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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 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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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4 21:04:48
094  攀龙附凤

    李长乐被锁进了一间厢房,几乎见不到任何人。直到丧礼结束,她才被人放了出来,原本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谁知却是半夜被押到了荷香院。
    老夫人身边站着罗妈妈,屋子里还站着四个李长乐从未见过的妈妈,都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老夫人看向李长乐的时候,目光冰冷,略带厌憎,看得李长乐心中惊惶不安起来。
    屋子里很阴暗,只有一盏灯明明灭灭地晃动,不由李长乐说话,四个妈妈已经将她压跪在冰冷的地上。
    老夫人的神情向来是和蔼的,从未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长乐,你竟然敢和男人私通。”
    李长乐勃然变色:“老夫人,你不要听李未央冤枉我!孙女绝对不敢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
    “不用再狡辩了。”老夫人的神情慢慢变的木然,可是眼底却弥漫着一种杀机,“仗着你父亲宠爱,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早就说过,生得过于美貌就是一种祸患,偏偏你父亲相信你,才造成这种祸事,简直丢尽了李家的脸面!”
    李长乐睁大了眼睛,她关了三天已经想得很清楚,李萧然是不会对她怎样的,所以她昂起头:“老夫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三殿下一定会娶了我的!”
    老夫人似笑非笑。
    罗妈妈道:“大小姐,你还是不肯醒悟,纵然三殿下肯娶了你又如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这事情会被世人知道,到时候你如何自处,又将李家置于何地?”说着,她招了招手。
    一旁的四个妈妈将李长乐按倒在地,李长乐顿时惊恐不已,她用尽力气想要挣脱身上的八只手,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很不对!老夫人这是想要——
    其中一个妈妈取出了一个瓷瓶,在幽暗的光线之中,瓷瓶上的红嘴仙鹤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老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掩住了鼻子:“我们李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不知廉耻的丫头,亏我还一直心慈手软……如今为了李家,你必须死。”
    老夫人这话是怎么意思?李长乐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她晃动着肩膀,竭力反抗,“我是李家的大小姐,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死了,等到父亲查起来,老夫人你怎么交代……”
    老夫人的声音含着冷意:“你父亲平日里都很清楚,可他对你太过纵容,竟然分不清轻重了,到现在还让你活着。等他想明白,会感激我的。”李萧然早该除掉这个丫头,偏偏他还心存希望,纵然将李长乐嫁过去又怎么样,三年后拓跋真会不会娶还两说,这之前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祸事!
    “我不信!我不信!还有蒋家,老夫人,你想想看,我的外公和外祖母那么疼爱我,我还有两个舅舅,母亲死了他们已经很生气了,你现在若是处置了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老夫人的脸色,没有了一丝的犹豫。她叹了口气,“你还是这样的不懂进退,有今天,全都是你咎由自取。”
    李长乐睁大眼睛,她不敢相信。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轻易决定她的生死,她以为父亲最多会将她嫁给拓跋真,怎么会要她的性命!
    “你娘突然去世,想必你会很伤心,伤心过了头,染上风寒而死,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你还能博得一个孝女的美名。”老夫人淡淡地道,“总比将来身败名裂的好,所以,不要怪我。”说着,她看了一眼罗妈妈,对方会意,手轻轻一挥。
    那个妈妈立刻上去捏住李长乐的鼻子就要把药灌进去,李长乐却猛地挣脱,站了起来拼命就往外跑,罗妈妈厉声道:“还不抓住她!”立刻便有妈妈们扑上去,如狼似虎地抓住李长乐,她依旧拼了命发疯一般地挣扎,弄得满屋子人仰马翻。
    老夫人没想到她到现在还是不死心,大声道:“抓住她,把药灌下去!”
    四个妈妈七手八脚地将李长乐按住,那药眼看就要灌下去了,李长乐厉声尖叫起来,一个妈妈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李长乐只觉得无比惊恐,呼吸都要被这难闻的药味熏地窒息,就在这时候,大门突然地被人踢开了。
    一个人风卷残云地快步走进来:“老夫人,您这是干什么?!”李萧然满脸铁青,上前一把抓住一个妈妈的手臂,“还不放手!”
    老夫人怒声道:“我在清理门户!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李长乐没命地爬到李萧然的脚底下:“父亲,父亲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夫人要杀了我啊!”
    李萧然并不看她一眼,只是对老夫人道:“母亲,我有话要对你说。”
    老夫人皱起眉头,看了趴在地上眼泪鼻涕都流出来,半点没有往日美貌的李长乐,冷笑一声道:“有什么话说?!”
    李萧然冷眼望着罗妈妈,罗妈妈立刻挥了挥手,“把大小姐先关进侧门。”
    四个妈妈拎着四肢几乎瘫软的李长乐,进了一旁的小侧门,罗妈妈赶紧过去将门关好,守在门边上。
    老夫人冷冷道:“说吧。”
    李萧然面目凝重:“老夫人,不可以莽撞行事。”
    老夫人面色不变:“这种没脸没皮的小贱人,难道你还要留着她给我们丢人现眼吗?”
    李萧然咬牙,心中也是恨透了李长乐,可是有些话他不能不说:“老夫人,刚才三皇子已经向我许诺,三年后会迎娶长乐为他的侧妃。”
    “侧妃?”老夫人冷冷地重复了一遍,随后道,“亏他说得出口!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夫人刚死,他就迫不及待跑到李家来打你的脸面,你还真的允诺他不成?!他是皇子,轮不到我处置,长乐这个小贱人,我总归是管得了的!她今天非死不可!”
    李萧然着急地上前一步,低声道:“老夫人息怒,李家向来门风严谨,竟然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我又何尝不心痛?!可是我们也要为大局着想,若是一个拓跋真,我还不放在眼里,可是刚刚,宫里派人传了口信出来。”
    老夫人一下子皱起眉头:“武贤妃?”
    李萧然点了点头,目光凝重道:“是,武贤妃派人送来了一块玉佩,说是权作定亲之用,等三年孝期一满,便请陛下赐婚,将李长乐许给三殿下做侧妃。”
    老夫人原本就是担心三年后的状况,更担心留着李长乐会生出无限流言蜚语,听了这话,她缓缓坐下,道:“她倒是精乖得很,娶了李长乐,对我们有了交代,又拉拢了蒋家,哼!”
    李萧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从来就不看好拓跋真,更加没打算将女儿嫁给他。现在闹出这种事,他原本的打算是先关着李长乐,等丧事一了再处置她,或杀或让她出家,算是全了名声,谁知武贤妃突然派人送来了玉佩,这就要另作打算了。若是他坚持不肯,非要杀了李长乐,便得罪了武贤妃,事情反而变得严重了。
    “我知道您生气,可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杀了她也无济于事,不如——”
    老夫人却不是这样想的,自己要杀李长乐,自然是结下了嫌隙,这样的人留下,将来恐怕后患无穷,更何况武贤妃和拓跋真理亏在先,纵然驳了他们的脸面,李家也并不畏惧。
    李萧然继续道:“还有,我那个大舅子——马上要回京了。”
    老夫人眉头一动,随即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李萧然的神情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蒋旭,不日就要回京述职。”
    老夫人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蒋旭是蒋国公的嫡长子,封征西大将军,镇守西疆,他已经有十年不曾回京,如今却突然回来,只怕来者不善!她猛地站了起来:“他回来做什么?!”
    李萧然轻声道:“暂时还不知道,只怕是和蒋柔和魏国夫人的死有关系。”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的一声,竟然被她硬生生掐断了线,佛珠一下子咕噜噜地滚了满地,那声音像是落在了李萧然的心上,令他极为难受。
    “老夫人——蒋柔的死,蒋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只怕是来兴师问罪,若是这时候闹出了长乐的事情,李家和蒋家的局面必定是雪上加霜了,我们暂时还不能和他们翻脸。”
    老夫人慢慢重新坐了下来,仰面看着头顶上的画梁,长长叹了一口气。一个武贤妃,她还不放在眼里,可若是加上整个蒋家,这事情就要从长计议了。蒋旭一向很钟爱蒋柔这个妹妹,她突然死亡,蒋旭只怕早就怀疑了,若是李长乐再跟着上黄泉,蒋家还不闹翻了天!李家虽然已经是丞相之家,但若是比起根深的百年望族蒋氏,却没有多少胜算,更何况蒋家人手里握着兵权,怎么看都是李家吃亏。
    这么说,李长乐还只能留着了……老夫人只觉得如鲠在喉:“那个小贱人,有胆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难道我们还得继续供着她不成?!”
    李萧然沉默片刻,才慢慢道:“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将她送出去幽禁起来。我们留了她一条命,蒋家问起来,我们也算有了交代,毕竟是她先做出此等胆大妄为的事情。”
    大家族,即使私底下有再多的波澜,当着外人的面,却是一点痕迹都不能露,此事尤其关乎李家的名声,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老夫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就这么办吧。”
    李萧然突然道:“原本这件事,我怕告诉您引得生气,所以就封闭了消息,不知道您是从何处得知?”若是李未央偷偷将事情告诉了老夫人,那她的心思就有些恶毒了。
    老夫人冷冷道:“你以为这府里什么事情瞒得住我,不想想前几日你还对那小贱人和颜悦色,一转脸就把人关了起来!这不明摆着出事儿了吗?!糊涂!”
    李萧然叹了一口气,连忙告罪,随后便吩咐人将李长乐连夜送到了山上的庵里面。
    这一晚上,李未央倒是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起床后,白芷端来东西伺候她洗漱过了,她笑着和丫头们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出去,自己在屋子里写字绣花,等到了时辰,这才出去给老夫人请安。
    赵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门口拦着李未央,悄声禀报道:“昨儿个夜里悄悄把大小姐送出去了。”
    李未央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进了荷香院时,就看到罗妈妈凑在老夫人耳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老夫人抬眼看见李未央,便向她招了招手。
    “你父亲实在是心软。”老夫人似乎很有几分尴尬,说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看情形,三皇子倒是愿意负责,只是要等你母亲守丧期满了,才能将人娶进门,而且也不是正妃,只是个侧妃的位置,说出去虽然不光彩,倒也将就了,所以我们便都觉得很为难,这件事,你看着怎么办吧?”
    老夫人肯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很看重自己了,若是自己非要挑唆着老夫人要李长乐的性命,反倒显得不近人情而且很残忍。李未央当然不会这么傻,毕竟,武贤妃来的太快,蒋家的威慑力又太强,两相博弈之下,自然是要留着李长乐的性命。
    李未央想了想,才道,“这个家里做主的,说到底还是老夫人与父亲,这件事要怎么办,还是得看您和父亲的意思。”
    她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太可惜,仅仅晚了一小步。
    像李长乐这样,母亲才死,等不到葬礼结束就和男人有了苟且,换了任何人家的小姐,都是非死不可的,偏偏她命好,有蒋家这把保护伞,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被宽恕。
    老夫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她不禁叹了口气,“我是最讨厌这种事情的,但凡家风不正的,败落的都快。原先五皇子看中她,非要娶她做正妃,已经是很勉强了,现在又闹出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是我们李家的污点,这种人还不能除掉,必须活着,想想都憋气。若是没有蒋家,你父亲也不会处处掣肘。”
    家中出了一个伤风败俗的孙女,老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李未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老夫人继续道:“那小贱人不懂事,凡事就只想着自己,却不想想咱们家的名声,现在倒好,她犯了错,却要我们给她收拾烂摊子。”
    老夫人难得有这样情绪低落的时候,李未央却并不把内心的情绪表现出来,而是劝说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大姐毕竟是李家的人,她犯了错,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将她置之不理,哪怕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李家,我们也要想方设法平息这件事。五殿下那里,三皇子肯定会想办法让他住口,至于我家,倒也不难办,落了这个把柄对父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我们,不过是一个丧失德行的小姐,真的传扬出去,名声上当然不好听,倒也没有实质性的妨碍,可是对于三皇子,在陛下的面前可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了,一辈子的前途都毁了,所以他比咱们更紧张这个事情,父亲将来也可靠着这个掣肘他。更何况咱们家里头,知道的人很少,纵然知道也不敢往外说的。不过——大姐那边,恐怕还是要有人照料着,免得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老夫人一下就没话说了,李未央已经把整件事情说的很清楚,她只能点点头,对罗妈妈道:“多派些人去看着那丫头,确保万事无虞。”
    罗妈妈连忙道:“是。”她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李未央,这个三小姐还真是……看着温柔和顺,笑容那么轻飘飘软绵绵的,可她若是说起话来,当真是绵里藏针,厉害十分。原本大小姐靠着老爷的那点怜惜就要翻身了,偏偏出了这种事情,大小姐再想要挽回老爷的欢心,那是再也不可能了,不要说这个,性命都堪堪才保下来……
    老夫人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很不妥,只是暂时没有别的法子,道:“就这么办吧。”
    三皇子府书房
    拓跋真的书房单独占了前院的一整个院子,内间存放各种珍贵典籍和字画,外间则是起居会客的地方。然而,往日最是清静的书房门口站了满院子护卫,正房檐下则是更站着一溜六个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每个人的手都按在刀柄上,满脸的肃杀,显示着他们正在严密戒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殿下,贤妃娘娘已经派人送去了一枚玉佩,并且许以侧妃之位。”
    “闭嘴!”拓跋真怒气冲冲地砸碎了一个茶杯,来人立刻噤声。
    来人正是三皇子身边的第一谋士何靖,但他此刻也不敢面对拓跋真的雷霆之怒。
    当自己被李未央设计陷害,拓跋真只感觉热气上涌,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李未央眼里的不屑和挑衅,还有隐隐绰绰的深藏的鄙夷,他简直恨得要发狂!这个女子,她竟然敢这样做!
    多年来,拓跋真心中一直藏着深深的怨恨,他恨皇帝,恨他为什么要那么宠爱拓跋玉!更恨自己的亲生母亲,恨她为什么出身那么寒微!他更怨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十年忍辱,还是会因为一时不慎被人算计!还要被李长乐这个女人这般的拖带侮辱。为什么,李未央会这样帮助拓跋玉,从不明白他一番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不明白他对她的真心!若非拓拔睿的铁杆支持者田镜受贿三万两黄金的把柄在他的手中,现在这件丑事已经传扬到了大历朝的每一个角落,这会让他本就动弹不得的处境,更加艰难。为什么,他拓跋玉得了皇帝欢心还不够,那样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子,还是要留在他的身边,帮着他来算计!心中万千言语,化作滔天之恨,他的脸,因为过度的怒气而让五官狰狞在一起。
    看到从来风度翩翩的三皇子忽然露出这样的神色,何靖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盛怒之下,拓跋真猛地掀翻了书桌,掉落了一地的笔墨纸砚。
    看到眼前一片狼藉,拓跋真终于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试图吐出滞闷在心里的浊息,几番努力过后,他再转身,已是面容沉静如玉,笑容温和一如往常,让方才见过他那森然脸孔的何靖,都以为,自己刚才见到的,不过是产生了幻觉,他慢慢道:“我失态了,先生请起来吧。”说着,他甚至亲自去扶起了何靖,何靖顺势起来,低声道:“属下知道三殿下心中不快,只是目前这局面,是危局也是一个机遇。”
    拓跋真不由蹙眉:“什么机遇?”
    何靖笑道:“贤妃娘娘可全是为您着想,娶了李长乐,未必没有好处。”
    拓跋真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李长乐还有不少的利用价值,可是他不能忍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娶了这个女人,这是一种莫大的羞辱!更何况——“可是原本田镜受贿的事情,该有更重要的用途!现在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浪费了三年的布署,实在是让我难以平息怒气!”
    何靖当然也觉得可惜,只是在这种时候将这种可惜表露出来,不啻于是一种火上浇油的做法,所以他若无其事地劝说道:“要是可以争取到蒋家的支持,也是否极泰来。”
    蒋家没有嫡出的女儿,唯一的庶出是嫁给了太子,而且这个庶出在蒋家并不十分得宠。可是蒋家的人却十分重视李长乐,若是能够借此得到他们的支持,当然是意外收获,可是这步棋,走得太早了,现在娶了李长乐,只会引起皇帝和其他兄弟的忌惮!再加上,拓跋真心头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隐秘,若是娶了李长乐,李未央更是不会嫁给他……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什么否极泰来!只怕是树大招风!”李未央,你果真好狠!此时此刻,他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拳擂在圈椅的扶手上!
    何靖看着满脸戾气的拓跋真,看着他神经质地咬牙切齿,衣袍下的双腿还在微微颤动,心里一面飞速思量着,一面暗自叹息,这件事情,的确于三皇子太不利了!
    “殿下不要着急,我们从长计议就是,定能转危为安!”
    而另一边,从荷香院回来的李未央同样心里有些微不爽。若是李萧然去的没那么快,李长乐现在就是死尸一具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给李长乐一点点机会,她都有可能缓过气来。
    李未央手里随意地采了一朵牡丹花把玩,陡然之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紧跟着就是一声炸雷。不单单是她,旁边的白芷和墨竹全都被唬了一跳,只倏忽间,豆大的雨点就从天空中砸落了下来。
    李未央向窗外看,恰能看见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在天地间连成了一道白幕,李未央不自觉地走进了窗户,望着外头溅起的一朵朵水花出神。
    “怎么突然下这样大的雨!”墨竹嘟囔了一句,忙不迭地去关窗子。
    下一刻又是一声隆隆炸雷,屋子外面几个小丫头吓得抱成一团,院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斗笠的少年,飞快地跑进来了。李未央原本心情很不好,现在看到这种场景不禁莞尔一笑,回头道:“去准备点干净的帕子。”
    白芷探头一看,立刻笑道:“是。”
    李敏德进了屋子,早已成了落汤鸡,白芷和墨竹连忙准备干净的帕子替他擦干净,他头发都湿透了,一个劲儿地往下滴水,李未央笑道:“这下大雨呢,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敏德皱眉,道:“半夜的时候——”
    李未央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丫头都下去,才道:“赵楠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赵楠赵月兄妹都是李敏德的人,他们会说出实话并不奇怪,然而李敏德却有点不好意思,白玉一样的脸孔顿时红了,他这么做仿佛有点在监视的意思,便担心李未央会误会,刚要解释,李未央摇了摇头,显然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情,我本来也没想瞒着你。”
    李敏德放了心,继续道:“可是大伯父并没有处置李长乐,还派人将她送回山上,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了。”
    李未央看着外面倾盆大雨,不由冷笑道:“他是忌讳蒋家,否则这样丧德败行的女儿,早就已经除掉了。”
    李敏德紧紧皱起眉头:“从五皇子换成三皇子,怎么看,李长乐都不吃亏。”
    李未央突然笑出声音来:“傻瓜,她当然吃亏,而且吃大亏了。”
    李敏德想了想,立刻回过味来:“对!五皇子那么喜欢她,还许以正妃之位,偏偏她不识抬举,拓拔睿一定不会就此放过她和拓跋真的!现在就跟拓拔睿撕破脸,受到五皇子和七皇子的连番攻击,够拓跋真喝一壶了!”
    李未央微笑:“这只是其一,其二,用这样的法子嫁过去,拓跋真一定恨透了李长乐的愚蠢,依照他的性格,会将这种仇恨千百倍地报复在她的身上,这样一对怨偶,不知会多么有趣。”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浮现的是无尽的嘲讽,李敏德却并不在意,或者明明看见了,他却只能当作没有看见。在任何时候,他都是无条件的支持她、相信她,只不过——“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而且我得到消息,蒋旭就要回京了。”
    “哦——原来大舅舅就要回来了。”李未央失笑,怪不得李萧然会改变主意,留下李长乐的性命。“这是回来奔丧了,”接连失去两个妹妹,终于坐不住了吗?她想象,又问道:“随行的还有何人?”
    “暂时还不清楚,我派去的人只查到最多不过三日,蒋旭就要抵达京都。”
    李未央点点头,目光看着窗外的大雨,冷笑了一声,这场暴风雨,终归都会来,无非早晚而已。
    第二天一早,宫中传来旨意,太后召见李未央,这消息一传开,所有人都十分惊讶。
    李未央收拾好了,便随着宣旨的太监一起入宫。到了太后宫门口,她小心地将精心准备的锦囊塞进女官手中,女官掂量了一下,随后笑道:“县主请。”等李未央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女官低声道:“昨日晚上德妃娘娘来过了。”
    李未央一怔,随后皱起眉头。
    张德妃,她又想要干什么!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给她找麻烦!
    女官见李未央已经明白过来,便笑着将她引了进去。李未央走入大殿,只是这一回,她的心情却不太轻松了。太后坐在高高的位置上,隔着空气中缭绕的檀香,她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严肃。
    李未央郑重行礼,道:“未央见过太后。”
    太后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很和气的,可是现在她却没有任何让李未央起身的表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她。
    李未央神情平常,足足有半刻钟,她的姿势甚至都没有半点的变化,从始至终姿态优美。
    这份气度和胆量,便是自己的孙女们也是没有的,太后想到张德妃的话,不由自主就叹了一口气:“听说你的母亲刚刚去世。”
    “回太后,是。”因太后并未赐座,李未央只能站着作答。
    太后的语气里,就有多了几分严肃:“母亲去世,女儿是要守孝三年的,在这三年期间,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是,未央明白。”李未央想到太后最心爱的孙子便是七皇子拓跋玉,面上神色不变,口中毕恭毕敬地答道,没有流露丝毫不满。事实上,她的心中却是非常不悦,张德妃上次没有占到便宜,竟然把主意打到太后跟前来了,想让太后阻止她和拓跋玉的来往吗?这个张德妃,是不是太高看她的儿子了,她如珠如宝的东西,李未央可不稀罕!别说一个区区的皇子侧妃,哪怕是正妃,哪怕将来拓跋玉做了皇帝,许给她皇后的位置,她也不会稀罕!
    太后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淡:“明白就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应该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她说完,便没有继续深入地说下去,只是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李未央虽然聪明懂事,但还配不上拓跋玉,更加不可能被选为正妃,因为她是一个下贱的丫头所生的女儿,哪怕她再聪明,太后再欣赏她,都不可能让她坐上七皇子妃的位置。
    李未央很明白地听清了太后的言外之意,对太后,她是很了解的,当年太后也曾因为她的庶出身份,对她不冷不热,她耗费了很多的心力才让太后喜欢她、接纳她,当年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爱的拓跋真尚且如此,换了太后的心肝宝贝拓跋玉,李未央当然明白对方的心情,只是太后毕竟是大历朝至高无上的人,她没必要当面顶撞,这样不理智而且愚蠢,李未央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太后淡淡道:“既然进了宫,便顺便帮哀家抄一抄佛经吧。”
    李未央低头应了一声:“是。”
    太后的佛堂就在大殿的后面,太后站起身,扶着女官的手向后走,李未央连忙跟着,到了佛堂,太后径自念起佛经来,女官向李未央示意,她便走到一旁的剔红福寿案边去。案上,已有小宫女摆好了笔墨纸砚和厚厚的三本经书。
    “这三本经书,请县主抄完再回去。”女官轻声传达了太后的旨意。
    隔着重重的帘幕,李未央望了太后一眼,笑道:“是。”
    足足四个时辰,李未央对着经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着。佛经上的字体很小,时间长了便会头晕眼花,若是换了旁人,早已经腰酸背痛坚持不住了,可是李未央却一直站着抄写经书,既没有说一声累,也没有要求一个凳子,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认真地垂手抄写着。
    太后看着她,不由得舒展开了眉头。其实她对李未央倒是没有什么反感,相反,她还有几分喜欢这个够聪明和胆量的小姑娘,只可惜——她的亲娘身份实在是太低了,之前皇帝又将她捧得过高,若是不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怕将来她会起了那些个攀龙附凤的心思。
    拓跋玉,绝对不是李未央可以高攀的人!太后心中这样想着,手中的佛珠也在不断地捻着。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中间已经错过了一次用午膳和晚膳的时辰,太后是早已用了点心,可是李未央却是饥肠辘辘,然而旁边的女官看她,却连手都没有抖一下,不由啧啧称奇。
    这些人哪里知道,李未央曾经在冷宫呆过那么多年,对于忍饥挨饿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根本不会在意这一点小小的惩罚。与此相反,时间越长,她抄写的速度越快,字体也越是端正有力,久而久之,便连太后都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一旁的周女官提醒道:“太后娘娘,您该歇息了。”
    太后站了起来,缓步走了出去,到了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李未央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认真地抄写着手里的佛经,仿佛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去。太后心中,对这个坚强有耐力的小姑娘终于有了一点佩服。可惜啊,她没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够格做玉儿的正妃。也许,可以将她配给出身不高的皇子或者是勋贵之家,这样也不算委屈了她。太后心中这样想到,随后走了出去。
    终于,李未央停下了手中的毛笔,这时候,外面已经是快要天亮了。
    李未央抬起眼睛:“佛经抄完了,不知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周女官马上出去禀报,过了一会儿,进来回话,道:“太后有旨,县主把抄好的佛经供到佛前,就可以回去了。”
    李未央闻言,脸上没有丝毫的怨怼,认真地将佛经供奉到佛祖面前,认真叩了头,然后才起身离开。
    一旁的小宫女道:“这个安平县主,真是沉得住气啊,上次六公主被太后娘娘罚抄写经书的时候,哭闹了两个时辰呢!她倒好,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周女官叹息道:“这就是修养和风度了,太后娘娘明着是惩罚她,实际上是提醒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德妃娘娘能够在宫中屹立不倒,绝非是一时侥幸,她若是好好听话,太后娘娘自然会许给她一个好前程,可若是不自量力地想要去攀龙附凤,那后果可是——”她说到一半,不再往下说了,只是远远看着李未央的背影,转头道,“不过我瞧着她,倒不像是池中之鱼,将来说不定有大造化也未可知啊。”
    小宫女看着李未央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大造化?什么大造化!得罪了德妃娘娘,那可是死路一条啊!将来还能有什么好前程,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李未央由宫女引着,慢慢朝外走,于宫门处遇见了一名太监,他尖声道:“来者何人?!”
    宫女连忙道:“刘公公,这位是安平县主。”
    刘公公年纪三十左右,面白无须,生着一双特别精明的眼睛,他的目光在李未央的脸上转了转,忽然笑道:“原来是安平县主啊——你可真是好运气,贤妃娘娘正吩咐宫女们在御花园采集露水,你既然路过这里,自然应当去拜见一二的。”
    贤妃娘娘?这宫里头被这样称呼的人,只有武贤妃一个人了。李未央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这位武贤妃,就是拓跋真的养母!她为什么要见自己?!只是因为偶然撞见?不,这绝对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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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4 21:05:01
095  无情无义

    皇宫,御花园
    铺天盖地的鲜花引人入胜,隐隐有淡淡的幽香传来,叫人心醉神迷。
    李未央透过重重花枝,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高贵妃子,脸上浮现起一丝微妙的笑容。
    武贤妃出身名门,美貌无匹,可是在宫中,最要紧的不是出身和美貌,头等大事是子嗣,一般的女子若是没有子嗣,便很难坐稳妃子的位置,更别提一坐就那么多年了。可是这位武贤妃,却好好存活了下来,更是收养了一个儿子,将他培养成人,还帮着皇后协理后宫事务十来年。这份能力,绝不是谁都可以做得到的。
    当年的自己,第一次与这位名义上的婆婆见面的时候,可是连腿都软了。时过境迁,李未央相信,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自信和冷静来面对这样一位“故人”了。
    凉亭四周站着十来名宫女太监,个个低头敛目,噤声屏气,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凉亭中间端坐着一位中年的美妇,头上梳着时下最时兴的发髻,形状就像天边绮丽的云霞,黑亮亮地堆在头顶。她的皮肤细润光滑,在阳光下显得光彩奕奕,就像一块美玉。那双眼睛看起来黑亮透明,散发着美丽动人的光彩。红润的嘴唇微微带着动人的笑意,就像唇间含着淡淡的花蜜。此时,她正含着笑看着李未央,那笑容,非常的温和,倒不似个精于算计的角色。
    看到武贤妃这样年轻美貌,李未央并不惊讶,她很清楚这位妃子非常在意保养自己的美貌,每天都会让身边的宫女们收集早晨的清露,集在一起仔细地挑去杂质,用来烹茶;收集百花的花粉,做出最珍贵的香粉,用来搽脸;把最红最鲜的花瓣和从花蕊中新取来的花蜜混在一起捣烂,按着千年古方加上各色养颜的材料七蒸七淘,取出精华来做成胭脂。这些昂贵无比的养颜用品被装在金盒玉壶里,每天用来梳妆打扮。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养颜之术,她才能保有这么长久的青春和宠爱。
    这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就能长久的东西,无一不需要自己的努力和奋斗,这一点,是当年武贤妃为李未央上的第一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初入皇宫的李未央其实并不习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辅佐丈夫和讨众人的欢心,这位武贤妃或是严厉或是温和,教了她很多东西。正因为贤妃一直表现得像是一个热情、体贴的长辈,所以李未央才把她当成自己最贴心的亲人对待。可惜后来她才发现,武贤妃教会她这些的时候,并不是将她看作一个儿媳,而是让她成为拓跋真的帮手,一块完美的——垫脚石。出事的时候,正是这位她原本看来最温和最高贵的“婆婆”,跳出来说她李未央狠毒自私,无德无才坐在皇后的位置上。那时候,李未央才恍然大悟,原来别人对她的好,并不是体贴和温和,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一旦这价值没了,她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李未央微笑着,上前几步,行了礼。
    在李未央行礼的功夫,贤妃也一样在打量着她。初看她只觉皮肤白皙,相貌清秀,五官不算很美,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她的刻意注目下,李未央却能身姿挺拔,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要是不知道对方的手段,肯定会以为是一个害羞内向的小姑娘。然而武贤妃不是傻瓜,李未央这么快在李家站稳了脚跟,先后挫败了她的嫡母和那位倾国倾城的大姐,绝不是等闲之辈,照理说,这不过是李家的内宅争斗,与贤妃没有任何干系,但事情牵扯到了拓跋真,这就让她大为恼火了。倒不是说她对这个儿子有多么喜爱,只是事关大局,她不能袖手旁观。
    “你这个孩子,看着就叫人喜欢,快起来吧。来,到我这里来。”等李未央行完礼以后,贤妃很热情地招手道。
    李未央微笑着走上前去,贤妃笑脸盈盈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旁边的女官道:“这孩子生的清秀,脾气看着也是个好的,从前只听皇上和太后夸赞她,却从来还没有见过,这回可算碰巧在这里遇上了,也算是咱们有缘分。”
    当然有缘分,缘分还挺大。李未央笑了笑,乖巧道:“多谢娘娘夸赞。”
    贤妃点头赞扬,很是自来熟,嘘寒问暖,就像自家长辈一样亲昵,让人心中充满了温暖。李未央若非是早已了解她笑面虎的性格,只怕会真的上当,以为她是心存善意,可事实上,贤妃若是对一个人笑得越温和,那这个人死的就越快。她如今对自己这样温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贤妃忽而又开始打量了李未央的衣裳,轻轻皱眉道:“怎么穿的这样素净?”
    李未央淡淡道:“家母过世,未央不敢穿红着绿,可是宫中早有规矩不准着丧服,所以未央只能挑选了颜色清淡的来穿。”她既没有违背为大夫人守丧的礼制,也没有破坏宫里的规矩,贤妃还有什么话说呢?
    贤妃恍若不觉这话里的太极,笑的更和蔼:“你母亲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匹这样素雅轻薄的布料,锦绣,你去找出来,给李小姐带回去,算作是我的一点心意。”
    一名女官应声出列,随后快步离去。
    李未央望了一眼对方离去的背影,微微挑了挑眉,低下头,温婉道:“多谢娘娘,未央不好意思受您的礼物。”
    贤妃摆了摆手,道:“客气什么!这些东西权作见面礼吧。”说着,她又道,“可惜了,你这个年纪,过两年就该议亲,现在碰上母亲去世,只怕要多耽搁两年,到时候年纪大了,只怕不好许人家。”
    这话说的颇有玄机,李未央仿佛听不懂,露出同样的遗憾之色:“未央倒是不急,反而是大姐到了年纪,”说到这里,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不过大姐和未央不同,她容貌绝俗,又是嫡女,三殿下和五皇子都很喜欢她,大姐说了,等母丧一满,就可以定下婚事了。”
    贤妃面色一变,眼睛里有一道寒光闪过。
    送给李长乐定亲的玉佩,不过是为了稳住李家,也是为了拉拢蒋家,实际上她对这个李长乐可是一点儿都不满意。如果李长乐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李家嫡女,想法子给拓跋真娶过来做正妃那还是个好谋划,可偏偏李长乐自己愚蠢,跑去给皇帝献策,弄了个里外不是人,就连五皇子想要娶她,都被皇帝喷了个狗血淋头,现在若论起拓跋真和她的婚事,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的麻烦。但是再麻烦,也比拓跋真趁着人家母丧和李家大小姐做出苟且之事要好得多,若是当时贤妃袖手旁观,让事情传扬了出去,拓跋真受到的冲击将要远远胜过李家。贤妃迫不得已,才会送了那块玉佩去,权作为拖延之策。现在李未央说起这件事,贤妃更加堵心,偏偏还不能露出丝毫端倪,不由暗自懊恼。
    “傻孩子,我说的是你呢,你大姐自然有你父亲去操心,我是和你一见投缘才会这样关心,多说了几句,你也不要太在意了。”贤妃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贤妃姐姐好兴致,这么大清早的在这里做什么?”一道声音传来,贤妃一怔,随后回头,顿时笑起来:“原来是德妃妹妹。”
    张德妃穿了一身烟紫色百子刻丝纱袍,鬓发疏疏地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垂流苏的簪子,看起来比耀目的贤妃要显得恬静淡雅许多。她在众位女官的簇拥之中走进了凉亭,神色宁静如深水,波澜不惊,连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亦只是随着脚步细巧地晃动,闪烁出银翠的粼粼波光。看到李未央也在,她淡淡一笑:“怎么县主一大早就进宫了。”
    李未央低头行礼,心中却暗自摇头,从自己一进宫,只怕各宫就传遍了,宫里从来不是一个秘密的地方,今天不论是贤妃还是德妃,都是有备而来的。贤妃刚才的话,说明她不过是来试探自己的底细,而德妃呢?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在自己再三申明与七皇子毫无瓜葛之后,难道她还在动什么心思吗?一个母亲保护儿子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可是如果过分了,她也不得不做出还击,到时候势必要牵连拓跋玉,从本心讲,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太想毁了这步棋的。
    “我看着县主清纯可爱,留着她多说了两句,可巧妹妹你就到了。”武贤妃巧笑倩兮。
    张德妃笑了笑,李未央看着是个纯良的孩子,但那不过是表面现象,她根本是个城府很深的女孩。上次交锋是自己失察大意,竟然被这个小丫头耍了一把,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机,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可惜他们彼此已经结下了仇隙,否则,定当为一大助力。这事,自己做得确卤莽。需知,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德妃眼中闪过狠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见着这个少女,看着她如常般地应对自己,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李未央口口声声要个专情的夫君,不允许男子纳妾,所以玉儿越是坚持要娶她,越是不能留着她,否则将来玉儿真的被她蛊惑的忘记了大业,后患无穷!
    而另外一边的武贤妃冷眼瞧着,衣袖间的一串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在清晨的阳光中透着莹然如春水的光泽,这出戏,她看得颇有兴味,原本觉得李未央不过是个颇有心计的小丫头,可看德妃的样子,倒像是颇为忌讳。
    张德妃一双美目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倒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含了无限的冷意。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镶金翡翠的匣子,施施然从花园另一边走了过来。他走过来便向德妃和贤妃请安,然后道:“陛下赐了德妃娘娘一朵八尾凤凰金簪,贤妃娘娘一盏翡翠琉璃盏。”
    匣子打开,果然见到一支金光灿灿的金簪,金簪上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支八尾凤凰,旁边还有一盏碧绿的翡翠琉璃盏。
    张德妃笑了笑,吩咐那太监上前来,素手取出金簪,仔细端详片刻,随后笑道:“我都这个年纪了,陛下还将我当成小姑娘,这种金簪漂亮倒是漂亮,可上面的宝石却是七彩琉璃石,县主这个年纪戴还差不多。”说着,随意地在李未央的头上比划了一番,仿佛有将金簪赐给她的意思。
    李未央退后一步,恭敬道:“娘娘在陛下的心中,永远年轻美貌,未央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张德妃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将金簪放回了匣子里,状若无意地道:“好了,兰儿,送县主出去吧。”
    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官应声出列,微笑着引着李未央出去。
    这名叫兰儿的女官,容貌生得普通,却非常温和,一路轻言细语:“县主小心脚下。”“县主慢些走。”间或,她还会向李未央介绍一些宫中风物,“这是德妃娘娘最爱的凤尾菊,那是皇后最喜欢的五叶牡丹……”说话的时候,声音轻柔,婉转动听,有一种别样的力量。
    李未央看着她,陷入了沉思,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张德妃眼睛里的寒光是杀机。她还是想要自己的性命!可今天,为何这样轻易地放过了机会?
