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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长相思系列之二)桐华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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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0:21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桐华最新最满意言情作品,长相思系列第二部。(相知意短,相思情长,诉尽爱恨痴缠、无尽相思。)
编辑推荐  
相爱是两个人的天长地久,相思却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相知意短,相思情长,诉尽爱恨痴缠、无尽相思

编辑推荐:相爱是两个人的天长地久,相思却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相知意短,相思情长,诉尽爱恨痴缠、无尽相思。桐华最新最满意言情作品,长相思系列第二部。长相思系列是桐华时隔两年后的全新作品,结构最为宏大,也是桐华目前最满意的作品,在《长相思2:诉衷情》中,人物之间的感情和矛盾得到了集中展现,思念、爱恋、挣扎、不舍,故事更加精彩,各个人物背后的故事也越来越清晰,千万读者期待,暑期强档推出,精彩不容错过。
如果说《长相思》系列讲述的是一个爱而不得,忘却不能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那么《长相思2:诉衷情》则体现了人物对爱情对自我的思考,每个人生命中都会经历或多或少的遗憾,有些可以弥补,有些却遗恨终生。凄美的爱情让人感动,更重要的是教会人思考得失,学会成长,最终获得幸福。无论古今,都是人们要面对的感情主题。
《长相思2:诉衷情》从策划到装帧继承了《长相思》第一部的唯美设计,并做了概念以及设计的调整和升华,比第一部更加精美,品质远远领先目前市场上同类书,将唯美精致做到极致,封面创意:继承红豆和信笺所诠释的相思的概念,红豆回春和燕子归来更传达了对爱情的不离不弃和希望,同时色彩更加明亮,符合年轻读者的审美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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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绵长永无痕》
这是一本你拿起,便无法放下的书。即便你知道未完结,也会毫不犹豫的一口气读到底的小说。
在阅读前便知道《长相思》是阿珩女儿的故事,因此在还没看完第一章,我便猜出的小六即是小夭。如同很多古言一样,小夭救了璟,璟爱上了小夭。无疑,小夭是善良的,不仅帮麻子、串子娶媳妇,而且为了老木的尊严,刻意接近“危险”的轩。同时,她又是残忍的,因为经历的多,她认定别人的陪伴只是一时,因此面热心冷,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真正走进她的内心。但璟不同,或者说叶十七不同,无论小夭想做什么,他都会帮她,不问缘由不顾一切的帮她。可能正是这一点,让璟走进了小夭的内心。
再说相柳,他一出现我满眼便就只有了他——白衣白发、桀骜不羁、张狂恣意,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蚩尤。虽然他经常口出狠话,但我就是相信那是吓唬小夭的,他不会真正的伤害她。或者说,他也许会让小夭伤身,但绝对不会令小夭伤心。
由于看过《曾许诺》,虽喜爱蚩尤,但亦心疼少昊。看完《长相思》,这种感情尤烈,少昊娶了一个和阿珩模样相似的女人,不管其出身;为他们的女儿取名忆、念;即便小夭是蚩尤的女儿,亦疼爱更胜亲生。不过,我知道再怎样,他都没有得到过阿珩,因此只能怀念。其实阿珩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是他放不下权利,所以无法像蚩尤那般纯净的爱着阿珩。小夭总说阿珩不是好妻子,亦不是好母亲,但阿珩绝对是好女儿。她为了保全母亲嫁给了少昊,为了黄帝对阵蚩尤。她为了家人付出了太多太多,如果阿珩嫁给的是蚩尤,她又怎么不会是好妻子,好母亲呢!不过,我相信小夭以后会知道那位红衣叔叔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会懂得母亲的苦。有些事情不经历过,便不会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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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相思》中,桐华再次为我们展现了史诗般的绚烂多姿,结构既新奇又精巧,叙述既畅快又丰润,想必每位读者都能从中感受到这份情感与故事带来的巨大冲击。
——《南方都市报》
在千呼万唤中,桐华的新作终于盛装问世。《长相思》不但文笔精妙,书中的角色更是可歌可泣、可悲可叹,让人过目难忘,故事的想象力也每每让人叫绝,“言情天后”果然名不虚传!
——《时尚•COSMO》
从《步步惊心》、《大漠谣》、《云中歌》、《曾许诺》,到新作《长相思》,桐华的故事总是将精彩与虐心进行到底,让亿万粉丝为一个“情”字憧憬、感慨、动容乃至飙泪,相信《长相思》会是桐华又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经典作品。
——《京华时报》

作者简介
桐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从小惯看的景色。向往着“小桥流水人家”,工作后索性跑到南方,领略一番芭蕉夜雨,薄暮昏冥。一直觉得人生不管是“大江东去,浪淘尽”,还是“杨柳岸,晓风残月”都该体会经历。已出版作品:《步步惊心》、《大漠谣》、《云中歌》、《最美的时光》、《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终场》、《曾许诺》、《曾许诺•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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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1:14
第一章
  青梅赋相思
  神农山位于中原腹地,风景优美,气势雄浑,共有九山两河二十八主峰,北与交通军事要塞泽州相连,南望富饶的燕川平原,东与天然屏障丹河守卫,西是著名的城池轵邑(Zhi Yi)。
  轵邑曾是神农国的王都,在轩辕和神农的战争中受到重创,繁华烟消云散,百姓生活困顿。一百多年前,神农族的小祝融受黄帝委任,成为轵邑城主,掌管中原民生。他说服青丘涂山氏的太夫人,再次把轵邑作为涂山氏生意的中心。再加上小祝融的夫人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族长的女儿,有了赤水氏和涂山氏两大世家的支持,轵邑恢复得很快,不过一百年多年,天下商贾云集轵邑,轵邑成为大荒内最繁华热闹的城池。
  小夭和颛顼已经到中原一个月。按理说颛顼有公务在身,应该住到神农山,可他没有去神农山,而是一直呆在轵邑,日日宴饮。
  第一天是小祝融举行的接风宴,介绍颛顼和神农族,中原六大世家子弟们认识。大家族子弟众多,颛顼简直如鱼得水,比在轩辕城还畅快,第二天是宴饮,第三天是宴饮……消息传到苍林和禹阳处,苍林和禹阳更加放心了。
  直到远在轩辕山的黄帝派人来申斥了颛顼,颛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轵邑,去往神农山。
  
  神农山紫金顶上的紫金宫是历代炎帝起居的地方,也是整个中原的象征,看守这里的护卫十分小心,宫殿基本保存完好。颛顼和小夭住在紫金宫,为了表示对炎帝的敬重,两人都不愿入住炎帝和炎后曾居住过的宫殿,挑了两座毗邻的小殿,据说是神农的王子和王姬住过的地方。
  虽然皇帝派人来申斥了颛顼,可颛顼到了神农山后,依旧没个正经样子,身边养了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美貌婢子,一个清丽,一个妖媚,都是世间绝色。
  晚上颛顼和婢子通宵达旦地玩乐,白日里总是没精打采,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就会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幸亏颛顼离开轩辕城时,黄帝给他派了一批懂得修筑宫殿的幕僚下属。凡事幕僚们商议好后,去请示颛顼,颛顼做做决定就好。
  众人都不敢随便动紫金宫,所有幕僚商量后,决定先从不重要的宫殿开始修饬,积累了经验后,再整修紫金宫。
  决定了整修那座宫殿后,自然有精通工程建筑的专人负责实务,颛顼要做的不过是偶尔去工地晃一圈,表示督促。
  修正宫殿,除了工匠,材料是关键。涂山氏是大商家,不管需要什么,涂山氏都能以最合理的价格提供最优质的货物。幕僚们仔细商议后,建议颛顼能从涂山氏采购的原料都尽量从涂山氏采购,宁可价格稍微贵一点,但质量有保证,到货时间也有保证,日后出了什么事,还能找到青丘去算账。
  颛顼听完后,没什么精神地说好,采纳了幕僚们的建议。
  
  外人以为颛顼是因为晚上纵欲,所以白日没有精神,可实际上,是小夭帮助颛顼戒药。
  颛顼身边的两个美貌婢子,清丽出尘的是金萱,妩媚妖娆的是潇潇。小夭第一次见金萱,就发现她是难得的美女,可没想到看似普通的潇潇,洗去易容的脂粉,竟然也是绝色佳人。
  金萱为颛顼搜集信息,擅长整理资料;看似娇媚的潇潇居然是颛顼亲手训练出的暗卫,还是暗卫中的第四高手。小夭只能感叹,人不可貌相。潇潇对颛顼的忠诚毋庸置疑,只怕颛顼扔把刀给她,她就能立即自尽。至于金萱,小夭就不知道颛顼的想法了,她可不相信颛顼能那么容易地相信一个人。不过,既然颛顼选择了把金萱带在身边,那么她是否可靠就是颛顼要操心的事,在颛顼没有发话前,小夭选择相信金萱。
  
  每天夜里,颛顼都在封闭的密室内,忍受着噬骨钻心之痛。颛顼以为凭借自己的意志,能够控制一切,可没有想到,药瘾远比他想象的强大,纵使以他的意志,也会控制不住。当药瘾发作时,他会狼狈地翻滚嘶喊,撕扯抓挠,甚至撞墙去伤害自己的身体。
  颛顼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最狼狈脆弱的一面,只有小夭能陪着他。
  想要戒掉药瘾的人通常都会选择捆绑住自己,但小夭知道颛顼不想捆绑自己。如果颛顼不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戒掉药瘾,那么他就会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所以当金萱悄悄给小夭一条龙筋做的绳索时,小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对金萱说:“他不需要,这世间唯一能够锁住颛顼的绳索就是他的意志。”
  
  每个夜晚,小夭和颛顼躲在密室中,小夭陪着颛顼说话,给颛顼讲各种各样的事情,或者让颛顼给她讲他经历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当颛顼控制不住时,她会用自己的身体去压制他,总能让颛顼更清醒一些。
  在最痛苦的那几夜,极度失控下,颛顼也会伤害到小夭,让小夭受伤。只要小夭一流血,颛顼很快就能清醒。他倒在地上,双臂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成一团,簌簌发抖。所有的力量都被用来和药瘾对抗,他脆弱得像个婴儿。
  小夭抱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哼小时候听过的歌谣,有些是娘亲唱给她听的,有些是舅娘唱给颛顼听的,很多歌谣她甚至记不全歌词,只能半唱、半胡乱哼哼着过去。
  听着她的歌声,颛顼会再次熬过去,慢慢平静,渐渐地睡着。
  梦中的他,眼角有泪渍,小夭也会有泪盈于睫。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颛顼变得脆弱,她也是。他们都曾是娘怀中最珍贵的宝贝,被小心呵护,如果他们的母亲知道自己的宝贝要经历这么多的痛苦,她们可会毅然地舍弃他们?
  
  颛顼晚上和药瘾痛苦艰难地搏斗,白天还要处理各种事务。
  金萱呈上的消息,他会全部看完,根据各种消息,对潇潇作出指示,潇潇再把他的命令通过他亲自训练的心腹传到大荒各处。
  金萱能感觉到,颛顼在给暗卫们布置新的秘密任务。颛顼看似散漫,由着下属和幕僚去决定如何整修宫殿,实际上,金萱亲眼看到他把神农山上大大小小近一百座宫殿的图稿全部仔细看过,用发颤的手仔细写下批注。
  金萱曾看过药瘾发作的人,不管再坚强,都会变成一滩烂泥,可颛顼竟然一边和药瘾对抗,一边还能处理如此多的事。金萱真正明白了小夭说的话:之间唯一能捆缚住颛顼的绳索是他的意志。
  
  熬过了最难熬的那几夜之后,颛顼已经能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控制住一切痛苦。他不会再失态,最痛苦时,他一边听小夭说话,一边把自己的胳膊放进嘴里,狠狠地咬着。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小夭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依旧轻快地说着话。知道痛苦过去,颛顼虚软地倒在地上,小夭才会走过去,帮他上药。
  一夜又一夜过去,颛顼的药瘾越来越淡,到后来他甚至已经完全不会有任何表露。他只是安静地坐着,通过聆听小夭说话或者唱歌,就能把药瘾的发作压制过去。
  两个多月后,颛顼完全戒掉了药。
  等颛顼体内残余的毒素也清除干净,小夭才算真正放心了。
  颛顼依旧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晚上和婢女玩乐,白日昏昏沉沉,除了小夭,只有金萱和潇潇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金萱以前对茱萸承诺过,把颛顼看作要效忠的主人,她对颛顼的感情只是因为欣赏一个容貌出众、才华过人的男人而生的尊重和恋慕,现在却多了一重敬仰和畏惧。
  
  ————
  
  侍从把几个箱子放到小夭面前,颛顼笑道:“涂山璟疯了!”
  颛顼把箱盖一一打开,总共装了一百零五瓶酒。从颛顼和小夭到中原,已经一百零五日,
  刚到中原的第一日,颛顼就和小夭说,璟想见她。但因为小夭要为颛顼解毒和戒药,小夭让颛顼转告璟,她暂时不能见他,等她可以见他时,她会再给他消息。
  璟很听话,并未擅自跑来找小夭。只是每隔十五日,他就会送给颛顼一箱子青梅酒,酒的数目恰恰是天数。
  如果是以前,这些酒小夭也喝得完,可是这段日子,小夭每日每夜都密切注意着颛顼的身体,生怕一步出错,就会终生懊悔,所以她压根不敢喝酒。每次璟送来的酒都放进了酒窖,现在酒窖内已经有几百瓶酒。
  颛顼拿出一瓶酒:“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和十五有关吗?我看璟总喜欢绕着十五做文章,似乎一直在提醒你什么。”
  小夭打开一瓶酒,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长长舒了口气:“几个月没喝酒,还真是想念。”
  颛顼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酒瓶,淡淡地说:“想酒没什么,别想人就成。”
  小夭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喝了口酒,说:“你帮我给他递个消息吧,说我可以见他了。”
  颛顼凝视着手中的酒瓶,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小夭叫:“颛顼?”
  颛顼仿佛刚刚回神,拔开了瓶塞,喝了一大口酒,微笑道:“好。”
  
  晚上,小夭在酣睡,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她脸旁,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栩栩如生、实际虚化的白色九尾狐蹲在她的枕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小夭笑着披上衣服起来:“你的主人呢?”
  九尾白狐从墙壁中穿了出去,小夭紧忙拉开门,追了上去。
  紫金宫的殿宇很多,可已经好几百年没有人住过,很多殿宇十分荒凉,小白狐蹦蹦跳跳,领着小夭专走最僻静的路,来到一处漆树林,一只白鹤优雅地走到小夭面前。
  小夭认识它,是璟的坐骑,名字叫狸狸。
  小夭笑着和狸狸打了声招呼,骑到它背上。
  神农山的上空有大型阵法的禁制,阻止人从空中随意出入,但在神农山内,只要低空飞行,避开巡逻的侍卫,就十分安全。
  狸狸载着小夭,飞到了一处山崖。
  山崖半隐在云雾中,一道不大的瀑布飞溅而落,汇聚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距离水潭不远处,有一处茅屋,茅屋外不过三丈宽处,就是万仞悬崖。
  璟一袭天青的衣衫,站在茅屋和水潭之间,凝望着翻滚的云雾,静静相候。皎皎月华下,他就如长于绝壁上的一杆修竹,姿清逸、骨清绝。
  白鹤落下,九尾小白狐飞纵到璟身前,钻进他的袖子,消失不见。
  
  小夭从狸狸背上下来,笑道:“白日才让颛顼送的消息,我还以为要过几日才能见到你。”
  璟怔怔地看着小夭,说不出话。自从上次轩辕城分别,他已经十七个月没有见到小夭,前面十几个月有心理准备,知道颛顼来中原需要时间,还不算难熬,最近这三个多月,简直度日如年。理智告诉他,小夭肯定因为有事要处理,才不能见他,可感情上无法克制地恐慌,生怕小夭不想见他的原因就是因为已经不想再见他。
  小夭外头看着璟:“咦,你怎么不说话?”
  璟说:“你上次说……要给我洗头,槿树的叶子已经长得很好了。”
  小夭笑眯眯地说:“好啊,找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们去采叶子。”
  璟的心终于安宁了,唇角溢出了笑意。
  小夭问:“你来看我麻烦么?”
  “神农山的守卫外紧内松,现在涂山氏进山不难,进山后,山里几乎可以随便逛,只要你和颛顼住的紫金顶看守很紧,我不想惊动侍卫,所以让小狐去找你。”
  小夭突然反应过来:“你一直在附近?”只有距离神农山很近,才有可能在得到消息后赶在白天进山。
  “嗯,我已经来过好几次神农山了,借着勘察宫殿,把附近都转了一遍,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觉得十分清静,一见就喜欢上了。”
  小夭打量了一圈四周,赞道:“这地方真不错,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下山的路,又僻静又隐秘,只是神农山上什么人会住茅屋呢?”
  “我也问了守山的侍卫,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这里叫草凹岭,曾是神农的禁地。”
  小夭的面色变了一变,想着茅屋行去,璟忙走到靠近悬崖的一侧,把小夭护在里侧。
  
  小夭推开茅屋的门,里面从不陈旧,木榻上铺着兽皮,案头的木盘子里有新鲜的水果,窗户两侧的墙上各挂着一直陶罐,插了两束鲜花。茅屋布置得简单温馨,就好似主人刚刚出去。
  璟到:“我发现这个地方后,略微打扫布置了一下,不过本来也不脏旧,这茅屋应该是木灵的绝顶高手搭建,千年之后,灵气仍未完全散去,让茅屋一点不显陈旧。很难想象,居然有灵力这么高强的人。”
  小夭仔细地打量着屋子,一切都是最简单的。很明显曾住在这里的主人并不注重享受,只需要最简单的生活。
  小夭坐在了榻上:“你知道茅屋的主人是谁吗?”
  璟已经看出小夭知道,问道:“是谁?”
  “那个名震大荒、最暴虐、最凶残的大魔头。我翻看过紫金宫内收藏的典籍,炎帝就是为他才把草凹岭列为禁地。”
  这世上摸头很多,可名震大荒,配得上“最”字的只有一个,璟十分意外:“蚩尤?”
  小夭笑点点头:“所有人把他想象成了穷奢极欲的人,没想到他在神农山的住处竟然这么简单。”
  璟知道小夭的母亲死在了和蚩尤的决战中,抱歉地说:“我没想到这是蚩尤的住处,我们离开吧!”
  小夭摇摇头:“何必为一个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人和自己过不去?你喜欢这里,我也挺喜欢,咱们就把这里当做我们的……屋子,以后可以在这里见面。”
  璟有些羞赧,他布置茅屋时,的确是希望将来能常常在这里见到小夭。
  