    “县主在想些什么?”兰儿笑着问道。
    李未央淡淡看了她一眼,仿若无意道:“我想,刚才太后宫中的引领女官去了哪里?”
    兰儿笑容有些微的收敛,如常道:“我们娘娘昨日为太后绣了一本佛经,今日一早本想亲自为太后送去,可正好在花园里碰上了贤妃娘娘,多说了两句,便吩咐那个宫女将佛经送去给太后,免得她等急了。”
    “哦,原来是这样。”李未央仿佛恍然大悟。
    兰儿笑得很温顺:“县主,这边请。”
    李未央故作不知,继续和她向前走去,这是出宫的路,李未央自然不会认错,这个皇宫,她走了无数次,兰儿并没有借机会将她引去别的地方,那么,张德妃今天特意安排兰儿送自己出去,是为了什么呢?在宫中再杀死自己么,不可能。
    宫门口,兰儿笑道:“李府的马车就在小道门外候着,县主慢走。”说到这里,她伸出手来,扶了李未央一把,李未央身体一震,随后仔细看了兰儿一眼,脸上的表情极为温和平静:“多谢。”
    宫门就在面前,然而在她刚刚跨出一条腿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抓住她!”
    等她回过头来,背后已经是森然的御林军。
    李未央的表情似笑非笑:“这是什么意思?”
    兰儿也表现得很惊讶:“这是安平县主,奉太后的命令出宫,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一名侍卫统领上前两步,面色冷然道:“请县主慢些出宫,德妃娘娘有请!”
    李未央冷笑了一声,果然不消停!
    这一回却并不是在御花园,而是在太后宫中,这一次,太后端坐在正首,面色看不出端倪。贤妃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而德妃娘娘则满面怒容:“来人,好好搜她的身!”
    数位宫女蜂拥而至,李未央冷冷道:“德妃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德妃冷冷道:“李未央,刚才陛下送我的金簪不见了,众人之中唯有你接触过那支金簪,所以现在我要搜你的身!”
    李未央虽然是臣子之女,但却出身丞相府,而且还没有出嫁,若是今天在这里让张德妃搜身,不管搜出来还是搜不出来,传扬出去都是名声尽毁了!武贤妃只是含了一缕闲适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如同坐在戏台下看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太后道:“德妃,事情还没有结论,不可如此武断。若是今日真的搜身,对这孩子的前途大有妨碍。”
    张德妃轻蔑地瞟一眼李未央:“她能偷金簪,保不准还偷了什么其他贵重东西。既然做了贼,就别怕没脸,除非今日证明她自己的清白,否则我断然不能容忍这种贼子!”
    李未央面色不变,冷然道:“德妃娘娘,金簪是你自己取出来的,也是你自己放进去的,我从来没有碰过一指头,你凭什么说金簪是我盗的?”
    张德妃冷哼一声,道:“到底有没有偷,搜一搜就知道了!”
    李未央冷冷地望着对方,堂堂的皇妃,居然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当然,这种手段看似寻常,杀伤力却很大,若是让她坐实了自己偷窃的罪名,偷窃的东西还是皇帝赐给妃子的金簪,定然是死路一条!
    她冷然道:“未央虽然寒微,却不会做那等鸡鸣狗盗的事情,若是娘娘执意要搜查,为何不搜查身边的这些宫女?!或者去搜查一下贤妃娘娘的宫人,是他们拿走了也未可知!偏偏盯着未央一人,难道您未卜先知,猜到未央一定是那个贼人吗?!”
    张德妃不觉微微作色,冷笑道,“这宫里头谁不知道我身边的人手脚最干净,从来没出过丢东西的事情,贤妃姐姐那里也是一样,你这么说,分明故意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小小年纪,用心这样恶毒!来人,先将她打二十个板子惩罚她出言不逊!”随着张德妃话音利落而下,一旁已经有太监取过荆棍,道一声“得罪”,立刻便要打下去。
    宫中惩罚人的荆棍,选取两指粗的荆条,上面还有无数倒刺,被打二十个板子,必定皮开肉绽!李未央冷冷一笑,竟然伸臂拦下太监手中的荆棍,喝道:“慢着!”
    张德妃优雅地扬起细长的眼眸,唤道:“你敢反抗——”
    李未央淡笑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未央当然不敢,未央的确人微言轻,娘娘不放在眼里就算了,可是太后娘娘还在这里,这案子纵然要审问,也该太后娘娘来审,或者皇后来审,娘娘居然要亲自审问,如此越俎代庖,只怕不妥吧!”凭借过去对太后的了解,她在赌,她赌太后不会想要她死!她赌太后对她还有三分的欣赏!她赌太后不会任由一个宫妃随意处置了她!
    张德妃面目一变,意识到自己心急了,连忙道:“太后赎罪,臣妾一时——”
    太后冷冷望了一眼张德妃,德妃一怔,背后突然出了一层冷汗,她怎么忘了,太后可不是随便糊弄的人!太后冷然地看着德妃低下头去,随后凝眸看着李未央,沉默不语,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人禀报:“陛下驾到。”
    众人都是一愣,唯独张德妃露出的表情在意料之中,因为皇帝就是她派人请来的,李未央牙尖嘴利,皇帝偏偏十分欣赏她,今天就要让皇帝看看,自己是如何从这丫头的身上搜出金簪的!
    德妃和贤妃连忙起身迎驾,皇帝见了她们,略一点头,道:“这是怎么了?安平县主不是进宫陪伴母后的吗,怎么闹出了盗窃的事情?”
    德妃早已命人将事情禀报过皇帝,此刻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本来也不敢惊扰圣驾,可是这件事情实在严重,臣妾等人不敢做主,特意请了陛下和太后来。”
    皇帝看她面色发白,怜惜道:“自从狩猎回来,你的身体便格外弱些,今儿又是为了什么,动这样的气?”
    德妃眼中有盈盈泪光,别过头去轻轻拭了拭眼角,方哽咽道:“宫中一直平安无事,谁知今日生了偷盗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县主在偷了别的也罢了,臣妾不能不顾恤着她年纪小不懂事,送了也就是了。偏偏是陛下刚刚赏赐的金簪。”
    皇帝颇为意外,看了一旁的贤妃一眼,问道:“金簪?”
    贤妃的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怕是县主年纪小,眼皮浅,见那金簪上美轮美奂,一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她这么说,分明是落井下石了!李未央冷笑着看着两个女人作戏,她何其有幸,同时得罪了两个得宠的妃子!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卷入了皇子们的争斗之中!贤妃恨她是应该的,可是这个德妃,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难道她拒绝了她的儿子,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居然要用这么拙劣的伎俩来陷害她!
    李未央不知道,在德妃的心中,拓跋玉就是天上的月亮,偏偏这月亮突然有一天跑过来告诉她,他看上了微不足道的李未央,如果李未央识趣,德妃还会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留着她陪伴在拓跋玉的身边,偏偏她竟然敢拒绝德妃的提议,甚至还敢反抗,这就是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了!再加上拓跋玉口口声声要迎娶她为正妃,德妃不得不考虑到万一李未央真的做了正妃,自己想要为拓跋玉娶进来的那些名门闺秀门便再也不能进门,那些她一心为儿子谋求的势力全都打了水漂。大凡天底下的母亲,在面对儿子的问题时,都是很不理智的!德妃每次看到李未央,都如同看到一根刺,她怎么会不想拔掉她呢!在她看来,上一次不过是一时失手,这一次,是绝对不会失败了!
    思及此,德妃眼中似乎有泪光:“原本县主喜欢,臣妾也想过赐给她,可这是陛下亲自给了臣妾的,无论如何不能割爱……”她说着露出悲伤的神情道,“臣妾气怒攻心,实在是受不了了,明明是众人都看见的事情,县主偏偏抵死不认。”
    说着,她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宫女们。其中一名宫女跪下道:“陛下,奴婢们都是亲眼瞧见,在场的人里面只有县主离那枚金簪最近,既然金簪失窃,一定是她偷走了!”
    皇帝看向李未央,他是没心情处理这种闲事,可是德妃一副委屈的模样,让他不能置之不理,毕竟上一回他还曾经冤枉了德妃。
    李未央面对皇帝的目光,却是全无畏惧:“陛下,臣女虽然愚钝,却还不至于去偷娘娘的金簪,这其中定然有其他缘故,请陛下明察!”
    贤妃却冷冷道:“看县主你柔柔弱弱一个人,怎么心思这么复杂?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是真的偷了东西,还是早点承认,陛下仁慈,想必也不会责罚你。但知错不改,还死不承认,那就要好好责罚了。”
    德妃轻咳几声,眉宇微微含了一抹冷意,声音也是尖锐而冷清:“姐姐说得好,刚才县主已经走了出去,保不准藏在了何处,”她曼声唤道,“兰儿!”
    兰儿答应着凑了上前:“奴婢在。”
    德妃淡淡道:“刚才你可见到县主将东**在哪儿了?”
    兰儿低头道:“一路都没见县主取出金簪,若是她真的盗了,也还该在她的身上。”
    李未央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娘娘向来仁慈,可是现在动不动就要搜身?此事若传出去,未央以后还如何立足呢?”
    张德妃冷眼望过去,兰儿满面愧疚,伸手向李未央身上,作势就要翻开她的袖子,道:“对不住了县主,既然东西在你身上,奴婢也不能不瞧一瞧。”
    李未央见她伸手过来,劈面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怒道:“放肆!我的身上岂是你能乱碰的!”
    兰儿挨了重重一掌,一时也被打蒙了。她是德妃身边第一得意的宫女,又是侍奉多年的,自认为十分得脸,连德妃的一句重话都未受过,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还尚未从那一巴掌里醒转过来,张德妃已经按捺不住,豁然变色,怒声道:“李未央,你这是做什么!”李未央打的不是兰儿,分明是自己的脸面!
    不要说德妃,就连皇帝和太后,此刻都是愣住了!
    贤妃的口气非常冷硬:“安平县主,你实在是太大胆了,这是御前,你竟然敢动手!”
    李未央并没有一丝畏惧,她慢慢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是明君,自然不会惩罚一个无辜的人,”随后她冷冷地笑了笑,道:“未央身上衣衫不多,若是金簪在身上,随便一抖便能掉下来,娘娘何必非要人来搜查,未央自己给娘娘看一看就是了!”说着,她竟然自己脱下外衣,随意地抖了抖,然后又伸手去解身上的内袍,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太后道:“住手!这像是个什么样子!”
    李未央委屈道:“太后娘娘,未央是在如娘娘们所说,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个丫头如此牙尖嘴利,半点都不肯吃亏啊,太后和皇帝对视了一眼,不由苦笑。其实太后也不相信李未央会偷东西,她看起来绝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孩子。
    德妃面如寒霜:“殿前失仪,李未央,你太猖狂了,在殿前也敢这样胡搅蛮缠!”
    李未央冰凉的面庞上泛起无限冷意:“回禀陛下太后,臣女怎敢肆意喧哗,只是臣女虽然卑微,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绝难容忍别人搜身,与其劳动娘娘,不如自己动手,也省得麻烦!”她自己动手证明清白和别人来搜查,完全是两回事。
    张德妃的面孔青红交加地难看起来,她没想到李未央居然敢和自己对着干,更没想到什么东西都没掉出来,她的一双美目冷冷望着兰儿,兰儿吃了一惊,心中更加惶惑不安,自己明明趁着李未央不注意的功夫将那金簪塞进了她的袖子里,刚才李未央抖动外袍,为什么没有掉出来呢?
    太后看到这里,淡淡道:“安平说得对,既然要搜查,也不能只搜她一个人,在场的其他人也该一一搜查才对。”
    太后发了话,立刻便有女官上前,将贤妃和德妃身边的宫女都叫了出来,排成两排。太后冷冷道:“若是在你们这些人身上搜到了,一定严惩不贷!”
    宫女们面面相觑,却都说不出个不字来。
    李未央远远瞧着,并不开口。虽然她的庶出身份被人诟病,可是她的身上终究流淌着李家的血,又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县主,如果不是皇帝亲自问罪,其他人是不可以随便就搜查她的,所以她才敢于向兰儿动手。她的身份,说到底和这些奴婢,是大不一样的!
    一个一个搜过去,最终却是一无所获。德妃挑起眉头:“看到了吧,我身边是不会有手脚不干净的人!”
    太后皱起眉头,若是什么都搜不出来,那么最后罪名还是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她刚才脱了一层外袍也就算了,还真要搜查她的内衫不成?
    李未央笑了笑,突然伸手一指:“还有一个人没有搜过。”
    众人的目光落在兰儿身上,她瞠目结舌地望着李未央。女官闻言看向太后,太后点了点头,她便真的走向兰儿,仔仔细细地搜查起来,不过片刻,就听见叮当一声,一道亮光掉在了地上。
    众人一看,正是皇帝赐给德妃的凤凰金簪,顿时哗然。
    皇帝的眼睛只看着一脸震惊的张德妃:“原是你太糊涂了,身边竟然养出了这种贼,还冤枉了县主。你该给她赔不是才对。”
    张德妃瞠目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就连她旁边的贤妃,眼睛里都是无比的惊讶。
    张德妃猛地看向兰儿,兰儿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她一直帮着德妃娘娘办事,从来没有失过手,这一次以为不过是件小事,谁知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德妃咬牙:“兰儿跟随我多年,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皇帝的口吻轻柔如四月风:“好了。既人赃并获,就不要再说了。”
    德妃犹自有些不服:“陛下,这……”
    皇帝的语气淡得不着痕迹,口吻却极温和:“这件事说白了也是小事。”
    德妃不肯死心:“偷窃也算了,但县主却在殿前失仪,这可是大罪,皇上就这样轻易饶过了么?她这样莽撞无礼……”
    皇帝皱起眉头,一旁的太后笑道:“你刚才喊打喊杀,实在是把这孩子吓唬的够呛,殿前失仪的事情也就不必追究了。依照我看,今日的事,皇帝是要赏罚分明,才能平息这件事。”随后,她漫不经心道:“带那宫女下去,乱棍打死。”
    兰儿吓得一抖,赶紧哭求:“太后娘娘饶命,饶命啊!”
    然而掌事太监应了声:“是。”随后他一扬脸,几个小太监会意,立刻拖了兰儿下去。兰儿吓得求饶都不会了,像个破布袋似的被人拖了出去。
    众人只听得外面连着数十声惨叫,渐渐微弱了下去,太监进来禀报道:“太后,已经毙命。”
    德妃不由自主地背上发冷,李未央的唇畔却含了一缕极为冷酷的笑容,很快又让它泯在了唇角。
    皇帝看到这里,很赞同太后的做法,便微微颔首:“砍了手悬在宫门上,让满宫里所有的宫人都看看,偷窃和背主,是什么下场!”
    张德妃陡地一凛,目光撞上皇帝若有所思的眼神,心头舒然一寒。她心中又惊又怕,浑身止不住地打起冷战,皇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身边的下人做错了事,你以后要多加管束才是。”
    张德妃毕竟不蠢,她很快反应过来,咬了牙笑道:“是。这样盗窃的奴才是留不得的,皇上不发落,臣妾也要杀了她以儆效尤呢。”
    太后的目光一沉,环视众人,已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后宫里都要谨记教训,任何一个人在做事之前都要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要步了那贱婢的后尘!”
    所有的宫女们吓得魂飞天外,立刻跪下道:“是,请太后娘娘息怒。”
    李未央也跪下道:“请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看了周女官一眼,她立刻上去扶起李未央,太后柔和道:“你受委屈了,传我的旨意,赐安平县主黄金百两,绢布百匹。”
    贤妃不由对李未央刮目相看了,她本以为,这丫头今天死定了,没想到居然否极泰来,不过,现在最气愤的人应该是德妃了。
    李未央谢了恩,随后走到中间,弯腰捡起那根凤凰簪子,仔细端详了片刻,道:“果真精美绝伦。”随后,她将簪子攥在手心里,用长长的袖袍掩着,然后一步步走上去,道:“簪子如此美丽,娘娘应当戴上才是。”说着,竟然面带微笑地将簪子戴在德妃的鬓间。
    德妃心中恼怒,恨不得立刻摔了这簪子,然而看到皇帝和太后都望向这边,只能强行压住气,面上带着笑容道:“安平县主,今日是我一时糊涂,冤枉你了,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李未央笑容无比恭顺:“娘娘说的哪里话,都是那等贱婢无知,未央怎会放在心上。”
    她说到贱婢两个字的时候,目光寒冰一般在德妃的脸上刮过,德妃气的几乎浑身发抖,但是却不能不忍耐下去。
    太后点点头:“好了。今天的事情到了这里,你们都回去吧。”
    皇帝先行离开,随后贤妃携了德妃的手一同出去,在经过李未央时稍稍驻步,贤妃的目光滑过她的时候不带任何温度与情感,仿佛只是看着一粒小小的尘芥,根本不值一顾:“县主真是聪明能干。”
    李未央忙道:“贤妃娘娘过奖……”
    贤妃笑而不语,德妃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便与贤妃一同离开了。李未央望着德妃发髻上的那支凤凰簪子,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走出大殿,李未央抬眼望着眼前的碧蓝天空,极目远望,前朝的太庸殿、中和殿、嘉兴殿气势非凡,金碧辉煌,屋檐上不知哪里来一只洁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李未央笑了笑,德妃娘娘,凡事有因必有果,你既然冤枉我,我自然是要回敬你一把!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可是你逼我动手的,不要怪我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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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问我的男主问题,男主早就出来了,感情戏就是比较慢热嘛!好吧,我承认这部小说百分之七十是斗争戏……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4 21:05:14
096  等同谋逆

    刚刚走出御花园,李未央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保持着一贯的从容镇定。
    李未央轻轻转身,看清来人,才笑道:“原来是三殿下。”
    拓跋真眯了眯眼眸,看着对面的女子,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后来的诡计多端、计谋百出,她用千百种不同的面目出现不停给予他极大的震撼,只可惜,她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他甩了甩袖,眼底,是野狼一样冷酷的光芒,“县主早知我会来吧。”
    李未央悠然一笑,她没有立刻回答拓跋真的问题,而是看了看四周。
    拓跋真淡然一笑,朗声道:“不必找了,我既然敢找你,那些闲杂人等自然会料理干净。”他的言语间,有几分阴沉。
    李未央敏锐的觉察出这一点,唇不着痕迹的弯起,却没有说话。
    宫中虽然人多眼杂,可是凭借着拓跋真多年的努力,他可以避开别人的监视,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说出一些自己想要说的话,这些都是他能够办到的。但,现在和她单独见面还是要冒风险的,看来他的局势如今真是不大好,否则,拓跋真怎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在这里堵住她,本身,就已经是心慌意乱的证明了。
    这个男人的心,已经有一丝裂痕。
    李未央心中在微笑,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悠悠然,仿若不染尘埃的表情,好像拓跋真是否出现,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拓跋真瞳孔一缩,他的笑容开始冰冷,眼底的温和渐渐退去,语气也森然起来:“我想,县主还欠我一个解释。”
    李未央笑了笑:“殿下说的是那天花厅发生的事情吗?”
    拓跋真微微一愣,他以为李未央还会和他打太极,却没想到对方却没有绕弯子的意思。除却难以隐藏的恨意,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重和欣赏眼前这个女子,她聪明、锐利、狡猾,而且锋芒毕露,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才干。这在一般人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要在宫中生存,必须学会掩饰自己,然而李未央却是这样的耀眼和夺目,半点都没有委曲求全的意思。她明白自己该要些什么,更知道如何去得到,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却和他擦身而过,若是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他的大业,应该更有助力!
    拓跋真压下心头的焦躁,凝视着李未央,意味深长的缓缓道:“我要求的,是一个答案,那天的事情,是否是你所为。”
    李未央毫不在意的轻笑,目光勇敢的和他探究的眼神对上,那样明亮的眼睛、不逊的神情,让拓跋真心里,恍然一跳,宛若失魂。
    “当然不是。”她毫不愧疚地道。
    “敢做不敢当吗?”拓跋真冷笑一声,他心中明明是知道答案的,可偏偏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心念念还是想要向她求一个答案,仿佛——是想要让自己死心。
    李未央笑了笑:“你一心以为那盆海棠花有问题,这不过是疑心生暗鬼罢了。花你是彻底检查过了的,何曾有什么问题?你总觉得是我害了你,却不想想,大姐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她若不是对你有情,如何会跑去那个小花厅,若非是对你有心,何尝会不顾一切扑过去,依我看,大姐对你一往情深,三殿下应当好好珍惜才是,别辜负了美人的一片真心。”
    她脱口而出的话里带着几分喟叹,更藏着无比的嘲讽,拓跋真听到这句话时,乍然一怔,很快恢复过来,随后便是恼怒,李长乐,只能在盛世年华里做国母,这种时候在他身边只会带来无限的麻烦!就因为李长乐出身太好,容貌太美,所以所以太任性,太张扬,太需要人呵护与宠爱,甚至根本不知道隐忍与蛰伏为何物,若是过些年自己登上大位,光凭借李长乐的美貌与家世,他会考虑迎娶、好好当作花瓶供着欣赏把玩,但绝对不是现在!若这两年就将她娶进门,等于在身边放了一个随时可能给自己致命一击的兵器,拓跋真可不是蠢人!
    “大姐容貌绝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殿下的良配,难得她又不惜毁了自己闺誉也要跟了殿下,这种女子,错过一个,可要后悔一生的。”李未央漾起了一个清灵的笑,有些天真的道。
    拓跋真冷冷的一哼,不予置评,他在背后掐了掐手心,才能冷静的呼出一口气道:“李未央,我从来没有给一个女人这么多次机会。”拓跋真这话本来就不是要让她回答,所以没有等到她说话,他就已经自顾自的接下去了话。“我绸缪多年,不管是谁与我作对,我都会毫不留情的铲除,可是哪怕你对我说谎、跟我作对,我都还留着,知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真正的看中你,喜欢你,甚至还想过要娶你。”拓跋真紧紧地盯着李未央的脸,“所以我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你明不明白!”
    李未央差点笑出声音来,她看过很多贱人,却从没想到拓跋真居然也这么贱,凡是得到的就弃若蔽履,得不到的就捧上天。前世他千方百计捧着李长乐,将她看的跟天上的月亮一样,今天他因为得不到她所以心心念念都要自己屈服,现在看来,他其实谁都不爱,他真正爱的人,是他自己才对!
    他的神情越发认真:“你不必怀疑我所言,我句句肺腑,甚至,这是我这辈子少有的真话。”
    “我不怀疑殿下的用心,”李未央微一敛眉,巧笑倩兮道,“只可惜,大姐一心想要嫁给殿下,我怎么能从中插一杠子呢,原本我们之间就是误会重重,若是让大姐知道我和殿下在这里说话,只怕更是要恨死我了,我可不想自找麻烦。木已成舟,殿下还是好好对待大姐才是,至于我,就不劳烦殿下惦记了。”
    “你可知,蒋旭明日就会进京,情势对你大为不利,若是我现在跟蒋家联手,你经得起我们一击吗?哪怕是拓跋玉,恐怕也要掂量掂量这其中的分量。到时候没有他护着你,你又该如何生存?”拓跋真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李未央笑了,她没想到经过上次的事情,拓跋真居然还对自己不死心,所谓男人,遇到了求而不得的女人,大概真的会变成下贱的东西,怎么踹都踹不开!她眼眸一转,笑看拓跋真,语意幽幽道:“怎么,殿下是来威胁我的吗?”
    拓跋真没有回避,直言道:“不错,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愿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代替你姐姐嫁入三皇子府,而且,我还会让你做正妃!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李未央无语,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之中了。
    自己明明都将对方害到这地步了,他还想要娶自己?前世拓跋真喜欢的不是“善良高贵”的李长乐吗,这辈子她留给他的印象绝对是自私残忍冷酷刻毒的,难道他突然转了性子,不喜欢小白花转而看上自己这样的毒草?即便是拓跋真说的如此通透明白,李未央仍旧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
    也许男人的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难以捉摸、瞬息万变的。
    “殿下不恨我?”李未央意有所指的问道。
    拓跋真凝视着她的双目,里面黑白分明,却隐含着疑问:“我相信,若是你在我身边,一定会做的很好,而且,将来你若是生下儿子,我会让他继承我的位置,你该听的懂我的意思,这个承诺,我一定会做到的。”他需要一个聪明的女人站在身后,他的孩子需要一个冷静的母亲保护,想要一个人的命实在太容易,何况自己身边那么多明枪暗箭,说到底,皇家的孩子,想要平安降生,及至平安长大,没有一个聪明的娘亲,根本不可能。而有嗣,也是争夺皇位的一个重要方面,将来会为他争取到更大的筹码。其实他本来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可是李未央越是抗拒,他越是想要得到她,这种奇怪的心理折磨的他夜不能寐,就如同对那把龙椅一样的追求,让他抓心挠肝,所以他不惜抛出这种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巨大诱惑的橄榄枝来诱惑李未央,上一次他许诺侧妃,李未央看不上,现在,她总该想清楚!虽然如今他只是个不显眼的皇子,可是这是皇子正妃的位置!拓跋玉可以给她的,最多不过是个侧妃而已!正妃的孩子就是嫡出,侧妃却是庶出,这可是有天差地别的!她如果真的那么聪明,就该懂得如何选择!
    拓跋真依旧是那一副云淡风清的俊美,可淡然的表象下,是志在必得!
    李未央在心里冷笑一声,极轻极淡的口吻却透出坚决道:“我拒绝。”
    拓跋真一滞,他的目光带着不敢置信,夹杂着几许缠绵和迷茫,良久,才用一种阴沉的声音,缓缓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李未央的声音一如往昔:“给多少次机会,我的答案都一样!”
    拓跋真冷笑一声,长久地沉默下去。最终,他的脸上浮动起一丝残忍的杀意,这一刻,他真正对李未央起了杀心。
    这个女人,不能留了!
    他必须,毫不留情地砍断她的脖子!在这一瞬间,拓跋真的头脑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将李未央置诸死地的法子!
    李未央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并不畏惧,拓跋真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绝对不会改变主意,自己和他作对,早已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既然要斗,不妨放开手看一看,究竟鹿死谁手!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御花园里起了一阵喧哗。
    一名宫女匆匆跑来,急切地在拓跋真耳畔说了几句话:“什么?”拓跋真面色一变,随后目光陡然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充满了不敢置信。
    宫女微微地喘着,竟嘴张了几次都没说出囫囵话来,看来她已经惊到了极处。
    拓跋真不再言语,最后看了李未央一眼,转身快步离去。李未央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她站在原地,看着宫女们来来去去,面上都是惊慌失措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深了。
    现在没有人领她出宫了,她是自己出去呢,还是留下来看好戏?李未央思忖着,其实她还真的很想看一看敢于得罪自己的人的下场!只不过,这有点太残忍吧,对于拓跋玉来说。就在她预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一个人撞进了她的怀里,那人抬起头,惊讶道:“未央姐姐!”
    李未央笑了笑:“九公主这是怎么了?这样慌张。”
    九公主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御花园……那边出事了!”
    李未央淡淡道:“哦,出事了吗?”
    九公主生怕她不信,用力点头:“出大事了!我得去看看,未央姐姐跟我一起去吧!”
    李未央摇了摇头:“我得走了。”
    九公主四周看了看,连忙道:“现在宫里头很乱,你不能到处乱走,若是出了事情更麻烦,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我保护你。”她母妃如今卧病在床,她可不敢一个人跑过去!
    李未央失笑,其实九公主是想要抓着自己做智囊才对吧。她大概以为,这次自己会如同上次一般,替那人解围。说到底,这只是个天真的孩子啊,已经给了一次警告,第二次,可就没那么轻巧了。有些人,若是不付出可怕的代价,是根本不知道轻重的!
    忽然御花园的方向传来一声像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九公主的脸立即变得没了血色,拉着李未央就径直进了御花园。当她看到御花园里的情况时,顿时被惊得三魂出窍,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李未央远远看了一眼,那边站在宫女们之中的,是个中等身量的女人。她穿着皇后的服色,头上戴着九尾凤冠,身上的外裳长长拖曳至地,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青碧翟凤,华丽不可方物。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她的面色却像枯叶一样衰败,像承受不起身上这些沉重的穿戴一样身子软软的,脖子更是微微缩着,由身边的女官扶着才能勉强站得住,显然是已经病重的人。然而她此刻,却是满面的怒容。
    而另一边,却是跪着刚才还清冷高贵的张德妃。只是此刻她被皇后命宫女扯过头发,头发都乱了,简直像一朵被雨水打过的莲花。现在惊恐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神惊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娘娘,请你息怒!”张德妃见皇后怒发如狂,不顾旁边无数宫女太监在场,连忙双膝跪地,膝行过去,抓住皇后的衣襟哀求着说:“皇后息怒,臣妾断然不敢做出此等逾矩的事情,一定是有人从中陷害……”
    皇后狠狠地甩开张德妃,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扭曲,咬牙切齿地说:“可惜我把你当成臂膀,将宫中事务全都交托于你,你竟敢如此大胆,是想要我早点死,自己做上皇后的位置吗?!这是谋逆!”
    皇后一贯温和,少有此等疾言厉色的模样,看得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未央进来以后,便如同其他人一样不起眼地跪在一边,嘴角却勾起笑容,皇后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心情更是忽好忽坏,这时候最容易生出猜忌之心,宫中事务一直是张德妃和武贤妃代为协理,这时候出一点事情,都会让这两人站在风口浪尖上!
    张德妃连忙道:“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啊!”
    一旁的武贤妃似乎也是受了惊吓,同样跪倒在皇后面前,不敢出声的模样。
    纵然她们二人战战兢兢,可是皇后却并未因此平息怒气,她只是冷笑着盯着德妃上上下下地打量。只见她一张尖尖巧巧的瓜子脸儿,两道细细的柳叶眉儿,一对水灵灵的杏仁眼儿,再配上高挺的鼻梁、果然有着天人之姿,岁月的风霜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点痕迹!老天爷实在是太偏心了!皇后看着她,心里一阵阵抽痛。想当年自己容貌最盛之时,也不及德妃一二。何况自己现在已经人老珠黄。自己若是死了,贤妃无子就罢了,德妃却生了一个受宠的七皇子,她继承后位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到时候太子的位置也要换人做了。这对母子,分明是想要让自己早点归天才对!越这样想,她就越感到悲哀,越感到悲哀,心中的怒气就越盛。当下倒忽然来了一股力气,也不喘了,自己也能直挺挺地站着,森然对德妃说:“你自己说,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戴九尾凤钗!”
    德妃在宫中多年,怎么不知皇后的脾气,当下伏在地上只管哀求道:“臣妾怎敢戴九尾凤钗,这是今早陛下赐给臣妾的,明明只有八尾……”
    贤妃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敢说,根本没有刚才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德妃敢戴皇后才能佩戴的九尾凤钗,这是僭越之罪,若是皇后大度,不过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偏偏此刻皇后病重,最忌讳别人觊觎她的位置,现在……恐怕连自己都要受到波及,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皇后听德妃如此辩解,只是越听越怒,冷冷地笑着,嘴角僵直得斜吊上去,就像嘴角裂了个口子。没等她说完,就暴喝出来:“这么说错全在皇上?是陛下想要让你做皇后吗?!”
    德妃心中恨的咬死,她敢肯定一定是李未央动的手,凤簪用的是最好的软金,李未央是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将这八尾凤簪割开了一尾!她犹豫了瞬间,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证据,若是现在说出来,只怕皇后非但不信还要治她一个诬告的罪名,因为李未央根本没有理由去割凤簪,她又不是宫妃,为什么要陷害自己呢?!就算说她怀恨自己说她盗窃好了,又怎么可能聪明到立刻就动手的地步!说出来荒谬的连德妃自己都不信!更何况皇后这分明是被戳到了痛处——
    德妃还未开口,她身旁的另一名贴身女官信儿已经扑了上去:“皇后娘娘,我家娘娘的凤簪曾经遗失过,想必是那时候被人动了手脚!您不要误会了娘娘啊!”
    德妃心中一沉,该死,这丫头太天真了!
    果然,皇后冷笑一声:“别人诬陷?这里数十宫人,难道还能有谁强迫她把凤簪戴上去不成!分明是她先有了不敬之心,才会做出这种事,你是德妃身边的丫头,居然还妄想帮助你家主子将罪名推到别人身上,真是罪不可恕!”说着,她的双眉猛地立起,喝令左右:“快把这大胆奴才乱棒打死!省得留着她扰乱人心!”
    信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慌地看着德妃,然而德妃却是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着她,顿时一颗心沉了下去。怎么会这样?德妃一贯是很得宠爱的,皇后娘娘也一直对她敬畏三分,今天怎么会这样的发怒……信儿不敢置信。
    李未央的笑容淡淡的,皇后最恨的就是别人觊觎她的位置,更别提其中还有七皇子的缘故,只差一个导火索罢了,自己亲手给皇后送了一个好理由,想也知道她会怎么收拾德妃了!
    听了皇后的话,太监们立即一起动手,转眼信儿就挨了无数棍。九公主想劝又不敢劝,此时见皇后竟要打杀人命,不得不出声劝阻:“母后……”
    “住口!”她刚开口皇后就来了声雷霆般的怒喝。九公主被吓住了,犹豫着不敢再说。就在她犹豫的当口,眼前已经血肉横飞,信儿已经被当场打死。信儿是陪嫁宫女,伴着德妃多年,要说没有一点感情是不可能的,她和兰儿都是德妃的左膀右臂,今天一下子折损了两个,德妃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就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样彻骨寒冷,心里想呕,却又呕不出来,不敢再多看信儿血肉模糊的身体一眼。
    九公主只是呆呆地看着皇后,完全不相信,一向平和温柔大度善良的皇后居然这样狠毒。
    拓跋真也在一旁冷眼瞧着,并没有上前去为德妃说一句话的意思,他心中很明白,任何人在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会变得狠毒,无一例外。今天德妃的举动不过是激发了皇后心中隐忍的怒火罢了!不管德妃是被人陷害也好,是她自己所为也罢,没有人在意,皇后在意的不过是结果,更甚者,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六宫之主!这件事情,他莫名就觉得和李未央有关系,因为他刚才已经得知德妃诬陷李未央一事,只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可信,毕竟李未央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她哪里会将皇后的心思算得这么准,将这场轩然大波推到**,不,他绝对不相信!李未央上次可以算计到他,不过是因为他一时疏忽,她怎么会对宫中的一切了若指掌……这不可能!
    皇后脸绷得像一块岩石,嘴角因为用力地深深地撇了下去。她的眼睛用力地睁着,仍然充满了怒气,一股强烈的憎恨,慢慢从她的身体内部泛出来,渐渐将她整个人吞没,那是一种可怕至极的颜色,显然她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信儿冷冷地倒在地上,已经死透了。太监们垂着双手,有的人身上还带着信儿的鲜血,战战兢兢地站在两旁,等候皇后下令。众人都知道,下一个,就轮到德妃了!
    九公主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她惊讶地发现这位一直和颜悦色的母后的身上有着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残忍和疯狂,这让她根本不敢开口为德妃求情,现在只能盼望七哥早点来。
    就在这种紧张到连银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声音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李未央微微抬起眸子,不远处,七皇子和皇帝到了,不,或许皇帝就是拓跋玉请来的!想来也讽刺,一天之中,李未央见了两次皇帝,然而一次是面临判决,这一次,却是坐山观虎斗。
    地上是刚才被皇后砸碎的瓷片,拓跋玉面不改色,直挺挺地跪下,皇后此时已经脸色乌紫,身体明明气的发抖也不让宫女搀扶,颤巍巍地指着拓跋玉喝骂:“你想要为你母妃求情吗?”
    她声色俱厉的模样,连皇帝都吃了一惊,他还从未见过妻子露出这种表情,顿时满腔恼怒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位爱妃,妃子就是妃子,怎么样也没办法和皇后相提并论,更何况在他困顿之时,皇后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对他登基的过程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所以,皇后不只是他的嫡妻,还是他尊敬的盟友与知己!现在看到皇后气成这个样子,他想也不想,便认为是德妃和贤妃做错了事!
    拓跋玉面色沉静,膝行到皇后身边,沉声道:“母后,是母妃做错了惹您生气,不管怎样,吵闹总伤和气,也伤身体,请您先坐下,喝一杯茶,顺口气,千万不要累了自己。”
    皇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皇帝看了一眼德妃,随后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你们是如何惹了皇后生气?”
    一旁的宫女奉上那支凤簪,皇帝看了一眼,还没明白过来,想也知道,宫中礼制虽然严苛,但若非有心,也不会特别注意到这个。
    皇后掩面哭泣道:“陛下,你若是想要废后,早点说就好了,何必还为臣妾延医问药呢?让臣妾早日归西,你也好另立皇后!”
    皇帝大吃一惊,赶忙搀扶她道:“皇后说哪里话,我何曾有过废后之心?!这簪子是我赏赐给德妃的,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他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怔住,随后明白过来,立刻道,“这簪子曾经被宫女偷窃过,或许那时候做了手脚……”
    他疑心到李未央的身上,然后却觉得不可能,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哪里来的这种心机和胆量!难道是有人故意从中做了手脚,想要渔翁得利吗?他这么一想,目光顿时落在武贤妃的身上:“德妃做了逾矩的事,贤妃却视而不见吗?”
    武贤妃吃了一惊,面上冷汗流下来,俯首道:“陛下息怒,臣妾并不曾留意到这个,并非故意忽略。”
    皇帝皱眉,宫中规矩,皇后服有纬衣,鞠衣,钿钗礼衣三等。纬衣,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凤簪九尾,而德妃贤妃等人却只能戴八尾凤簪,如今凤簪莫名其妙变成了九尾不说,德妃居然将它戴在了头上,莫非是想要借机会试探自己和皇后?皇后身体不好,宫中一直是德妃贤妃代为管理,她们二人可是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特意用这个凤簪来看看自己有什么反应,若是自己有废后之心,自然会对僭越一事一笑了之——皇帝多疑,这样一想,难免心中生出了万分的怀疑。
    德妃见拓跋玉下跪,心中焦急:“皇后娘娘,我做错了事情,一人受责就够了,请您千万息怒,莫要牵连了七皇子!”
    这句话本来没有错,可在皇后听来极为刺心,她脸色乌紫,不顾体统地暴喝了出来:“你竟敢说我在‘牵连’?在你眼里我已是这般恶人了?”说罢她指着张德妃,面上露出恨极了的模样,像是要将她一口吞下去。
    其他人见到这情景,又慌忙来劝皇后,一时间御花园乱得不可开交。
    皇帝看着皇后,一看便大叫不好。皇后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更见苍白,眉心竟隐隐有一团黑气。他知道妻子平日虽然平和内敛,但心思最重,看到德妃和七皇子这个样子,肯定心有所伤,也说不定联想到哪里去了,连忙大声说:“快扶着皇后坐下歇息!”
    拓跋真用“压抑着”的忧虑眼神看着场上的人,眼底却带着冷酷的笑意,看着这场好戏出现他期待的**和结果,他感到了明显的快慰。皇后,德妃,拓跋玉,甚至连那个跪在那里此刻默然不语的武贤妃,这几个人,都让他感到深深的压抑和痛恨,虽然明面上武贤妃是他的母亲,却一样骑在他头上颐指气使、作威作福,现在看到他们脸上都露出惊恐的神情,他感到无比的快乐。
    李未央远远看着拓跋真眼底漂浮的笑意,冷笑了一声,这个男人在长久的权力斗争中早已经心理变态了,只怕他恨不得全部人都死光了才好!只是,恐怕事情不会如他想得那么美!
    那边的张德妃早已是汗如雨浆,整个后背都湿了,拓跋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头到尾,他虽然没有为德妃说一句话,但那种维护之意,谁都能看得出来,李未央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自己的确是没有顾虑到他,但这把火是由德妃挑起来的,引火烧身又怪得了谁?!
    李未央的目光最终落在跪的笔直的拓跋玉身上,她很想知道,他现在作何感想。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名太监扑倒在地:“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奴才是内务府姜成,奴才前来领罪!”
    李未央看了那太监一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皇帝皱眉:“领罪?”
    姜太监深深低下头去:“奴才奉命负责差人送了凤簪给德妃娘娘,可是新来的太监不懂事,竟然将原本该送去给皇后娘娘的凤簪错送给了德妃娘娘,那凤簪是一模一样的,除了一支是九尾一支是八尾,奴才刚刚得知送错了特地前来向陛下和诸位娘娘请罪!”说完,他的头重重叩到了地面,发出砰地一声。
    拓跋真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拓跋玉的手脚还真快!
    李未央摇了摇头,凤簪分明是自己动了手脚,这位姜公公却说是送错了,皇帝御赐之物,怎么可能轻易送错呢?不过是自己出来做替罪羊罢了,端看皇帝和皇后是不是买账了!
    皇帝看了一眼姜太监,冷冷道:“自己下去领一百大板。”
    这就是要了他的性命了,然而姜太监不过低下头:“遵旨。”
    李未央看到这一幕,不得不佩服拓跋玉,这么快找好了合适的人选,将一切的过错推到内务府的头上,掌管内务府的可是太子的亲信,太子又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今天这场戏在皇帝看来,仿佛多了另外一层意思。极有可能是太子故意陷害张德妃,并且派人送错了凤簪,随后皇后再借题发挥,将这件事情怪罪到张德妃的头上……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可惜,看来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皇后的面色一变,随即冷下神情,可是她很快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暴怒下去,否则会给皇帝一种误导——她咬牙切齿一番,最终压下心头的愤恨,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孔,竟然亲自走上前去,扶起张德妃:“今日是我太过武断,竟然误会妹妹了。”
    她口中这样说,眼睛里的温和却全都不见了,只余下刺骨寒冷的嫌恶,张德妃只能当做没有看见,微微欠身,语气恭和而安稳,低头道:“臣妾先有不察之罪,请娘娘恕罪。”
    皇后笑道:“好了好了,不过是一场误会,赶紧起来吧。”说着,又命人将贤妃搀扶了起来,将她们的手拉到一起,面上很是愧疚道:“我身子不好,脾气也暴躁,请两位妹妹多多海涵了。”
    两位妃子少不得一番告罪,皇帝的目光在三人的面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语气平和地对拓跋玉道:“快起来吧。”
    拓跋玉这才站了起来,他的膝盖已经跪地僵硬了,而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李未央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两人的视线对上,李未央的那双眼睛如古井深水,看着清透乌黑,却有让人浑身一凛的寒意。拓跋玉低下头,不想看到对方置身事外的清冷表情。
    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切。
    皇帝亲自送皇后回宫,张德妃和贤妃受了很大惊吓,被自己的宫女搀扶着回去,德妃走过李未央身边的时候,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说是恨意却带着三分惊惧,说是恐惧却又有两分憎恶,李未央低头行礼,“恭送娘娘,”笑容清冷而夺目。
    德妃浑身都发软,只能依靠在宫女身上才能勉强站稳,再也不说什么,快步地离去了,这件事情以后,德妃被惊得大病一场,足足卧床三个月才勉强爬起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拓跋真冷冷一笑,追随武贤妃而去,再不看李未央一眼。拓跋玉却停下了脚步,对着九公主道:“九妹,你先回去吧,我送县主出宫。”
    他的语气,异常的平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可是九公主却察觉到了一种隐隐欲来的不安。她睁大眼睛看了李未央一眼,只见到她嘴角蕴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眼中寒凉如冰渊,心中顿时一凉,却不敢多说什么,低头走开了,还频频回头张望。
    拓跋玉表现得很平常,说出的话却如晴天霹雳:“今天的事情,又是你做的?”
    李未央望着外头灿烂的阳光映照在一朵牡丹花上,神色漠然地笑道:“没错。”
    拓跋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他动了动嘴唇,仿佛要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面色平静,淡淡含笑间,便是清明天际新月,可是她虽然在笑,眼底却是极为冷漠,说不出的萧索。
    他一贯倨傲的心,莫名地就颤了颤,生了一股相怜之意。
    “对不起。”他诚恳地道,“我知道,一定是母妃对你做了什么,你才会予以反击。”
    李未央笑了笑,道:“多谢七殿下为我着想。”
    看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拓跋玉只觉得哑然。他说过,不会再让德妃伤害未央,可偏偏他的母妃口中答应了,背过身去还是我行我素,拓跋玉很清楚,自己越是喜欢李未央,母妃就越觉得他们不匹配,就像她曾经说过的,做帝王者,当无情,母妃这样针对未央,不过是怕她成为他的软肋罢了,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看重未央。他轻轻闭了闭眼,道:“未央。”
    李未央停下了脚步,凝眸看着拓跋玉,阳光在他的脸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金光,显得他的面孔格外俊美逼人,然而拓跋玉只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便再也没有说话了,一直将她送到马车前,他亲自为她掀开了车帘:“我说过,今后当令你无忧,这句话我以为可以轻易做到,现在看来是我太自信了,但这种事情,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若真想要将德妃娘娘置诸死地,等于是放弃了你这个朋友,所以我明白这其中的分寸,但愿有一天,德妃娘娘也能明白。我可以容忍她两次,绝不会有第三次!到时候,不要怪我!”
    李未央坐着马车,一路走过长长的甬道。她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甬道本就极其洁净,连一片树叶都看不见,不远处有太监持长柄的扫帚,在一丝不苟地清扫着。兀地,沙沙中夹杂了马蹄声,迭迭沓沓的径直过来,踏得地面都有些发震。
    李未央皱起眉头,却看到远远一道高大的影子从远处疾驰而来,到了近前马上的人才一紧缰绳,却是无意有意,在李未央的马车前停下,马儿扬起马蹄,长嘶一声,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风兜突然落下,露出里面一张极为年轻英俊的面孔,马上人的眼睛,在阳光中散发出锐利的寒光。
    “你是何人,为何挡住县主的马车?!”甬道这样宽,足够四辆马车同时并行,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车夫不由高声道。
    男子手中的马鞭在手心轻敲两下,嘴角边就泛起冷酷的笑意。车夫眼见着那马鞭高高举起,只听“啪”一声,当面挥下,他惨叫一声,从马车上摔下,整个人倒在路上。
    马车里的白芷就是一惊,随后立刻就要跳下马车,李未央却摇了摇头,主动掀起车帘向外望去,那车夫兀自惨呼不已,护住面颊的手背上一道狰狞鞭痕。
    白芷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瑟缩害怕,只从颤抖的唇间吐出字句:“大胆!竟敢对县主无礼!”
    只听得男人冷笑了一声,李未央扬起头向马上的他望去,此刻天边的阳光,无限绚丽,映在她的素颜之上,令得双瞳璀璨明亮,仿同落入人间的第一颗晨星。
    男子眼角余光似漫不经心地扫到李未央的脸上,笑容微带讥讽:“县主?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题外话------
    其实拓跋玉是个好男人啊,可惜老娘太难缠,大家说希望换个扶持对象,现在统共没几个,太子被拓跋真掌控,五皇子是个草包,七皇子怕娘,还有个娃娃八皇子,未央心里憋屈啊,皇帝应该多几个儿子……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4 21:05:27
097  蒋家四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不知道武威将军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冷笑一声:“李未央,你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样与我说话!”
    李未央微微一笑:“南表哥,你不过是正三品将军,我却是二品的县主,见到我不行礼也就罢了,还这样嚣张跋扈,你是将品级尊卑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蒋南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淡淡笑了笑。
    李未央说的没有错,她是县主,正二品,论起品级来的确比他这个三品的武威将军还要高一级,两人见面的话,自然是该他行礼的,可他的三品是实打实的军功,和女子们获得品级完全不一样,更何况大历朝女子中少有因为功劳获得这样殊荣的,所以蒋南一开始还真没想起来。再加上现在不是正式场合,将军无需行大礼,传出去并不好听,所以蒋南丝毫没有下马行礼的意思,反倒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未央,面孔有一丝倨傲:“李未央,你的眼力倒是不错,我们从前没有见过吧。”
    李未央笑了笑,眼前的这个人是蒋旭第四个儿子蒋南,相貌上继承了蒋家人一贯的高贵出众,再加上仅仅这样的年纪就穿着三品将军的盔甲,整个大历朝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她从前,对这个一直征战在外的蒋四公子,倒是十分倾慕的。
    在她的印象中,蒋家五个年轻人中,最沉稳的是蒋大公子,最阴沉的是蒋二公子,最聪明的是蒋三,最能征善战的,反而是这个排行第四的蒋南,撇去神秘的蒋家五公子不谈,蒋四年纪小小,却是最出风头的人。
    当然,蒋四如果没有命运之神的青睐,他将会是一个出身富贵的平庸之辈,浑浑噩噩过一生的平凡人。然而他偏偏出生在蒋家,所以自幼追随其父,耳濡目染最多的就是兵法。8岁的时候蒋旭便带他上战场,刚开始他年纪小,并不让他上战场,他便独自留在帐中,人们看他一个八岁顽童居然能耐得住性子不由感到好奇,后来才发现他居然自己一个人在军帐中用左手和右手下棋。不过直到蒋南十三岁的时候才慢慢走入人们的视野,他的军事才能就是从纵横捭阖的棋术中锻炼出来了。可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深喑此道的蒋南在战场运用自如,得心应手。不止做到了以功为守,步步为营,一子三思的棋路,还在作战中,不急不徐,充分显示了大将风范。当年蒋旭出征闽杨,有一次叛军趁着蒋旭和其他人都不在军中夜袭军帐,谁知蒋南早已带人埋伏在原地,将敌人一网打尽,随后他乘着夜色,率军偷袭闽杨城周围的叛军据点,一夜攻下四个。天亮后,他命叛军俘虏排开阵势,冲在前面,自己的军队则紧随在后,攻打叛军余下的九个据点,直杀得闽杨城外尸首成山,江水断流。正是因为这一战,蒋南一夜成名。然而最让人佩服的并不仅仅是他的军事才能,更重要的是,他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古书云:兵家最忌孤军深入,然而这句话在蒋南身上却是行不通的,他最擅长的是以少胜多,而且每每遇到人数十倍甚至二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必能奋起主攻,沉稳应对,兵之所过,所向披靡!因此,年纪不大就被皇帝封为武威将军,可以称得上将会名流千古的一个将帅奇才。
    蒋南尚且如此优秀,更别提他还有三个了不得的哥哥,这蒋家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男子一个赛一个出众。李未央心中不免感叹,她是真心不想和这彪悍的一家子扯上关系,但很多人生来的立场就是注定敌对的,譬如她和李长乐,譬如拓跋玉和拓跋真,这辈子早已注定站在对立面,不死不休。想到这里,她吩咐不远处的太监道:“过来,替我把车夫搀扶到一边去。”跟车的四个妈妈都留在三道宫门外,二道门只有一个车夫和白芷赵月两个丫头,而此刻白芷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赵月的手下意识地留在了腰间,随后才想到进入皇城的时候,腰剑就已经被留在外头了,顿时懊恼起来。
    远处的太监恐惧地看了一眼蒋南,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未央提高了声音:“听不见吗?”
    太监难得见女子疾言厉色的说话,而那神情中又带了一丝警告,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走过来搀扶起车夫,到一边替他上药去了。
    李未央这才看了一眼蒋南,对方正直直盯着她看。他眼中其实还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丝丝欣赏--她实在是少见的强悍。很多自诩强大的男人,希望身边女子时时刻刻娇柔羸弱,好让他自信心无比膨胀,而心如坚石的男子,则欣赏跟他同样强大的女子,唯有那样,他才能觉得找到征服的乐趣。蒋南在战场上呆久了,骨子里很厌恶那种柔弱的小姐,尤其是自家那个倾国倾城的表妹,风一吹就要抖三抖,倒是这个李未央,年纪不大却柔中带刚,很有意思。只不过,她的出身实在是太低贱了,低贱到让他说句话都觉得受到了侮辱。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李未央笑了,笑容中带了三分嘲讽:“南表哥,不知你拦着我的马车,是要拦路打劫还是借机教训,若是前者,请你看看地方!若是后者,请你自己掂量是否够格!若是大舅舅那样的一品大将军也就罢了,你一个三品武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这是皇宫二道门的甬道,你以为这是菜市场吗?”
    蒋南是衔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再加上年少得意,一辈子都在焦点中成长,一直被掌声与仰慕眼光所包围,从来没有人敢用他所自傲的东西来嘲笑他--李未央还是第一个。想来也是,他的将军是实打实的军功,李未央不过靠着花言巧语就换来了二品县主,的确让天底下的武将都难以接受,但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他纵然身份高贵,却也必须在出身低贱的李未央面前低头,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不过蒋南是什么人,会甘心服软吗?他冷笑:“尖牙利嘴,也不过是贱人出身。”
    “贱人有两种人。一种是出身如此,无可奈何。而另一种人是自以为是,喜欢没事找事!别名叫犯贱。”李未央笑得很无邪,很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少女。
    蒋南却不怒反笑,英俊的眉眼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李未央,你的护卫武功不错。”
    李未央原本想要转身上马车,听到这句话,动作顿了一下,赵月一个箭步从她身后窜了出来:“伤了我大哥的人是你?!”
    蒋南的表情是一种称呼为残忍的微笑:“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纪念品,若非他跑得快,就要留下一条腿了。”
    赵月狠狠地攥紧了手心,李未央道:“下去!”赵月咬牙,终究还是没敢发怒。李未央看着蒋南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蒋南冷冷望着她:“我想提醒你,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譬如什么?”李未央扬眉。
    蒋南慢慢道:“你我彼此心知肚明,你一个小小的庶出,却敢于对付嫡出的兄姐,胆子已经够大了,居然还敢派人暗杀自己兄长,可谓残忍至极。你若是再不知收敛,别怪我将实情告诉你父亲,让他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到时候你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可全都玩完了!”
    李未央微笑:“快去说吧,去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蒋南皱眉:“你什么意思?”
    李未央的笑容很和善:“你去告诉父亲兄长被人暗杀的事情,我也要去告诉陛下,蒋家人没有圣旨私自离开镇守之地的事情,你说,一个家族内斗,一个违抗圣旨,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蒋南握紧了马鞭,几乎要挥出去,他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因为同样的话,他三哥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这也是蒋家不得不隐忍的原因!原本接到密信的时候,父亲是派人回去营救,幸好他不放心亲自前往,否则李敏峰一定会死在武功高强的刺客手上!当时他想要杀了那见过他的刺客灭口,谁知赵楠竟然逃了!但这样一来,蒋家也留下了把柄,没办法将李未央治罪!
    蒋南心中怒极,脸上却喜怒不形于色,慢慢道:“李未央,在我们看来,你不过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丑。”
    李未央失笑:“哦,我是小丑吗?”
    想到李敏峰所说,李未央和七皇子拓跋玉过从甚密,蒋南的笑容带了一分恶意:“一个庶出的下贱东西,被封了县主,得到漂亮的衣服,首饰,得到别人的卑躬屈膝就以为自己上了天。你演够了,忘了自己是谁……竟然企图攀龙附凤,这简直让人恶心!我可告诉你,你娘不过是个洗脚的丫头,我若是趁着没人一剑杀了你,也没有人替你出头!”蒋南冷笑道,“你最好聪明点。”
    “那……你还等什么?”李未央一双清水般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轻柔又不屑道,“你大可一剑杀了我!不过,你最好记清楚,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李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是我的危害大,还是蒋家少将军无缘无故杀了表妹的丑闻大,武威将军最好心中掂量清楚……”
    蒋南一愣。他不过是以为李未央是女人,所以仗着自己战场上的威名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她心中通透清晰,比他还知道底细!
    他气得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表哥若执意要杀我,我也无可奈何,可我三不五时都要进宫为太后抄写佛经,倘若我出了意外,太后问起来可不大好听吧。哦对了,记得见到皇帝和太后的时候,可别提起大姐,他们可不太喜欢她……”李未央温柔地笑着说完这几句话,突然眼睛看向不远处,随后她快速道,“我得去向贵人请安,就少陪了。”说着,她快速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迅速地弄乱自己的头发衣裳,作出一副受惊的模样,不知道要干什么去。
    蒋南吃惊地望着她飞快地奔过去,向不远处行驶而来的华贵马车行礼,随后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她竟然上了马车,他眯起眼睛,虽然在皇宫行走不多,却也分得出来那马车分明是……过了好半晌,他刚准备离开,却有太监过来,道:“武威将军,公主有请。”
    蒋南一愣,随即立刻下马,快步走过去,郑重行礼:“蒋南参见公主。”
    珠帘被宫女掀开,露出里面人的面容,花团锦绣的装扮,形如枯槁的面容,这张脸,正是永宁公主无疑,她看着蒋南,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而李未央,正悄悄坐在一边,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在哭泣。
    这是怎么回事?蒋南觉得不太对劲。
    永宁公主冷冷道:“常听人说蒋家的儿子个个英才,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皇宫门口,居然就敢拔剑杀人,实在是让人发指!”
    蒋南微愣,继而阴霾狠鹫的目光落在李未央身上。
    李未央抬起眼睛,清秀的脸上竟然带着惶恐,眼睛里含着不安的泪水,神态楚楚可怜,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看到蒋南狠戾的眼神,她更害怕一般,悄悄往公主身后藏了藏。
    蒋南极度诧异,刚才李未央那副伶牙俐齿和处变不惊的模样给了他深刻印象,现在这模样,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她是天生的戏子吗?刚才她还噼里啪啦堵得他哑口无言,才一转身竟将这件事情告诉永宁公主,居然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这——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他气的几乎连心肝都在颤抖。
    永宁公主安慰李未央道:“不必害怕,这里是皇宫,不是蒋家大门口,我倒是不信,他还敢在这里拔剑相向!”
    在皇宫门口拔剑,等同于谋逆,蒋南很明白这一点,他连忙道:“公主,一切都是误会!我跟表妹闹着玩的……”说到这里,蒋南讪讪笑了,“未央你也是,玩笑话也跟公主说,你太不懂事了!”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意。
    永宁公主皱起眉头,在她看来,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李未央似乎很恐惧,抱着永宁的胳膊不撒手:“公主,还是让我在马车上避一避吧!武威将军虽然是我的表哥,可他只认我那嫡出的大姐是妹妹,对我这个庶出是很厌恶的,要是我不幸折命于这里,叫我祖母和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属不孝……”
    声音带着无比的哀戚,永宁公主安抚着她,面目含了一丝不可遏制的恼怒,庶出!庶出!什么嫡出庶出!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过是惠嫔,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的小妾,自己这个公主虽然养在皇后跟前,却经常有宫人背后议论什么自己不是皇后嫡出的公主这等闲话,听了就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蒋南尴尬站在一旁。他恨得牙根痒痒,这个女人太可恶了!心思这样深,这样可恶!难怪刚才她跑得那么快,他竟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跑到公主跟前来装可怜,还利用永宁公主的身世做文章,他太轻敌,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了!
    其实也不怪蒋南,他往日里思考的是战场兵法,运筹帷幄之术,若论起背后告黑状、暗地里捅刀子的本事,他比李未央可差的太远了。
    永宁公主劝慰道:“不哭了,他不敢乱来。别说什么折命的话,不吉利!你还是父皇亲封的县主,我倒想看看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女官们也在一旁劝,蒋南的脸色隐隐发青,向其中一名女官投去求助的目光。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在公主这种刻薄寡妇面前讨不到什么好,便绕道找别的法子。
    公主身边的一等婢女陶女官看了蒋南一眼,被他英俊的容貌震慑住了,随后悄悄红了脸,劝说道:“公主,应当是一场误会,想来将军也不会如此大胆,这里毕竟是皇宫的甬道,咱们的马车堵在这里,说不准会让陛下知道,事情闹大了对县主也不好。”
    李未央斜眸瞥见了陶女官的神色,知道蒋南会耍心机,便又滚滚落下泪:“我马上就走,绝不能将事情闹大……”
    众人吃惊望着她。
    蒋南一怔。李未央这么容易就妥协,他不习惯了。
    结果就听到李未央话音一转:“本来武威将军是正三品,非要让我给他行礼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不该二话不说就打伤了我的马夫,现在我是想走也走不了,请公主借我一个马夫吧,不然我掉头回宫,去向太后借一个……”
    永宁脸色一变,什么,连人家马夫都给打伤了,这蒋家,也委实太过分了!
    李未央很清楚,永宁公主不是傻瓜,她不会愿意参与到李家和蒋家的纷争中去,但问题是,永宁原先的夫婿出身应国公周家,先不提周家和蒋家始终不对盘,就说当年公主选婿的时候,蒋家的大儿子蒋海正好是到了年龄的,又是文武双全,可以说是最佳对象,只是若让蒋海尚了公主,将来没办法上战场建功立业不说,还要影响蒋家其他人都掌不了兵权,所以蒋海不到半月就娶了韩氏过门,这件事情,永宁公主隐约也是知道的,她对蒋家真能一点芥蒂都没有吗,说给鬼听都不信。想到多年前蒋家老大拒绝她,如今连这个蒋家老四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永宁公主难得心头火起,蒋家势大不错,可永远都是皇家的臣子!他们可不要打错了算盘!
    陶女官也是聪明人,看到公主脸色阴晴不定,她也联想到当年的旧事,想要帮着这少年将军的心顿时冷了一半。
    李未央继续道:“公主,武威将军是来给陛下请安的,许是有紧急公务要报,您赶紧让他去吧,免得误了时辰陛下怪罪,到时候未央的罪过就大了……”
    陶女官后背一凉。
    永宁公主的眼眸有了戾气,紧急公务?有公务就能不把自己这个公主放在眼睛里吗?她冷冷望着蒋南:“你给李小姐赔了不是,待会儿赔一个车夫给她,然后再去见我父皇吧。”
    声音里有罕见的威严。
    蒋南难堪地要命,只是他毕竟非同一般凡夫俗子,知道该怎么衡量此事的轻重,立刻郑重行礼:“表妹,我是一时失言,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未央悄悄眨了眨眼睛,道:“以后表哥再也不会说要杀我的话了吧?如果将来——”
    永宁冷笑道:“如果将来你身上少了一块皮,我会禀报父皇,治他一个谋杀县主的罪名!”
    蒋南只觉得心头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恨不得把那个在公主身边装小白兔的伪善女子拉下马车来,可是他面上却带着笑,连声道:“不敢,不敢。”
    送走了公主的马车,李未央微笑着望向蒋南,道:“这下我觉得安全多了。”
    蒋南咬牙切齿:“还要我赔偿你一个马车夫吗?”
    李未央静静站着,凝望着蒋南,她的眼眸渐渐安静,静得如古潭,碧水无波,声音亦疏朗:“这倒不用。哦,对了,刚才南表哥不是说我恶心吗,我忘了告诉你,今后让你们恶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慢慢受着吧。”说着,她转身上了马车,赵月冷冷忘了一眼蒋南,跳上马车,扬起马鞭猛地抽了一把,马儿扬起马蹄,飞快地向前行驶而去。
    蒋南阴沉地看着马车离去,想起回来前三哥曾经说过的话:李未央其人,聪颖狡诈,阴毒冷酷,尽量不要与她正面冲突,大业为重……他早已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看事情的眼光世俗很多。李未央再厉害,也不过局限于内宅,根本上不了台面,跟一只蝼蚁生闲气,不值得!男儿的精力要放在朝堂之上,蒋南捏紧了手心的马鞭,只是,想到大姑母陡然离世,李敏峰被迫流亡……这女子实在让人看不顺眼。
    好在,她再得意,也得意不了两天了!
    李敏德正在书房里吩咐赵楠一些事情,却看到李未央回来了。
    她穿了件杏黄色绣百合的衣裙,淡粉色的绣鞋,眼睛明亮清澈,人看起来却没什么精神,一进门就道:“我饿死了,有吃的没有?”
    李敏德和赵楠面面相觑,他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宫里没给我饭吃。”李未央有气无力。
    李敏德连忙吩咐人下去准备,他看她的模样,应该是饿了很久。饿久了,胃的承受力变弱,应该吃些好消化的东西。他就嘱咐:“少放油,菜全部要素淡的。”
    李未央听了,却道:“不要计较这么多,中午吃剩下的也可以,快点就行了。”
    李敏德愕然,但现做的话最少要等一个时辰,也只能照办了,很快,香酥鸡、油爆鳝鱼、醋椒猴头、神仙鸭子、仙贝豆腐……摆了一桌子,虽然是中午剩下的,却最多不过动了一两口。李未央拿起筷子,飞快地将东西咽下去,看得李敏德微微吃惊,李未央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芷和赵月,赶紧道:“你们快去吃饭吧,别在这里守着了。”
    空等了一夜才等到小姐出宫,两个丫头也是饿坏了,当下也不推辞,快步出去吃饭了。李敏德刚开始还有点担心,看李未央说了一句话又低下头吃饭,食欲显然非常旺盛,大约是没有什么事,便松了一口气。
    点心是枣泥桂花糕,糕点师用吊浆技法,先用糯米粉制成水磨粉,然后再以糯米粉为包入枣泥、核桃肉、桂花、青梅等十几种果料拌成的馅心,这种点心特色颜色如皓月,香甜爽口,看着便仿佛觉得有浓郁的清香浮动,是李敏德之前就吩咐人备下的,原本是要留给李未央做甜点,现在提前拿出来了,李未央看到,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起来。她大口大口吃着,片刻便吃完了,又要了一块,人才觉得仿佛活了过来。
    等到她吃完饭,李敏德才问道:“今天是怎么了?不是说去宫里片刻就回来吗?”
    李未央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道:“给太后娘娘抄写佛经,又碰到一点小事耽搁了吃饭的时辰而已,不碍事的。”
    一点小事?她说的轻描淡写,李敏德却不这么想,这时候李未央突然抬起脸问一旁的赵楠:“那天你说碰到的年轻人,可是长长的眼睛,高鼻梁,皮肤白白的,身形很高大,表情也很倨傲的?”
    赵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李未央问的是什么,他迅速点点头,道:“县主形容地很贴切,正是他没错。”
    那就是了,当初李敏峰就是被蒋四救走的,李未央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
    李敏德迅速明白过来,他看了一眼赵楠,微微蹙眉:“蒋家人?”
    李未央点头:“蒋家四少爷,蒋南。”她想了想,补充道,“今天在宫里头碰到了。”
    李敏德点点头,他不认为蒋四敢在宫里对李未央做什么,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和蒋家结怨还是要多加小心。
    “他毕竟是男人,怎么好对我一个小姑娘说什么,你放心吧,不只是他,就连我那个舅舅,也不好直接来训斥我的。”内宅和外朝的确是息息相关,外朝得意,内宅自然顺风顺水,但是内宅妇人之间的争斗,男人们却不好插手,所以内宅之中,能否生存是靠个人的本事。蒋家的男人再厉害,还能跑到院子里来教李长乐怎么对付自己吗?怎么看都不切实际。只不过,蒋家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护短,自己送了大夫人的性命,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究竟会如何行动,这还是两说着。
    李未央吃完饭,墨竹进来禀报道:“小姐,七姨娘今早派人送来了一双鞋子,奴婢给您试试看?”
    李未央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她吧。”
    到了七姨娘的院子里,谈氏正斜倚床头做针线,绣着一只小小肚兜。
    李未央看了一眼,心中莫名一动,唇角微翘,叫了声:“娘。”
    谈氏惊喜不已,把针线随手放下,拉住李未央,笑道:“回来了,饿了吗,娘这儿准备了吃的。”
    她已经知道自己去了宫中,李未央笑了笑:“早已吃过了,娘的气色不是很好。”
    谈氏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不碍事的,只是胃口不太好。”
    李未央便道:“娘,这院子布置的太素雅,我叫人去买了新的陈设,待会儿你先去我那儿住一段日子,然后我派人重新油漆过,打扫好,重新摆上家具,您再搬回来。”
    “不用,这里住着挺好的!”谈氏连忙道,“不要兴师动众的!”她从偏僻的地方挪到这个小院子已经很开心了:“大夫人刚过世一个月,我就急着搬院子,这不好。”
    李未央摇头道:“谁知道我也不怕,你就好好听我的吧。”
    李未央敢说这样的话,证明是很有把握的。谈氏颔首,眼眸中浮动光晕。
    李未央又道:“我晚上再来,您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没有?我吩咐人给您买来……”
    谈氏不愿意驳了她的兴头,便道:“我想要些新鲜的花样子……”
    李未央忙道好,谈氏眼睛里就有了点泪光。李未央心中一软,一直没觉得自己对谈氏有多好,偏偏对方如此感动,叫她不知道说什么,便转头去看那小肚兜:“这是给谁的?”
    小肚兜上绣着漂亮的小鸳鸯和荷花,精致又细巧,谈氏笑道:“九姨娘再过两个月就分娩了,这是送给她的。”
    李未央丢下了肚兜,淡淡道:“娘不必费心,她那边自然有人照应的。”从大夫人去世,九姨娘就搬了回来,李未央觉得对这位姨娘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毕竟对方的把柄在她手中,虽然当初因为共同的敌人短暂合作,未必没有翻脸的时候,如今九姨娘的肚子里,可怀着一个金贵的孩子,父亲对她的期待很大,希望能有个男孩子……反正李未央不惦记李家的东西,九姨娘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但人家可未必这样想。
    就在这时候,谈氏突然一阵干呕,丫头赶紧端来了痰盂,谈氏吐了一阵,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李未央明眸一亮:“娘?!”
    谈氏笑了笑,脸色莫名红了红:“请大夫看过了,说是有三个月了。”
    李未央原本心中只是怀疑,如今听了完全愣住了,谈氏怀孕了?老天爷,她要有个弟弟吗?这……怎么可能?前世里,谈氏早逝,根本没有这个孩子的——
    “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李未央高兴之余,不免觉得很意外。
    谈氏脸上含着一丝恬静的微笑:“我也是刚刚知道,大夫人丧礼的时候,我也跟着去忙,总觉得头晕脑胀,后来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都有了三个月了。”大夫人病了以后,四姨娘和六姨娘越发掐的厉害,九姨娘又怀了孕,李萧然无心再收新人,便不时来谈氏这里坐坐,谈氏比起那等十七八岁的少女更加显得个性沉稳、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让他觉得很安慰,一个月里总是有五六天歇在她这里,其他人见了,因为谈氏个性淡泊、与世无争,再加上李未央又不是善茬,倒也没人敢来找麻烦,话是如此,谈氏今年已经有三十二了,突然怀孕依旧是意外之喜。
    李未央微笑起来,心中难得的舒畅,她要多一个亲生的弟弟了!可是很快,她的笑容就淡了下来,“父亲知道吗?”