  小夭走到窗旁,俯下身,修了一下陶罐里的野花:“这是你采的?”
  璟轻轻地应到:“嗯。”
  小夭眯着眼笑起来:“你近来过得可好?那个内奸找到了吗?”
  “找到了,你的帕子很管用,是兰香。”
  这种贴身服侍的婢女都是自小相随,感情很深。小夭说:“你肯定饶过她了吧?”
  “她不肯说出为了谁背叛我,我不想杀她,但我也不可能再留她,所以我让静夜悄悄送她离开。静夜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又恨又怜,估计说了些什么,她自尽了。”璟眼中有悲伤,“其实,我知道她是为了谁背叛我,我让静夜安排她离开涂山家,只是希望她失去利用价值后,大哥就不会再对她感兴趣,她或许就能忘掉大哥。”
  小夭想起了那个驱策大鱼,逆着朝阳,在碧海中驰骋的矫健男子,飞扬炫目,和璟的清逸安静截然不同,的确更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小夭问:“你还是不想杀篌?”
  “虽然母亲一直偏心,可自小到大,大哥从来没有对我不好过。我们从小就没有父亲,他又得不到母亲的关怀,所以他把对亲情的渴望都放在了我身上,明明和我一般大,可总说长兄如父,凡是都让着我,处处都照顾我。别人夸奖我时,他也会觉得自豪。我曾不解地问他,他告诉我,他是为自己难受,可因为我是他弟弟,并不影响他为我感到骄傲。我们兄友弟恭,是所有人都羡慕的好兄弟。他曾经是极好的哥哥,我们做了四百多年的好兄弟。小夭,我没有办法杀他!”璟的语气中有浓浓的抱歉,因为他的这个选择,他不仅束缚了自己,还束缚了小夭。
  小夭走到他身前,额头抵在璟的肩上,说道:“虽然我常抱怨说你心太软,可其实我……我很愿意你心软。”她的身边已经有太多心狠手辣的人了,外祖父、父王、颛顼、两个舅舅、几个表弟,甚至包括她自己,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璟的心软,让她感到安全,特让她欢喜。
  璟忍不住轻轻揽住了小夭,小夭依旧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半晌都未动。
  璟问:“小夭,你怎么了?”
  “颛顼的一点私事需要我帮忙,这段日子很忙、很累,倒不是说身体有多累,就是心特别累,生怕出什么差错。明明忙得无暇分心,我却常常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我和颛顼没爹没娘,竟然也长大了。”
  璟轻抚着小夭的背:“早知道你累,我就不该今晚来找你,要不你睡一会儿吧!”
  小夭抬起头,笑道:“心累可不是睡觉就能睡好的。”她看向窗外的水潭,笑拉住璟的手,“陪我去玩水。”
  
  小夭走到潭水边,扑通一声,直接倒了下去。
  已是夏天,潭水一点都不冷。小夭游了一圈后,向着潭底潜下去,本以为不会太深,没想到潭水居然出乎意料地深,小夭一口气没有潜到底,不得不浮出水面换气。
  璟坐在潭边的石头上,笑看着她。
  小夭派了自己脑门一下:“我好笨啊!”她从衣领内拉出璟送她的鱼丹紫,“我居然忘记你送我的这个宝贝了。”
  小夭趴在石头上,一边踢踏水,一边对璟说:“我们下次去大海里玩吧,海底很美,玩上一夜都不会腻。”
  “好。”
  小夭想起了相柳,脸埋在胳膊间,默默不语,不知道他现在是相柳,还是防风邶。突然,她抓住璟的胳膊,用力把璟拽进了潭水里:“陪我去潭底。”
  没有等璟回答,小夭把鱼丹紫含在嘴里,拉着璟向着潭底潜去。
  
  含了鱼丹,果然可以在水底自由呼吸。
  她拉着璟不停地向着潭底潜下去,潭水却好似深不见底,纵使璟灵力不弱,气息绵长,也觉得难以支撑了。
  璟捏了捏小夭的手,指指上面,示意他要上去了,让小夭自己玩。
  小夭摇头,表示不准,她要他陪。
  璟不再提要上去,脸色却渐渐地变了,可他依旧随着小夭往下潜。小夭展臂,搂住了璟的脖子,唇凑在璟的唇畔,给他渡了一口气,璟整个人都呆住,怔怔地看着小夭,居然呛了水。
  小夭赶忙又贴着他的唇,给他渡了一口气。
  璟身躯僵硬,两人一直往下潜,很快就到了潭底。黑黢黢地什么都没有,小夭带着璟往上游。璟这才好似清醒,用力往上游去。小夭指指自己的唇,示意璟如果觉得气息不够,就来亲她。可璟一直没有来碰她,上浮又比下潜速度快很多,璟凭着一口气,硬是浮出了水面,可也很不好受,趴在石头上,一边喘气一边咳嗽。
  小夭吐出了鱼丹紫,游到璟身边,又羞又恼地问:“为什么?”
  璟看着远处,低声道:“刚才你眼睛里没有我。”
  
  小夭一声不吭地上了岸,径直走进茅屋。
  小夭灵力低,不像璟他们能用灵力让湿衣变干,她脱了衣服,擦干身子,钻进被子里,“你可以进来了。”
  璟走进茅屋,自然而然地坐在榻头,拿了毛巾,帮小夭擦头发,待头发干透,他用大齿的木梳,帮小夭顺头发。当年,小六曾这么照顾过十七,十七也曾这么照顾过小六,不知不觉中,气氛缓和,两人的唇角都带上了笑意。
  小夭叹道:“以前天天都能见到,不像现在一两年才能见一次,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话,也找不到。”
  璟说:“以后涂山氏的商队会常常出入神农山,我来看你很方便。青丘距离神农山很近,你来青丘也很方便。”
  “老天好像很帮我们,颛顼想要来中原,神农山居然就有宫殿坍塌,神农族闹着要维修宫殿。颛顼和我住进了神农山,看似守卫森严,可偏偏修建宫殿离不开你们这些大商贾,涂山氏自然成了首选,你进出神农山很容易。太多水到渠成了!”小夭侧头看向璟,“是不是丰隆和颛顼骗着你弄出这些事情啊?”
  璟说:“不是他们,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小夭笑道:“我可没有责怪你,反正宫殿总是要修的,那些钱与其给别人,不如给涂山氏。你与哥哥的关系,如果只是你帮他,并不是好事,如今他能惠及你,反倒能让哥哥更放心。”
  其实,这正是璟所想的,丰隆有雄志,他和颛顼要的是宏图霸业,而他想要,不过是和小夭更近一些,但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与其让颛顼怀疑他所图,不如让他们都认为他所求是钱财,现在颛顼给了他钱财,他给予颛顼一点帮助,颛顼心安理得了,才是长久相处之策。但这话从小夭嘴里说出来,意义却截然不同。证明了在璟和颛顼的关系中,小夭站在璟的角度,为他考虑过。
  璟看着小夭,忍不住微笑起来。
  小夭气恼,在璟的手上中重咬了一口:“我眼里有你吗!”
  璟痛在手上,却甜在心里,含笑道:“有。”
  
  ————
  
  第二日,颛顼已经起身,小夭才回来。
  颛顼正在用早饭,小夭也做到食案前,静静地用饭。
  颛顼淡淡问道:“去见璟了!”
  小夭笑眯眯地说:“嗯。”
  颛顼说:“我知道他在你心中与众不同,但他毕竟不是叶十七,而是涂山璟。我收到消息,涂山氏的太夫人身体不太好,想让璟尽快接人涂山氏的族长。他背负着一族命运,并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璟和防风意映还有婚约,防风氏绝不会舍得放弃和涂山氏的联姻,璟想退婚并不容易!你别一股脑儿地扎进去!”
  小夭眉眼中的笑意散去,低声说:“我知道了。”
  颛顼看到她的样子,不再多言。
  吃完饭,要离开时,小夭突然说:“哦,对了!这是给你的。”她拿出一个青玉盒,抛给颛顼。
  颛顼打开,是一个毛茸茸的小小傀儡,眉眼精致。颛顼明白是用九尾狐妖的尾巴锻造的灵器,扔回给小夭:“我不要!”
  “哥哥,你必须要!这是我让璟特地为你锻造的,为了凝聚灵力,这个傀儡唯一能幻化的人就是你,还能施展几招木灵的法术,你用它做替身,保证连潇潇和金萱一时半会儿都看不出是个假的。”小夭走到颛顼身边,跪坐下,“我知道你介意九尾狐伤害过我,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好好利用它,保护好自己,让我略微放心!”
  其实,颛顼不想要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九尾狐妖,还因为这是另一个男人做的,但看着神色难得严肃的小夭,颛顼心里发酸,不管傀儡是用什么做的,是谁做的,所凝聚的只是世间最关心他的人的心意,他只要好好地活着,才能更好地照顾她,颛顼终于释然,伸出了手掌。
  小夭把小傀儡放在颛顼的掌心,颛顼缓缓握紧了傀儡,说道:“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
  颛顼把一枚玉简递给她:“这是你让我帮你查的防风邶的所有经历。”
  小夭愣了一愣,才接过。
  