    谈氏不知道她脸色为什么突然变了,有点不安:“老爷这两天没过来,我打算过两日再告诉他的。”
    李未央点点头,道:“我来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大家吧。”
    她说的是大家,并不是李萧然,这其中显然有很大的区别,谈氏心思单纯,倒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笑着点头。
    李未央回头看向赵月:“从今天起,我娘搬过去我的院子里住着,一日三餐都要精心照顾着点。”
    她没有把话吩咐给墨竹和白芷,而是说给赵月听,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现在李家大少爷失宠,老爷没有喜欢的儿子,不管是七姨娘还是九姨娘谁先生下儿子,这孩子在家里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更何况二夫人那边还等着大房后继无人好从中得到好处……李未央是不在乎这个,可是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她们能完全不在乎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未央将事情禀报了老夫人,旁的都不提,只说七姨娘的院子漏雨需要整修,便将谈氏接到自己院子里小住两个月。老夫人觉得不妥当,家里这么大,断然没有让姨娘去和小姐挤在一起的道理,不过李未央坚持,横竖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来二去也就答应了。
    一个月都连着是好天气,晚上用膳的时候,老夫人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九姨娘,好生关切道:“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了吧。”
    九姨娘满面红晕道:“是。”
    老夫人笑着点头,随即敛容正色道,“这样好,希望你们几个都能为李家开枝散叶,多给我生一些孙子,我才高兴呢。”
    李萧然闻言,满意地看了九姨娘一眼。
    二夫人撇了撇嘴,自己的丈夫是庶出,又一直在外放,老夫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连带着他们二房的孙子也不得宠,原以为大少爷失宠以后自家儿子在李家地位能大幅度提高,将来如果李萧然无人继承家业,那整个李家都是自己儿子的,谁知九姨娘那狐媚子竟然要生产了,她的希望一下子就落空了。
    老夫人说完这句话,又叹了口气道:“你的夫人没了,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看你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眼窝底下都是黑的。你这般郁郁寡欢,我看着也是焦心。”说着,她的口吻微有不满:“四姨娘,你也多多陪着老爷,开解开解!”
    只有九姨娘因为有了身孕才能侧坐在凳子上,四姨娘只能站在一旁布菜,听了这话脸上微有惶然之色:“老夫人说的是,我一定尽力开解老爷。”
    六姨娘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老夫人抚着手中茶碗叹息道:“你身边虽然有几个妾室,但有孩子的却太少了,还是应该多纳新人才是。”
    一直安静地坐着喝茶的李未央突然抬起头,施施然笑道:“老夫人,父亲,我还没有恭喜,七姨娘也已经有孕四个多月了。”
    李萧然一惊,旋即大喜,握住一直低眉顺眼站在旁边的七姨娘的手道:“未央所言可是当真?”
    李未央的笑意温煦如春风:“父亲,女儿再信口开河,也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七姨娘身子孱弱,原先只是以为肠胃不好,后来请了大夫才知道是有孕了,她又谨慎,生怕有误,我便一连请了三个大夫确诊了才来禀报。”
    这就是说,绝不是诈和了。李萧然满脸的喜色,他人到中年却子嗣不旺,突然又有了两个孩子,岂不是老天保佑?
    其实也不怪他,若是没有大夫人阻挠,现在他早已儿女成群了。
    老夫人也很是高兴,看着七姨娘道:“好事,真是大好事啊!”
    四姨娘和六姨娘瞧着七姨娘的肚子,只觉得口腔里至喉舌底下,都酸极了,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九姨娘的笑意仍是淡淡的,如雨后的天空顶上一片薄而软的烟云,总有模糊的阴翳,让人探不清那笑容背后真正的意味:“真是太好了,将来我的孩子也有个伴儿。”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九姨娘立刻低下头去,仿佛很惶恐的模样。李未央已经发现,这个女人和以前不同了。看她满身的绫罗绸缎,只怕巴不得早点生下男丁将来继承李家才好,若说以前的九姨娘心中还有当初的那个情人,现在恐怕只是一心想着荣华富贵了。人,始终是会变的!
    就在这时候,罗妈妈来禀报道:“老夫人,蒋国公夫人与蒋大夫人到了。”
    李未央凝目望去,老夫人扶着罗妈妈的手站起来道:“好了,我有事情要处理,你们坐一坐,便各自散了吧。”
    李未央目送老夫人离去,这一回,老夫人竟然没有要求她作陪。
    李萧然看着谈氏的肚子,喜悦万分,转头吩咐人:“今晚收拾下东西,我要去祠堂进香祝祷,答谢祖宗保佑。”说着又拉住七姨娘的手,“辛苦你了。”
    七姨娘脸上羞红了,话都说不出来。她还是太老实,一旁的二夫人心里想着,顺势看了一眼李未央,不由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么老实的人,肚子里怎么会爬出一只毒蝎子来的。
    李未央却没注意那边的暗潮汹涌,眼睛只盯着老夫人离去的方向,心中不免起了怀疑,蒋旭进京述职,李未央原以为他会有所动作,可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今天蒋国公夫人和蒋旭的夫人突然造访,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眼皮跳的特别厉害……
    ------题外话------
    好吧,我觉得蒋家人基因都是很好的,男有才女有貌啊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4 21:05:41
098 亲上加亲

    李未央一直想知道,那天蒋国公夫人和蒋大夫人到底干什么来了,但这事情老夫人一直守口如瓶,不曾透露分毫,李未央最不喜欢琢磨不透的人和事,很是费解了好一阵子。
    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李未央去给老夫人请安,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老夫人慢悠悠地搁下茶碗,看看她道:“未央,有件事情,我要先提点你。”
    李未央点头笑道:“老夫人请说。”
    老夫人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预备为你父亲续弦。”按说李萧然娶新人这回事,她根本就不必要和孩子们讲,但李未央不同于旁人,老夫人有什么事情都爱和她说两句。
    李萧然的正夫人死了,自然是要迎娶新人的,不管是马上就要临盆的九姨娘,还是多年来宠爱不衰的四姨娘六姨娘这些,谁都没有资格坐上正夫人的位置,这跟他们是不是得宠或者有无子嗣没关系,这跟出身有关。可李未央没想到老夫人会这么快提起这件事,毕竟豪门大族死了妻子,好歹也要过个一年再娶,虽说也有老婆死了三个月就续新人的,但那也是会被人笑话太急迫的,李未央原本想过李萧然再娶新人最少也是一年后的事情了,没想到老夫人现在就提到了这一茬。
    她心中想,这府里如今没有女主人,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局势,当然不愿意再多这么一个出来,可是老夫人既然提起,必定是打定了主意了,李未央笑眯眯地道:“不知是谁家的千金。”
    老夫人见她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悦,不由笑着点头,道:“是广明将军府的嫡女。”
    广明将军?李未央一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笑容略微收敛:“是母亲的堂妹?”
    广明将军是朝廷四品的武官,他是蒋旭的堂弟,又一直跟着蒋旭征战多年,三年前因为母亲去世回京都丁忧,他的女儿,可不就是已故大夫人的堂妹么?李未央立刻明白,上次蒋国公府是干什么来了。
    “不错,是你母亲的堂妹,今年十八岁,三年前本该出嫁了,结果碰上她祖母去世,不得已在家守了三年。”
    十八岁,那比自己都大不了几岁,不过这也并不奇怪,从前刘尚书续弦,新人的年纪比他最小的孙子还要小五岁,李萧然如今正是男人最值钱的年纪,又是位高权重,多少名门挖空了心思往上贴。只不过那些门第太高的,眼巴巴来攀附李家,未免觉得失了身份,那些门第太低的,又绝对高攀不上,两者都有的,偏偏没有合适的女儿,所以李未央心中原本以为一年后老夫人将此事提上议程,要说成婚事少说也要再等两年,没想到如今人选都有了,还是蒋家人送来的。
    “不知日子定在哪一天?”李未央笑吟吟地道。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道:“等一年期满吧。”
    李未央点头,两人一时对视,都默然无语。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难免有心结,只是此事我也是莫可奈何,蒋家这一回是势在必得,还请了皇后娘娘来说项,那天一同来的,还有皇后身边的一位女官。”
    “皇后?”蒋家什么时候跟太子一派搅合到了一起?李未央有些微的吃惊,随后顿悟,其实蒋家哪怕透露个风声出来,皇后为了“礼贤下士”,自然也会向李家施压的,再者这位蒋小姐年纪出身都算得上合适,老夫人并没有推拒的理由,再拖也不可能拖过一年。蒋家不是吃素的,他们既然有备而来,必定不会给李家推卸的借口,纵然找借口推了这位蒋小姐,他们还会想出其他法子来,说不定人家手里还有七八个候选人在等着。李未央失笑,自己还是太小看蒋家,原以为蒋柔的死多少能给他们一点打击,谁知人家锲而不舍地立刻又送一个过来。
    “看样子大舅舅回京,也是为了这件事了。”李未央慢慢道,她当然不完全相信老夫人的说辞,跟蒋家再度结亲,必然也是有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是这些原因,他们都不会向自己说明罢了。说到底,人家只是通知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李未央不能阻止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位即将上任的李夫人,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的到来,又会给李家造成多大的波澜。李未央在这时候,只关心一件事:“老夫人,孙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夫人点头:“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未央垂下眼:“九姨娘和七姨娘都还怀着身孕,不知道……”
    老夫人皱眉:“她敢怎么样,那可都是我的孙子,谁都别想打歪主意!”
    有了老夫人的保证就稳妥多了,李未央笑道:“老夫人仁慈。”
    从荷香院出来,李未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白芷悄声道:“小姐,老爷要娶新夫人了吗?”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是啊,我马上要有新母亲了。”这母亲还是从蒋家出来的,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快,不过她觉着这位蒋小姐更亏,原本嫁个门当户对的就算了,偏偏要被许进李家做续弦,还要面对几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那心情绝对可以理解了,李未央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白芷不知道她笑什么,以为她气糊涂了,不由担心:小姐是不是傻了。
    墨竹在一旁插嘴道:“小姐不必担心,奴婢刚才打听过了,那蒋小姐今年不过十八岁,是家中的嫡女不错,只不过母亲早逝,后母当家,据说她性子敦厚,相貌出众,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在外面是个有贤名的女子,恐怕没那么多心眼。”
    李未央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轻灵的水光:“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蒋家这个人选绝对是精挑细选的,你等着瞧吧。”一则这位新人出身蒋氏,家中父亲还要靠蒋旭的脸色过日子,她自然要对蒋柔的两个儿女多加照顾,只怕还要拼命笼络,二则这门婚事必定有三分是为了对付她!蒋家的人最是护短,对大夫人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奈何李未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再厉害也是在前朝,手伸不到后院里来,就像那个蒋四虽然跟李未央挑衅了一回,后面却没机会找她扳回一城,只能在暗地里咬牙切齿,毕竟李萧然的官位和权势摆在那儿,扳不倒李萧然,李未央又完全不出门,他们根本没办法奈何李未央。但若是李家内宅多了一位新夫人,一切就不同了,她替夫君管教庶出子女,那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别说她今年十八岁,哪怕她只有八岁,李未央也得乖乖管人家叫一声母亲,所以说,蒋家人的这个主意,还真是够损的。
    墨竹不以为然道:“距离过门还有些日子呢,怎么也得夫人死了满一年,否则外面还不定怎么说呢?”
    是啊,距离新人过门,少说还有大半年,李未央想了想,却先笑了起来,有些事情不能改变,就顺其自然吧。
    李未央回到自己的院子,却发现再过半个月就要分娩的九姨娘也在,九姨娘穿着一身全新的玉兰紫繁绣衣裙,头上一色的碧玉珠花,看起来清新而美丽,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不少精美缎子,一匹匹垒在那里,色色花样都齐全。九姨娘笑吟吟道:“这是老爷送来的,我挑了四匹,请县主和七姨娘各挑选几匹吧。”
    李未央不以为意地笑笑,道:“那就多谢九姨娘了。”父亲虽然也很高兴七姨娘怀了孕,但说到寄予厚望,还是对九姨娘更多些的,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先送去她那里,好在七姨娘生性淡泊,对这些并无所谓,但九姨娘送东西直接派人送过来就好,偏偏亲自跑到这里来,却未免有点炫耀的意思了。
    以前的九姨娘,在见识了李未央下手狠辣之后断然不敢如此,但现在她怀着身孕,就像是一道免死金牌,早已忘记了当初的落魄,更何况李未央知道很多她过去的事情,总是让她寝食难安,想要找个机会让李未央闭嘴。
    七姨娘柔和地笑道:“未央,九姨娘特地送了绸缎来,还送了一床小被子,漂亮得很呢。”
    九姨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七姨娘送的肚兜又漂亮又可心,我没什么回报的,总该投桃报李吧,百子千孙的枕被也是小小心意,就等孩子出生以后盖吧。”
    七姨娘对九姨娘很有好感,听了这句话脸上笑道:“还有五个多月呢,倒是妹妹要多当心,马上就要生了吧。”
    九姨娘亲热地拉过七姨娘的手坐下道:“说起来我这是第一胎,什么都不懂,姐姐一定要教我。”
    李未央看着小小的枕被,似乎颇有兴致地举起来仔细看,九姨娘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与她目光相撞,顿时觉得心头一跳,掩饰地扶了扶发髻上微微摇曳的珠花,那碧玉的质地,硌在手心微微生凉,仿若她此刻的心情。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这枕被上头的绣工还真是精巧。”
    九姨娘放下心来,笑意隐秘而轻微:“县主谬赞了。”
    李未央笑得温婉无害:“白芷,将其他人都带出去。”
    白芷吃了一惊,随后立刻遵命,将屋子里伺候的七八个丫头全部都带了下去,一时之间只余下李未央、七姨娘和九姨娘以及几个心腹。
    李未央随手挑起那条小被子,突然丢在了九姨娘面前。
    七姨娘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九姨娘身子一颤,鼻尖微微沁出汗意:“县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九姨娘,你肚子里的是金贵的少爷,难道我娘肚子里的就该死吗?人人都有爱子之心,推己及人,用这么恶毒的手段,你是觉得日子太舒坦了,非要找出点事情来吗?”李未央冷冷地道。
    七姨娘心中微微一震,像是被谁的小手指轻轻挠了挠,隐隐有些明白,难道是这枕头被子有什么问题?她这样一想,不由出了一头冷汗,惊惧地看着九姨娘。
    九姨娘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惊疑不定,讷讷道:“县主,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像我用什么下作手段要谋害七姨娘一样!”
    李未央笑了笑:“这被子——”
    九姨娘抢先道:“这被子和枕头都是用最上等的丝绸缝制的,盖着非常柔软,小孩子盖着最合适不过!”
    李未央的眼中漫过一丝冰凉的冷意:“白芷,拿剪子来!”
    白芷闻声,立刻从旁边的笸箩中取了一把小剪子,递到李未央手里,她冷冷一笑,三下五除二,上前拎起被子“刺啦”一声全部剪开了,七姨娘生怕里面有什么东西伤着李未央,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谁知里面却只是露出雪白的棉花。
    九姨娘看了一眼,冷笑道:“县主,我一直以为咱们是站在一边儿的,谁知你却这样提防我,这被子用的可是最上等的棉花,若是我在里头放了毒虫,就叫我天打雷劈——”
    七姨娘见被子里面没什么古怪,连忙道:“未央,你怎么这样误会九姨娘呢?快把被子封起来吧。”
    李未央冷笑,将被子里的棉花信手抖了抖,棉絮一下子满天飞,呛得九姨娘咳嗽了好几声,旁边的丫头连忙挡在她面前,怒目道:“县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姨娘好心好意送东西来,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害的我们姨娘不舒服,我们姨娘虽然没您娇贵,可她现在可是怀着身孕的,您若是有什么意见,咱们不妨去老爷跟前评评理!”
    李未央高昂的语调里含着压抑的怒气:“是么?棉絮是沉的,扬不起来,这扬起来的分明是芦苇絮!刚出生的小孩子体弱,若是这被子里头的芦苇絮飞出来封住了他的呼吸,很快就没了性命,哪怕他运气好躲过了,这种看起来很厚实际上却薄的如无一物的被子也会害他染上风寒,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同样得夭折!九姨娘,你疼爱自己的孩子就罢了,为什么要来谋害我的弟弟!”
    九姨娘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县主……我当真不知道——”
    李未央冷冷望着她,更添了几分憎恨嫌恶,慢慢道:“东西是你送的,你会不知道吗?”
    “我……我……”九姨娘原本也不想针对七姨娘的,可现在自己马上要生下孩子,若是男孩,将来极有可能会继承李家的一切,现在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隐形的竞争对手,她只是想要为自己的孩子谋算……虽然她也顾虑李未央,可她以为对方不过是个没出嫁的小丫头,纵然心机深沉手段厉害,对这方面的东西不会懂得很多……她哪里想到,李未央是在深宫里摸爬滚打过的人呢?如今,她的脑海里一下子涌起李未央对待林妈妈的狠辣手段,一时之间软了手脚,几乎跪倒在地,李未央上前两步,一下子搀扶着她,面上带着笑容道:“九姨娘,你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我劝你还是不要把心思花在别人身上,好好养胎才是正经。”
    七姨娘一向平和的面孔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惶惑,她不明白,看起来柔弱的一阵风吹过来就要倒下的九姨娘怎么会想出这么阴狠的手段,对一个还未出世的小孩子下手,自己肚子里的说不定是个女儿,对方就这样迫不及待,要是真的生出男孩子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这么一想,心中当然恐惧起来。
    九姨娘咬紧了牙关,眼底泪水盈然,但却全是恐惧,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淡淡笑道:“九姨娘露出这种表情,在我院子里也就罢了,若是被父亲看到,还以为是我借故欺负你了呢?!”
    九姨娘赶紧眨了眨眼睛,把仿佛要掉下来的眼泪眨回去,满是愧疚地走到七姨娘脚底下想要跪下:“姐姐,是我一时糊涂,可我也是没法子,我在李家无依无靠,才会一时想岔了……”
    七姨娘伸手要去搀扶她,可是想到她刚才的可怕手段,一时又有些瑟缩,只是她毕竟是善心人,犹豫了不过瞬间,便伸手赶紧将她搀扶起来:“先起来再说。”
    九姨娘大腹便便,本来也不可能真的跪下去,如此就顺势站起来,面上带着不安地看向李未央,七姨娘只是个小人物,真正可怕的是她才对!
    李未央摇了摇头,怜悯地叹息道:“九姨娘,我马上要有新的母亲了。”
    九姨娘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当下白了一张脸,吃惊地望着李未央,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这样快?”
    李未央嗤地一笑,盈盈道:“母亲去世以后,家中没有一个当家主母自然是不行的,如今婚期已经定下了,娶的是蒋氏女子。”
    九姨娘不敢置信,她本以为就算新夫人进门,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没曾想现在大夫人死了不过三个月,这继位的人选都定下了,而且这个新人……居然还是出身蒋氏。
    李未央柔声细语道:“九姨娘,大哥不在府里,父亲也没有其他的儿子,所以才会对你肚子里这一个百般期待,这也是十分正常的。只不过,新夫人今年只有十八岁,将来自然会生下嫡子……”
    九姨娘又气又急又害怕,她终于明白李未央什么意思了,有了年轻美貌的新夫人,老爷的注意力当然会转移,自己现在哪怕生出一个儿子,那也是庶出的,万一新夫人也生个儿子出来,老爷还会这么看重这个孩子吗?新夫人的孩子可是嫡子!更何况,新人进门,自然对家中原本生了子嗣的姨娘们心存芥蒂,自己万一生了个儿子,只怕会成为新夫人的眼中钉!李未央是提醒她,与其想方设法来对付七姨娘,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新夫人!
    李未央走上前两步,温柔地伸出手,握住九姨娘发冷的手指轻柔折回掌心,笑道:“当务之急,姨娘还没想清楚是什么吗?”
    九姨娘一愣:“什么?”
    李未央淡淡地敛了笑容,一句一句语气稳妥道:“姨娘的当务之急是生个健康的孩子,然后好好提防那些个小人在暗地里作祟。”
    九姨娘惊得背心寒毛阵阵竖起,整个人定在原地,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如细小的虫子慢悠悠爬过,所过之处,又是一阵惊寒,今天她做这种事,还要多亏了四姨娘的挑拨离间,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李未央的眼睛里!自己根本是送上门来找死的!可是她心中依旧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不由迟疑而警觉地看着她:“那你……”
    李未央微笑道:“我知道姨娘担心什么,可我的手绝不会比你的干净,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把什么不该说的告诉父亲,因为新人进门,我还需要姨娘的帮忙呢!”
    九姨娘心下一松,道:“若真有我帮得上忙的,必定全力以赴就是了。”
    李未央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却在阳光的映照下,含了朦胧而嘲讽的笑意,没有言语。
    九姨娘离去了,李未央眼看着她出去了,笑容才慢慢凝在嘴角,似一朵绽放的冰花,带着说不清的寒意。
    七姨娘有些担忧:“未央——”
    李未央温柔地安慰了她两句,便让墨竹送她回房间休息,随后自己坐下来捧了一卷书在看,可是看不到两行字就将书砰地一声丢在旁边了。
    白芷怕她气狠了,连忙端着茶上来,道:“小姐,新近送来的杭菊清热去火最好,您尝一尝。”
    李未央笑了,看了白芷一眼:“你以为我生气了?”
    白芷轻声道:“小姐待九姨娘不薄,若非是您,她根本活不到如今,更别提还怀了身孕攀上高枝,其实哪怕她生了儿子又怎么样呢,这府里不想看她得意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到时候小姐不帮她,她根本是死路一条。”
    李未央淡淡一笑:“她不过是被别人当成刀剑使了而已,得了几分恩宠就不知道轻重,她比四姨娘和六姨娘,简直差远了!”说到底,九姨娘是新宠,怎么也比不上老牌姨娘们,除却不受宠侥幸从大夫人手中存活下来的谈氏不说,四姨娘狡诈阴险,六姨娘聪明隐忍,都不是什么善茬,否则也不可能在府里安稳呆了这么多年,九姨娘虽然经历了上次那件事,毕竟斗争经验还差着火候,很容易就把谈氏当成假想敌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将来若是九姨娘送的枕头成功发挥了效应,不但七姨娘的孩子没了,连带着九姨娘和她生下来的孩子也要失宠,四姨娘打的主意真是不错!
    白芷慨然道:“这府里,真是一天都不安生,还以为大夫人死了以后就能高枕无忧,谁知却横生枝节。”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九姨娘不足为惧。”
    白芷立刻会意:“小姐是担忧那新夫人吗?小姐放心,虽然她也出身蒋家,可她的身份毕竟不能和先前的大夫人比肩,再怎么样,她也不过是个继室!”
    李未央摇摇头,唇角化出几分薄薄的笑意,似照在冰面上的阳光:“她身份如何且不说,只怕她进府的第一个靶子就是我和我娘。”新夫人虽然出身蒋氏,可毕竟不是正支,想要得到尊荣与地位,必须依靠蒋家,而取悦于蒋家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替他们除掉仇人了。
    白芷忙劝解道:“不管怎么样,大夫人都已经没了,新夫人哪怕再厉害,初进门能翻出什么天来?小姐如今在府里可是站稳了脚跟呢。”
    李未央喝了口茶,沉吟道:“凡事但求万全,记着,照顾我娘的人都要我亲自挑选,查明了身家背景和性情脾性才行。”
    白芷会意,即刻笑道:“奴婢知道了。”
    新院子修好后,李未央吩咐下人清扫一新,欢欢喜喜地将七姨娘迁了进去,又挑了仔细调查过的人送去,这才暂且安心下来。
    时间一晃过去,李萧然三喜临门,先是九姨娘和七姨娘先后生下孩子,区别在于,九姨娘心心念念盼来一个女儿,七姨娘无心插柳生下的却是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九姨娘伤心气恼之余,不免对七姨娘更加忌惮,不过碍于手段厉害的李未央,一时不敢有任何动作。七姨娘因为上次的事情,生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终日里在院子里守着儿子,除了李萧然和李未央,从来都不肯见任何人。紧接着二月份,李家迎娶新妇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京都。
    在这一派的议论声中,李未央依旧我行我素,天亮了起床,一早到荷香院请安,接着绕道七姨娘那里看看粉嫩可爱的弟弟,随后回到自己院子用早膳,上午看书练字,下午便听探子汇报京都的各大动静,然后剩下的时间用来数钱,自从德妃的事情之后,七皇子没日没夜想法子讨好李未央,三不五时送赚钱的门道上来,不到三个月,李未央的钱袋子水涨船高,由区区两千两黄金翻倍翻倍再翻倍,如今已经有一万两,若是李萧然知道恐怕要大吃一惊,这丫头私下藏的钱已经超过他全部身家了,要说这也不奇怪,所有皇子里头,最有钱的就是七皇子了,谁让人家有个号称馆陶公的二舅呢,不但开了海禁还操控了南方的大商人,李未央不过是跟着下本已经赚得荷包鼓鼓,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初拓跋真除掉拓跋玉后将七皇子府抄家之后惊异的神情了……想也知道,有钱数的日子是很开心的,尤其对于李未央这种相信钱的人来说,每天数完钱她才能安心地准时上床睡觉,如此周而复始,一日不辍,倒比任何一个人都过得充实。
    白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新夫人再过十天就要进门,她始终记着小姐的话,想到马上自家小姐要成为人砧板上的肉,不由得嘴巴都急起了水泡。偏偏李未央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她不由悄悄劝道:“小姐,还是早作打算才是,是不是悄悄安排几个人手盯着——”
    李未央轻轻敲了敲金锭子,笑容很温和道:“没有必要。”豪门贵族的深宅大院里,无时无刻不明争暗斗,不同的人为了利益都可以合纵连横,结盟作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谁家都不可能消停,区别只在于,是明战还是暗战,是大战还是小战罢了。蒋家精挑细选的棋子绝对不可能是个银样镴枪头,自己急吼吼地布置人手,只会徒惹笑话罢了。
    白芷担忧,却不敢再劝说,一旁的赵月把她拉过去,批评道:“你真傻,何曾看到咱们小姐吃过亏!”
    白芷一想,的确如此,便静下心来,不再问这些,专心等待婚礼了。
    李未央向来浅眠,平日里听到一点动静就会惊醒,若是不小心吵醒了脸色就不会不好看,这一天心情都不顺,丫头们知道她的习惯,所以一般都不敢打扰她。可是今天一大早,她便听见了外面稀稀疏疏的响动,李未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
    白芷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掀起帘子,柔声道:“小姐,罗妈妈来过了。”
    李未央皱皱眉头,坐起身来,白芷从暖笼边的衣架上取下冬袍,照顾她穿衣服,而墨竹赶紧从暖笼上提起把铜水壶,倒了一杯茶送到李未央手中:“她说是奉老夫人的命来请您过去。”
    李未央漱口的动作一顿,白芷已经端上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极为精致的小碗,一个空的小铜盆,还有一个装着香膏的精致银盒。李未央的动作不过停止一瞬,随后往铜盆中吐出口中的茶水:“什么事?”
    这就不是白芷和墨竹能回答的了,她们俩乖乖地没有说话,一直守在门边的赵月走进来,轻声道:“奴婢已经打探过了,蒋国公夫人到访。”
    李未央趁着她说话的功夫已经漱口完毕,白芷又奉上一杯新茶,李未央捧着斗彩葡萄纹茶盅,心不在焉地道:“哦,原来是那个老太婆又来了。”
    李未央不喜欢蒋家人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心腹丫头的面前,她通常会用老太婆三个字来概括对国公夫人的称呼,赵月忍住笑,继续道:“不只是她,还有蒋家大夫人呢。”
    李未央扬起眉头,幽幽叹了口气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真是讨人厌啊。”
    这时候,外面的窗户发出稀稀疏疏的响动,赵月一怔,随后快步走过去,一只浑身碧绿的小鸟跳到了她的手心,赵月取下了小鸟脚上的密信,然后又将它放了出去。李未央接过密信扫了一眼,冷哼一声道:“原来如此!”
    赵月和白芷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可明显不是什么好事,谁知李未央却突然笑了起来:“不管她了,先吃点早饭。”显然是不把事情放在眼里,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
    李未央到了荷香院,老夫人正陪着国公夫人说话,李未央打量了一眼国公夫人,见她穿着一身家常的湖青团寿缎袍,袖口滚了两层镶边,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一副高贵慈祥模样。她凝神端详了李未央,随后笑道:“亲家夫人真是好福气,孙女们个个都是出挑的。”
    二夫人、李常茹、李常笑都陪侍在侧,李未央理所当然要跟她们站到一起去,只是老夫人却向她招招手:“来,到我这里来。”
    这是了不起的恩宠了,表示李未央在孙女之中地位是独特的,国公夫人眯起眼睛,看着众人表情,发现她们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心中不由的微微一震。
    一旁的蒋大夫人虽然如今已是四十年纪,却依旧艳光满眼,美丽端庄,只是她的神情,远比国公夫人要谦逊温和许多,在老夫人面前完全不像是个封疆大吏的妻子,倒像是个谦虚十足的晚辈。李未央并不奇怪,能做沈旭的嫡妻,这份气度当然是要有的,她对李未央倒是没表现出丝毫的敌意,反倒笑的十分温和,与对待其他人一样,给了她颇为丰厚的见面礼。
    想也知道,蒋大夫人虽然是一起来的,却并不意味着她完全和婆婆一条心,谁家的儿媳妇和骄横跋扈的小姑都不会处的很好,蒋大夫人从前不过是和蒋柔明面上过得去罢了,蒋柔怎么样,本来和她是没有多大干系的,可是蒋柔毕竟是蒋家嫁出去的女儿,她死的这么惨,她这个做大嫂的当然不能无动于衷,若是真的不闻不问,那可要被自己婆婆和夫君一起怨恨上了,所以她非得走这一趟。
    国公夫人笑了笑,道:“亲家夫人,今天我是特地送人回来的。”
    端着茶杯的老夫人手一颤,茶杯便歪了歪,好在没有滴在她的手上,然而这变化不过是瞬间,她最终不动声色,轻轻地“哦”了一声,只停了喝茶的动作,静静道:“送什么人?”
    国公夫人慢慢道:“昨日我上山敬香,却看见外孙女布衣钗裙地与那些尼姑们一起挑水洗衣,得知她是为了母亲祈福,便告知她李大人即将成亲,让她回来拜见新母亲了。她却执意不肯——说是亲家夫人不会允许。”
    这国公夫人居然跑到山上去了,简直是让人厌烦透顶!老夫人咬牙片刻,脸上绽开一朵笑容:“哪里的话?我也早就想要去接她回来了。”父亲再娶,李长乐的确是应该回来的,这是无可非议的事情,但她实在不想再见到这个人,所以老夫人准备先将此事糊弄过去,便接着道,“只是最近事情繁忙,一时照顾不到……”
    二夫人也跟着道:“是啊,最近我们府上忙着大伯的事情,实在是无暇他顾,等过两日闲下来……”
    话还没有说完,蒋大夫人已经笑道:“不必劳烦了,长乐,还不进来拜见你家祖母。”
    众人闻言,都是吃了一惊,皆向门边望去,只见到门帘一掀,一个素衣美人走了进来,容貌绝俗,身姿窈窕,不是李长乐又是谁?
    二夫人的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李常茹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帕,李常笑满是惊讶,唯一面不改色的人就是李未央了,国公夫人打量着李未央,话却是对老夫人说的:“希望亲家夫人不要怪我多事。”
    老夫人笑了,纵然那笑容僵硬得如木石雕刻出来的。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失态,即使心里万般不情愿也得保持冷静,她不愿意也不能惹怒国公夫人这头老虎:“哪里……”
    李长乐低着头,跪在地上,仿佛怯弱不胜的模样,从李未央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青色的发丝上几朵蓝宝的珍珠花儿,看起来端雅且素净,完全不是她往日的风格。李未央想到密信上说,国公夫人其实早已派人去探望过李长乐,却足足隐忍了一年并没有行动,在这一年里,蒋家不断派人去李长乐的身边,不知都暗中策划了些什么,原本李萧然派去监视的人竟然一个一个都失去了效用……李未央同样一直派人盯着山上,可是整整一年,所有的消息都传不出来,原本帮着李家看住李长乐的庵堂也倒戈了,原因无他,蒋家势大,庵堂自然不敢得罪。
    李长乐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情,除了李家的几个高层人物,就连二夫人都不知道的,她只知道李长乐不知为何失宠了,被送去了山上,现在看她回来,不免担心起来。二夫人上下打量着李长乐,显然要在她身上找点错处,可是她看了半天,这才发现对方外面的衣裳颜色只是藕荷色,既不过分艳丽也不过分素净,要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夫人的丧期未满三年,不能着艳,但是李萧然马上又要迎娶新人,所以也不能过素,否则会带着些丧气,李长乐藕荷色的裙子下面还露着银底缎子绣白色竹叶的素服,最清淡的颜色,完全不会落人口舌,让二夫人的话到了嘴边上又咽了下去,堵了个半死。
    “孙女听闻老夫人身体抱恙,心中着急,这才赶了回来。”李长乐神情谦卑,声音柔婉,二夫人大惊,听着这个声气,不像是飞扬得意的李长乐,反倒是十足的低调谦逊了。
    老夫人虽然心里很不想见到她,面上却只能带着笑,只是那笑容多少有点别扭:“罗妈妈,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罗妈妈把李长乐扶起来,老夫人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修身养性——”
    话还没有说完,国公夫人已经笑着道:“长乐突然失去母亲,自然孤苦,我为她身边添了几个人,想必老夫人也不会怪我吧。”
    老夫人的眼睛落在国公夫人身后两个敛气屏息、相貌平常却自有一股精明干练气质的中年妇人身上,不由微微一顿。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未央,见她仿若毫无反应,便明白了她内心的想法,不由装聋作哑道:“怎好推辞国公夫人的美意。”
    事已至此,皆大欢喜,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李未央面上没有一丝的变化,心底却浮起一丝冷笑,从进来开始李长乐没有看自己一眼,偶尔抬起的眼波,也是温柔和顺,略带一丝愧疚的,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故人诚不欺我!
    ------题外话------
    今天有人问,为什么未央树立这么多敌人,其实吧,就说大夫人,要是想不得罪她,除非李未央甘心为棋子,处处听话;至于李长乐,上辈子就是仇人这辈子也不会做朋友;关于渣男,你要不献身屈服要不冷眼以待,给他个好脸色就准备上花轿吧;至于蒋家,人家是不会和你废话的,就四个字,血债血偿;还有大家总念叨的德妃,未央要不就老实做侧妃,要不就滚远点,没有第三个选择。很多事,不必想得太深。大家觉得低头服软示弱蒙骗对方就行了,可这些人米有一个会接受的,没有谁是好糊弄的。ps:今天出门,留言来不及回复了,回来再回!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4 21:05:55
099 喜气洋洋

    国公夫人达到目的,面带笑容地带着儿媳妇走了,剩下其余人面色各异。老夫人死死盯着李长乐,半响才冷笑一声,道:“傻愣着干什么,都散了吧!”
    众人便纷纷告退,李未央和李长乐一前一后走出来,李长乐神色如常地和她告别道:“三妹慢走。”
    饶是李未央这种厚脸皮的,都不免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两人翻脸以后,这位大姐还从来没有对她如此和颜悦色过,于是她也只是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李长乐看着对方的背影,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直等李未央完全消失在走廊上,她的眼神依旧没有移开。
    从早上开始,整个李家就陷入了一阵低气压之中,李萧然比老夫人早一步得知蒋家半强迫地将李长乐送回来的行为,他当然也不愿意再见着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可是后宅里面的事情也与朝堂之上的博弈丝丝相关,他退让了这一步,自然是因为蒋家给了他更大的利益,但这些,又怎能对母亲和家人解释呢?不过他没有想到,家里的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晚饭,才终于爆发了出来。
    因为九姨娘和七姨娘都要照顾孩子,老夫人特意准了她们用膳时不必服侍,四姨娘和六姨娘最近跟乌眼鸡一样互相争斗,明里冷嘲热讽,暗里勾心斗角,闹得乌烟瘴气,老夫人看了她们二人就心烦,索性叫她们也都到小院子用饭。所以晚膳的时候,给老夫人布菜的是罗妈妈,伺候的是丫头们,从始至终桌子上一丝咳嗽声也不闻,静得如无人一般。
    李萧然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李常笑,轻声咳嗽了一声,李常笑一下子抬起头,看到父亲正盯着自己,顿时心下一慌,想到他曾叮嘱的话,犹豫着转头道:“老夫人,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本该一家团聚的……”
    老夫人皱眉,似是意外:“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李常笑悄悄看了一眼李未央,却看见对方眉目恬静,仿佛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不由狠狠心,道:“大家都在,唯独缺了大姐,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怪可怜的,求老夫人恩典——”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二夫人冷笑一声:“四小姐真是好心肠啊,大小姐可是犯了错的,老夫人能让她回来已经是开恩,你还想要她和我们一起上桌子吃饭,这可真是得寸进尺了!”
    李常茹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四妹妹,老夫人看见她心情就不好,你还是别乱说话了,吃你的饭吧!”
    李常笑脸上无限的窘迫,看看李萧然,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老夫人,一时眼泪都要掉下来。
    李萧然看向李未央,仿佛期待她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李未央却根本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喝碗里的冬笋汤,头也不抬,李萧然感到不悦了,这个丫头平日里这么聪明,今天难道看不出自己的意思吗,真是不识抬举!在李萧然看来,子女必须遵从他的心思做事,半点也不该有多余的想法,否则就是忤逆不孝!他冷着脸,咳嗽了一声,转头见老夫人向自己望过来,立刻露出一张笑脸:“老夫人,常笑说得对,早该一家团聚了。”
    老夫人冷冷望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片刻,终究是李萧然败下阵来,他看着面前的一盘菊花鱼,默默道:“还请老夫人体谅儿子的难处。”
    老夫人怔住,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李敏德听到这里,不由轻轻皱起眉头,他看了对面的李未央,却见她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便忍住了要说的话,一言不发。
    李未央心里叹了一口气,李萧然前些日子强硬了一把,现在蒋旭回京,他就软了下来,不,或许老谋深算的蒋旭和父亲之间,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不论如何,李长乐是非留下不可,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不管老夫人如何不愿意都是如此。既然是这样,她又何必阻挠呢?
    老夫人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按照本心来说,李家绝计不可能原谅这么一个丧德败行的女儿,可是儿子如此坚持,她却觉得于心不忍——“算了,让她一起吃饭吧。”
    片刻之后,李长乐便低眉顺眼地来到桌上,向老夫人和李萧然行礼,李萧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道:“坐下吧。”
    李长乐行礼后却没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轻轻走过去,道:“老夫人,孙女为您布菜吧。”声音轻柔和缓,让人觉得仿佛是动听的仙乐在响。
    罗妈妈手里的小碗便顿住,试探着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冷冷道:“不必了。”
    李长乐眼睛里出现了一点水光,求助似地看向李萧然,李萧然哪里能不懂她的意思,若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重新树立大小姐的地位,那她回来也等于是在冷宫里,他想起蒋旭的话,咬牙道:“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欲让儿子面上难堪,点头道:“给她吧。”
    罗妈妈将小碗递给李长乐,李长乐微笑,随后照着罗妈妈原先做的,舀了一勺冬笋鸡汤,只见碗中汤汁金灿,笋片雪白,引得人颇有胃口,递到老夫人身边放下。
    老夫人看了一眼,道:“我身子虚不受补,这鸡汤这样油腻,看着就让人没胃口,免了吧。”
    李长乐连忙请罪:“孙女不知老夫人最近身体不适,请老夫人原谅。”
    李敏德一双春水般的眼睛充满了嘲讽,望向这位美丽无匹的大姐,看她那委屈的神情,实在让人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二夫人冷笑一声:“大小姐,你要讨巧卖乖没有人怪你,可你不该不管老夫人的身体状况就随便让她吃东西,若是她吃出了什么毛病,你担待地起吗?”
    李长乐咬了咬唇,泫然欲泣道:“老夫人,是孙女一时失察,绝不会再犯了。”
    她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清水蒸出来的香嫩鲈鱼送到老夫人碗里:“您尝尝这个。”
    老夫人扬眸看了一眼,又懒懒闭上眼睛,厌道:“我不想吃。”
    罗妈妈陪着笑脸道:“大小姐,最近老夫人身体不舒坦,很少吃鸡鸭鱼肉的,您这是——”
    李长乐并不气馁,轻声道:“这满桌的膳食,多半是荤腥,自然不合胃口,老夫人若是不嫌弃,孙女早已为您准备了新的膳食,请品尝一二。”
    老夫人皱起眉头,刚要回绝,却听见李萧然劝说道:“老夫人,既然是长乐的一番心意,您还是试一试吧。”
    老夫人看了一眼李萧然,终究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李长乐对身边的檀香道:“让她们把东西送上来。”檀香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有丫头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精致的食盒,罗妈妈吩咐人撤掉了桌子上大半的菜,换上了这些丫头从食盒里面取出来的食物。
    二夫人看了一眼,嗤笑一声,道:“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不还是鸡鸭鱼肉吗,还能吃出什么花儿来,难不成是觉着咱们府上的厨子不可心,特地请了天宫的厨子来给老夫人做的菜不成?”
    桌子上果然摆放的都是和刚才并无二致的菜,虽然颜色更鲜艳,看起来更可口,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李长乐笑笑道:“我自然不敢欺骗老夫人,”说着,她夹了一片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火腿,送到老夫人的碗里。
    罗妈妈皱眉,刚要替老夫人回绝了,老夫人心念一动,却已经夹起来,缓缓送到口中,随后半响没有开口,众人都紧张地看着她。老夫人竟然露出满意的神情,道:“味道的确很不错。”
    老夫人向来挑剔无比,府上的厨子都是从各地请来的高手,可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句她的夸奖,能让她点头的菜,屈指可数。
    李未央听了这句话,也不免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夫人道:“这是哪里的火腿,味道这样爽口。”
    二夫人不服气,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巴里,果然吃出不同的滋味,这火腿薄薄的一片,却回味更悠长且清香开胃,让人吃了还想再吃,她不由皱起眉头,故意道:“也不怎么样嘛!”
    李长乐面上带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夹了一筷子香菇鸡丁里面的香菇给老夫人,道:“您尝尝看,孙女保证绝对不会让您觉得油腻。”
    老夫人闻言,不由自主地吃了一口,顿时愣住,平常的香菇鸡丁因为染了鸡丁味道又放了油,她总觉得油腻腻的,但是今天吃的却完全不同,不但清爽可口而且香气扑鼻,让她几乎忍不住望向那盘菜:“这是怎么做的?味道如此特别。”
    李未央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她的声音缓慢却笃定:“大姐这些菜,是素斋吧。”
    李长乐没想到第一个猜出来的会是一口都没有品尝的李未央,压下心头惊讶,面上不过微微一笑道:“三妹好眼光,这一桌子菜,的确都是素斋。”
    老夫人犹自不信,接连夹几筷子送到嘴中,还是没有吃出门道来,只好问道:“我以前是吃过很多地方的素斋的,却从来没尝过这么好的味道,这些是怎么做的呢?”
    李长乐笑道:“孙女这些日子在山上,每日里除了吃斋念佛就是百无聊赖,后来干脆和山上的师傅学习做素斋,老夫人吃的素斋当然都是名家做的,却未必有深山里的老师傅做的地道。其实这素斋的做法也很简单,主要材料就是野菜、三菇、六耳和各种豆腐这些简单的东西,只要做得好,不但省钱而且色香味美。”
    “这些菜是你自己做的?”老夫人望着一桌子菜式,只觉得不可思议。李长乐向来自诩高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下厨煲个汤做个样子就算了,居然真的能做出这样一桌子素菜来,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她这回是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吗?
    “都是孙女做的,只是要没有庵堂里的妙心师傅指点,孙女还做不出这么地道的素斋来。”李长乐十分谦逊地道,态度温和而低姿态。
    李常笑忍不住好奇,夹起一块鸡腿,尝了一口,随后露出吃惊的神情:“大姐,这鸡腿是怎么做的?怎么还有骨头呢?”
    李长乐温柔笑道:“四妹,这鸡腿骨你细看一下,究竟是什么?”
    李常笑品尝了半天,终究还是摇头,李长乐眉目舒展道:“我将净冬笋放在水中煮熟,捞出切成条,作了鸡腿骨,然后在豆腐衣里头放上笋条,中心放入馅心,两边包折拢来,做成一头大一头小的鸡腿,放入油锅里面炸至金黄色,不就跟炸鸡腿一模一样了吗?”
    其他人都品尝着,随后不由自主露出赞叹的表情,这里谁都是吃过素斋的,可却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味道鲜美的素斋,哪怕是安国寺里面最了不起的大师傅,只怕也要望尘莫及了。
    李萧然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若是一早能静下心来,也不至于——”他话说了一半,轻轻叹口气道,“既然回来了,以前的事情都既往不咎,你好好侍奉老夫人就是。”
    李长乐脸上露出更加谦卑的笑容:“是。”
    李敏德的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紧,这李长乐还真是和以前判若两人了。不管是言谈还是举止,都比以前更美更高贵更柔和,若说从前的李长乐是一朵艳压群芳的牡丹,现在这傲人的牡丹已经变成引人入胜的优雅兰花了,尤其是那种惭愧中带着温柔可人,楚楚可怜中带着柔弱的神态,只怕是人都觉得不忍心。
    李未央微微一笑,普通的素斋都是用素鸡素鸭素鱼以素油烹制,模仿的只是鸡鸭鱼肉的形,很难模仿出真正的味道,看起来是荤菜,吃起来却是素菜,当然会觉得不好吃,可是李长乐这一桌菜,却是煞费苦心啊。
    二夫人似笑非笑:“大小姐,这样好的手艺你可不能私藏,多教导教导你二妹才是!”
    李常茹的笑容有点僵硬,却听到李长乐温柔如常道:“只要二妹愿意学,我自然倾囊相授。”
    李未央却摇了摇头,道:“二姐怎么学,只怕都是学不会的。”
    李常茹柳眉倒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没有大姐聪明吗?”
    李未央唇边的笑意让人望之心安:“二姐误会了,未央的意思是,纵然大姐教会了你如何去做这些菜,味道也不可能一样的。”
    李常茹完全听不懂了,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李未央笑着夹起一块豆腐,道:“就说这道菜,看起来平常,实际上是需要十几只野鸡煮汤来配的,你想想看,这价值又岂是一般的素菜可以比拟?一道菜只怕就要一两银子,而这只是其中最便宜的一道,其余菜式也全是看似寻常,实则极为考究,耗资靡费,试问二姐姐又如何能做到呢?”
    这话说出来,李萧然面色一沉,老夫人的脸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李长乐心口微寒,唇角却含了一缕恰如其分的笑意:“三妹果然是好眼光。”
    李未央神色平静极了,如同秋日里澄净如镜的湖面:“大姐过奖了。其实你的这些菜看起来都是素菜,却是把各种山珍海味熬出最精华的汤汁,加入到各种素膳当中,吃起来完全没有青菜萝卜的味道,而是像熊掌鲍鱼一样美味,只不过若是一桌菜肴花费百两银子的话,实在是过于奢侈了。”
    李长乐面色不变,嗔道:“三妹也太夸张了,不过是百两银子,以我李家今日的家资,何必如此小家子气呢?只要是为了祖母尽孝心,再多银子都是值得花啊,你若是舍不得钱,以后我情愿每顿都自己出资替她准备。”这样一来,若是李未央再多说,就是对老夫人用钱表示不满了,那可是大不孝啊。
    李未央面上露出忧心的神情:“大姐完全误会了未央的意思,如今李家固然是承担得起,然而我正是为了李家长远的富贵才会说这些话,破坏了老夫人和父亲的兴致,还请恕罪。”
    李萧然皱眉道:“未央,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未央慢慢道:“父亲,陛下曾经说过,所有的官员中您是最清廉的,从前在德州任上的时候,冬天衣裳仅有三套,用餐不过五味,家中不过是四五进的小院子,极为朴素,谁人不称赞您的清廉高洁!如今父亲贵为丞相,家中境况大为改善,为老夫人尽孝,多花费一些是应该的,只是——”说着看了一眼李长乐道:“如果让京里人知道,如今李家一顿饭都是吃掉一百两银子,会说父亲什么?”
    李萧然一愣,随即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色,眉头皱得更紧了。
    说到最后,李未央双目闪动道:“一想到此事传出去,他们会说父亲是伪君子,装清廉,我这心就很难受的很。为了父亲的廉声,晚节,身后名计,还是不要仅仅考虑到眼前的口舌之欲,让老夫人一辈子享受尊荣才是最要紧的!”
    李未央的意思很明显了,若是让外人知道李家一顿饭吃掉一百两银子,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李萧然只要一天在丞相的位置上,老夫人就有一天的好日子可以过,若是为了这点微末的美食闹得名誉受损,实在是得不偿失,还会变成天底下的笑柄!
    老夫人当然明白李未央的意思,她虽然知道李未央和李长乐不和睦,可李未央所言却句句都是为李家着想,所以,老夫人犹豫了。
    李长乐的眼中漫过一丝如水的寒凉:“三妹许是多虑,不过是一桌菜罢了。”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太后的素斋宴,不过八十两银子。”
    老夫人顿时警醒,她皱眉望着桌上的菜:“都端下去吧,我消受不起。”
    堂堂大历的太后,办一桌素斋不过是八十两,她一个一品夫人的饮食却比太后还要奢华,简直是顶风作案了!
    李长乐脸上露出极为后悔的神情,立刻道:“老夫人,都是孙女的错。”
    老夫人冷眼瞧她,刚要说几句,李萧然却长叹一声,道:“罢了,她也是一片好心。”
    李长乐眼睛含泪,期待地望着老夫人,老夫人淡淡道:“就这样吧,以后桌子上不许再出现这种浪费钱的东西。”
    李长乐连忙应声,道:“是。”
    李未央淡淡一笑,若是其他人,自然没有财力负担这种酒席,但是李长乐却大不一样,大夫人背地里早已将李家的值钱东西都送到了她的房里,想来这样的酒席承担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难事,只不过能请得动真正的素斋大师来教,她的面子可就不够了,她刚才说什么是庵堂里的妙心大师教她做的,这纯粹是瞎扯,她去是静思己过的,老夫人选的可是最破旧最贫寒的庵堂,会出什么大师才真心有鬼了。不过李未央没想要拆穿对方,这样只会让李萧然下不来台罢了。
    说到底,李长乐能够回来,完全取决于李萧然的态度。
    用完晚膳,李长乐要搀扶老夫人起身,老夫人的手却突然抬起,向李未央招手道:“你这丫头,有点眼力没有,还不扶我回去!”
    李未央笑盈盈地走上去,轻轻扶住老夫人的手臂。
    李长乐若有所失地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掩了掩眼角的泪水,一旁的李萧然看到这种情况,心中对她倒是起了三分怜惜,慢慢道:“你的心意父亲都明白,可是你今天的做法实在是太浪费了,传出去对我李家的名声大有妨碍,你别怪老夫人,她也是为了李家着想。”
    李长乐眼泪汪汪的,却还压抑住呜咽,道:“是,女儿都明白。”
    李敏德冷冷望着这对父女,李长乐的戏越演越好了,只怕将来会留下大麻烦。
    荷香院
    老夫人端起茶盏,轻轻吹去热气,啜一口道:“好清淡,这茶叶不错。”
    李未央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永宁公主上回送过来的。”说是给她压惊的。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道:“年轻的时候总喜欢喝浓茶,年纪大了才觉着还是清茶好,清清淡淡,回味悠长。”
    李未央笑而不语。
    老夫人慢慢道:“未央啊,我同意将你大姐接回来,你心里是不是怨我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老夫人,孙女明白您和父亲的苦心。今天早上国公夫人那个架势,自然是有备而来,若是公然拒绝,两家人岂非要翻脸吗?孙女怎么会是不识大体的人呢?我想此刻,老夫人心中比未央更加难受才是,未央怎能给您添堵。”
    李未央说的没错,老夫人其实心中非常不痛快,她这辈子荣耀极了,从来没有受过别人的胁迫,可蒋家接连两次上门,一次将蒋家的女孩再度塞进来,一次则是逼着他们收下李长乐,当真是欺人太甚!老夫人苦笑一声,道:“你呀,一个小丫头,跟三四十岁似的,一点年轻人的火气也没有。”
    李未央笑笑道:“瞧您说的,这样我岂不是成精了。”
    老夫人轻声笑起来,随后她却突然停了笑容,道:“我老了,经不起折腾了,看到你父亲那样求我,我也不好太坚持。”
    李未央笑容和煦:“老夫人的心当然是向着李家的,父亲在外面的事情千头万绪,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家中全靠老夫人撑着,只要父亲的孝心在的,老夫人哪里有不宽容的呢?不管大姐做错了什么事,到底是至亲骨肉,总不能让她一直流落在外!”
    老夫人的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却在荧荧烛火的映照下,含了淡淡的笑意,“你这番话,既是维护了你父亲,也是全了我的颜面,到底不枉费我疼你的一片心。”
    李未央含笑道:“没有老夫人的照拂,未央哪里能有今天呢。能为老夫人烹茶添水,已是老天对我的厚爱了。”
    “真是个会说话的孩子。”老夫人看了她两眼,温和道,“你大姐是嫡出的女儿,又生的那样美貌,你父亲向来把她放在手心里疼着宠着,自然在这府里是头一份,尊贵无比,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她做的事,我是半点儿都不会忘记的,我们李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从来没有出过那样的事情,留着她的性命已经是看在蒋家份上勉强为之,武贤妃虽然已经许下婚约,可到底有三年的丧期,所以咱们不过是口头约定,并没有立下婚书,我只怕中途生出什么变故,所以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省的她再作鬼,玷污了李家的名声。”
    李未央低头,神色谦卑,“老夫人所言甚是。”
    老夫人微微叹一口气,柔声道:“未央,纵然新夫人进了门,你在家中的地位不会变化的,再加上你有县主的尊位,将来你的婚事少不得陛下做主,旁人干涉不了。”
    这是在安慰自己,李未央很明白,心下微暖,道:“老夫人,未央都明白。”
    老夫人道:“教你受委屈了。可是有些委屈,你既是李家的女儿,就不得不受。以后若是长乐找你的麻烦,不能忍,就尽量躲着她吧,一切等蒋旭离京再说。”
    李未央诚恳道:“老夫人肯教导未央,未央感激不尽。”
    老夫人这才笑起来,温煦如春风:“你肯体谅就最好,好了,夜深,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未央站起身,道:“请老夫人早点安歇。”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罗妈妈为老夫人披上一件袍子,轻声道:“老夫人,您今日——”
    老夫人眉间的沉思若凝伫于月空之上的薄薄云翳,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感慨:“这家里安静了一年,马上又要起波澜了。”
    罗妈妈心头一凛,瞬间清明:“这——不会吧。”
    老夫人缓缓露出一分笃定的笑容:“这两个丫头水火不容,怎么可能和平相处,更何况这院子里的水本来就浑浊,这下就更不太平啦。”
    罗妈妈沉吟道:“可是奴婢看大小姐已经收敛了很多。”
    老夫人冷笑道:“你以为长乐蠢笨吗?她从前不过是仗着有个什么都顶着的亲娘,又生了一张好脸,走到哪里别人都让着她,所以养尊处优、不知深浅,现在她在那庵堂里呆了一年,一直被幽禁着,还不够她好好思过吗?世态炎凉,她总该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人。”
    罗妈妈迟疑道:“老夫人是否怀疑当初的那件事——”
    老夫人笑了笑,道:“她再糊涂,也做不出这种蠢到家的事,自然是有心人为之。”
    罗妈妈十分惊讶:“那老夫人怎么还惩罚大小姐?”
    老夫人道:“别说我心狠,她若不是有坏心,别人也不会去害她。既然没本事,就不要去害人,否则就会吃这样的教训!”
    罗妈妈沉默不语,她觉着,老夫人就是有些偏袒三小姐,明知道这事情跟她脱不了干系的……
    老夫人道:“我知道你要说我偏心未央,不错,我的确更喜欢她。因为她孤立无援,想要在李家生存下去,就必须争取我的支持,若是我不管她,她就真是举步维艰了。就因为这样,她会想方设法地照顾我、体贴我,半点都不放松。而长乐既是嫡女,又有强硬的外祖,她们母女表面上恭敬,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违背我心意的事情,我自然不喜欢她了,所以当初我不会救她。再者,一切都已经成为现实,当时谁也救不了她!”
    罗妈妈恍然大悟,“所以老夫人才会帮着三小姐,可现在大小姐分明也是知道错了的……”
    老夫人笑了笑,道:“走着看吧。”
    等到了李萧然续娶这一天早晨,李家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从早上开始,宾客们陆续到场,为了宾主尽欢,李家特意请来了京都当红的戏班子,让客人们先看戏,慢慢等着。临近中午的时候,李府的贵重客人们都到了,皇孙贵胄、六部尚书、李萧然的门生们一一上门,亲自送上贺礼,好一番富贵景象。
    一直忙到夕阳西斜,红霞满天,花轿才掐着时辰进了门,李家大开中门,奏乐放炮仗迎轿。这时候李家门口还人山人海,只因八抬大花轿在街上通过时,又引得无数围观百姓十分羡慕,因为寻常百姓结婚时,都是坐四抬大轿的——只有诰命夫人才能坐八抬的轿子。
    李未央在院子里,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不由凝神,李敏德冷笑了一声:“我去看了,新娘子的头冠上缀着沉甸甸的珠翟、珠牡丹,单单看着就觉得目眩神迷,身上的大袖礼服则是真红色丝绫罗所制,霞帔上绣着云霞鸳鸯文,华丽无比……蒋家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李未央笑了,淡淡道:“不是下本钱,而是下了血本,这喜服可不是一般新娘子可以穿的,她身上的都是一品夫人的服饰。”
    李敏德皱了皱眉,道:“没想到蒋家竟然没等到她进门,就为她求了个一品的诰命。”
    一副诰命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李未央的声音极低,仅仅足以让身边的人听清楚:“若非如此,她怎么压得住二品的县主呢?”
    李敏德神色遽变,如蒙了一层白蒙蒙的寒霜一般,李未央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再看看吧,事情未必如我们想的那么坏。”
    李敏德点点头,白芷快步进来道:“小姐,老夫人说新娘子进了喜房,请您和其他小姐们过去陪着。”
    李未央点点头,随后道:“敏德,你去前面帮着招呼客人吧,我立刻就得过去了。”
    把新娘子送进洞房后,李萧然只是掀了盖头后稍座,便要赶出去招待宾客,他得给外面的至亲好友敬酒……
    李未央进屋的时候,只听见一阵笑声传来。
    新娘子静静地坐在巨大的婚床上,以最优美端庄的坐姿等待着,旁边的二夫人正笑道:“原以为大小姐就是个出众的,却不想新夫人也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呢,老夫人真是有福气啊!”
    老夫人便是笑了笑,道:“是老大有福气才是。”
    新娘子就羞红了脸,这时候门口的丫头道:“三小姐您来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向门边看过来,李未央笑着走进来,道:“我来晚了,还请恕罪才是。”
    新娘子抬起头,只觉得眼前一片轻柔的光闪亮,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走了过来。粉面含春,樱唇微启,却天生一双清冷的眼睛,正在朝她和气地微笑着。
    蒋月兰不由屏息,露出更加温柔的笑容:“这位是未央吧。”她虽然是新娘子,却没有半点怯懦害羞之态,落落大方,显得十分得体。
    老夫人笑道:“是,她排行第三。”说着,向未央招招手,道,“来,见过你的母亲。”
    蒋月兰虽然是半途嫁给李萧然,可却是名正言顺的正妻,李未央上前行礼,没有半分别扭地道:“未央见过母亲。”
    一旁的李常笑暗暗佩服,心道自己见了这个年轻美貌的继母都觉得嘴巴发苦,有点不好意思叫出口,偏偏李未央像是没事儿一般。
    李长乐默默看着,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新夫人蒋月兰清秀而不见消瘦,丰腴而不见肥胖的脸颊上泛着蜜桃般的红润,两弯细月般的娥眉恭顺地垂着,一双美目楚楚动人,鼻子像用白玉雕出来的,闪着润玉般的光芒,樱桃般的嘴唇含笑一般地抿着,带着无比的善意,的确是个大美人,只比李长乐微逊几分罢了。
    这样的美人,居然留到今天,李未央不禁怀疑,蒋家当初到底想要干什么。其实有一点连李未央都不知道,蒋月兰原本是蒋家预备送进宫的,可惜大夫人去世,这样一颗上好的棋子,便被送进了李家。
    李常茹见李长乐低着头,有心刺她一下,道:“大姐可是在想念你亲生母亲了?唉,这种场合的确是容易触景生情的。”
    老夫人皱起眉头,颇有点不喜欢李常茹的口没遮拦,那边的李长乐竟然没有一句话反驳,倒是露出泫然欲泣之态。
    李未央看着这出戏,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
    老夫人终究还是斥责道:“大喜的日子,都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常茹脸色一白,不说话了。二夫人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可她终究不敢与老夫人辩驳,便拉了拉女儿的袖子,示意她忍了。
    只是这样一来,新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谁都不愿意再开口说话了。这时候,新夫人却站了起来,主动走到李长乐的身前,柔声道:“我也是幼年失去亲生母亲,所以很能体会你的心情,再加上你们的母亲是我的堂姐,你我原本就是亲人,我嫁进来,就是亲上加亲,将来我会替堂姐好好照顾你们的,快别伤心了。”说着,竟然还伸出一双手握住她的,李长乐果真露出感动的神情。
    老夫人用帕子掩了掩眼角,道:“月兰,想不到你这样懂事,以后还要请你多担待了。”
    蒋月兰满面都是谦卑,道:“月兰一定竭尽所能,好好孝顺老夫人,照料夫君的孩子们。”她的语气无比真诚,态度十分的恭敬,让人没办法挑出半点毛病来,连站在李未央身后的白芷和墨竹都为这位外表美丽,举止大方的新夫人折服了,心中不免想到,新夫人跟原先的大夫人可真是两样人啊。
    李未央看着这出戏,却忍不住笑了,真要叙亲情,大可以背着人慢慢去叙,何必在人面前呢?到底是李长乐故意演出戏讨众人的怜悯,还是两人一搭一唱、临场发挥的一出戏?但不管怎么说,这位新夫人的表现,足可以得到十全十美的称呼,作为一个刚进门的继室,对原配的子女表现了最大的善意,又对庶出的一视同仁,果然是一个出众的人物。
    李长乐满眼泪光,道:“老夫人,今后有了母亲在,长乐就不觉得孤单了。”
    李未央失笑,道:“大姐说的哪里话,不只是母亲,我也不会让你觉得孤单的。”
    李长乐仿若受了惊,悄悄向蒋月兰的身后藏了藏,蒋月兰笑道:“今后都是一家人,这是自然的。”
    老夫人笑了,道:“对,一家人,就是要和和气气的才好,希望从今往后,咱们这一家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喜房的笑声一下子传出很远,守在院子里的罗妈妈看了一眼乌云压顶的天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题外话------
    昨天有人问,为什么李家不告诉蒋家人,大夫人是疑心生暗鬼才自取灭亡,李长乐是丧德败行所以被赶出家门呢?要知道,蒋家不是讲理的人家,这种理由只有面对比李家弱势的人家才能生效,蒋家才不管你什么,直接用权压你,用利诱你,黑白颠倒,乾坤翻转,李长乐犯了错,也是被人冤枉,大夫人死了,也是比你家害死的。还有人质疑为啥李家要让步,给大家举个例子,汉宣帝刘询的第二位皇后霍成君,是西汉名臣霍光的小女儿,当霍家鼎盛的时候,她毒杀先皇后、太子,皇帝一切隐忍,恩爱如常,可是等霍家全灭后,立刻翻脸了,她成为汉族皇朝唯一一个被皇帝下诏诛杀的废后,可想而知,皇帝当年尚且需要容忍一个背景强大的皇后,何况李家呢?不过丞相尔。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4 21:06:08
100 天师无敌

    喜房里面熏了香,再加上一屋子莺莺燕燕身上的脂粉香气,时间久了便让人觉得憋得慌,李未央含笑在老夫人的耳朵旁说了几句话,老夫人挥了挥手,道:“去吧。”
    李未央离开的时候,只有李长乐略略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一瞬,她就又和蒋月兰说笑如常了。
    李未央从屋子里走出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舒服多了,白芷道:“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外面鞭炮声这么大,我怕敏之吓着,所以向老夫人说去看看他。”
    敏之是李未央的亲弟弟,刚出生一个月,很得老夫人的喜欢。当然,不要说老夫人,就连李萧然都会一天派人问三回,所以李未央搬出这么一个理由,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走过荷塘,只见到满园的荷花都已经枯萎,荷塘之中只剩下枯叶和空荡荡的水波,李未央突然停下了脚步,道:“我要一个人走一走,只留下白芷和赵月就好,墨竹,你带人先回去吧。”
    墨竹知道主子性情难以琢磨,所以低声道:“是。”便领着其他丫头们离去。荷塘之前,只剩下李未央和她心腹的人在。
    “县主好聪明。”树后,一个英俊的男人微微勾唇笑着,轻松地走出来。
    李未央闻声转过头来,见是他,脸上浮起抹笑容,道:“今日前院大宴宾客,七皇子怎么有这样的雅兴,跑到这里来了?”
    拓跋玉笑道:“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所以便佯醉说去花厅休息,这才辗转找到这里。”
    李未央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道歉?”
    拓跋玉目光微微一凝,想要说话,李未央已经明白过来,已经笑着接过了话,“你不是已经道过谦了吗?”
    两个人之间的话说的有些诡异,白芷和赵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拓跋玉不禁挑眉笑了笑,“我以为你会生很久的气。”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就算我原本很生气,可是看到七皇子那么费心地送钱来给我,拿人手短,我总不能一直端着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还得原谅你。”她投下去的生意并不都那么赚钱,实在是拓跋玉变着法子给她送钱来,李未央可不会故作高贵的不收,当初德妃那么陷害她,就当着收点利息也好。
    拓跋玉一脸无奈,道:“那天的事情以后,我母妃在床上足足病了三个月,这样你也可以消气了吧。”
    李未央眯起眼,笑的有些诡异,“不过利息而已!”
    “难为你手下留情!”拓跋玉温和的笑笑,突然走近了两步,李未央后退一步,拓跋玉抬起的手悬在空中,他的唇轻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我只是想要替你拂去落叶……”
    李未央笑了笑,脸上一派温和,“这就不劳烦了。”
    拓跋玉再坚强,眼睛里还是闪过一次受伤:“就因为母妃的事情,你连我都讨厌了吗?”
    提起德妃的所为,李未央的眼中闪过一丝煞气,然后又是温和内敛的笑容,道:“七殿下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个微小的棋子,干涉不到大局的。”
    拓跋玉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惊的。这句话是他向德妃解释的话,不管他如何说明李未央是他的盟友,德妃都不肯相信,其实也不怪她,谁会相信最近一连串的打击三皇子的举动完全出自于一个深闺小姐之手呢,更别提德妃早已对李未央存下偏见,觉得她是个祸害了。为了暂时打消德妃的念头,拓跋玉不得不在她的面前表现出对李未央的利用与无视,好让她不再为难人。可是他没想到,李未央居然一语道破他的做法。
    李未央笑着道,“七殿下,你不必紧张,我还没有厉害到能去德妃宫中安插探子,不过是因为我了解德妃娘娘的性格,若非你表现出对我不屑一顾的模样,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拓跋玉失笑:“若是让母妃知道你才是下棋的人,她恐怕要吓得半死。”
    李未央笑了笑,道:“下棋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殿下,而是老天爷。上一回咱们除掉了拓跋真的不少暗桩,最近他又有所行动了吧?”
    拓跋玉脸色一凝,慌忙敛下心神,微微皱眉,“三哥在外朝的动作连连这就罢了,他知道父皇近年来身体不好,特地请来了一位尹天师,刚开始我们还没有将此人放在眼睛里,可是近小半年以来,父皇对他越来越信任,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尹天照?”李未央皱起眉头。
    “是,县主的消息真是灵通。”拓跋玉点头道。
    李未央苦笑,她可不是消息灵通,这位尹天师,她说得上是熟人,从前拓跋真就是利用这位尹天师,一步步获得了皇帝的宠爱与信任,可以说,他是拓跋真夺权道路上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可是她记得,尹天师入宫,少说也要再过七年,可是现在——这是否说明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不,从她重生开始,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比如自己比前生早半年进李府,七姨娘和敏德都活了下来,再比如弟弟敏之的出生……或许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如果不是她的步步紧逼,拓跋真也不会这么快用上这颗重要的棋子。
    李未央笑了笑,道:“殿下预备如何应对?”
    拓跋玉的眼睛里慢慢闪过一丝冰冷:“这种妖言惑众的人当然不能继续留着,我已经吩咐人,明日一早上折子弹劾他,一定要想方设法逼着父皇将他赶出宫去。”
    李未央闻言,不由自主蹙眉,这跟七皇子从前的做法一模一样,结果呢?皇帝十分信赖倚重尹天师,接到这个上奏,十分不高兴,觉得自己的大臣们是联合起来反对自己,便严厉斥责了当天上奏的三个大臣,罢免了他们的官职。正是因为皇帝的态度如此强硬,拓跋玉开始意识到尹天师在宫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无法轻易撼动。又过了三年,皇帝听信尹天师的话,彻底疏远了拓跋玉,完全根据尹天师的占卜来处理事情,朝廷政务逐渐掌握在了拓跋真的手心里。
    七皇子的支持者,当时的罗国公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安排亲信臣子们一起聚在宫门外,匐伏跪下,放声大哭,他们宣称,要是皇帝不肯将尹天照驱逐出宫,就一直跪着哭下去,这种方法,照理来说是行得通的,因为众怒难犯嘛,但偏偏皇帝当时已经完全被尹天照迷惑了,听到官员们如此大哭,十分心烦,一来二去,终于把皇帝惹恼了,他下令禁卫军把在门口哭诉的官员四十二人统统抓起来投入监狱,第二天,统统廷杖。就算如此,尹天照还不解恨,教唆着皇帝又把带头的十二名官员再打了一遍,两次廷杖,四十二人死十六人,重伤二十人,剩下的也都不敢再反对了,而原本很受皇帝宠爱的七皇子,从此后更加被排除在权力范围之外,元气大伤,乃至于后期被拓跋真构陷,也无人再敢为他说话了。可以说,罗国公是个聪明人,但他却不擅长玩弄政治,最要命的是,他没能正确地把握皇帝的心思,把一件本可以转圜的事情变得没有退路了,更加把一盘前景大好的棋下的变成一片残破山河。
    李未央看着拓跋玉,不由笑得更深:“这——只怕不妥吧。”
    拓跋玉当然也知道不妥,可是这个尹天照自进宫以来就出了不少馊主意,他不能坐视他壮大。
    李未央慢慢道:“要打倒尹天照并不难,难的是他背后的人。”
    拓跋玉皱起眉头:“你是说——三哥吗?”
    李未央唇边抑制不住浮起一点笑影:“错了,你三哥并不是能保护尹天照的人,真正保护他的,是陛下。”
    “我父皇?”拓跋玉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道,“你说的没错,真正保护尹天照,并且相信他的是我父皇,只要他一天相信此人,我们就一天不能把他怎么样!”
    李未央笑道:“的确如此,七殿下,陛下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他宫中的妃子宫女却足足有万人,这么多美貌女子在他的身边,若是只能看看,岂非太可惜了吗?再加上他身边,年轻健康的儿子们又一个个强大起来,他会觉得恐惧,是理所当然的。”
    李未央说这种话,完全是大不敬了,好在拓跋玉早已安排好了,不会让外人靠近,但这番话还是令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却听到李未央继续说下去,“陛下一是想要长生不老,永享太平,二是想要身体强健,享受美人,子嗣延绵,这两个方面的需要,都寄托在了尹天师的身上,他既能给陛下治病,又能让陛下迅速强壮起来,难怪陛下会那么喜欢他了。”
    拓跋玉却并不赞同:“他献给父皇的那些丹药,只是短期内——”
    “是啊,只是短期内起作用,”李未央笑了,“对陛下这种年纪的人来说,与其一直这样萎靡不振,哪怕是假强壮、外强中干的强壮也行。更何况,尹天照其人,殿下了解多少呢?”