  一整日,小夭一直在阅读琢磨玉简里记录的资料。
  这份资料按照时间罗列,记录了从防风邶出生到现在的经历。
  防风邶幼时的生活就是一个大家族普通庶子的普通生活,认真学习修炼,表现的不错,奈何哥哥和妹妹也都天赋很高,又是嫡系血亲,不管他怎么努力,哥哥和妹妹都比他更受瞩目。因为内心苦闷,他沾染上赌博的恶习。
  大概四百七十八年前,还未成年的防风邶为了筹钱还赌债,离家出走,偷跑去极北之地找冰晶,一去四十五年。对神族而言,四十五年不回家不算什么,只不过因为防风邶去的地方太过凶险,防风家的人都以为他冻死在了极北之地,没想到他又突然冒了出来,带了不少冰晶,堪称衣锦归家、扬眉吐气。
  小夭觉得这四十五年很值得怀疑,四十五年,纵使历经磨难归来的防风邶变得异样,众人也能接受。可那些人毕竟是看着防风邶出生长大后,在家里住了四年,悉心照顾病重的母亲,端汤奉茶,喂饭喂水,可谓尽心尽力,以至于搜索资料的人写到,几百年后提起旧事,仍有老仆感概“邶至孝”。
  之后四百多年,防风邶就是个很典型的大家族出来的浪荡子,有些本事,却得不到重用,手头的钱财比较紧,为人又随性,在钱财上很疏朗,所以常做一些捞偏门的事,时不时会失踪一段日子,短时三五月,长时两三年,他的家人和朋友都习以为常。
  因为防风邶性子散漫,什么都不争,可以说不堪重用,这三四百年来,他和哥哥防风峥、妹妹防风意映的关系都不错。
  小夭轻叹口气,如果真如她所推测,四百七十八年前,真正的防风邶就已经死了。那么,所有人都辨认不出防风邶是假的,就解释得通了。因为相柳已经假扮了防风邶四百多年,即使本来是假的也已经变作了真的——所有人认识的防风邶本就是相柳。
  可是为什么呢?相柳究竟图什么呢?防风氏在大荒虽然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家族,可比他更有名望的家族多了去了,防风邶又是妾侍所出,根本影响不了防风家。相柳就算想利用什么,也该找个更有影响力的家族的嫡系子弟。
  小夭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相柳的目的,毕竟这场假扮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在她出生前,人家就已经是防风邶了,小夭只能放弃思考。
  仲夏之月的第十日,颛顼收到丰隆和馨悦的帖子。过几日是两人的小生辰,邀请他和小夭去小祝融府玩耍。
  神族的寿命很长,众人对生辰看得很淡,一般只会庆祝整百岁或者整千岁的生辰。其实,活得时间长了,大部分人都会忘记自己的岁数,压根儿不庆祝生辰。只有很讲究的家族中得宠的子弟,才会常庆祝生辰。
  大概因为丰隆和馨悦是双生子,只要过生辰时,兄妹两在一起,就会邀一些朋友,小聚热闹一下。
  小夭到时,才发觉所谓的小聚并不算小,看来丰隆和馨悦在大荒内很受欢迎。不过也是,男未娶,女未嫁,家世、相貌、才干都是大荒内最拔尖的,但凡还未成婚的男女都不免会动动念头。
  
  守门的小奴进去通传后,丰隆和馨悦一起迎了出来。馨悦亲热地挽住小夭的胳膊“你一直什么宴席都不参加,我和哥哥还担心这次你也不来。”
  小夭笑答:“我性子比较疏懒,能推的宴席就都推了,不过,这次是你和丰隆的邀请,自然非来不可。”
  虽然说的是场面话,馨悦听了也十分高兴。
  馨悦和丰隆带着他们走进一个大园子,园内假山高低起伏,种着各种奇花异草,一道清浅的小溪从园外流入,时而攀援上假山,成小瀑布,时而汇入院内一角,成一滩小池,九曲十八弯,几乎遍布整个园子,消散了炎夏的暑意。
  馨悦指着高低起伏的假山对小夭说:“从外面看只是错落有致的假山,其实那是一个阵法设置的迷宫。我和哥哥小时候都性子野,聚到一起时更是无法无天,父亲特意布置了这个迷宫,我和哥哥在里面能一玩一天,今儿人多,你若喜欢清静,待会儿我们可以去里面走走。”
  
  因为天热,众人皆穿着木屐,花影掩映下,两个少女脱了木屐,赤脚踩在湿漉漉的鹅卵石小径上玩耍。
  馨悦笑对小夭说:“那是姜家和曋(shen)家的小姐,她们是表姊妹,我外婆是曋家的姑奶奶,所以我也算是他们的表姊妹。关系远一点的客人都在东边的园子,这个园子中的人仔细一说,大家全是亲戚。”
  小夭道:“我不是。”
  馨悦笑道:“你那里不是呢,你外婆嫘(Lei)祖娘娘可是西陵家的大小姐,你外婆的娘亲是我爷爷的小堂姑奶奶,你外婆就是我爷爷的表姨,说起来我应该叫你一声表姨。可现如今西陵氏的族长,你的堂舅娶了姜家小姐的表弟,姜家小姐就是曋家小姐的表姐,我是曋家小姐的表妹,我应该也可以叫你表姐……”
  她们说着话已经走进一个花厅,小夭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已经被你一堆表啊堂啊绕晕了。”
  意映挑起帘子,摇着团扇走了过来,笑道:“这是从赤水氏那一边顺的亲戚关系,我挺奶奶说西陵家和涂山家也是有亲的,好像哪个太祖奶奶是西陵家的小姐,只是不知道顺下来,我们是表姐、表姨,还是表奶奶。”
  屋子里的几个人全都笑了出来,小夭心里暗自惊叹,难怪连黄帝都头疼中原,所有家族血脉交融、同气连枝,同时也许会各自相斗,可真到存亡关头,必然会联合起来。更让小夭意外的是原来西陵氏和外婆曾那么厉害,每个人都乐意和西陵氏、嫘祖娘娘攀上亲戚,反倒轩辕黄帝的血脉显得无足轻重。
  
  馨悦拽拽小夭的面纱:“小夭,在这个花厅里休息的都是最相熟的朋友,快快把你的帏帽摘了。”她们所在的这个花厅十分宽大敞亮,中间是正厅,左右两侧各有一间用斑竹帘子隔开的侧厅。右边的厅房,意映刚才从里面走出来,想来是专供女子休息的屋子,左侧的厅房应该是男子的。
  意映也道:“是啊,上次没看成,这次你可不能再藏着了。”
  馨悦把远近亲疏分得清清楚楚,众人没有忌讳,都没戴帷帽。小夭原本就没打算与众不同,遂大大方方地摘下帽子。
  馨悦仔细打量一番,拉着小夭的手,叹着气道:“真不知道将来谁能有福气得了你去。”她把丰隆拉到小夭面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是我替自己哥哥吹嘘,这大荒内,还真挑不出一个什么都赶得上我哥哥的。”
  意映笑嘲:“真是不害臊!”
  馨悦在轩辕城长大,颇有轩辕女子的风范,笑道:“男婚女嫁乃是最光明正大的事,有什么需要害臊的?”
  丰隆在中原长大,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对颛顼说:“我们去看看璟他们在做什么。”和颛顼走进了左侧的屋子。
  馨悦对婢女吩咐:“若里面没有人休息,就把竹帘子打起来吧,看着通透敞亮。”
  “是。”
  婢女进去问了一句,看没有人反对,就把竹帘子卷了起来。
  
  屋子内有三个人,涂山篌和防风邶倚在榻上,在喝酒说话。璟端坐在窗前,在欣赏风景,刚走进来的丰隆和颛顼站在了他身旁。
  小夭愣住,璟在,是意料之内,可是,防风邶居然也在!
  意映把小夭拉了进去,笑道:“二哥,看看这是谁。”刚才在帘子外说话,帘子内的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意映这举动顿时让人觉得防风邶和小夭关系不一般。
  防风邶看着小夭,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也来了。”
  他身旁的涂山篌站起,和小夭见礼,小夭微笑着给涂山篌回礼,心里却郁闷,什么叫我也来了?
  涂山篌和小夭寒暄了几句,就走开了,去院子里看人戏水。
  意映笑朝防风邶眨眨眼睛,说道:“二哥,你照顾好小夭,我去外面玩一会儿。”
  园子很大,假山林立,花木繁盛,意映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
  
  小夭低声对防风邶说:“你跟我来!”
  她在前,防风邶随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庭院,身影消失在山石花木间。
  窗前的璟、颛顼、丰隆和馨悦都看了个正着,馨悦推了丰隆以下:“哥哥,你可真笨!再不加把劲,小夭可就要被人抢走了。”有心想数落意映几句,竟然自不量力、敢和丰隆抢人,可碍着璟,终把那几分不满吞了回去。
  馨悦对颛顼说:“我哥平时也挺聪明,可一见到小夭就有些犯傻,你和我哥最好,可要帮帮我哥。”
  丰隆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对颛顼作揖行礼,意思显然一清二楚。
  颛顼笑道:“我只能帮你制造机会,至于小夭的心意,我可做不了主。”
  馨悦笑道:“已经足够了。”
  馨悦想了想,对颛顼和丰隆说:“我们也去外面玩,顺便找找他们。”她想着他们一走,只剩了璟,又笑道:“璟哥哥,屋子里坐着闷,你也来吧!”
  