    “他是闽州人,是轩辕山上清宫的道士。上清宫是天师道的祖庭,世代相传的张天师就住在上清宫,总领天下道教。尹天照很懂得蛊惑百姓,当地的人相信他能祈雨、祈雪,也相信他能治病,所以父皇得到他,才如获至宝。”拓跋玉将调查的消息一一说出。
    李未央却摇了摇头,道:“这个尹天照如今已经年近八十,却生的鹤发须眉,面孔红润,所以他绝非浪得虚名。据我所知,他还很有政治头脑,十年前叛王拓跋誉去请他出山,抬了五十担金子,他也不曾动心,这证明他是个聪明,而且知道审时度势的人,更甚者,他或许知道某种我们不能窥探的天命。”
    “天命?!”拓跋玉的眉头皱得很紧,“我不信他知道什么天命!若是他真的知道,就不会被拓跋真请出山了!”
    李未央叹了口气,从前她也只是怀疑,为什么一向避世隐居的尹天照会突然听了拓跋真的话跑到皇宫里来,据说尹天照精通天象和占卜,难说他不是窥见了拓跋真的天子之命才惟命是从……不,或者两人之中达成了某种交易,这都是她没办法猜测的,因为当年拓跋真连她都没有告诉,这个男人的心思太深了。
    “殿下,尹天照精通天象,这一点,你承认吧?!”
    拓跋玉不以为然,道:“你是说入冬以来一直都没有雪,后来他登台祈雪的事情?那不过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李未央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也不是陛下所说的神通广大,而是他预测到了下雪的准确时间,所以推说要建祈雪台,故意延迟时间,选择了适当的时间祈雪,这才让陛下对他更加信服了。”
    拓跋玉原本对此人充满了厌恶之情,现在听李未央这样说,不由开始怀疑,这位大师是否真的有预测天象的本事了,谁知李未央还在继续往下说。
    “不仅如此,我听说两个月前,陛下的王美人、陆美人相继怀孕了。”李未央轻声说着,这个消息,还是李敏德告诉她的,可见这个消息在民间引起了多大的轰动,陛下今年都五十岁了,身边的妃嫔们已经有近十年不曾有好消息传出来,现在尹天师进宫后不久就有人怀孕,这其中似乎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拓跋玉显然也是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徐徐道:“父皇自从按照尹天照的要求调节身体、崇信道教,又吃了他配制的药物之后,的确是龙精虎猛,频频宠幸后宫妃嫔,其中传出好消息的,还要加上这个月刚刚怀孕的张昭仪。”
    李未央笑道:“所以,尹天师有如此大的本领,陛下怎么能够不信任他?你们反对陛下信道教、吃灵药,可谁才有本事祈一场雨、祈一场雪,为老百姓的农事出出力?你们哪个又有本事,让陛下再生几个儿子?你们不行,可尹天照行,这就是陛下相信他、倚重他的真正原因。”
    “可这个人……”拓跋玉忽然顿了口,脸上浮起抹冷笑,“三哥当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没有用的人,他怎么会送进宫呢。”李未央伸手捻碎了一片落叶,脸上笑容越发温和。
    拓跋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我可以送他上西天。”
    李未央笑着看手掌心里躺着的碎叶,“你除掉一个尹天照,拓跋真会送第二个!”
    “那该怎么办?”拓跋玉不由自主问道,他隐约觉得,自己窥探人心的本事,还不及眼前这个少女。但他并不觉得灰心,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用途,他愿意以她的长处,弥补自己的短处,这已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了。
    李未央吹散了已经成为碎片的落叶,口中缓缓道:“上折子这种事情就不必做了,明日殿下请你的人上一道奏章,就说尹真人功勋卓著,请命为他修建了一座真人府,并请皇帝加授其为礼部尚书,给文官一品服俸,这样陛下定然龙心大悦。”
    拓跋玉不由吃惊道:“还要给他加官进爵?!”其实他的谋臣们早已出过这个主意,只是拓跋玉对鬼神之说向来不喜欢,尤其痛恨尹天照这样的神仙真人,总觉得他们欺世盗名、招摇撞骗,所以一概不许采纳,可是他没想到,如今连李未央都这样说。
    李未央笑了笑,道:“这是第一策,叫以毒攻毒,陛下越是宠信他,你们越是要捧着他,等到将来他从神坛上摔下来,才会粉身碎骨,到时候陛下只会觉得他蒙受皇恩却欺世盗名,犯下滔天之罪,而举荐他的人,也会连带着遭殃!还有第二策,叫祸水东引。这尹天照固然有些神通,但他的炼丹之术却并不成熟,很容易出岔子,所以他每次炼出来的丹药都会让别人先服食,随后才会送给陛下,殿下若是有心,可以从这批丹药上做文章!当然,若是你可以劝服陛下说,既然人是拓跋真献上来的,那么这些丹药就该由三皇子亲自试服,而且还得当面服食才能见得诚心与孝心!,那这场戏就更好看了!最后还有第三策,是个真正釜底抽薪的法子,殿下不懂长生道这方面的事,若想要扶摇直上,就该明白鱼帮水、水帮鱼的道理。尹天照一共有九个高徒,却都才智平庸,只有一个叫做周天寿,论起占卜和天象之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尹天照十分忌惮他,生怕他抢了自己的饭碗,根本不肯带他入宫,依我看,殿下若是能找到这个人,将他送给陛下,用他来取代尹天照,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就大不相同,尹天照的死期也不远了。只不过,不管是哪一策,都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殿下必须懂得如何与陛下宠爱的人打交道!”
    拓跋玉第一次摇头:“我实在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道士之流,相信他们的觉得是天上的真人,不信的人觉得他们招摇撞骗,尤其是尹天照,他不光是炼丹,还让皇帝长期服用一种红心丸,这种药丸中含有中草药、动物肝脏、秋石等成分,最要命的是这药得用少女的月经来做,听起来不可思议而且肮脏恶心,偏偏这药物有春药的功能,而且成效卓著,依靠着这些药物,皇帝才相信他的什么采阴补阳之说,但这些在拓跋玉的眼里,全都是害人的玩意儿!
    李未央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由笑了笑,大概没有一个出身高贵的皇子会看得起这种道士,不要说皇子,恐怕连朝中的官员都对此道深恶痛绝,但拓跋真却不同,他在这一点上要远胜所有人。
    李未央慢慢道:“在讨好陛下这一点上,七殿下做的可不够。”尹天照当年制造红心丸,拓跋真悄悄选大批的少女入宫,许多宫女被催逼月经,用来提炼这种药丸,想也知道,论起狠心毒辣,拓跋真当真是千古罕见了,但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孝顺的儿子,最后对他的宠爱远远超过太子、拓跋玉等人,然而皇帝却不知道,拓跋真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朝中做官的道士们,拆除了他们的道观,将所有知情的人都驱逐殆尽!想也知道,他心底和拓跋玉他们一样,都是看不起这些人的,不过是权宜之计耳。
    “殿下,你真的想失去陛下的宠爱与信任吗?”
    “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尹天照,父皇就会与我离心?”拓跋玉不知李未央为何突然这样说,俊美的脸上在月下显得越发疑惑。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听说陛下最近睡不安枕,所以总是命皇子们值守,晚上还会送宵夜去,是不是?”
    拓跋玉惊讶于李未央的消息灵通,点了点头。
    李未央舒了一口气,看来皇帝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变,“听闻拓跋真每逢有太监来宣皇帝的旨意,便百般笼络,对待他们如同上宾,而且,每次轮到三皇子值守的那一天,他就在灯下熬夜看折子,通宵达旦,直到天亮再去上朝,这些太监们得了他的好处,自然如实禀报,当然,还会告诉陛下说,其他人在这个时辰都已经上床歇息了,比如七殿下你,哪怕你也熬个通宵在关心朝政,陛下也只会觉得你不堪大用,因为那些太监根本不会像对待拓跋真一样将你的言行真实地反映给陛下,他们只会加倍地诋毁你。”
    拓跋玉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未央,他在陛下身边也有安排人手,可却从来没有传出过这样的消息——
    李未央笑了,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冷淡:“太监也是人,若是你一直把他们当成普通奴才呼来喝去,他们很容易就会倒戈的,若是殿下对待他们也能像是对待朝中重臣一样,我相信他们是不会轻易为拓跋真所用的。当然,等七殿下得偿心愿之后,这些人或杀或留,全看你的心意。”
    越是细节越是不可以忽略,拓跋玉是知道这一点的,谋士们也不断在提醒他,可没人能想到这样细致的方面,因为所有人骨子里都是看不起阉人的,对他们许以金银就罢了,真要礼贤下士,绝非皇子可以忍受的。
    “所以,殿下还是想想,从今往后改用何种面孔去对这些太监为好。”李未央笑着,提醒道。
    “这些我都记下了。”拓跋玉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同样,他也是个无比骄傲的人,他从前绝不肯做这种事,可现在他意识到了,若是自己不这么做,总有一天拓跋真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将自己斩尽杀绝!当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是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那殿下明日应该如何做呢?”李未央试探着看向他,一双古井般的眼睛在月下闪着幽幽的光芒。
    拓跋玉叹了一口气:“我会照你说的,撤回那些让陛下处死尹天照的折子,然后换成给他加官进爵的奏章,并且立刻派人去寻找那周天寿。”
    李未央笑道:“那我等殿下的好消息。”
    拓跋玉凝眸看了李未央一眼,终于笑起来:“你呀——”却不知说什么好,良久,只是轻声道,“后院我多顾及不到,你多保重。”
    他曾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将来李未央无需担忧,现在才发现自己很多时候都忽略了人心,甚至还要她的提点——他怎么还能信誓旦旦的说今后她再无忧虑呢?
    李未央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温柔一笑:“殿下慢走。”
    拓跋玉一走,便有一个少年从假山里头慢慢走出来,少年天生剑眉斜飞,鬓发如墨,有着清逸的春晓之色,眉目间光华耀倾城,尽管有这夜色为他掩去华美,却依旧让人一时拉不开目光,李未央却见他此刻一身的灰尘,不由失笑:“若不是知道你躲在这通道里,我还真要被你吓死。”
    李敏德皱眉:“这人的暗卫也太无能了,若是别人躲在这里呢?”
    李未央叹气:“除了你谁知道这条密道,少演戏了,你莫非是故意躲在这里好嘲笑人家的?”
    “我哪有。”李敏德撇了撇一旁的赵月,赵月立刻拉了白芷退后十步远。
    李未央回到李家两年以来,就看到李敏德一个劲儿地长个子,现在已经比她还要高,这让她不禁怀疑这小子吃了什么,再加上他比女人还要漂亮十分,更让她懊恼,若是自己有这小子一半的漂亮,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了。她皱皱眉,道:“现在李长乐已经不是大历第一美人了吧。”
    李敏德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略有惊异。
    李未央笑道:“每次你上街都会捧回来一大堆玉佩香囊,羡慕死我了,李长乐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号也该早点让出来给你。”
    李敏德略微冷汗,道:“男子长得那么漂亮做什么。”
    李未央笑了:“不管是男是女,有张出众的脸,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有什么不好。”
    李敏德不开口了,李未央一瞧就知道他是生气了,不由上去戳了戳他的脸,道:“怎么这么容易生气!说正经事吧,你刚才在假山后面偷听,可有什么心得?”
    李敏德冷笑一声:“你非要推七皇子上位吗?”
    李未央摊手:“说服他真的很困难,这个人,太清高了,很多事情他明明知道却不屑去做,只不过,他的这种特质,也注定他干不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李敏德哼了一声:“我可不这么觉得,他那娘——”
    李未央很是惊讶,道:“你这小子真是记仇,不过是点小事罢了。”
    李敏德挑眉,你不记仇?你不记仇把人家德妃吓得三个月不敢出门?
    李未央见他目光灼灼,才觉得自己心思被人拆穿,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当然,小惩大诫也是需要的。”
    李敏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睫毛浓长得不像男子,黑眸像精雕细琢过的珍珠,叫人没办法说谎。
    李未央却是毫无愧疚之心,反倒转移话题道:“若是换了你,又会怎么做?”
    她并没有说清楚问的话,但李敏德却听懂了,他微微一笑,道:“若我是拓跋玉的话……听说陛下最近迷上了香叶冠,还特地赏赐了这种漂亮的道士冠给皇子们,只可惜所有人都束之高阁,包括那个将尹天照推荐给皇帝的三皇子,可见他从心底也是瞧不起道士的,这正是他的矛盾之处。若是我拓跋玉,我便会将这顶头冠带着上朝,横竖那冠十分精致小巧,用它还能证明对皇帝的忠心,何乐而不为呢?”
    李未央笑了,这一回却是发自内心的,慢慢道:“你啊,倒是比拓跋玉更适合做皇子。”皇子不仅仅是要能驾驭百官,在拥有足够的权力之前,最先要做的就是讨好皇帝,但怎么讨好绝不是容易的事,见风使舵,溜须拍马,一不小心就会拍到马腿上,非是一般人做得到,最高明的则是拍的刚好,使舵的比别人更快更狠更准,“可惜你没生在皇家啊,不过这也是件好事。”李未央轻轻地,下了结论。
    李敏德却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远方的风吹过来,吹起他的一缕发丝,恰好掩住了他神色中的异常,李未央心情放松,竟然忽略了这样的神情。而另一边,赵月的头,却深深地垂了下去,像是恨不得垂到地下去才好。
    李未央和李敏德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她就被白芷叫了起来:“三小姐,今天是新夫人给老夫人敬茶。”
    李未央点点头,梳洗穿衣,用了点简单的早膳,便一路向荷香院而去。
    赵月悄声禀报道:“小姐,昨天半夜里,九姨娘突然不舒服,又哭又闹的,把老爷给哄走了。”
    李未央脚步一顿,几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响后突然笑了:“新娘子什么反应?”
    赵月慢慢道:“这种事情,是从来不曾遇到过的,人人都以为新夫人会发怒,谁知她竟然换下喜服,亲自带着礼物去探望九姨娘,还为她三更半夜的去请大夫来……后来下人们都说,九姨娘恃宠而骄,实在是太过分了,偏偏新夫人心地宽宏大量,才能容得下她呢!”
    李未央脚步不停,心中却对这个蒋月兰的为人有了一丝顿悟,换了任何一个新嫁娘遇到这种事情不哭不闹已经是很难得,她居然亲自上门去慰问,这种胸襟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一旁的墨竹却悄声冷道:“说不准是在做戏呢?”
    李未央却笑道:“就算是做戏,若是换了你,你能做到吗?”
    墨竹吐了吐舌头,却也答不出一个是字,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却都没这份气度去做出来。想也知道,一个名门正娶的夫人,却能纡尊降贵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太令人刮目相看了,这个蒋月兰,若非真的胸襟宽广,就是心机沉不可测。
    很快,荷香院便到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还没靠近,便有笑声传了出来,李未央脚步稳当,轻轻走了进去。
    蒋月兰穿着正红色的绣花绫衣,黑漆漆的头发梳成髻,插着金步摇,换成了妇人的发式,更显得比昨天晚上妩媚三分,李萧然也坐在一边,穿着深青色的锦袍,看着高大挺拔,相貌儒雅,给人一种十分沉稳的感觉。
    李未央脸上端起更加灿烂的笑容,向在座的长辈行礼过后,便与李常笑站到了一边。
    蒋月兰向老夫人敬茶后,老夫人给了一个厚厚的红包,严肃的面孔露出了一丝笑意,道:“进了门,以后就是一家人,希望你照顾好一家大小,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有什么不习惯地可以和我说,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身边的罗妈妈……”说的话淡淡的,并不多,却言简意赅。
    蒋月兰应了声,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李萧然,脸颊晕红,无限娇媚,看样子昨天晚上看望完九姨娘,父亲还是抽个空洞房了,李未央极端忤逆不孝地想着,心中不免又对这位新夫人高看了两分,说起来,还是九姨娘恃宠而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蒋月兰从头至尾都是羞涩的笑容,就算是偶尔和李未央的眼神撞上,她的目光也是极为平静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显得温柔可亲,让李未央几乎觉得是自己心理太阴暗了,眼前分明是一个端庄大方、温柔和蔼的继母嘛!
    老夫人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道:“长乐,未央,你们都过来,正式拜见你们的母亲。”
    李家长房的三位小姐,李长乐、李未央、李常笑,都从旁边走出来,盈盈拜倒,“见过母亲。”
    其实昨天晚上已经见过了,今天早上算是正式拜见了。
    蒋月兰的笑容非常温和,她的笑容和过去大夫人的表情不同,大夫人从前虽然慈眉善目,可眼睛里永远没办法掩饰那种居高临下,但她却让人感觉到随和与亲近。
    李未央不由自主想到关于蒋月兰的事情,她幼年丧母,在后娘的眼皮子底下长大,还有七八个非同母所生的姐妹们,可想而知,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偏偏根据李敏德的消息,蒋月兰不但过得很好,而且很受继母的看重,父亲的宠爱。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位继母心地宽宏、对前妻留下的孩子一视同仁,但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续弦的地位通常十分尴尬,她生的子女虽然也是嫡出,但地位上要比原配的要低一点,所以通常的续弦会对原配子女有所防范。不过大家族的话,当然还是会给原配生的女儿一个好姻缘,但这也仅限于让她给家族带来利益,很少考虑到她个人幸福了。第二种可能,是这位蒋月兰十分会做人,能够讨得继母的欢心和信任,才能一力压过其他的姐妹们拔得头筹。不知情的人觉得嫁给李萧然,蒋月兰是委屈了,因为李萧然年近四旬,家中又有子有女,妾都有好几个,但他生的儒雅,看起来就像是三十的人,还是堂堂的丞相,位高权重,为人性情温和,也没什么怪癖,嫁给他一进门就是丞相夫人,远比嫁给一些小官员做原配夫人要强得多,这是一门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婚姻,所以若非蒋月兰在家中地位不一般,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
    李未央一边思忖着,一边听到蒋月兰吩咐身边的妈妈:“你把红包取出来给姑娘们吧。”
    李未央接了红包,笑眯眯地退下,她看了一眼抱着自家软哝哝的小弟的七姨娘,随即垂下眼睛不言语了。
    既然见过了女儿们,现在就该轮到各位姨娘见过新夫人了,蒋月兰仿佛十分喜欢小孩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李郁之的小脸,道:“这孩子真是可爱。”
    自己的弟弟当然可爱了,李未央心中这么想,也不是她自吹自擂,敏之生着酷似七姨娘的大大的眼睛,漂亮的鼻子和小嘴,可爱就可爱在见人就笑,偏偏还没长牙,看起来粉嫩粉嫩,十分招人喜欢,也难怪不管是李萧然还是向来严肃的老夫人,每次看到敏之就忍不住笑。
    小孩子么,总是爱哭,还从来没见到自家弟弟这么爱笑的,连李未央都纳闷。
    小敏之不知道自己姐姐在心中的想法,只是笑得小脸开花,蒋月兰爱不释手,抱了又抱,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将敏之还给眼巴巴看着的七姨娘。李未央冷冷瞥了一眼襁褓里只知道傻乐的小敏之,心道这孩子长大了是不是给颗糖就被人家拐跑了。
    轮到九姨娘的时候,蒋月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抱小常静,谁知九姨娘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引人注目,她才尴尬地笑道:“夫人,这孩子爱哭,怕扰了您。”
    屋子里的李萧然和老夫人面色都是一变,心中同时都觉得这个九姨娘也太不懂事了。
    蒋月兰却露出笑容道:“不妨事的,小孩子嘛!”
    也许是蒋若兰一身红衣,晃了小姑娘的眼睛,奶娃娃小常静一下子哭了出来,眼泪鼻涕横流,九姨娘连忙去哄,李萧然皱眉道:“带下去吧!”九姨娘连忙抱着孩子退下了。
    李未央看着她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按照道理说,九姨娘不该这样惧怕蒋月兰才对,为什么刚才她的神情就像是见到鬼一样呢?不,像是怕蒋月兰夺走她的孩子?!这是为什么?李未央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猛地回头盯着敏之,脸色整个都变了。
    敏之不知自家姐姐为何露出奇怪的神情,只顾傻呵呵地笑,浑然不知危机已经来临……
    ------题外话------
    有人觉得娶了妻子娘家亲戚的设定不正常,其实,这种情况在古代很常见,比如苏东坡的续弦是原配妻子王弗的堂妹,人称“二十七娘”的王润之,而且润之比苏东坡小11岁,所以设定上没有问题的,这个就别考虑了。ps:前半段详细描写尹天师,是因为后面有个重要的情节关系到他,也关系到女主的危机,怕大家不耐烦,提前剧透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06:33
101 正室夫人
  
    傍晚时分,李未央匆匆去了荷香院。
    丫头打了帘子迎了她进去,笑道:“县主,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脚步半点不停,快步进去了。
    李未央进去时,老夫人正端坐在椅子上,由罗妈妈伺候着用茶。李未央请了安,老夫人笑着道,“起来吧。难得你有心,这时候还跑来看我。”
    李未央起身谢过,老夫人指着旁边的糕点,道:“你母亲早晨送过来的,你尝尝看。”
    李未央笑着走过去,看到这盘糕点色泽红润且透着丝丝金黄,看起来十分诱人可口,便随意地拈起一块放在嘴里吃了,不由赞道:“这糕点味道真是爽口,不知道叫什么?”
    老夫人微笑不语,罗妈妈道:“县主,这是金糕,大夫人亲手做的,爽滑细腻、酸甜可口,老夫人很是喜爱呢。”
    李未央回味片刻,道:“是山楂做出来的吧?”
    罗妈妈点点头,道:“也是大夫人有心了,老夫人最近受了风寒,吃什么都不开胃,这个正好呢!”
    李未央笑道:“可见母亲用心之深了,老夫人得了这样的好儿媳,可是洪福齐天的。”
    她言笑晏晏,半点看不出真实心思,说完后便到一边,从罗妈妈手中接过茶碗,亲自捧到老夫人跟前,毕恭毕敬的,老夫人看在眼里,也不言语,待喝了一口,才慢慢笑说:“好好的丫头,倒为我做起这些微末功夫,可委屈你了。”
    李未央忙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孙女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是否妥帖。若是能跟母亲一样聪慧,早就备了点心天天送来了。”
    老夫人笑道:“瞧你这张嘴,真真是挑不出错处来,可劲儿地招人喜欢。”说了这句话,却突然停了笑容,正色道,“只是,我今天倒有件事,要与你说。”
    李未央心道果然来了,脸上却不露分毫道:“老夫人请说。”
    老夫人看了她两眼,慢慢说:“蒋月兰怎么嫁进府里头的,咱们彼此心里头都清楚,我只有一句话,既然她嫁入李家,我就当她是一家人。现在看她,的确是个聪明人,行事妥帖又知道轻重,这个儿媳妇,倒也没有娶错。”
    李未央侧耳,认真倾听,心中不由想到,按照道理说,蒋月兰是蒋家硬塞进来的,老夫人先存了三分厌恶,现在看来,只能说这蒋月兰手段不是一般的厉害,这么容易就让老夫人刮目相看了。
    老夫人看她仔细听着,慢慢露出笑意,道:“我心里是真心疼你,才提前来跟你说,敏之这两天又养胖了吧?”
    说得好好的,却转到了敏之身上,李未央故作不觉,只是微笑,“敏之很好,还是多亏了老夫人照拂。”
    老夫人淡淡笑一声,“他是我的亲孙子,又生的这么可人疼,我当然是要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
    李未央脸上的微笑一如往昔,心里却变得万里冰封,脊背不由自主变得更直。
    老夫人仔细观察她片刻,又复了往日慈和的神色,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没有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否则今日的前程不可限量,便是太子妃也没有什么做不得。敏之亦是如此,他虽然是个庶出的,但我和你爹都是把他当成嫡出的一样疼,为了免得将来他受苦,所以我们商议过了,将他送到蒋月兰那里抚养。”
    李未央闻言,明明心中早已有所了悟,脸上却露出吃惊的神情。
    “未央,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敏之好,已经耽误了你,不能再耽误一个好孩子。”老夫人一边看她,一边道,“到底敏之是我的亲孙子,我绝不会委屈了他。跟着蒋月兰,她若是有一丝半点的疏忽,我都不会饶了她!”
    李未央当然知道这一点,若是蒋月兰要了孩子去,却没有好好照顾,或是出了半点差池,只剩这根独苗的老夫人都是会跟她玩命的!在一般人看来,跟着嫡母,确实是比跟着庶出的娘要好得多。只不过这样一来,敏之就会被蒋月兰捏在手心里,连带着自己要做什么,第一个要顾虑的就是敏之会不会受到影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然这些实话,李未央不好和老夫人说,对方现在只考虑到孙子记在嫡母的名下,等同于嫡出的身份,于他将来大有益处!
    李未央微笑道:“未央自然知道老夫人一片好意。”
    老夫人迟疑:“七姨娘那边——”
    李未央笑得很温柔:“七姨娘是个识大体的人,必定不会对老夫人的决定有什么意见,老夫人放心。”
    老夫人见李未央如此简单就答应了,也是十分高兴,笑道:“你尽管放心,不管是你还是敏之,我都不会坐视你们被人欺负的。”
    李未央谢恩,“多谢老夫人,我们能倚仗的,也只有您了。”
    老夫人的目光悠悠在她手腕上一荡,随后向罗妈妈点点头,罗妈妈立刻去一旁捧了个宝石匣子出来。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串由十八颗翠珠,两颗碧玺珠穿成的手串,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之物,老夫人将它串在李未央的衣襟上挂着,只是笑道:“这还是我嫁过来的时候用来压箱底的东西,年纪一大也带不着了,以后便送给你了,未央,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李未央低首,道:“未央明白。”
    老夫人柔和道:“你是个懂事的。”她顿一顿,“唉,蒋月兰年纪虽小,却是你的母亲,若是她有什么不好的,从今以后你也只得让着她了。”接着又道,“当然,有我在的一天,都不会让她胡来的!”
    李未央只是含笑不语,老夫人点点头,道:“好了,回去歇息吧。”
    刚出了荷香院,却见蒋月兰和李长乐亲亲热热过来。见了李未央,蒋月兰笑吟吟望着她道,“未央也在这里,早知道你要来,咱们就一块儿了。”
    李未央含笑道:“是啊,不知道母亲和大姐要来,刚还尝了母亲亲手做的金糕,实在是好吃呢。”
    蒋月兰点点头,笑道:“若是喜欢,改天我给你送一些。”
    李未央道:“不敢劳母亲费心。”
    李长乐面上似笑非笑,看不出真实的心意。
    “没什么费心的。”蒋月兰笑笑,突然道:“我已经为敏之请好了新的乳母,不知他何时能过来?”
    李未央眉心微微一蹙,面上却笑得很温和,“这个……七姨娘说,他这两日吐奶比较厉害,总要好一点才敢给母亲送过去。”神情无限谦卑,可一旁的李长乐却觉得看到李未央的笑容就冷飕飕的,下意识地向蒋月兰身后退了一步。
    蒋月兰并没有为难,只是笑道:“我家中弟妹多,小孩子吐奶是难免的,若过些天还是不好,不妨交给我来试一试。”说着,便扶着丫头的手,进去了。
    李长乐看着李未央,眼中神情阴沉不定。
    台阶上,蒋月兰回头,亲热道:“长乐!”
    李长乐答了声“是”,瞟了李未央一眼,快步跟了上去,蒋月兰笑盈盈地挽着她的手,两人亲亲热热进去了。
    白芷低声愤愤道:“狗仗人势!”说的自然是李长乐。
    李未央笑道:“是啊,从前狂吼乱吠,她这一安静,我倒不习惯了。”
    隆冬季节,天黑得早,刚到黄昏时,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
    刮了一天的小北风此刻已经停歇了,没有了嗖嗖的声响,黑暗中的世界格外宁静。在这无声的世界里,夜色仿佛更浓,如果没有千家万户透出的灯火,整个京都都会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正是因为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李未央屋子里的烛光显得格外明亮。
    在这样的烛光下,李未央正含笑,双手捧着暖炉,她屋子里的四盆炭火都烧得通红,可她身上还没缓和过来,可见外面到底有多冷。
    她是刚从梨香院回来的。
    现在,她看着七姨娘正在用拨浪鼓逗弄笑嘻嘻的小敏之,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小敏之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歪头,看着不远处的姐姐,谈氏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这样寂静的夜晚,他们三个人,便已经是一个世界,很温馨,很舒服,谈氏觉得异常的满足,但她知道,这样的平静是她的女儿为她争取来的,若是没有未央的保护,她绝不会有这样的好日子,所以她万分感激上天,能够赐给她一个聪慧勇敢的女儿。只是,今天未央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
    谈氏看了一眼正吐泡泡玩的儿子,又瞧了瞧一脸沉思的女儿,笑了笑,起身走到一边,弯腰拿起乌沉沉的火筷子拨着火盆里的炭,底下冒出一阵香气。
    白芷笑着去接谈氏的火筷子,谈氏却摇了摇头,显然是想要亲力亲为,李未央笑道:“好香!是烤红薯的味道!”
    谈氏笑道:“知道你爱吃,刚才特意埋了两个,这会儿正好。”说着将烤红薯放到托盘里,白芷早已小心翼翼地洗了手,然后要替李未央剥开,李未央却摇了摇头,道:“直接拿过来吧。”
    白芷忙不迭地笑着答应了,手里捧着烤得爆开的红薯,送到李未央的面前。
    李未央倒是不怕烫,用一种飞快的速度剥开了红薯,屋子里烛火通明,透着红薯的甜香。
    谈氏笑着招呼几个丫头:“你们也来。”
    赵月是第一个有反应的,但她看着李未央,脚终究没有伸出去。李未央笑了,道:“都去吧。”
    丫头们欢呼一声,赵月、白芷、墨竹等人都围着那个火盆,开始翻着里面的红薯和栗子,赵月一边吃一边不断用手去摸自己的耳朵,显然是烫得很了。
    屋子里的气氛很松快,很温馨,李未央看着,突然顿住了吃的动作,目光还是落在了正瞪大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众人流口水的小弟敏之身上。
    谈氏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笑着吩咐道:“你们把这里面的东西都取出来,拿下去分一分吧。”
    丫头们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李未央,李未央点了点头,她们欢天喜地地谢过谈氏,手脚利落地挖出了火盆里的吃食,用小食盒捧着,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谈氏走到李未央的跟前,柔声道:“有什么烦心事吗?”
    李未央笑了笑,道:“娘,没什么事,你不必担心。”
    谈氏笑了笑,声音很温柔:“傻孩子,你是我生的,你有半点不开心我都看得出来,娘虽然没什么用,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但娘总能听你说说,很多事情,说说就放开了。”
    李未央报以一笑,漆黑的眼睛还是落到一旁的敏之身上。
    谈氏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不由自主皱起眉头:“跟敏之有关系?”
    李未央点点头:“据我说知,这三个月来,父亲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在新夫人的院子里,可见很宠爱她。”
    谈氏点头道:“是这样,九姨娘偶尔还能分一杯羹,四姨娘等人现在完全都见不到老爷了。”
    李未央看谈氏说起这件事一副无所谓的口吻,便知道她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暗自点点头。
    谈氏又道:“我知道新夫人受宠,所以一直提醒身边的人,不许行差踏错,别给你惹麻烦。”
    李未央失笑:“有时候麻烦不是我们找的,而是人家主动上门。”
    谈氏小心翼翼觑着她道:“新夫人给你气受了?”
    李未央慢慢道:“这倒没有。”蒋月兰初来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一心扑在如何笼络李萧然的心上,哪里有功夫来找她的麻烦呢?“只不过……”
    李未央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话一时说不出口。谈氏与她相处不是一两日了,便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这里没有外人。”
    李未央看了看旁边冲着自己咧嘴笑的敏之,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我已经思虑再三,只是没想到这样快便成真了,刚才听说祖母染了风寒,我去她院子里探病,谁知到了那里,却听老夫人说,蒋月兰要把四弟带去她那里抚养。”
    谈氏脑中轰然一响,喃喃道:“去她那儿?”
    李未央眼中的阴霾如同一片阴郁的乌云,越来越密:“庶出的子女,自然是要交嫡母抚养的。从前大夫人在的时候,先有了李敏峰和李长乐,根本不耐烦担负照顾其他人的责任,所以并未要求四姨娘将常笑常喜送去她的院子里抚养,至于我么,她就更加是憎恶万分了,所以才一出生就将我赶出门。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新夫人还没有子嗣,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把四弟带过去抚养,不管是父亲还是老夫人,都不会出言阻止的。”
    谈氏忍住眼泪,她当然知道这一点,作妾的不应该把自己亲生的子女看做自己的子女,却应该看做主母的子女,而敏之将来也不会把她这个生身之母看做母亲,只能看做父亲的一个妾,就如同她在外人面前永远管未央叫一声三小姐一样,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这就是当初她拼了命地伺候大夫人,只求将来许给一个管事哪怕是小厮也好,起码是个正头夫人出身,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窘迫的地步。
    李未央看谈氏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在这一点上,李未央觉得罪魁祸首就是李萧然,若非他对谈氏动了念,大夫人也不会利用谈氏去为她自己谋取福利,利用完了再一脚踢开。在别人看来,做了妾就不该有被人歧视的怨恨,更不能将这种恨意传递给子女,反而要安守本分,好好做奴才,庶出的子女也要相信别人对待自己跟嫡出的没有两样,一心一意为家族谋取利益,才算是知礼义识大体的正派人,原本的李未央就是这么相信的,她以为自己和李长乐都是李家的小姐,并没有什么不同,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妹,都该为李家好好挣得荣耀!可后来她落到什么下场了呢?所以这话在她看来,全都是狗屁!
    谈氏没有哭,反倒笑了:“新夫人刚进门,她照顾好四少爷的话,老爷和老夫人才会喜欢她看重她,我相信她不会把孩子怎么样的。”
    李未央怔住,她以为谈氏会求她想方设法留住敏之的。
    谈氏有些忧心:“人人以为你受尽恩宠,福泽深厚,可是我看来,却是步步危局、身处险境,所以千万不要为了敏之和新夫人起冲突,她要孩子,就给她吧……”她微微黯然,“以后我天天去请安,也能看到的……”
    李未央微微有些动容,谈氏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自己,她温然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谈氏只当她在安慰:“你必须事事留神,才能谨慎不出错,为了敏之跟新夫人有了龃龉,违背了老爷和老夫人的意思,他们还会那样护着你吗?傻孩子,别犯犟了。”
    李未央笑了笑,刚要告诉谈氏其实她早已想好了,却听见外面砰地一声,谈氏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李未央皱眉,就看见白芷快步走进来:“小姐,九姨娘非要闹进来!”
    有赵月在,九姨娘当然是进不来的,但她像是豁出性命一样往里面闯,若是从前赵月就一剑解决了她,如今赵月跟着李未央久了,自然知道这是行不通的,所以外面的局势一时僵持住了。
    谈氏面上流露出疑惑,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随意地挥了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是。”白芷快步走出去,不一会儿,九姨娘满面泪痕地跑了进来,李未央一看,对方竟然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鞋子,显然是慌张之极,她冷声道:“你们怎么伺候的?!怎么让姨娘一个人跑出来了?!”
    九姨娘却不管不顾地推开旁边的丫头,道:“县主!你要救救我的女儿!”
    李未央面色冷淡地望着她,九姨娘原本是准备大闹一场的,看到李未央的样子,突然有点害怕,她有一瞬间想要退缩,可是想到自己的女儿,顿时又鼓起了勇气:“刚才夫人派人来,把我的静儿带走了!”
    七姨娘十分惊讶,随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敏之,有一点疑惑。其实这并不奇怪,李敏之是李未央的亲弟弟,有这个县主姐姐,蒋月兰自然不会直接来抱孩子,可对九姨娘,就不会这样客气了!
    九姨娘的脸全然失了血色,苍白如瓷,她仿佛只剩下了哭泣的力气,泪水如泉涌下,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未央跟前,哭泣着哀求道:“县主,之前是我不对,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才一时不知道轻重!居然连你都敢招惹!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求你想想法子,帮帮我,让我把静儿带回来吧!她是我的亲生骨肉啊,才这么小就要送去夫人那里,我怎么能放心呢?!我求你,帮我去求老夫人,求求她!”
    李未央的神情越发冷下去,她看了一眼赵月,赵月立刻走上来,半是扶半是拽地拖了九姨娘起来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谈氏见她哭的这么伤心,有一种物伤其类之感,劝慰道:“九姨娘,千万不要哭了,我们四少爷也是要送到夫人那里去的,你来求县主,她也是没法子啊!”
    九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未央。在她看来,李未央怎么会这么容易妥协?!
    李未央看着哭的涕泪横流,完全不顾自己美丽形象的九姨娘,叹了一口气,道:“九姨娘,你听见了吧,敏之也是要被送到夫人那里去的。你来求我,恐怕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刚才你已经去求过父亲和老夫人了吧,他们都不理睬你,是不是?”
    九姨娘顿时愣住,有点不知所措,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李萧然的书房和老夫人的荷香院外头都跪了,可谁也不曾点头,却都异口同声责怪她不懂规矩。
    李未央笑了笑,道:“九姨娘,庶出的孩子本来就是该嫡母来教养的,这一点,你只怕不知道,所以我也不怪你,不仅如此,我还要告诉你,今天你不但做错了,而且大错特错,你把六妹妹可害惨了。”
    九姨娘完全懵了,茫然地望向七姨娘,却见她露出于心不忍的神情。
    李未央慢慢道:“第一,嫡母要抱你的孩子,这是恩典,你得受着。第二,老夫人和父亲都是为了妹妹的将来着想,你却不知深浅,大哭大闹,这是僭越。第三,你这样哭哭啼啼跑到我院子里来,完全不成体统,别人还以为我们串谋对付新夫人,这是不敬。”
    九姨娘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连眼泪都不会流了。
    谈氏想要说什么,可是看到未央严肃的神情,却觉得九姨娘毕竟是外头来的,又太受宠了,不懂得大家族里头的规矩,就此让她明白也好,便只递了块帕子给她,九姨娘却也不知道接,只是望着李未央,神情阴晴不定。
    李未央的声音稍缓了缓,道:“第四,你这样胡闹,六妹妹也会因此受夫人不喜,将来若是别人照顾的不精心,夫人也只会说是六小姐顽皮,天生继承了她亲娘的性子,不知深浅。你自己不要体面,总要顾着六妹妹!你明白了吗?”
    九姨娘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晕去,谈氏连忙道:“快扶着你家姨娘!”两个丫头连忙上来扶着她,九姨娘就是低头哭,眼泪啪嗒啪嗒落到衣襟上,仿佛要将这屋子都淹没了。
    谈氏柔声劝慰:“九姨娘,夫人自己还没有孩子,老夫人和老爷将四少爷和六小姐交给她,她是必定会好好照顾的,绝不会亏待了孩子,这也是你我的体面。”一边说,她自己却觉得浑身发冷,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因为她对九姨娘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是,她比九姨娘多呆了这么多年,知道什么规矩是不能触犯的。
    九姨娘哭的眼睛都红肿了,李未央却道:“四姨娘撺掇着你来的吧?她一定是说,我是个聪明人,定然有办法扭转局面,是不是?”
    九姨娘一怔,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终究点了点。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她总是这样唯恐天下不乱,九姨娘,我劝你以后少听这些人撺掇,你这么闹下去,不只连累了六妹妹,还会害的父亲也对你冷漠以待。”
    九姨娘想起李萧然刚才如冰似雪的眼神,顿时愣住了。自从她生了孩子,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根本不曾想过这个……她望着李未央,道:“那……我该怎么办……”
    李未央慢慢道:“梳洗打扮,弄清爽了之后就去找父亲,告诉他你刚才是一时想不开,才会作出愚蠢的事情,现在你已经想开了,知道轻重了,只盼着六妹妹跟着夫人,将来能有个好前程。”
    九姨娘并不蠢笨,听了这话立刻明白过来,讷讷地道:“可是——”
    李未央截然打断:“没有可是!来人,送九姨娘出去!”
    九姨娘的丫头扶着她出去了,谈氏犹豫:“这——未央,你话也说得太重了!”
    李未央冷笑道:“若是真的慌张地跑没了鞋子,怎么会脚上都没什么泥巴!分明是到了园子里才脱掉,想要撺掇我去出头而已!”
    在寻常人的眼中,姨娘的作用就是生孩子的工具,而生下来了,这个孩子就是这个家的主子,承担着在家庭中成材、使家庭兴旺的责任。所以妾生的孩子,也是嫡母的孩子,只要蒋月兰要求,那是肯定得交给她抚养的,这是体统,是规矩!哪怕到了皇帝面前,也是有理的!偏偏九姨娘来闹一阵,就是想要自己出面去争夺,这其中还含了煽风点火的意思,李未央自然不会理睬。
    谈氏极为惊讶,看了一眼赵月,便见到她点点头,心中不由更加感叹,随后又跑去敏之的摇篮边上,不舍得望着他半响,才道:“明天一早,就把敏之给夫人送过去。”
    李未央看着忍住眼泪的谈氏,微微一笑,道:“娘,你放心,不出十天,我就要蒋月兰乖乖把孩子送回来!”
    谈氏吃惊地望着李未央,不知道她能有什么办法,然而李未央却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李敏之的跟前,戳了戳他白嫩的小脸,道:“小子,你老老实实待几天,姐姐很快去接你。”
    敏之被香味熏得晕晕乎乎,满足地打了个嗝儿,小肚子朝天地睡了,显然没把他家姐姐的话放在心里,李未央失笑。
    第二天一早,七姨娘便抱着敏之到了老夫人处,按照她原先的想法,是直接送去夫人的院子,可是李未央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让蒋月兰亲自来荷香院接孩子。
    这种做法,只有已经是县主的李未央,才敢做出来,九姨娘在一旁看着,心中又妒又恨,却不敢开口说什么。
    “这孩子越看越像你父亲小时候。”老夫人一看到敏之,就忍不住笑起来。
    李未央看了一眼小小的敏之,挑了挑眉,她可不这么认为,自己小弟还是更像谈氏多一些,当然如果像李萧然,长大了也意味着是美男子一枚。
    老夫人伸出手,要来抱孩子。
    敏之皮肤雪白,黑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圆,小嘴巴啪啪地,在说一些大人听不懂的话。
    “哎呀呀,在对我笑呢!”老夫人赶不及地托住他的小屁屁。
    李未央只是微笑,我家小弟看见谁都一脸笑,老夫人你实在是想太多了。
    “四少爷真是爱笑,很少听见他的哭声呢!”罗妈妈凑趣道。
    “从小看大,三岁看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
    “将来一定有出息!”丫头们见老夫人高兴,都这样说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傻乐的小敏之,很怀疑对方的眼光,这孩子怎么看都有点呆么!
    正说着,蒋月兰就进来了,她一看到敏之,立刻就绽开了笑容,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将孩子递给她,她刚接过去,敏之就突然大哭了起来。蒋月兰却也不慌张,赶紧颠着颠着,显然是个照顾孩子很有经验的,李未央想到她家中的继母生了四个孩子,还不算上那些庶出的,便明白蒋月兰这照顾孩子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可是蒋月兰经验再老道,也抵不住敏之小盆友对她的抵触,不管她怎么哄,敏之都哭个不停,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谈氏心疼极了,下意识地要上前,李未央却突然走了一步,挡在了她面前,谈氏一下子醒悟过来,想到女儿昨夜说的话,她心道,未央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能坏她的事!便硬生生止住了!
    “这孩子,怎么突然哭起来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老夫人摸了摸蒋月兰怀里哭闹不止的敏之,也没发现什么发热的征兆。
    “额头也不烫啊!”老夫人奇怪道。
    蒋月兰不以为意地笑道:“或许是和我不熟悉,过几日就好了,只怕到时候他离了我还会哭呢!”
    老夫人略带担忧地看了敏之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了。
    李未央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李长乐突然道:“三妹妹不心疼?”
    李未央笑道:“有母亲的疼爱,敏之一定会过得很好,我有什么好心疼的,更何况每日晨昏定省,母亲也一定会让我见到四弟的!”
    蒋月兰一怔,随即笑道:“那是自然的。”
    老夫人点点头,道:“你们都能和睦,就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了。”
    敏之被抱走的时候,还是抽抽搭搭的,一个劲儿地向李未央和谈氏的方向看,小孩子目光浅,根本看不清楚人,分明是根据气味来判断的。
    李未央回头,看到谈氏眼泪汪汪的,便摇了摇头。不要怪她心狠,为了四弟将来能在亲生母亲的抚养下成长,道理必须占足了!这点忍耐是必须有的。
    丫头们扶着七姨娘回去了,她走出去的时候,腿脚都是发软的,根本站不直,显然是伤心得很了,却还强自压抑着,李未央向老夫人行礼告别,便走出了门,台阶上,李长乐却在等着。
    李未央扬起眉头看向她,李长乐微笑道:“动心忍性,三妹妹果真不同凡响。”
    李未央笑了笑,道:“大姐过奖了。”说着,面不改色从她身旁走过。
    李长乐瞧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向檀香道:“走吧,去福瑞院。”
    自婚事定了以后,李萧然便命人将福瑞院收拾了一番,新夫人进门后,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又添置了一番。李长乐再走进来,只看到庭院广种花树,正房前面种着几株红梅,枝头红花怒放,东边是一溜紫藤架子,西侧则遍栽着茉莉,海棠、凤仙、牵牛,确是花木扶疏,幽雅宜人。她的心中,陡然就生出了几分感慨,母亲当年喜欢的都是贵重大气的东西,绝对看不上这些寻常的花,这位新夫人却是另辟蹊径,但她的这番布置,显然是很讨李萧然这种文人的喜欢,独有一分清雅。难怪自从她进了门,连一向讨得李萧然喜欢的九姨娘都失宠了,想也知道,九姨娘毕竟是个唱戏的出身,要说唱曲逗乐、艳舞助兴就罢了,要是想和父亲词曲相和、心意相通,替他分担烦心事,就不够格了,说到底,不过是个玩物。
    李长乐走进了屋子,就看到蒋月兰还抱着李敏之在哄着,李长乐看了一眼,便道:“母亲。”
    蒋月兰看见她来了,便将敏之交给一旁的乳娘,随后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上次我抱着还笑个不停,今天谁抱着都哭。”
    李长乐挥了挥手,让乳娘抱着哭的眼睛红红的敏之下去,随后轻声道:“不过是只白眼狼,养不熟的。”
    蒋月兰只是笑,并不开口。
    李长乐见套不出她的话,便笑道:“这乳娘看着眼生,不是府里头的吧?”
    蒋月兰笑道:“老爷怕我照顾不周,专门去外头请来的,说是奶水养得又好又足,伺候人也精细,一定能照顾好敏之。”
    李长乐叹了口气,道:“父亲可宝贝这孩子了,刚一出生就送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这是指望他将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呢。”
    蒋月兰笑道:“那是自然了,谁叫咱们家里现如今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呢!”
    李长乐忍不住道:“他一个庶出的尊贵得不得了,可怜我大哥——”
    蒋月兰轻笑一声,“大少爷一定能平安回来的,长乐你要放宽心。”
    李敏峰是跟着蒋旭在任上,蒋月兰和李长乐都是心照不宣的。李长乐微微一笑,转道:“我会向外祖母说,母亲你做的很好,看到这小子被带离七姨娘身边,我才叫高兴呢。凭什么我们凄凄惨惨,他们偏快快活活的,我就是看不过眼。”
    蒋月兰只是喝了一口茶,扬了扬唇角,并未开口。
    李长乐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试探着道:“如今敏之在咱们手里,李未央可就捉襟见肘了,母亲,这家里除了老夫人,你才是宅子里头的正头夫人,一切都在你的手心里攥着,你要那些庶出的跪着,他们绝对不敢站着!敏之他——”她刚想说,找个由头让这个小子夭折了,就听见蒋月兰慢悠悠地开了口。
    “正是老夫人和老爷信任我,才将这孩子交给我,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待他,好好疼爱他,好好宠着他,将来他也得管我叫一声母亲呢,他有出息,也是我的荣耀。”她这么说着。
    李长乐一听,刚开始有点不高兴,随后转念一想,拍掌笑道:“母亲说的是,从今后他就是母亲的儿子了,随咱们怎么养,最好让这小子将来长大了都不承认那些贱人,到时候李未央要气死了。”她一边说,仿佛想到了李未央气得要死的模样,露出得意的笑容。
    李长乐起身走了,蒋月兰身边的荣妈妈低声道:“夫人,您可别受了大小姐的撺掇,咱们犯不着。”
    蒋月兰笑道:“这是自然的,敏之这孩子这样可人疼,我当然会好好照应他的。荣妈妈,你要交代下去,一定要精心着四少爷,什么都由着他不许约束,好好宠着。”
    荣妈妈立刻就明白了蒋月兰的意思,笑道:“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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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月兰这种,才是正常主母的做法,她是嫡母,自然有权力教养庶出的子女,只要精心养着,宠爱着就行了,根本不需要笨到用什么小心眼,大家明白了吗==对付李未央,她捏住了李敏之,李未央又能翻出什么花样呢?这样她根本不需要用阴险的手段来陷害对方,就已经牢牢掌控李家的局面了。所以,蒋玉兰远比大夫人要“正常”要识大体,过去的大夫人么,她是霸道惯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让她根本不屑用这些法子,只想着一劳永逸除掉李未央,因为在她的眼里,未央是异类,是挑战她的叛逆者,所以从某种角度说,大夫人也是个异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06:49
102 乱成一团

    李未央的院子里,赵楠正在将李敏之的情况一一回禀。
    “照顾四少爷的人的确非常精心,什么都准备的好好的,总是抱着,都不肯让他一个人躺在摇篮里,夫人也是一天去看三回,半夜里还爬起来去看了两回。老爷说,对待亲生的也未必能做到这样了。”赵楠面无表情地复述着,对于李未央让他去看小孩子这种事,显然是满腹的怨言。
    李未央笑了笑,道:“孩子还是不要太宠得好,否则只会害了他。”
    赵楠听出她话里有话,却不怎么明白,后面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你还不懂吗?原先四弟很灵活,都能自己翻身了,扶着他就能坐稳,平日里又总是四下寻找七姨娘,这说明他很聪明,都能自己认得人了,现在乳娘总是抱着他不让他自己在摇篮里面呆着,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思!”
    赵楠看见李敏德从屋子外面走进来,连忙行礼,李敏德挥了挥手,道:“你呀,真是木头一块,吩咐你多听多看多想,却还是个榆木疙瘩!”
    这两年,李敏德为了避嫌,已经很少到李未央院子里来,现在肯定是为了敏之的事情。李未央看着他,李敏德穿着一身缂金云白狐皮袍子,色调清雅富贵,更显得气质出众,不由笑道:“赵楠不谙此道,并没有什么稀奇。”
    李敏德微微一笑:“总是要学着的,”说着,他看向赵楠道,“可以说,蒋月兰是个聪明人。要知道,给最好的吃最好的穿,但是偏偏不好好教养的法子多了去了,打骂不给吃穿这种低级手段根本不必用,而且她还会得到全家上下的赞誉。”
    蒋月兰这种做法,李萧然看在眼里,只怕还会无比的感激她,纵然将来敏之变得不学无术、骄纵任性,那也只会觉得他自己品行不好,不堪教养,否则嫡母都提供了这么好的条件、这么精心的管护,怎么还能不学好呢?纵然将来被人察觉,最多也不过是以为蒋月兰慈母多败儿,过于宠爱孩子而已,很难想到别的方面去。可李未央和李敏德,却都是很喜欢把人往恶毒方向思考的人,很显然,他俩的想法这次达成了一致。
    赵楠还是有点不敢置信,怎么看,那位柔弱的新夫人都十分疼爱敏之,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根本不像是心机那么深沉的人。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我原先在四弟的小床旁边,放了许多的玩具,每天还在他眼前挂好多的图案,给他多听、多看、多摸的机会,让他把感兴趣又没有危险的东西抓起来观察摆弄,夫人有这么做吗?”
    赵楠想了想,摇了摇头。
    李未央淡淡道:“这就是了,这么大的孩子,还整天抱着宠着,就算健康长大之后也是个废物点心!都说大夫人毒辣,我瞧着蒋月兰比大夫人可要强多了!”
    李敏德的笑容很寻常:“这是自然的,蒋柔可是蒋家的嫡女,有蒋国公府做后盾,她什么都不必担忧,讨厌一个人自然就不肯留着她碍眼,一定要想法子除掉,这也是蒋家人严格教子却疏忽女儿的表现,但蒋月兰却不同了,她虽然是嫡出的,但父亲不如蒋旭得力,有个继母,弟弟妹妹又是一大堆,她若是不努力往上爬,今天哪里有好日子过?所以她擅长的是更隐晦的法子,不会明着来暗算的,这也是她比蒋柔厉害的地方。”
    “不,蒋月兰并不是为了对付我,她是看父亲对敏之过于疼爱,担心将来她的儿子会落了下风。”李未央淡淡地道,的确,李萧然对李敏之的疼爱,已经远远超过一般父亲对待庶子的态度,难怪蒋月兰会有所担心。
    李未央这样说完,反而有点忧虑,大夫人那种阴着来的,她反而很容易收拾掉,但蒋月兰却不是,她很善于利用正夫人的身份做事,还做的光明正大,纵然你什么都明白,她也直接用嫡庶之别压死你,叫你无计可施。横竖她教养孩子的权力是真的,认真抚养孩子也是真的,你能说什么?有苦说不出!还得反过来谢谢她,求着她,真可谓是手段厉害了!若是当年大夫人也用这样的法子,李未央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将她除掉了。
    李敏德看了李未央一眼,道:“预备怎么办?”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她有阳关道,我有过桥梯,走着瞧吧。”
    雪后的阳光虽无多少暖意,但与雪光相映更加显得明亮。老夫人抱着手炉站在走廊下,看着外头的红梅白雪,呼吸间只觉得清芬馥郁,冷香透骨,不由笑道:“这场雪下得好,落在红梅上,漂亮得紧。”
    罗妈妈笑道,“也是大夫人的孝心,院子里开的最好的红梅,也都送来了您这里。”
    老夫人微笑颔首,一边看着漫天的大雪,细细欣赏怒放的红梅,一边道:“她也算是个懂事的。”
    罗妈妈笑而不语。
    老夫人看了一眼雪地,若有所思道:“这雪这么大,要是堆成雪人,敏之看见了不知多高兴。”
    罗妈妈就笑了:“老夫人,四少爷还小呢,这种天气怎么能出来呢?不过,有您爱护调教,过几年就会到处跑了。”
    “这孩子看见人就笑,实在是可爱。”老夫人笑了笑,道,“只可惜,偏偏生在姨娘的肚子里,若是他是蒋月兰的亲生儿子,一切就都不同了。”
    罗妈妈笑道,“四少爷有福气的,现在又被养在大夫人名下,听说夫人整日里爱不释手地抱着,可见心里很疼爱他,往后的时间长着呢,绝不会比嫡出的差。”
    老夫人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怕将来蒋月兰有了自己的孩子,对我们敏之就没那么关心了。”
    她说的是“我们敏之”,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从前对待李敏峰,因为大夫人的缘故,老夫人总觉得有点膈应,虽然疼也是疼的,却如同隔靴搔痒,总带着点不痛快,生怕大夫人仗着儿子更加了不得,但是对李敏之这个看人一脸笑的胖娃娃,老夫人就没这么多防备了。
    罗妈妈想到这一点,不由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老夫人是年纪大了,越发对子孙上心了,不过,四少爷那么憨的孩子,的确招人喜欢,她想了想,道:“这个……恐怕不会吧,听说昨儿个半夜四少爷惊夜,大夫人听了丫头们的禀报,赶紧冲过去,生怕孩子受了风寒,结果回来的时候却看到她自己忙得连鞋子都穿倒了,这说明大夫人是真心疼爱四少爷啊。况且,她是个聪明人,横竖孩子有乳母照顾,将来大了也是出去念书,她费不了多少心思的,若是将来四少爷有出息,那也是她的功劳。”
    老夫人想了想,眉头也就松开了:“这倒也是。”
    罗妈妈笑道:“是啊,大夫人还是很有办法的,您看大小姐现在不也很懂事吗,可见她教的很好,宅院也管理的丝毫不差呢!老夫人无需过虑,好好保重就是。”
    老夫人点点头:“李长乐如今是会讨人喜欢。有时候跟着蒋月兰来我这里请安,规矩也一点不差。原本我还想借机会警告她一下,既然她自己识趣,也免了我的口舌,大事上点拨着不错就是了,横竖三年一到,就立马将她嫁过去,是好是赖,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罗妈妈这才笑道:“老夫人英明。”正说着,却看到一个披着鹤髦的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中进了门,老夫人指着她笑道:“看看,未央这丫头越发生得俏了!”
    李未央今年已经满了十五岁,个子又抽高了一个头,看起来高挑纤细,风流蕴藉,虽然面容比不上李长乐国色天香,也可算是个引人注目的小美人了。
    李未央笑盈盈地走上来,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怎么不捧个手炉,你是一贯怕冷的。”
    李未央就是笑:“这走过来,手炉都凉了,索性就不带了,来老夫人这里蹭暖炕,岂不是更好?”
    老夫人笑道:“你呀,就会占我便宜。”一边说着,一边道,“到屋子里再说吧。”
    李未央一靠近屋子,便觉得暖洋如春,真个人都舒展了过来。屋中燃着六盆炭火,不时噼啪一声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炭火的热气氤氲地扑上脸来,蒸得室内供着的蜡梅香气勃发。她笑眯眯地脱了大髦,然后挨着老夫人坐到炕上。
    老夫人看了一眼,李未央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不用金饰,只以零星水晶点缀,衣裙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梅花花瓣,伴着银线绣成的雪珠子,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化了。老夫人暗暗点头,未央虽然妆容素净,这一身打扮却不会让人小瞧了去。
    就这时候,炭盆里又连着爆了好几个炭花儿,连着噼啪几声,倒像是惊着了人一般。
    老夫人招招手,便有丫头用漆盘端了一碗浓浓的红糖姜汤送过来,李未央喝下,丫头又替她加了个貂皮套围得严严的。老夫人见她面色好看了许多,这才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未央笑道:“正是天气冷,送了点热汤过来。”说着,便让白芷送了用厚厚棉絮包着的食盒进来,这样冷的天气,食盒里面的汤却还是热的,这是因为李未央在食盒的底层加了一层带温的炭炉。
    老夫人点点头,从入冬开始,李未央的人参百合润肺汤汤便是一日不落的,她笑道:“一日不喝也没什么,何苦这样费心啊!”
    李未央便笑笑,道:“冬天到了,老夫人喉咙便不舒服,半夜里总是咳嗽,这百合是润肺的,特意选的人参也不燥,正是合适。未央能为老夫人做的不多,这点事情也不难,有什么做不得呢?”
    见她如此坚持,老夫人便满意地点点头,道:“昨儿个夜里,听说敏之受了惊,我正准备去瞧,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李未央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最终只是露出温和的笑容:“是。”
    到了福瑞院,还没进门,便听到孩子的哭声,李未央心里一紧,看了一眼老夫人,见她同样皱紧了眉头,脚下的步伐也快了许多。
    进了屋子,便看到蒋月兰亲自抱着敏之,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的额上围着大红猩猩毡镶碎玉粒子昭君套,披着一身厚厚的多宝丝线密花锦袄,敏之靠在她怀里,却还是哭得很厉害。
    “到底是怎么了?”老夫人快步走进来。
    蒋月兰一怔,连忙抱着孩子要行礼,老夫人连忙伸出手阻拦了。
    蒋月兰也是真心着急,她好不容把孩子抱来,怎么能让他这样一直大哭呢,可不论她想什么法子,这孩子该哭还是哭,半点也不理睬。
    本来的笑娃娃,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哭神仙,叫她怎么解释?!
    老夫人的脸色就一沉。
    李未央连忙道:“老夫人,敏之是刚到了新地方,许是不适应呢!”
    “这都十天了,还有什么不适应的!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是不是你屋子里的人照顾不周?!”老夫人几乎有点疾言厉色的,她实在是心疼小孙子。
    蒋月兰脸色一白,顿时眼圈都红了:“老夫人,我是真心疼敏之,可我毕竟年轻,照顾不周是有的,所以老爷特意从外头请了有经验的乳娘,可连她都无计可施啊。”
    李未央微微一笑,说话的艺术很重要,老夫人要责怪,就得责怪自己儿子了。
    老夫人还是不高兴:“敏之这样哭,迟早哭出什么毛病来,看,这孩子嗓子都哑了。”
    蒋月兰无语,这破孩子该哭哭,该睡睡,从来不耽误吃饭时间,吃饱喝足后又接着鬼哭狼嚎,她照看过七八个弟弟妹妹,从来没遇到这种事情,更加不能理解这孩子为什么一碰到自己,哭的就更凶。饶是她已经做好万全之策,还是被这孩子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老夫人上上下下地看着孩子,越发的心疼,道:“我来我来,把孩子给我!”
    蒋月兰当然不敢耽搁,立刻就把孩子递给老夫人,敏之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夫人,果然停歇了哭声,老夫人刚道:“你看,还是你不会抱孩子!”谁知片刻后,敏之小盆友哭的更厉害了,而且一副淹没老夫人的态势。
    李未央连忙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都传了几回大夫了,什么也没检查出来。”蒋月兰为难地道,这回,她是真心委屈,连李萧然都对她有了误会,觉得是不是她背地里对敏之不好,所以孩子每次在她怀里就又哭又闹的。
    “或者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老夫人想了想,摸了摸敏之的脑袋,敏之抽泣了一下,像是响应一般,继续哭。
    “魇着了?”蒋月兰一愣,随即道,“这个……应该不会吧。”
    老夫人皱眉:“谁说不会,这院子本来就不干净!”
    这话一说出口,不光是蒋月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他们都想起,第一任夫人就是在这里被魇着了,后来搬回蒋家养病,没多久就死了,难道说,这院子里真的有什么脏东西吗?不要怪她们迷信,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说不准的,蒋月兰强笑道:“老夫人,要不然请个道长回来给敏之看看?”
    老夫人想了想,道:“只怕不管用,当初不知请了多少大师,脏东西还是赶不出去!”
    蒋月兰沉默不语,这时候,她说什么好像都是不对的,她看了一眼啼哭不止的李敏之,叹气不已,本以为是可以拿捏住这孩子,现在怎么看,他都是个可怕的烫手山芋。按照这样再哭下去,原本自己的功劳可全都被抹杀了,还会让老夫人怀疑自己背后虐待孩子了!从没见过这样难伺候的孩子,还不如早点把孩子送回去,免得将来出了问题,老夫人非要跟自己拼命不可。她想了想,眼中便露出犹豫之色,正准备开口说话——
    李未央微微一笑,将蒋月兰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罗妈妈惊呼道:“老夫人,您快看!四少爷身上出疹子了!”
    李未央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捏住敏之莲藕一样的手臂,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的手臂关节处有好几个红色的小包,颜色还隐隐发出黑色,顿时心中一冷,道:“这是什么?!”
    老夫人一看,也是勃然变色道:“蒋月兰,你自己看看,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蒋月兰面上吃了一惊,赶紧过来一看,露出无限惶恐的样子:“老夫人……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不由自主地皱眉,蒋月兰好不容易将孩子要过去,是不会无缘无故害敏之的,那敏之身上的小包,是不是被什么毒虫咬到了?“老夫人,赶紧请个太医来瞧瞧吧,敏之体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这可怎么办啊!”
    敏之抽抽搭搭的,身子靠在老夫人身上,老夫人心头更难受,赶紧道:“去请太医!快去!”说完,狠狠瞪了蒋月兰一眼,“我把孩子交给你照顾,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太令我失望了!”说着,将敏之放进李未央的怀里,厉声道,“都回去!”
    老夫人带着敏之浩浩荡荡地走了,蒋月兰只觉得身子一软,不由自主靠在荣妈妈的身上。
    荣妈妈也是满脸的困惑,她不明白,夫人是精心照顾孩子的,怎么会出这种事呢?她忙把蒋月兰扶着坐下,端了一盏茶上来,轻声道:“天冷了难免火气大,老夫人只是误会了夫人,您千万别放在心里。”
    蒋月兰刚才惊惧过度,现在才缓过来,接过茶盏却并不喝,只是缓缓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荣妈妈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是三小姐故意搞鬼,想要让孩子回到七姨娘那儿?”
    蒋月兰摇了摇头,道:“若说她想要让孩子回去我是相信的,可是故意引毒虫来伤害李敏之,我却是不信,你没看到她刚才的表情吗,显然是意外之极,愤怒之极的!”
    荣妈妈越发有点着急:“可是这样一来,老爷和老夫人第一个就会怪罪在夫人身上啊!这可怎么办呢?”
    蒋月兰郁然叹了口气,望着榻上刚刚做好的一堆精心绣制的幼儿衣裳:“现在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若是李敏之真有什么事情,我只怕是要被李未央和七姨娘恨死了,原本还想借着这个孩子拿捏住李未央,真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荣妈妈慨然道:“这件事,夫人是受委屈了。”
    “我只是不明白,饮食人手我都是处处小心的,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蒋月兰下意识抚着那些小孩衣裳,道,“我一定要找到,究竟是哪个在背后作鬼!”
    荣妈妈道:“奴婢也很不明白,谁会有机会对四少爷下手呢?”
    蒋月兰摇摇头,双眉微蹙:“七姨娘天生福薄,她的孩子也是难伺候,哪怕多多的人照顾着,也是不济事的。人多,才手忙脚乱,保不齐就被人瞅准机会下了手,你吩咐下去,一定要好好查清楚!”
    荣妈妈赶紧道:“奴婢知道了。”就看到蒋月兰站起身,荣妈妈不由道:“夫人去哪里?”
    蒋月兰蹙眉:“我得去老夫人那儿看着!”
    “夫人,现在老夫人动了真怒,你要是现在去——”荣妈妈很担心。
    蒋月兰嗔怪道:“妈妈怎么也糊涂了,如果我现在不在那儿,更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荣妈妈一听,立刻明白过来,赶紧扶着蒋月兰去了梨香院,到了里面,却看到不仅仅是李未央在,连李萧然和府中各个姨娘,一并都到了。荣妈妈心中更加惶恐,看样子,今天这件事情算是闹大了。
    老夫人看见蒋月兰,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道:“你还来干什么!”
    蒋月兰看着老夫人,只是默默垂泪,一句话都不曾替自己辩解。
    李萧然原本也想要责备她两句,看她模样,也就不能多说什么,便道:“老夫人,月兰毕竟年轻,照顾不好小孩子……”
    “照顾不好就别逞能!”老夫人的眼圈都红了,现在她身边的亲孙子,只剩下一个敏之了,如果这回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岂不是要伤心死吗?说起来,当年李长乐和李敏峰都是李萧然在外地任上生的,老夫人不曾亲眼看着他们出生,感情也就没有那么强烈,可是敏之是从出生开始便被老夫人千宠万宠地抱在怀里的,自然是不同的感觉。
    老太医很快被请来了,他仔细看了一下孩子的伤口,随后道:“倒不像是毒虫咬的。”
    李萧然皱紧眉头:“这样的小包,也不是疹子吧。”
    老太医摇了摇头:“不是疹子,倒像是中了毒。”
    这话一说,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大家全都看向蒋月兰,李未央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老夫人厉声道:“中了毒,谁会这么狠心,对这样小的孩子下毒?!”
    七姨娘忍住泪,抱着李敏之不敢说话。
    李未央的心中此刻最为复杂,她一时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疏忽,才害得别人有机会对李敏之下了毒!思来想去,她几乎是无比的后悔!可同时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敏之在七姨娘这里,她派人日夜照看,从不许外人插手,除非孩子是在蒋月兰那里……她的声音极轻:“父亲,敏之还这么小,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她沉声,如钟磬般郑重,道:“请求父亲彻查此事,还敏之一个公道。”
    李萧然的眼中闪过雪亮的怒意,向着众人冷冷道:“查!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害我的儿子!”
    老夫人点点头,道:“王太医,万事拜托你了。”
    老太医胡子雪白,闻言点了点头,道:“小少爷命大,中毒不深,若是成人两副药就好了,不过孩子的话……就麻烦多了!不过也不妨事,我开些温和的清毒药,混在奶水里头喝下去就好。”
    李未央心头无数个念头转过,终究只是道:“对成人来说,清毒药本身有毒性吗?”
    老太医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没有。”
    李未央松了口气,道:“混在奶水中只怕喝不下去,那就请乳娘抹在身上吧。”
    老太医点点头:“这个法子好,或者多准备一点,由乳娘自己喝下去,也是可以的,经过奶水稀释,味道也没那么大。”
    李未央看了一眼,敏之已经睡着了,谈氏晶莹的眼泪掉在他的脸上,他可能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小嘴还动了动,脸蛋儿红艳艳的,半点都看不出中毒的模样。她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居然敢动她的弟弟,真是找死!她的目光看向蒋月兰:“母亲,这些日子弟弟都是住在你那儿的,不知可有什么人亲近过吗?”
    她知道,蒋月兰不会也不可能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因为敏之有半点损伤,第一个要倒霉的人就是她,所以极有可能是其他人——
    蒋月兰仔细思虑了半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李长乐,却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异之色,说实话,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李长乐,因为只有她能出入自己的院子,可是现在把她供出来,不是跟蒋家人结怨吗?她想了想,道:“敏之都是喝的奶水,平日里也没有外人进出他的房间,若说有人下毒,我实在是想不通,到底这毒是怎么下的?或者,是不是有人给乳娘下了毒?”
    老太医摇了摇头,道:“这种毒如果是孩子用是很容易中毒,可是对于成年人来说就大不相同了。若是通过乳娘下毒,剂量必须很大,很容易会被人发现的。我倒是怀疑,极有可能是四少爷的贴身之物被人动了手脚,不妨检查一二。”
    李未央站起身,走到敏之身旁,仔仔细细地将他周身看了一遍,从襁褓到他的手脚,轻轻动手解开了他的襁褓,用小被子将他裹了起来。随后里里外外翻查了一遍,连枕头线脚都看的特别认真,却是一无所获。最终目光凝在他身上的金项圈、金手镯、金脚环上,停顿了片刻,她自己动手,将这些东西全都取了下来,然后回头看向老太医:“太医,您看这些东西会不会有问题?”
    罗妈妈先皱起眉头:“三小姐,这些可是老夫人吩咐人打的!”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我当然不会疑心老夫人,但这些中途是有人经手过的,万一被动了手脚呢?”
    罗妈妈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咬牙道:“不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查!”
    一屋子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一幕,李萧然现在就剩下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如果出了问题,谁也承担不起。
    这一套金首饰价值千金,光是这珠宝晶莹,黄金灿灿的项圈锁便是巧夺天工,项圈的形状为海棠四瓣,脖子处一瓣,弯长七寸,瓣稍各镶了一块猫眼石,还是老夫人特地从自己的陪嫁首饰上取下来的,寓意吉祥如意。胸口处一瓣,弯长六寸,瓣梢各镶红宝石一粒,左右两瓣各长五寸,皆凿金为榆梅,镂空刻着东珠,锁横径四寸,元宝形状,其背镌着长命百岁四个字,锁下垂东珠九颗,蓝宝石为坠脚,精巧万分,可见当初老夫人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心思。
    老太医从丫头手中接了金饰,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显然是很难判断。
    李未央冷笑一声,不是很难判断,而是不敢随便判断!她想了想,道:“去取化金水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地看着。老夫人皱眉,高声道:“你们都聋了不成!没听见三小姐的话吗?”