  四人遂一起出了屋子,在假山花木中穿行。这本就是个迷宫,路径和景致随时在变换,又时不时碰到朋友,停下聊几句,走着走着,四人走散了,只剩下馨悦和颛顼。
  馨悦和众人在一起时,活泼俏皮,可和颛顼单独在一起时,反倒变得安静。她想起颛顼身边的两个美貌婢子,只觉心乱。哥哥说:如果你想要痴情的男人,就不要想着颛顼;如果你想嫁颛顼,就不要指望他只有你一个女人,不但不要指望,还要心胸大度,有容人之量,对那些女人都客气有礼。道理馨悦十分明白,可还是觉得难受。
  因为恍惚走神,馨悦没有看到路径又变换了,居然一头撞到假山上,她疼得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头,颛顼忙低头看她:“怎么了?有没有伤着?”
  馨悦觉得额角也不是那么疼,却不知为何,眼泪都下来了。
  颛顼如哄小女孩一般,柔声安慰着馨悦:“只是有点红,没有破皮,用冰敷一下就会好。”
  馨悦猛地扑进颛顼怀里,脸埋在颛顼的胸前,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
  颛顼愣住,双臂僵垂在身侧。
  馨悦却没有察觉,紧紧搂住了颛顼的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他,让他把自己放在心里比其他女人都重要的位置。
  半晌后,颛顼虚搂住了馨悦,轻声安慰着她。馨悦嗅到颛顼身上的男子气息,听着他醇厚的声音,越发意乱情迷,双手缠住了颛顼的脖子,踮起脚,去吻颛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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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夭带着防风邶走进迷宫,不知道往哪里走,乱走了一通,直到看四周林木幽幽,蝴蝶蹁跹,是个能说话的地方,小夭停住脚步。
  小夭回身,再也憋不住地嚷出来:“你疯了吗?这是小祝融府,万一被人发现,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防风邶笑笑地说:“这里不是轩辕城,是中原。”
  小夭呆住了,是啊!这里是中原,曾经属于神农国土地!虽然中原的氏族都归顺了黄帝,可他们也依旧尊敬神农王族的共工,对不肯投降的神农义军心怀同情,尤其小祝融,他也是神农望族的后裔,只怕对神农义军还很愧疚和敬重。中原的氏族虽然不会支持义军对抗黄帝,可也绝不会帮黄帝去抓捕义军。
  “算我多管闲事了!”小夭要离开。
  防风邶伸手搭在树干上,挡住了小夭的路:“你的箭术练得如何了?”
  “一直在坚持练习。外祖父给我找了个擅长射箭的师傅,据说能千军万马中取人性命。可是他的方法不适合我,他的箭术对灵力的要求很高,认为我好逸恶劳、想走捷径,非要逼我去练什么基本功提高灵力,我跟着他学习了几次,就把他打发了。”
  防风邶说:“那我继续教你吧!”
  小夭瞪着他,相柳教她箭术?似乎很荒谬。
  防风邶笑起来:“不敢吗?逗弄蛇妖的勇气哪里去了?”
  小夭也笑:“好啊,我跟你学。”她需要学会箭术,谁教都不重要,相柳就相柳吧!
  小夭上下打量着防风邶,用手指戳戳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已经死在极北之地了?”
  这话别人都听不懂,防风邶却淡淡地说:“是。”
  “为什么选择他?
  “不是我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我。他快死了,却放不下苦等他回去的母亲,所以他愿意把一身的灵血和灵力都给我,求我代他宽慰母亲,让他母亲过得好一点。难得碰到一个心甘情愿让妖怪吃的神族,所提条件不难做到,我没拒绝。“是否甘愿区别很大,如果不愿意,妖怪即使吸食了神族的灵血,也就是相当于吃了一些补药,强身壮体而已;可如果是愿意,妖怪能获取神族辛苦修炼的灵力,妖力大进。
  小夭曾经苦苦等候母亲回去接她,明白等待的可怕,竟有些羡慕防风邶的母亲,小夭柔声问:“你回去后,见到母亲了吗?”
  防风邶垂下了眼眸:“见到了,他身体很虚弱,孤苦凄凉、无人照顾。因为我带回去了很多冰晶,防风家给她换了住处,派了婢女。我陪伴了她四年,四年后她含笑而逝。”
  小夭轻叹了口气,防风邶和相柳的交易有一个了无遗憾的结局。只是难以想象,相柳竟然能悉心陪伴照顾一个老妇四年。这大概是防风家对他的身份再无疑虑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也是连颛顼那么精明的人看完资料,都没有起疑的原因。
  小夭问道:“你已践诺,为什么还要继续假扮防风邶?”
  防风邶嗤笑,冷眼看着小夭:“我是为了践诺做了四年的戏,可这四百多年,我只是做自己,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继续假扮防风邶?不管是防风邶,还是相柳,或者九命,都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少时的防风邶和后来的防风邶其实截然不同,但众人早忘记了少时的防风邶是什么样子了。小夭默默回想,防风邶看似和冷酷的相柳截然不同,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的随行何尝不是另一种冷酷?只不过,相柳像是披上了铠甲的他,在血腥的战场上厮杀,防风邶像是脱下了铠甲的他,在熙攘的红尘中游戏。
  防风邶嘲讽地问:“你换过的身份只怕比我多得多,难道都是在假扮?”
  小夭摇头:“不管怎么换,我都是我。不过,我毕竟没有你通透,对于外相的东西看得比你重。”
  小夭看着防风邶,期期艾艾地问:“你……这是你的真容吗?”
  “谁耐烦披着一张假脸或四百年?每次化身还要仔细别变错了。”
  “你和防风邶长得一样?”
  “不一样,但防风邶离家出走时,还未成年,相貌有些出入很正常,他还在极北之地冻伤了脸,请医师修补过脸。”
  小夭终于释然,笑了出来:“他们都说你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是真的吗?”
  防风邶扫了一眼林间,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对小夭勾勾手指。
  小夭又惊又怕,捂住自己的脖子:“我又没有说你坏话!我只是好奇地问问。”
  防风邶眯着眼睛,冷冷地问:“你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
  小夭不敢废话了,慢慢靠近防风邶,防风邶渐渐俯下头,小夭缩着下下颌,双手捂着脖子,嘟囔着哀求:“要咬就咬胳膊。”
  防风邶只是在她耳畔低声说:“有个人躲在那边偷窥我们。”
  小夭一下怒了,压着声音质问:“你居然不管?“
  防风邶笑笑地说:“提醒一下你,我是庶子,凡是不好强出头。”防风邶把一个冰霜凝结成的箭头放在小夭手里,“王姬,让我看看你箭术的准头练习得如何了。”
  小夭低声问:“人在哪里?”
  防风邶握着小夭的手,对准林中的一个方向:“那里。”
  小夭静气凝神,把箭头投掷出去,一个人影闪了一下,从树林内走出。
  竟然是璟!
  小夭忙问:“打到你了吗?我不知道是你。”
  “没有。”
  璟把箭头递给防风邶,防风邶接过,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只你一人,没有陪我妹妹去玩吗?”
  小夭已经明白自己被防风邶戏弄了,气恼地叫:“防风邶!”
  防风邶看着她,笑眯眯地问:“叫我做什么?”
  小夭无语,只觉得他现在是又无赖又狡诈又恶毒,简直把防风邶和相柳的缺点会聚一身,她能做什么?只能指望下次他受伤时,再收拾他了!
  小夭转身就走,连纵带跃,恨不得赶紧远离这个死妖怪。
  璟下意识地想跟过去,刚走了几步,防风邶笑眯眯地追上来,拍拍璟的肩膀,回头指着另一个方向,对璟说:“我刚才好像看到妹妹在那边,正四处找你。”
  璟不得不停住了步子,看着防风邶和小夭一起消失在草木间。
  
  小夭瞪着防风邶,讥嘲道:“欺负老实人好玩吧?”
  涂山璟老实?防风邶挑挑眉头:“没欺负你好玩。”
  小夭苦笑,又不甘认输,说道:“来日方长,咱两谁欺负谁,谁逗谁,还得走着瞧。”
  防风邶嘲讽:“不错,当上王姬果然胆气壮了。”
  小夭停住脚步,四处打量,这个迷宫果然不简单,难怪能困住丰隆和馨悦一整天。
  小夭看防风邶:“怎么出去?”
  防风邶笑道:“这个迷宫现在可是有很多热闹可以看,你不去看看吗?”
  “不看!”
  防风邶领着小夭往外走:“将来不要后悔。”
  小夭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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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宫外,众人正在饮酒欢乐。
  顺着九曲十八弯的溪流,有人坐在花木下,有人坐在青石上,有人倚着栏杆,有一人独坐,有两人对弈,有三人清谈……婢女在溪流上游放下装满酒的螺杯,击鼓而奏。螺杯顺流而漂,鼓声停下时,螺杯漂到哪里,谁就取了酒喝,或抚琴、或吟诗、或者变个小法术都成,只要能博众人一笑。
  既散漫随意,各自成乐,又彼此比试,众人同乐,小夭看了一会儿,笑道:“馨悦真是个会玩的。”
  此时,鼓声恰停了,众人看向螺杯,螺杯缓缓地漂到了防风邶和小夭面前。
  小夭赶紧往后缩,小声说:“我除了会做毒药,什么都不会。”
  防风邶嗤笑,拿起螺杯,饮完酒,懒洋洋地站起,对众人翩然行了一礼:“变个小法术吧!”
  防风邶对小夭指指溪水边:“站那里。”
  众目睽睽下,小夭僵硬地站过去。
  防风邶摘下一朵白色的玉簪花,将花洒到小夭身上,小夭冷着脸,低声说:“你要敢耍我,我和你没完!”
  话刚说完,那些白色的玉簪花化作了水渍,在小夭衣服上晕染开,将一件栀黄的衣衫染成了白色,小夭临水而立,袅袅婷婷。
  有少女笑问:“还能换颜色吗?”
  防风邶问:“你想要什么颜色?”
  少女把身旁的紫罗兰花摘了两朵,用灵力送到防风邶面前,防风邶私下花瓣,撒到小夭的衣衫上,紫蓝色的花瓣化作了水滴,渐渐地晕染,将白色的衣衫变作了一套紫罗兰色的衣裙。
  众人看着好玩,尤其是爱美的少女都笑着鼓掌。不知何时,馨悦、颛顼、丰隆、璟、篌、意映都站在了溪水边,也笑着鼓掌。
  防风邶又用绿色的绿萼花瓣变了一套绿色的衣裙,他看小夭手握成了拳头,强忍着不耐,笑对众人道:“到此为止、”
  丰隆将一枚红色的蜀葵花送到防风邶面前:“再变一套红色吧!”虽然刚才小夭穿的各色衣衫都好看,可也许因为小夭第一面给他的影响太深刻,他总觉得,红色衣衫的小夭妖娆得让人心惊,可小夭好似不喜红色,自拜祭大典后,再未穿过。
  防风邶笑:“寿星的要求,那就再变最后一套。”他把红色的蜀葵花瓣抛洒到小夭身上,绿色的衣衫渐渐地变作了红色。
  小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丝笑意都没有,可又不好缺了礼数,她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对丰隆遥遥行了一礼,示意游戏已经结束,转身离开。
  