    化金水可不是什么常用的东西,不过李家仓库里的确是有的。丫头们吃了一惊,连忙应道:“是。”不一会儿,便取来了一个瓷瓶,李未央将瓷瓶里面的药水倒了出来,随后谢绝了罗妈妈的帮助,亲自动手,将金项圈上的金流苏切了一小块下来,浸入了碗里,不出半个时辰,原本精致的流苏化成了一滩水。
    李未央扬声道:“去牵一条狗来。”
    丫头闻声便去了,很快牵了后院一条看门的狼狗,这狗高大凶猛,冲着李未央龇牙咧嘴的,汪汪直叫。李未央将碗递给丫头,让她递给养狗人,道:“喂下去。”
    养狗人迟疑片刻,便将这碗里的水一起给狗喂了下去,所有人都盯着那条狗,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不一会儿,那条凶猛高大的狼狗就倒在了地上,满地打滚,最后七窍流血地断气了,李常笑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三步,她正好瞥见那狗惨烈的死状,差点没呕吐出来。
    四姨娘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巴,露出嫌恶的神情。
    老夫人冷冷道:“拼上了这样的心思去害一个小孩子,哪里还有不成的。这个人还真是心思狠毒。”
    老太医仔细查看了一番那狗的死状,点头道:“我猜测的不错,果然是生附子,看来此人是用了生附子化在金子里,孩子戴上初初几日是不会有异样的。但时间长了,这些毒素接触到他的身体,毒性愈强。日积月累下来,只怕性命不保啊。”
    老夫人的神情更加不敢置信:“这金项圈是我送的,此人连我的好心都敢拿来利用,简直是罪不容诛!”
    李萧然的身体轻轻一晃,捧在手中的茶盏哐啷砸在了地上,他几乎是狂暴地站起来,怒吼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屋子里的人全都面面相觑。
    谈氏一个支撑不住,差点晕过去,旁边的白芷和赵月连忙扶住了她,她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忍不住眼泪,突然指着九姨娘道:“只有你碰过这金项圈!是你,一定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敏之!”
    九姨娘心头大惊,眼见所有人的目光投递过来,情不自禁跪下道:“老爷明鉴,我是真的不知情,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看着这金项圈特别漂亮,借着回去两天给静儿也仿造了一个银的,怎么……怎么可能动手脚……”
    李常静出生以后,因为是个女儿,老夫人便连看都没肯多看两眼,长命锁都还是九姨娘自己吩咐人去打的,她看到李敏之的金项圈巧夺天工,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羡慕,便悄悄向七姨娘借了两天,回去让人画了样子,重新给李常静打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那些名贵的宝石她就没办法了,只能用琉璃来替代,现在却莫名出了这种事,别人当然第一个怀疑她了!
    就在这时候,李萧然怒声道:“你还是不肯说实话?是不是只有你碰过这金项圈!”
    九姨娘完全吓坏了,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拼命道:“老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去害四少爷,我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哪里做的出这种阴毒的事情啊!”
    蒋月兰看了她一眼,道:“九姨娘,事已至此,你还是老老实实说清楚!”
    九姨娘嘶声道:“老爷,我若是真的做了,我一定会承认的,但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万万都不会认!”
    李长乐一直没有开口,此刻冷笑一声,道:“九姨娘,正是因为你恨四弟受到老夫人宠爱,才会用这种恶毒的法子来害他!我劝你还是老实说吧,免得将来受苦!”
    九姨娘啼哭不已,却是怎么都不肯承认。
    李未央的目光在九姨娘的脸上扫过,最后却是落在了李长乐的身上。
    李长乐被李未央那种冷飕飕的眼神看的害怕,不由道:“三妹,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用这种眼神望着我?我是在为四弟说公道话啊!九姨娘一是仇恨四弟,二是因为母亲刚进门,父亲去福瑞院去的多了,她心里头不痛快,所以这样做法,分明是借着四弟的事情陷害母亲!好让父亲怪罪啊!”
    李未央的目中神色不定,这一次,连她自己都拿不准,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蒋月兰,不,她不会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她若是故意嫁祸给九姨娘呢?这样不就既可以除掉敏之,又可以除掉九姨娘这个得宠的心腹大患吗!但这么一来,岂非太危险了,很容易被老夫人盯上,蒋月兰总想着名利双收,稳妥地坐稳大夫人的位置,不像是这么没脑子的人!九姨娘呢,她已经三番四次想要来害七姨娘了,又被四姨娘挑唆着来自己这里闹腾,她的动机很明显,就像是李长乐所说,是为了祸水东引!那四姨娘呢?她就没有嫌疑吗?她最憎恶的一个是蒋月兰,一个是九姨娘,借着这件事,两个都肯定都失了宠!可是李长乐突然开口帮敏之说话,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的嫌疑比谁都大,可是自己早已吩咐过,若是李长乐靠近敏之一定要特别注意,赵楠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蒋月兰的屋子外头盯着,李长乐若是动过那金锁,赵楠是一定会知道的!可是根据赵楠的回报,在李敏之住在福瑞院期间,李长乐连碰都没有碰到过他!
    李敏峰离开以后,敏之成了父亲身边唯一的孩子,老夫人对他又是心肝宝贝一样疼着,当然会招人恨了,不用想也知道,多少人恨不得他在李家消失……这件事,与其说是别人用敏之来打击李未央,不如说是敏之被卷入了李家的内斗里面去,就冲着他男孙的身份,冲着蒋月兰收养了他,就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九姨娘受了指责,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照着李长乐的面门便是狠狠两个耳光。她还要再打,蒋月兰大声道:“还不快拦着她!快!快拦着她!”
    丫头们冲过去死死拉住了九姨娘,她口中不停骂道:“大小姐,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冤枉我!你怎么这样狠毒啊!”
    李长乐没想到一向柔弱的九姨娘居然二话不说冲过来就打人,一时之间晕头转向,脑中嗡嗡地晕眩着,脸上一阵阵**辣的,只觉得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她伸手一抹,才发觉手上猩红一道,原来是九姨娘下手太重,打出了血,她一下子尖叫了起来:“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的脸!”她恨不得立刻过去给九姨娘一个耳光,谁知站在她后面不远处的一个高个子的妇人立刻上来拉住了李长乐:“大小姐,万事有老爷给你做主!”
    李长乐猛地清醒过来,扭头就扑倒在李萧然的面前哀哭不止。李未央看了一眼那高个子、眉眼严肃的妇人,立刻想起这是当初蒋家留下的其中一个人,周妈妈。她在关键时刻提醒了李长乐,若是刚才她也扑过去给了九姨娘一个耳光,那这件事情她就不占理了,因为九姨娘是李萧然的妾!轮不到她来教训!
    老夫人皱起眉头,厉声道:“还不架住九姨娘!”
    九姨娘疯了似的挣扎,李未央看着九姨娘神情不对,道:“老夫人,九姨娘好像有点失常。”
    不知道什么原因,九姨娘看起来眼睛赤红,嘴唇惨白,倒有点像是当初的李常喜,被人抓住了,她还在拼命挣扎!吓得四姨娘一脸倒退了好几步,满脸都是惊惧。可是,为什么?刚才她还好好的,难道因为被发现了,所以一下子吓得疯了?李未央望着那群人拼命按住九姨娘,眉头皱得更深更紧。这件事,越发地乱成了一团!
    老夫人厉声道:“九姨娘,你不要装疯卖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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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秦:未央,楼下有读者嫌你弱!
    未央:我是斗战胜佛,不是双枪老太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07:09
103 用毒高手
  
    九姨娘却像是根本听不见老夫人在说什么,发疯一样地挣脱人群,和往日完全判若两人!
    李萧然站起身,厉声道:“九姨娘装疯卖傻,你们呢?若有半句谎言,谁都别想逃过去!”
    九姨娘身边的丫头们吓得够呛,连连在地上叩头。
    老夫人森冷道:“他们肯定知道什么,全都拖出去,各打一百个板子,什么时候承认了什么时候再说!”
    丫头们吓得浑身发抖,外面的护卫已经上来拉人,屋子里顿时告饶声连成一片!这时候一个面色苍白、个头娇小的丫头突然大声地磕头求饶道:“奴婢招认了!老夫人饶命,老爷饶命,是九姨娘吩咐奴婢这样做,奴婢实在不敢不听啊,若是奴婢不按照她的吩咐做,她一定会赶了奴婢出去的!”
    李萧然挥了挥手,护卫们手一松,其他丫头们便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老夫人逼视着她道:“她让你做什么!”
    丫头面色惨白道:“九姨娘……九姨娘借着上香的机会,将那金项圈拿到外头金铺去,熔了金子,又在里头加了点药,奴婢也不知道她加的是什么啊!奴婢更不曾想到姨娘居然是要谋害四少爷!当时她只是说着金项圈这样值钱,扣下一点金子也不会被发现的,她还说只要奴婢按照她的吩咐做,就抬了奴婢做二等的丫头!”
    谈氏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怔,心口一阵阵发寒,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里,她一直以为九姨娘只是受人挑拨才会做错事,谁知她竟然一心要谋害自己的儿子!
    蒋月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道:“九姨娘,你明知道敏之被养在我的屋子里,他出了事情我根本逃脱不了责罚你还这样做!你分明是——”她一边说,一边眼泪盈盈地看向李萧然。
    李未央却一直都看着九姨娘,面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九姨娘还在拼命地挣扎,大声叫道:“你们害我!你们都在害我!你们串通起来害我!”
    除了九姨娘的叫声外,谁都不敢说话了,屋子里的气氛几乎叫人窒息,李萧然微微地眯起眼睛,他实在想不到,九姨娘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四姨娘看了一眼李萧然,叹息道:“老爷,这丫头的一面之词并不可信,还是要好好查问才是,切莫冤枉了九姨娘!”
    老夫人恨不得当众处死九姨娘,闻言冷笑一声,道:“未央,你怎么说?!”
    李未央早已觉得这件事一团乱麻,更何况她有很多事情还要自己去调查,所以现在只是道:“事情但凭老夫人和父亲做主,未央不敢置喙。”
    老夫人点点头,道:“人证物证都在,老大,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应该说,李萧然对九姨娘是有感情的,但是戕害李家的子嗣,这种事情也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他看了一眼九姨娘,道:“我一直这样宠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连敏之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留情了,否则会坏了李家的规矩!从今天开始,把九姨娘单独锁起来,再不许她出入。至于这个丫头,先关进柴房,等找到了金铺掌柜,让他们对质,若是属实,直接杖毙!”
    那丫头一边哀哭,一边被人拖下去,李未央看着这一幕,越发觉得这件事情另有蹊跷。
    蒋月兰叹道:“真没想到,九姨娘这样柔弱的一个人,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好在发现得早,若是不然,真要连累了敏之一条性命啊!”说着,她跪下向李萧然道,“老爷,是我没照顾好四少爷,您怎么罚我,我都不会有怨言的。”
    李萧然看了一眼老夫人,便将她扶了起来,蒋月兰泪水盈盈的,只是不肯起来,老夫人道:“算了,这件事情跟你没什么干系,起来吧。”
    蒋月兰这才站起来,眼泪汪汪地道:“那我现在就将敏之抱回去,好好照顾。”
    老夫人皱皱眉头,就看着蒋月兰走过去,在谈氏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抱起了敏之,刚走了两步,敏之陡然睁开眼睛,哇的一声哭开了。
    “看看,看看!你还能干什么!连个孩子都照顾不过来!”老夫人怒声道。
    蒋月兰真心觉得委屈,她哪里会知道这孩子这么容易惊醒!
    谈氏赶紧将孩子接过去,敏之一下子就不哭了,立刻靠近亲娘怀里,眼中精光四射,刚才那副嚎啕大哭的样子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小手又挥又抓,显然是兴奋的。
    到底还是亲娘有法子,老夫人放了心,反倒心疼道:“到了福瑞院不到十天,看这孩子,精气神都没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李未央看了一眼自家小弟,除却胳膊上的红点,他还是养得白白胖胖,哭声更是中气十足,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精神受损的迹象。
    蒋月兰心中不想如此轻易放过敏之,立刻道:“还是交给我试试看吧!说不准刚才是我动作重了,我轻一点就是!”说着,便从谈氏手里接过了敏之,可是刚到了她手里,敏之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般哗哗流了下来,又恢复到之前哭天抢地的景况之中。
    这下子,一屋子人怀疑的眼光都落在蒋月兰的身上,李萧然皱眉:“怎么孩子一碰到你就哭个不停?”
    蒋月兰心想老夫人不也一直没辙吗,只是这话她不敢当众说,只是苦笑道:“到底还是和七姨娘亲啊!”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倒是让李萧然自己觉得口气重了点。
    “七姨娘,还是你抱着吧。”李萧然慢慢道。
    说来也怪,谈氏一将敏之接过去,他立刻就由嚎啕大哭变成了抽抽噎噎,过了片刻,他连抽抽噎噎也不了,喜笑颜开地躺在谈氏的怀里,一个劲儿地在她身上嗅来嗅去,谈氏用手指摸了摸敏之的小脸,敏之立刻破涕而笑,竟然伸出手抓住谈氏的手指舔了起来。
    “母亲,四弟是年纪小不懂事,小孩子么,总是要哭闹一阵子的,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李长乐捂着刚刚上了药的脸,柔声道。
    老夫人皱起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蒋月兰听了李长乐的话,立刻道:“是啊,我先带回去吧,实在不行让七姨娘去我那里住两天,等敏之习惯了再说。”一边说,她一边看了一眼跟过来的乳娘,乳娘立刻明白过来,上去抱敏之。
    李未央冷眼瞧着,唇畔划过一丝冷笑。
    谁知还没等乳娘碰到敏之,这小子就大哭起来,死活都不肯离开谈氏的怀抱,又哭又闹地躲开了乳娘的手,他的一双黑眼睛剔透的像个水晶球,反射着无暇的光芒,阻挡着尘世的污浊,平日里他总是笑,可是此刻却两眼泪汪汪地努力向谈氏的方向靠去,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让老夫人心疼不已。
    “月兰啊,你看……这孩子只肯跟他亲娘呆在一起,横竖你以后也要有自己的孩子,我看,还是让七姨娘带回去吧。”老夫人有些犹豫不决。
    李萧然点点头,最终还是心疼儿子:“是啊,月兰,你太年轻,还是不会照顾孩子,让敏之留在七姨娘身边吧。”
    李未央看着蒋月兰,笑容有一丝丝的嘲讽。
    蒋月兰的笑容有点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常,眼睛里含了一点泪,看着敏之。
    李长乐忍不住握住拳头,脸上带笑道:“还是老夫人心慈,四弟有您这么疼着,真是天大的福气。可是母亲费了这么多心思,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岂不可惜吗?还请父亲和老夫人再给她一个机会吧!小孩子总是有个过渡期的,再过个几天就好了!”
    李萧然皱皱眉,舍不得看到爱妻一副悲伤模样,道:“要不,就再试试看?”
    蒋月兰忙不迭地点头,立刻上去抱过敏之,道:“我一定尽心尽力。”
    李未央冷眼瞧着,并不出声,七姨娘舍不得,却想起女儿的吩咐,不得已将敏之丢下,站到了一边。
    然而,蒋月兰的最后一次尝试,终究是失败了,两天后,她亲自抱着孩子送到了七姨娘处,感慨道:“还是亲生的好啊,在我那里,从早到晚的哭啊,看得人真心疼。”
    李未央面色恬淡地看着蒋月兰乌青的眼下和发白的脸色,心道不是你心疼敏之,是父亲因为孩子吵闹情愿去四姨娘那里休息也不去福瑞院了,断了你的宠爱不说,外头人还都在谣传新夫人半夜里不是去看望四少爷的,是偷偷用针扎四少爷的小脚板,所以孩子一看到新夫人,哭的更厉害,这种恶毒的传言一经散播开,之前蒋月兰所做出来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李萧然三番五次地暗示,要对庶子大方一点,蒋月兰有苦说不出,思前想后,终究还是不得已,将孩子送了回来。正印证了李未央所说的话,不出十天,李敏之就又回到了亲生母亲的身边。
    蒋月兰离开的时候,看着笑容满面的敏之,心中又是奇怪又是疑惑,还带着十二万分的不甘心,但事已至此,她也是实在没了法子。她一走,所有人就放松了下来。
    敏之黑亮亮的眼珠盯住了谈氏,随后伸出一只胖得象藕的小手,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谈氏脸上都是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猛冲过去,一把从丫头的手里夺过孩子,紧紧搂在怀中,发疯似地亲吻着孩子的小脸、小手、脖子、头发,一阵哭又一阵笑。
    李未央觉得这场景说不出的温馨,便轻声问道:“四少爷的毒都解了吗?”
    白芷小声道:“太医开了药,四少爷身上的小疹子都消了。”
    李未央点点头,目光便又移到了笑眯眯的敏之身上。
    谈氏之前生怕给女儿增加拖累,一直拼命压抑对孩子的不舍,如今宝贝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不由自主便紧贴着他柔嫩的小脸,感觉那小手的触摸,听着他咿咿呀呀的娇嫩声音,她的心一阵又一阵地在幸福和甜蜜中战栗。终于,大滴大滴泪珠滚落下来,落在敏之的小脸上。等她反应过来,看到一屋子人都在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失态了,依依不舍地将敏之放到摇篮里,笑道:“未央,你果真说的没错,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其他人都出去吧。”
    丫头们闻声,悄然退下了。
    李未央走到摇篮边上,拿着拨浪鼓逗着敏之,敏之开心地就上来想要咬一口,李未央轻轻挪开了拨浪鼓,慢慢道:“敏之从小喜欢麦芽糖,偏偏年纪小不能吃,所以每次我都会吩咐丫头在勺子上抹一点或者乳娘在身上抹一点,让他舔着解馋,久而久之,每天他都盼着人送麦芽糖来给他舔着玩,比喝奶的劲头还要大。”一边说着,敏之又摇头晃脑地笑起来,李未央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接着道,“后来蒋月兰非要抱着孩子走,这项福利自然就没有了,这个小馋猫是过两个时辰就要找麦芽糖,得不到自然哭闹不止了。”
    谈氏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
    李未央失笑:“能有多复杂呢?”好吧,她的确是没全部说完,缺了麦芽糖的敏之喜欢哭闹,任何人抱着都不肯停止哭泣,那天谈氏的手上是按照李未央的吩咐抹了麦芽糖的,所以敏之一闻到这个味道立刻就喜笑颜开了。当然,仅仅这样做是不够的,敏之这孩子就是有点呆,看见谁都笑眯眯,哪怕蒋月兰抱着他也一样,所以李未央从蒋月兰第一天嫁过来就开始做准备,提防着这一天的到来。
    因为蒋月兰喜欢用沉水香,香味悠长而清雅,所以乳娘每次给敏之喂奶,喂到一半儿的时候,李未央便命白芷熏了沉水香走到敏之身边去,然后吩咐乳娘停止喂奶,久而久之,敏之就开始误以为只要有熏着这种味道的人出现,他就开始没奶喝了这样的错觉。很多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作为一个婴儿,就如同小狗护食一样,理所当然地对熏着沉水香的人产生强烈的憎恶感,蒋月兰不管再怎么精心,也无法改变李未央长期以来给孩子养成的习惯,所以在新婚第二天蒋月兰抱着敏之的时候他还笑嘻嘻的,后来再碰他,他就嚎啕大哭。
    李未央当然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谈氏,因为作为母亲,她肯定会很心疼,但是对于李未央来说,敏之这个小娃就是得受点小教训,否则看见谁都当成娘,这样傻乖傻乖肯定要不得,更何况,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孩子回到亲娘的身边来。
    敏之黑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家腹黑的姐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卖了,兀自笑嘻嘻地很开心。
    “可是,敏之逃过这一次,将来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三四岁了以后还用哭闹来想法子吧?”谈氏有点担心。
    李未央微微一笑:“以后?蒋月兰很快会有自己的孩子,纵然没有,我也会让她没心情来打敏之的主意。”
    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将来,而是两天前发生的事情,想到有人竟然利用敏之来打击异己,李未央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边盯着敏之已经完好无损的胖胳膊,一边在思索,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看一件事情的真相,往往不是看表面,要看这件事情到底谁会得利。九姨娘倒霉,最得利的当然是蒋月兰,可是,蒋月兰并非这样短视的人,她是不会这样做的,那有嫌疑的人,不是四姨娘,就是李长乐了。可惜事后李未央曾经安排人手去调查过当初老夫人打造金项圈的铺子,铺子里早已换了掌柜,而九姨娘的那个熔金子的店铺,掌柜却是莫名其妙病死了,这件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若说是内宅妇人所为,真的能够驱动那样豪华的金铺里面的掌柜吗?显然没那么简单。
    李未央想到这里,转过身,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谈氏惊讶地看着女儿,不知道她现在有什么事情,不过她很明白自己劝不住,便笑道:“外头凉,我去准备个手炉给你。”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不碍事。”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刚一出门,一阵冷风吹来,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等在门口的白芷连忙替她披上大髦,道:“小姐,回去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低声道:“走,去看看九姨娘。”
    白芷和赵月同时一怔,白芷低声道:“小姐,九姨娘被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老爷说——”
    “父亲没有说连我想要问话都不行吧。”李未央施施然道。
    白芷道:“可是天气这样冷。”
    李未央不甚在意:“没关系,走吧。”
    赵月倒是一直很沉默,闻言便点头道:“是。”
    一路上几乎都没看见人影,大概这种风雪天气,谁都不愿意出门。李未央下意识地扯了扯大髦,走进九姨娘的院子里,却看不到看守的人,忽见不远处的雪地里,有个怪异的人形在动。
    李未央突然顿住了脚步。
    那个人头发十分蓬乱,似乎腿脚很不方便,膝盖很僵硬,走路的姿势也是歪歪倒倒,怎么看怎么奇怪。她离李未央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看见,她的身上,穿的竟然是单衣……这样的天气,这里怎么会有穿得这么单薄的人!下一刻,李未央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九姨娘!身上穿的不是什么夏天的单衣,而是睡觉时穿的里衫,所以是白色的。
    李未央皱眉,九姨娘怎么会一个人跑到屋子外头来?!老夫人不是吩咐加派人手,对她严加看管吗……怎么可能在外面疯跑都没人管?这种天气,她又出来跑什么?!
    赵月的手不由自主碰到腰间的软剑,提防地看着九姨娘。
    九姨娘已经发现了她们,忽然盯着李未央,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李未央听她声音语气已经大异常人,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脸,见她一双眼睛空洞无比,仿佛曾经的李常喜!
    “哈哈哈,是你啊!”九姨娘伸出冻得发青的雪白手指,她的手从前总是美丽得不得了,连一点灰尘都不曾沾染过,可是现在,却满是泥巴、脏污和鲜血。
    “我认识你!你是那个了不起的三小姐!啊不!是李未央!那个扫把星!”
    李未央挑眉,九姨娘这个模样,莫非是真的疯了?
    赵月要阻止九姨娘的靠近,李未央却摇了摇头,赵月后退一步,九姨娘嘻嘻怪笑地靠近李未央,眼中的异光更盛,用小孩子之间讲秘密的口气对她说:“哎,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真的没有害人啊!我谁都没有害!他们在害我!他们联起手来害我!我就是觉得那东西漂亮才借回来给静儿,真的没有害人!”
    白芷看九姨娘疯疯癫癫,全身都忍不住颤动起来:“小姐,咱们回去吧,九姨娘疯了!”
    疯子的话不一定可信,但李未央直觉,九姨娘说的是真的。
    她皱眉,突然扬声道:“这院子里的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这声音在风雪中并不大,但是院子里却一下子出来七八个人,四个妈妈几个丫头,个个脸上都露出惶恐的神情。
    李未央厉声道:“让你们看着九姨娘,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四个妈妈连忙跪下告罪,她们见天气冷,便没有守在门口,而是偷偷溜进去灌黄汤打牌去了,刚才发现李未央来了,她们也不敢出来,生怕被责罚,谁知还是逃不过。
    一个妈妈小声道:“县主恕罪,天气实在太冷了,奴婢几个冻的手都青了,原想着九姨娘疯疯癫癫的,也不会跑出去,所以才——”
    李未央冷眼瞧着他们:“还不快把姨娘扶进去!”
    咦,九姨娘不是害了四少爷吗,四少爷可是县主的亲弟弟,怎么她还对九姨娘这么好?四个妈妈对视一眼,不敢违抗,赶紧指挥着人上去逮九姨娘,可是疯子的力量比一般人的要大,九姨娘又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尖锐,挣脱了众人歪歪倒倒地向远处跑去,众人连忙又扑上去抓,好不容易才把人按在了雪地里,九姨娘光着脚,整个人像是生病了一样剧烈的痉挛着。
    李未央远远看着,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低声道:“吩咐你大哥看着九姨娘。”
    “是。”赵月低声道。
    李未央的预感果然正确,九姨娘一天之后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屋子里。
    “大夫说,九姨娘是吞金自杀的。”李未央慢慢地道。
    赵楠摇了摇头:“不对,奴才一直在外头守着,若是她吞金自杀,奴才不会看不见。”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她当然不会是自杀,是被人谋杀的。”
    “小姐,当天晚上丫头送饭进去的时候,九姨娘还是好好的,那饭菜我也用银针试过,没有毒,可是吃完饭不过三个时辰,九姨娘就没气了,刚开始我怀疑她中毒了,所以检查过屋子里所有的摆设,却都查不出来毒究竟下在什么地方,后来我又检查了一遍九姨娘的尸体,发现她好像在做梦一样,表情毫无痛苦。”
    “所以,杀她的人一定用了你验不出来的毒,或者从我们想不到的地方下手。”
    李未央在宫中生活过,知道很多毒是验不出来的,能被验出来的多有砒霜成分,所以赵楠找不出九姨娘的死因,并不奇怪。
    “这样一来,咱们的线索就断了。”赵楠不禁皱起眉头,在他看来,这大宅门里的事情弯弯绕绕,整得人头都大了,好端端的人还能在眼皮子底下就没了,他实在是弄不明白,他情愿去战场上拼杀,也比担惊受怕不知道从何处放出来一支冷箭要好得多。
    “你们不觉得九姨娘疯的很奇怪吗?”李未央这样说道。
    赵月点头,道:“原本还好好地,可是从荷香院里出来,就好像不认识人了。”
    李未央点头:“李常喜是叫我吓疯了,那么九姨娘又是怎么疯掉了呢?”
    “或许……就是因为罪过大,她怕责罚——”白芷试探着道。
    李未央摇了摇头:“敢做必定敢为,哪儿有那么容易疯了。”
    白芷不说话了,她也觉得,九姨娘突然的疯癫很有问题,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
    只有墨竹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六小姐,一出生没多久就没了亲娘。”
    李未央笑了笑,道:“这对她而言,其实是好事,九姨娘虽然美丽聪明,却不是在这种大宅门里头长大,容易受到别人挑唆,有这样一个娘,六妹妹只怕会受她连累的多,现在她死了,蒋月兰要在众人面前树立一个贤良主母的名头,当然会好好对待她。”
    白芷点点头,道:“小姐说的对。”
    墨竹却不以为然:“谁知新夫人心眼怎么样,万一她对六小姐也动手呢?”
    李未央失笑:“傻丫头,她何必要对六妹妹动手。六妹只是个庶出的女儿,将来最多就是给她一点嫁妆,还能用她来给家族争取利益,当然要好好教养,为蒋月兰博得好名声。但是敏之就不同了……”
    打压庶子一是为了为嫡子守家财。毕竟如果日后分家,庶子多少都有一份,如果不分家,那么公中还要出钱给庶子养家。一旦遇到心狭爱计较又不得宠的正室,当然把财看得身上的肉一样,恨不得这个庶出的压根就不存在才好。其二,是为了保住嫡子在家中的地位。大历朝的官员中,庶子超过嫡子的多得是,一旦庶出的儿子出息了发达了,不但分了嫡子的宠,母凭子贵的妾室也有可能给嫡母添堵。就像当今的沧州知府刘放,就是庶子出身,从小养在嫡母刘氏膝下,外放回来后看见自己亲娘李氏白发苍苍了还要在嫡母跟前立规矩,心中不忍,特意请了陛下圣旨,要接了自己的亲娘去沧州享福,皇帝看在刘放多年劳苦的份上准了,可消息一传开,嫡母刘氏觉得儿子极为不守规矩,气得要死,竟然命令人勒死了李氏,所以,嫡母一边养着庶子,一边心中怀着防备之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应当说,这才是李未央不想让敏之留在蒋月兰身边的根本原因,若是对方一生无子,她还可能好好对待敏之,但若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呢?问题就多多了。
    李未央这样想着,目光看向窗外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树枝,道:“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白芷和墨竹面面相觑,不知道李未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了。
    跟李未央想法一样的,还有李萧然,他觉得九姨娘疯癫的太奇怪,疑是有人毒害。如此想来,她突然死了,说不定也是有人谋害。刚开始他倒的确是想要查清楚的,可惜那掌柜死了,人证没了,唯一的线索就在九姨娘身边的丫头身上,她可以说,成为唯一的突破口。然而不管怎么问,这丫头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是九姨娘下毒害了四少爷,其他一概都不知道,李萧然私底下派人用了大刑,可这丫头依旧没有改过口。
    “软硬兼施都没有效果,要不就是这丫头说的是实话,要不就是她以为自己说的是实话。”李未央这样对赵月道。
    赵月不明白,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李未央笑了笑:“区别就是,一个是她的确看到九姨娘下了毒,另一个就是别人让她误以为九姨娘下了毒。”
    赵月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样一来,还有办法调查出来吗?”
    李未央冷冷道:“既然有第一次,难免就会有第二次,只要我们暂时装作一无所知,对方还会继续行动的。”
    赵月点点头,道:“奴婢一定好好看着四少爷。”
    就在这时候,赵楠快步走进来,跪地道:“小姐,奴才已经照着您的吩咐,将近日九姨娘的饮食全部找出来了。”说着,他递上了一叠纸。
    李未央看了半天,却始终无法看出什么名堂,她低声道:“这上面也并无相克的食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良久,她皱起眉头,道:“你去另外找位大夫来。”
    赵楠应了一声,快速地消失。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久久陷入了沉默。
    一个时辰以后,赵楠带着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大夫到来,李未央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道:“奴才跟门房说,是小姐院子里的丫头病了,所以没有请李家的大夫。”
    李未央点点头,道:“请您帮忙看看,这饮食可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吃多了有没有妨害?”
    老大夫颤颤巍巍的,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看到这一屋子的豪华摆设和李未央的穿着打扮,心中便明白过来,低下头不敢看李未央,只是接了那一叠纸,一张一张地翻看。
    这些纸上,记载了九姨娘一个月来的一日三餐。
    老大夫看了又看,指着每餐必有的一道菜道:“这蒸木薯糕——”
    李未央道:“木薯是九姨娘家乡特产,她极爱吃,父亲又一向宠爱她,所以特意从她家乡快马运来,除了怀孕期间她没碰过,吃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大夫面色有点犹豫:“木薯的根、茎、叶都有毒,而且新鲜的根部毒性最大,如果吃生的或未煮熟的木薯,甚至于喝一口汤,都有可能引起中毒,数量多了,会引起死亡。所以,一般人是不喜欢吃这个东西的。”
    李未央皱眉,随后舒展开,道:“这倒不会的,厨房里总不至于连这个都做不好。”
    老大夫不敢再多说,又指着另外一道菜,道:“这道金针菜木耳……嗯……金针菜里面含有一种秋水仙的东西,如果人不小心吃多了,很容易产生另一种毒素,可毒害人的肠胃。不过寻常人吃了都能自己消化,倒是体弱的人必须少食用……”
    体弱?九姨娘生完孩子不过几个月,身体自然说不上强壮,但金针菜,是经常用来配菜的,李未央却从未听说它有毒过,所以脸上自然露出不信的神情。
    老大夫解释道:“老夫亲眼见过因为原本肠胃出血的病人在服用了这个之后七天七夜不能正常排便最后活生生憋死的……”
    白芷的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这老大夫,在小姐跟前说什么憋死啊——真是太失礼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这些都不能解释九姨娘的死,总不能说她是木薯或者金针菜中毒死的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东西谁都吃,从未见过谁真的死了,老大夫说的是特例,也要在一定的环境下才能发生,不,等等,若是有人故意没有煮熟木薯,或者故意让九姨娘在脾胃虚弱的情况下服用大量的金针菜呢?
    老大夫还在说:“小姐你年纪轻,自然是没见过这些,老夫年轻的时候还做过朝廷的仵作,亲眼见过有人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杀人的呢!就拿这道土豆烧肉来说,土豆的芽、花、叶及根部的外层皮中却含有较高的毒素,尤其是嫩芽部位的毒素甚至比肉的部分高几十倍至几百倍。未成熟的绿色土豆或因贮存不当而出现黑斑的,都含有极高的毒,只要利用的好,置人于死地也是很简单的,当然,要想把握恰当,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得好的,需要经过反复的试验,还要能接触到死者的饮食……”
    李未央已经全都明白过来了,她挥了挥手,白芷立刻塞了一个银袋子在老大夫的手里,老大夫吃了一惊:“这……我也没看病,用不上这么多钱……”
    李未央笑了笑,道:“这是多谢您为我解惑的。”
    老大夫受宠若惊,还要说什么,就被赵楠请出去了。
    白芷轻声道:“这老头子也太会危言耸听了,这些东西我们都是常吃的,也没见谁死啊!”
    李未央摇了摇头:“是啊,若要应用得当,就得对九姨娘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借机会利用这些东西害她丧命,非是一般人能够做到,这府里面恐怕来了擅长用毒的高手。”
    “小姐是说——”赵月惊讶。
    李未央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寒意:“不知不觉置人于死地,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到李家!”
    京都的一家别院
    周天寿战战兢兢地进了门,向站在大厅中的一个华服少年行礼,少年回过头来,却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道长何须多礼?”
    周天寿原先在山中隐居,一个月前却莫名被人请到了这里,遇到这个华服少年,他为他安排了这个居所,周天寿一直苦修,还从未受过这种礼遇,一时忍不住在院子里挨个看过,什么紫檀木的桌椅床榻,描金的四扇屏风、宫绣流苏的帷幔,杭绸缎面的锦被。一应家居所用应有尽有,甚至连净桶都是漆金的,吃饭的时候,满桌子放着冬菇、冬笋、木耳、熟栗、白果菜、花菜这些看似极为简单的素菜,但他却明白,这个季节想要大鱼大肉并不难,想要吃到这些新鲜的蔬菜,却要比鲍参翅肚还难得,叫他完全看花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会走这样的好运气。只不过,他一直心中忐忑,不知对方究竟想要他做什么事。
    而现在,这少年第二次出现,周天寿知道,这是要吩咐自己为他办事了。
    “请道长来,是想要请道长离开此地。”少年笑容满面地道。
    周天寿吃了一惊,哪里舍得这里的好日子,脸上顿时流露出不舍之意,可还没等他开口,少年已经道:“道长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是马上要有人来请道长进宫了。”
    “进宫?!”周天寿更加吃惊:“请我?”
    少年微笑道:“正是如此。”
    周天寿觉得十分奇怪,不由再度仔细看了一遍少年的长相,只觉得他的相貌俊美异常,眉如远山、目似秋水,从鼻到唇无一不美,但最要紧的是,他竟然生得一副……周天寿暗自揣测这个少年的身份,他精通相面之术不错,可很多事情……都是能看但不能说的。
    “道长回到原先的居所,不出三日七皇子殿下就会来请你入宫。”少年这样道。
    周天寿十分的惶恐,道:“宫中……我师傅……”他师傅说宫中人际交往复杂,让他不要趟浑水,可他却知道,师傅是怕他抢了饭碗才对。
    少年的笑容更加和气:“道长进宫之后,一切事情自然有人为你安排,只是,想要在陛下心中超过你师傅,还需要给陛下一份像样的礼物。”
    周天寿奇怪地看着少年:“我不过是个穷道士,能送的起什么礼物?”
    少年只是笑了笑,道:“礼物么,我早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周天寿顺着少年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顿时愣住了,一双眼睛立即紧紧钉在那少女的身上,他平日里从来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可这会儿却看的眼睛都直了。眼前的美女当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姿色动人至极。他毕竟是修道之人,马上回过神来,道:“这是——”
    少年微笑:“陛下身边,缺一个可心的美人,不是吗?”
    ------题外话------
    编辑问我,上一篇的化金水是什么,化金水在现代人理解起来是王水,这里是经过大量稀释的,动物被强行灌下去,五脏六腑会被腐蚀,但是绝对不会七窍流血,所以才拿它用来验证。另外,本篇里面的庶子为姨娘请养老,在历史上是有真事的。关于木薯粉、金针菜、土豆有毒这些,虽有夸张成分,也都是有科学依据的,所以,吃的时候……要小心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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