  一声短促的尖叫突然想起,一个少女紧紧地捂住嘴巴,脸色煞白地看着小夭。一个坐在树下的少年缓缓站起,阴沉地盯着小夭。
  虽然当年,他们还年纪幼小,可是那噩梦般的一幕幕,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灭了他们全族的恶魔也是穿着一袭红衣,也是有一双好似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的双眸,面对着父兄们的哭泣乞求,他只是冷漠不耐地眺望着远处。
  小夭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惊叫的少女,那少女立即低下头,回避开了小夭的视线,身子无法抑制地在颤抖,只是隔着花影,没有人留意到。
  
  小夭和防风邶回到了屋子,丰隆和颛顼他们也跟了进来。
  馨悦和意映围到防风邶身边,馨悦软语相求:“好二哥,把你的法术教给我吧!”
  防风邶笑指指小夭:“只是一时,学去也没用。”
  果然小夭衣衫的红色在褪去,露出了本来的栀黄色。馨悦和意映叹气,居然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了,真的是学会了也没用。
  
  婢女端了糕点进来,小夭正好觉得饿了,取了些糕点。
  丰隆和颛顼坐到榻上下棋,馨悦坐在丰隆的旁边观战,小夭端着一碟糕点,坐到 颛顼身旁,一边吃糕点,一边看。
  意映过来凑热闹,靠近馨悦而坐,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坐到意映旁边,恰挨着小夭。
  意映看了一眼璟,满是鄙夷嫌弃,一闪而过,众人都没发现,却恰恰落在了小夭眼内。一刹那,小夭比自己被鄙夷嫌弃了都难受。
  意映好似连和璟坐在一起都难以忍受,盈盈笑着站起身,去哪了杯酒,依靠在榻上,和歪在榻上喝酒的防风邶、篌小声说着话。
  小夭挑了几块糕点,连着碟子递给璟,笑眯眯地说:“很好吃的。”
  璟不明白为什么小夭突然对他格外温柔,但从心里透出欢喜来,接过糕点,抿着嘴角笑。
  小夭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有一条毒蛇在盯着她。她抬起头,发现窗外有个少年看着她。少年看到小夭觉察了,笑着点了下头,走开了。
  小夭说:“那个人刚才看着我,他是谁?”
  年轻的男子看美丽的女子再正常不过,几人都没在意,馨悦笑嘻嘻地说:“那是沐氏的一位表兄。沐氏很可怜,当年也是中原有名望的氏族之一,可是因为和蚩尤不和,被蚩尤抄家灭族,只逃了他一人出来。”
  丰隆落下一子,接口道:“被蚩尤抄家灭族的可不止沐氏一族,中原恨蚩尤的人一大堆,所有,蚩尤虽是神农国的大将军,可他战死后,中原的氏族几乎都拍手称庆。”
  馨悦道:“怨不得别人恨他,谁叫蚩尤那魔头造了太多杀孽!”
  防风邶突然插嘴道:“这天下谁都能骂蚩尤,唯独神农氏的人不该骂蚩尤。”
  馨悦不高兴,盯着防风邶,防风邶依旧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摇着酒杯,淡淡地说:“你若不服气,不妨去问问你爹。”
  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因为颛顼在,馨悦觉得防风邶在情郎面前扫了她面子,不禁真动了怒,再加上之前的怨气,馨悦对意映说:“防风小姐,管好你哥哥,说话做事前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意映心中恼怒馨悦瞧不起防风氏,面上笑容不减,给了馨悦一个软钉子:“我这十来年一直住在青丘,帮奶奶打理生意,哪里管得动防风家的事?你若想管,自个儿去管!”
  馨悦气得笑起来,反唇相讥:“人还没真进涂山氏的门呢!别话里话外处处以涂山氏族长夫人自居!就算你……”
  “馨悦!”璟温和却不失强硬地打断了馨悦的话。
  小夭忙拣了块糕点给馨悦:“这个可甜了,你尝尝。”
  馨悦正在气头上,冷着脸,没有接。
  颛顼道:“你尝尝可好吃,若好吃,麻烦你给我和丰隆也拿些,如果有瓜果,也拿一些。”
  馨悦这才脸色缓和,接过小夭的糕点,带着婢女出了门,去拿瓜果。
  丰隆站起身,对意映行礼道歉:“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馨悦被我娘惯坏了。”
  意映满心怨恨,她哪里都不比馨悦差,可因为馨悦是神农氏,她就要处处让着馨悦,丰隆的道歉也不是真在意她的反应,完全是为了涂山璟。涂山璟又哪里好了?一个软弱的废物,只因为他是涂山氏未来的族长,人人都得让着他!一切都是因为身份!
  意映细声细语地说:“怨不得馨悦,是我自己轻狂了!”
  丰隆看意映的气还没消,再次作揖行礼。
  毕竟是未来的赤水族长,已经给足面子,意映站起,回礼道:“自家姐妹,偶尔拌几句嘴,实属正常,我再小气,也不至于往心里去!”
  待馨悦拿着瓜果回来时,馨悦和意映都已经冷静下来,说说笑笑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颛顼和丰隆一盘棋还没有下完,到了晚饭时间。
  颛顼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对小夭说:“我和丰隆有事商量。待会儿你和馨悦待在一起,不要乱跑。我谈完了事,会派人去接你。”
  小夭点点头,乖乖跟在馨悦旁边。
  等她们用晚饭,颛顼那边也谈完了事情。
  馨悦亲自送小夭到门口,看着她和颛顼乘上云辇,才离开。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1:28
第二章 风露立中宵
  
  小夭的生活好像恢复了在轩辕城时的日子,早上练习箭术,下午炼制毒药,每日安排得满满当当。
  隔上几日,她会去找防风邶,学习箭术,一起去轵邑、泽州游玩。防风邶不愧是吃喝玩乐了四百年的浪荡子,对轵邑和泽州依旧很熟,每个犄角旮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能翻出来。两人结伴,享受着生活中琐碎简单的快乐。
  轵邑、泽州距离五神山和轩辕山都很远,不管是俊帝,还是黄帝,都显得有些遥远,见过小夭真容的人很少,只要穿上中原服饰,把肤色涂抹得黯淡一些,再用脂粉掩去桃花胎记,就变成了一个容貌还不错的普通少女。
  和防风邶在一起时,小夭常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有时她甚至觉得她仍旧是玟小六,不过穿了女装而已。
  小夭知道防风邶就是相柳,可也许因为这里不是战场,不管再冷酷的杀神,脱下战袍后,依旧过的是普通人的日子,所以,他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出息的庶子。
  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一个灵力低微的普通少女,毫不引人注意。
  两人走在街上,碰到贵族的车辇,会让路;被呵斥了,就温顺地低下头;被溅污了衣服,就拿帕子擦。
  自从小夭回复王姬身份,再没缺过钱,第一次碰到防风邶的钱不够时,小夭自然而然地想付钱,防风邶的脸色刹那间冷了,吓得小夭赶紧把掏出的钱袋又收了回去,防风邶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一会儿后拿着钱回来,估计是把什么随身的东西抵押或者卖掉了。
  走出铺子后,防风邶很严肃地对小夭说:“付钱是男人的事,你以后别瞎掺和!”
  看着防风邶的脸色,小夭不敢笑,只能面色严肃,默不作声地忍着,可那一夜,紫金宫内是不是就会传出小夭的大笑声,小夭边捶塌边滚来滚去地笑,笑得肚子都痛。
  自那之后,小夭就明白了,不管钱多钱少,只能邶有多少花多少。两人去吃饭,邶有钱时,他们就去好馆子,没钱时,两人就吃路边摊。
  有一次吃完中饭,邶身上只剩了两枚钱,没有办法,两人只好先去赌场转一圈,才筹够了下午的开销。赌场的人见到防风邶,脸色很不好看,显然防风邶不是第一次到赌场打秋千,不过幸亏他有钱时,出手大方,也知道输一些,才不至于被赶出去。
  小夭渐渐明白了相柳的意思,他没有假扮防风邶,他只是在做自己。于他而言,防风邶像一份有很多自由、不用天天上工的差事,他为防风家做事,防风家给他发工钱,工钱不够花时,他会去捞捞偏门。至于相柳于他而言算什么,小夭就不知道了,也不敢问。
  
  璟每隔三四日来神农山看一次小夭。
  神农山很大,有太多地方玩,除了看守宫殿的侍女、侍卫,再没有人居住,十分清静。有时候他们去水边游玩,有时候哪里都不去,两人在草凹岭的茅屋待着。
  紫金宫外就长了不少槿树,小夭常常摘了槿树叶,为璟洗头。
  她把叶片泡在清水里搓出泡沫,用水瓢把含着泡沫的水一点点浇到璟的头发上。璟的头发十分好,比丝缎嗨光滑柔软,小夭喜欢手指滑过他头发的感觉。
  也许因为她与璟的相识,就是她照顾他,小夭很习惯于照顾璟。有时候,小夭想起第一次给璟洗头的情形,觉得恍如做梦,那个发如枯草的人真是现在这个人吗?
  她甚至想解开他的衣袍,查看一下他身体上是否真有那些丑陋可怖的伤痕,可她不是玟小六,他也不是叶十七,她不敢。
  
  小夭从不隐瞒自己的行踪,璟知道小夭常去见防风邶,却什么都没问。
  其实,心底深处,小夭希望璟问,可也许因为璟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干涉小夭,什么都没问。他甚至从没有提起过防风邶和相柳的相似,不知道他是调查过没怀疑,还是他觉得压根儿不重要。
  既然璟不提,小夭也就什么都没解释。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一年。
  
  ————
  
  经过四年的练习,小夭的箭术已有小成,原来的弓箭不再适用。防风邶带小夭去涂山氏开的兵器铺子选购新的弓箭。
  小夭知道好的兵器价值不菲,如果想让店家拿出来给他们看,自然不能穿得太寒酸,特意穿了一套好布料的衣衫。
  防风邶让伙计把所有金天氏打造的弓箭都拿出来,伙计听他们口气不小,悄悄打量了一番防风邶和小夭,把他们领进能试用兵器的后院。
  小夭拿起弓,一把一把地试用,仔细感受着每一把弓的不同。一张红色的弓,小夭拉了一次没有拉开,她觉得不适合自己用,放到了一边。
  防风邶却拿了起来,递给她:“再试一次。”
  小夭两脚站稳,对准远处的人形靶子,凝神再拉,已经没有拉开。
  防风邶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轻轻牵引了她一下,小夭拉开了弓。
  小夭射出箭矢,正中木头人的胸口。
  小夭惊喜地说:“就这把弓。”
  
  “二哥、小夭。”意映笑叫。
  小夭回头,看到璟和意映走了进来。虽然璟一直知道小夭和防风邶常见面,可这是大家第一次狭路相逢。小夭没觉得有什么,坦然地笑了笑,璟看了一眼小夭和防风邶,安静地站在一旁。
  意映好笑地看着几乎半搂着小夭的邶:“我们也来买兵器,没想到能碰到你们,二哥是要教小夭学射箭吗?”
  邶松开了小夭的手,笑得十分暧昧。小夭明白她的想法,因为四年前,她也是这想法,认为教授箭术只是邶接近女子的手段。
  意映看到案上的弓箭,随手拿起一把弓,拉了拉,赞道:“不愧是金天氏锻造的兵器,对得起它们的天价!”
  小夭忽然想起了洞穿颛顼胸口的那一箭,笑道:“一直听闻你箭术高超,在我眼里,邶已经很厉害,可他都说自己的箭术不如你,今日可能让我开开眼界?”
  意映盯着假山上的木头人靶子半晌没说话,小夭正要自己找台阶下,意映抿着唇笑了笑,说道:“有何不可呢?”
  她拿起一支箭,缓缓拉满了弓。刹那间,意映整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了,她凝视着远处的人形靶子,眼中尽是凛凛杀气,紧闭的唇压抑着满腔恨怒,就好似她箭头瞄准的不适木头人靶子,而是一个真正让她憎恶的人。
  嗖一声,箭离弦,贯穿了木头人的喉咙,小夭都没看到意映拿箭,又是快若闪电的两箭,贯穿了木头人的两只眼睛。意映姿势未改,只唇角透出一丝发泄后的冷酷笑意。
  一瞬后,她才身体松弛,恢复了娇弱的拂柳之姿,笑道:“献丑了。”
  小夭的身子有点发冷,却笑得明媚灿烂,鼓掌喝彩,一派天真地对邶说:“你可要好好教我,我也要像意映一样厉害。”
  意映看着小夭,眼中的不屑一闪而逝。邶倚着廊柱,懒洋洋地说道:“这箭法你可永远学不会。”
  意映笑嗔道:“二哥,哪有徒弟还没泄气,师傅就先打退堂鼓的呢?好好教王姬!”
  
  意映挑选的两把匕首送了过来,她确认无误后,伙计把匕首放回礼盒,仔细包好。
  伙计当然不可能知道璟和意映的身份,却非常有眼色地捧给了璟,等着璟付账。
  意映一边随意打量陈列出的兵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璟,麻烦你帮二哥把弓箭的钱一起付了吧!”
  那种理所当然一下子让小夭很不舒服。小夭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这一刻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为她付账,唯独璟不行!
  小夭从伙计手里拿过包好的弓箭,塞进邶怀里,带着点撒娇,笑眯眯地说:“如果是璟公子付钱的话,那不就成了璟公子送我的了吗?”
  邶盯着小夭,眼神很冷。
  小夭咬着唇,慢慢地低下了头,相柳不是任何一个男人,她犯大错了!
  邶的眼神依旧冷着,唇边却带着笑意,掏出钱付账,对璟和意映抱歉地说:“心意我领了,不过这是我要送给小夭的弓箭,自然不能让你们付钱。”
  意映笑起来,向小夭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太粗心了。”
  邶对璟和意映说:“你们慢慢逛,我们先走了。”
  
  小夭跟在邶身后,亦步亦趋。
  邶把弓箭扔给小夭,冷冷地说:“把钱还给我。”
  小夭掏出钱袋,邶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地拿走了刚才买弓的钱。
  街角有两个乞丐在乞讨,防风邶把刚才从小夭手里拿来的钱,放在了他们面前。两个乞丐的眼睛惊骇地瞪大。
  邶微微一笑:“赠给你们。”说完,扬长而去。
  小夭看着那两个兴高采烈、抱头痛哭的乞丐,清楚地明白了相柳的意思。
  
  ————
  
  晚上,九尾小白狐来找小夭,小夭用被子蒙住头,没有理它。
  过了很久,小夭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小白狐仍旧守在塌旁。它歪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小夭,好似不明白小夭为什么要和它玩捉迷藏。
  小夭对它说:“走开!”它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小夭挥手赶它,可它根本没有实体,小夭的手从它的身体中穿过,它依旧摇晃着九条蓬松的尾巴,乖巧地看着小夭。
  小夭吞了颗药丸,背对着它呼呼大睡。
  
  清晨,小夭醒来,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一睁眼,小白狐仍蹲在塌头,捧着小爪子专注地看着她。
  小夭呻吟:“你怎么还在?”
  因为它的存在,小夭都不敢出屋子,只叫了珊瑚一人进来服侍。
  珊瑚看到小白狐,伸手想抱,却从小白狐的身体中穿过,原来是个虚体:“这是这么法术变出的九尾白狐,真是太可爱了!”
  小夭起身洗漱,吃早饭,小白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一整天,不管小妖做什么,小白狐都跟着她,小夭被黏得彻底没了,脾气。
  
  晚上,小夭和九尾小白狐面对面而坐。
  小夭双手捧着头,在犯愁,一夜一日小白狐都没离开,璟那个傻子不会一直在草凹岭傻等着吧?小夭有点赌气地想,如果我一直不出现,难道你真能永远等下去?这世上,谁都不能等谁一辈子!
  九尾小白狐两只小小的爪子捧着尖尖的狐狸脸,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小夭,好似也很犯愁。
  颛顼的声音突然传来:“小夭!”
  珊瑚应道:“王姬在里面。”
  小白狐好似很清楚它不能得罪颛顼,憋着嘴哀怨地看了小夭一眼,瑶瑶九条尾巴,扑哧一声,烟消云散。
  颛顼快步走了进来,小夭问道:“怎么了?”
  颛顼说:“今日,璟和意映去参加朋友的宴席,从朋友家出来时,遇刺了。”
  小夭跳了起来,心慌地问:“他、他……怎么样?”
  颛顼扶住小夭,说道:“伤势应该很严重,我收到的消息是两柄浸毒的长枪刺中了璟的要害。涂山氏封锁了消息,目前还不知道璟的生死,我已经拜托丰隆去查探……”
  小夭推开颛顼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颛顼急问道:“小夭,你去哪里?”
  “我去找璟。”
  颛顼抓住了她:“就算你赶到青丘,也见不到他,不如等丰隆……”
  小夭说:“我不去青丘,我想去的地方就在神农山。”
  颛顼看到小夭急切的眼神,立即召来坐骑:“我带你去。”
  
  在小夭的指引下,颛顼驱策坐骑,飞到了草凹岭。
  山岚雾霭中,璟站在茅屋的门口,一动不动,好似变成了一根柱子。
  小夭松了口气,半喜半嗔,骂道:“真是个傻子!”
  颛顼诧异地说:“是璟?”
  未等坐骑挺稳,小夭已飞快地冲了出去。
  璟看到小夭,恢复了几分生气,冲着小夭笑:“你来了!”
  在山岚雾霭中站得太久了,璟的袍摆湿漉漉的,鬓角都凝着露珠,小夭不禁又是气又是笑,撞了璟几下:“你个傻子,吓死我了!”
  颛顼想起璟为他锻造的那个能以假乱真的傀儡,明白过来,问道:“你一直在神农山?外面的那个璟是你的傀儡?”
  璟道:“昨日下午我进山后,就没出去。本来今天要去一个朋友家赴宴,但我没见到小夭,就让傀儡去了。”
  颛顼一时间辨不清心中滋味,璟活着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刚听到璟遇刺的消息时,他明明很不高兴,这会儿看到璟活着,他却也高兴不起来。颛顼笑道:“你平安就好,快快回去吧!你的傀儡受了重伤,青丘都乱成一锅粥了。”
  小夭央求道:“哥哥,我想和璟单独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颛顼笑了笑,转身上了坐骑:“我先回去,待会儿让潇潇来接你。”
  
  小夭看颛顼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中,转过身看着璟。
  璟猛然抱住了小夭,他身上的凉意一下子浸没了小夭。小夭抱住他,轻抚着他的背,像是要让他暖和起来。
  经历了一场惊吓,小夭也没心思闹别扭了,低声道:“我不来见你,不是因为我心里有了别人,只是因为我不高兴了,你说你会取消婚约,兵器铺里的事,算什么?”
  “一个朋友邀请我和意映去做客,朋友喜欢收集匕首,我打算去买两把匕首,半路上遇到意映,她硬跟了过来。”
  “你究竟有没有正式和意映提出取消婚约的事?”
  璟说道:“意映明明对我越来越冷淡,我本打算找个机会,和她商量一下取消婚约的事。可上次丰隆生辰,从小祝融府回去后,她突然转变了态度,不但对我分外殷勤,还对奶奶说她常常被人嘲笑,暗示奶奶应该尽快举行婚礼。奶奶本来就觉得对不起她,看她实在可怜,竟然反过来劝我,让我给意映一个名分,说就算我喜欢其他姑娘,大不了都娶回家。
  小夭用力推了璟一下:“你做梦!”
  璟忙抓住她:“我当然没有答应奶奶了!我看没有办法说服奶奶,就去找意映。只要她同意退婚,奶奶也没有办法。我告诉意映,我已经有意中人,想取消我们的婚约,不管她要求什么补偿,我都会做到。可意映竟然说,她不介意我多娶几个女人。”
  小夭笑起来:“真没想到,意映竟然如此大度!我看你就娶她算了,日后妻妾成群,享尽风流!”
  璟痛苦地说:“小夭,你别讥嘲了!难道你不明白吗?正因为她根本对我无意,才什么都不介意,她想要的只是涂山氏族长夫人的身份!”
  小夭敛了笑意,问道:“后来呢?”
  “意映知道了我想取消婚约,跑去奶奶面前大哭了一场,说当年她父亲想要退婚,她穿着嫁衣私自跑来青丘时,就没想过再离开青丘,如果我非要赶她走,她只能一死了之。还说什么她知道自己不够好,愿意和其他妹妹一起服侍夫君、孝敬奶奶……奶奶现在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根本没有必要退婚,意映能干大度、温柔贤惠,她完全帮着意映。”
  小夭说:“你就和她们僵持住了?”
  璟无奈地点了点头:“我没有办法取消婚约,她们也没有办法逼我迎娶意映。”
  小夭叹了口气,果然如颛顼所说,璟想退婚,并不容易。
  璟道:“小夭,你别生气!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想到法子解决。”
  
  潇潇驾驭坐骑,从悬崖旁一掠而过,显然在催促小夭,应该回去了。
  小夭说道:“我承诺了等你十五年,只要你没娶亲,我就会坐到。意映的事先不紧要,听哥哥说,这次有十几个刺客袭击你,你觉得会是谁?是篌吗?”
  “能在青丘刺杀我,只能是他,可……”璟蹙眉,“大哥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怎么会突然出此昏招?我回来后,他一直很谨慎,几次动手都很隐秘,让人抓不住一点错处。今日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杀死我?难道不是大哥?”
  小夭说道:“不管是不是他,反正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在青丘行刺你,你仔细想想如何保护好自己吧!我当年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救你,不是让你去送死!”
  “你放心,我虽然不想杀大哥,可也绝不会在让大哥来伤我。他这次闹得这么难看,我正好趁机彻查,把他在族中经营的势力压制下去。这样也防止涂山氏再有人给颛顼添乱。”
  小夭说:“反正你一切小心。”
  璟说:“我知道。”
  潇潇又飞了过来,小夭说:“我走了,再不回去,颛顼该生气了。”
  小夭招手让潇潇落下,跃上了坐骑。
  璟目送她,直至身影全无,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
  
  第二日,小夭从颛顼哪里知道,这次刺杀布置周密、来势汹汹,如果不是璟恰好用了傀儡,很难说能否逃生。
  几日后,涂山氏传出消息,璟已无生命危险,但究竟是谁刺杀璟,却一直没有查出眉目,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私下里,只有篌和璟两人时,篌张狂地承认了是他派人去刺杀璟,让璟来找他算账。
  璟依旧狠不下心除掉篌,不过,他开始剪除篌的羽翼。
  随着清查刺客,涂山氏的不少铺子都换了主管,这场风波持续了三个多月才慢慢平息。
  涂山氏的商铺遍布中原,从男人用的兵器到女人用的脂粉,什么生意都做。篌支持苍林和禹阳,自从颛顼来到中原,涂山氏的人一直在监视和打压颛顼。
  这次璟出手,颛顼和丰隆的压力大大减轻。
  丰隆悄悄来神农山时,大笑着对颛顼说:“刺杀得好!往日看着篌不算个笨蛋,怎么这次走了这么昏的一招,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简直像个气急败坏的女人突然发了疯。”
  颛顼笑道:“你就会事后叫好!当时听闻璟出事时,你怎么补这么说?公然刺杀这招虽然走得有些急,却是最狠毒有效的一招,一旦成功,篌不仅铲除了璟,还可以像璟如今一样,以追查凶手的名义,把璟的所有势力连根拔除,干净利落地掌控涂山氏。”
  小夭听到丰隆和颛顼的对话,心里一动,眼前浮现出那日在兵器铺子,防风意映挽弓射箭的画面。可仔细分析,璟若死了,篌会继任族长,就算防风意映愿意捧着灵位成婚,她也只能在一个冷清院落里,守节终老,得不到一丝好处。只有璟活着,意映才能当族长夫人,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小夭摇摇头,不可能是意映!
  小夭暗责自己,不能因为璟,就把意映往坏处想。意映对璟虽无男女之情,可她和璟休戚相关,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想杀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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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金顶,阳光明媚的早上。
  小夭守在火炉前,脸颊发红,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她看时间差不多了,戴上手套,打开锅盖,将模具取出,全部放入冰水里冰着,待模具里的汁液凝固,小夭将模具倒扣,一个个凝结好的东西摆在案上,有的粉红,有的翠绿,有的嫩黄。
  颛顼悄悄走进“炼药室”。看小夭在凝神做事,他未出声叫他,站在屋角,静静地看着。案上的东西色泽晶莹,却形状怪异,有的像撕裂的花瓣,有的像半片叶子,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小夭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琉璃盘,上下两端和左右两端是黑灰色,中间是白色,犹如一幅摊开的卷轴画,只是白色的画布上还什么都没有绘制。
  小夭用小刷子蘸了透明的汁液,把雪白的盘子刷了一遍。
  小夭洗干净手,把手放在冰水里浸了一会儿,用雪白的布擦干净。她一手拿起刚才用模具凝结的东西,一手拿着小刻刀。一边雕刻,一边把东西轻轻放到白色的琉璃盘上,就好似在白色的画布上绘画。
  
  颛顼很是好奇,轻轻走到小夭身后。只看小夭细长的手指灵巧地忙碌着,渐渐地,白色的托盘上,生出了绿色的荷叶,叶上的露珠好似马上就要滚落,粉色的荷花也长了出来,嫩黄的花蕊若隐若现,刚结的莲蓬娇羞地躲着,两条鲤鱼在花间戏水。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一幅锦鲤戏莲图出现,除了没有声音,连荷的清香都是有的。
  小夭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笑起来。
  颛顼鼓掌,赞道:“色香味俱全,看得我都想吃一口。”
  小夭做了个鬼脸,笑道:“全是毒药。”
  颛顼摇头:“也不知你这是什么癖好?竟然把毒药当成美食去做,你的炼药室完全就像个厨房。”
  小夭小心翼翼地把卷轴琉璃盘端起,放入一个精美的木盒,再把盒子盖上,用白绸包好。
  颛顼诧异地说:“你不会把这东西送人吧?”
  小夭笑笑:“秘密。”
  颛顼叹气:“真不知道你是喜欢此人还是憎恶此人。”
  
  坐了一上午,腰酸背痛,小夭一边捶着自己的腰,一边问道:“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做药?”
  颛顼说:“我有事和你商量。”
  小夭收了嬉笑的表情:“你说。”
  “丰隆约了你好几次,你都推掉了?”
  “嗯。”小夭眼珠子转了转,歪着头问:“你希望我答应?”
  颛顼点了下头,小夭不解:“不是有馨悦吗?你们若决定了要向天下宣布结盟,你娶了馨悦不就行了!”
  “馨悦是馨悦,她是神农氏。丰隆是丰隆,他是未来的赤水氏族长。你则是你,俊帝和黄帝的血脉。”
  小夭蹙眉:“你不会是希望我嫁给丰隆吧?”
  “丰隆有什么不好呢?”颛顼倒是不解,涂山璟有婚约,防风邶浪荡不羁,丰隆和他们比起来,好了太多,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要家世有家世,小夭却宁可和防风邶去荒山看野花,也不愿和丰隆去神农山赏名卉。
  小夭干笑两声:“如果我说出来,你先保证不会揍我。”
  颛顼无奈:“看来不会是好话,好吧,我保证不会揍你。”
  小夭笑嘻嘻地说:“丰隆没什么不好,只是他有点像你,凡事算得太清楚,他想见我,并不是说我在他心里有多好,不过是他把身边的所有女子比较了一番,觉得我最适合做他的夫人。”
  颛顼举起拳头,作势要捶小夭:“因为像我,你就不要?”
  小夭闪躲:“说好了不揍人的。”
  颛顼还是敲了小夭的头一下:“身在他那个位置,不可能不计较。虽然有比较衡量,但不见得没有真情实意。”
  小夭不满地瞅着颛顼:“你真要帮丰隆啊?你到底是我哥哥,还是他哥哥?”
  颛顼叹了口气:“我当然是你哥哥,如果你真不喜欢他,我不会勉强,我也勉强不了。但你就算是给我几分面子,好歹和丰隆接触一下。馨悦为了这事,已经拜托了我好几次,丰隆骨子里还是有些傲气的,不好意思明说,但显然也是希望我帮忙撮合。”
  小夭思索了一瞬,问:“你在中原是不是离不开丰隆的支持?”
  颛顼点了点头,把小夭拉到怀里,在小夭耳边低声说:“我在秘密练兵。”
  小夭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修建宫殿,必然需要大量钱财,材料由涂山氏提供,价格可以作假,人工也可以作假,养兵的钱解决了。工匠进进出出,招募的士兵自然可以进入神农山,神农山连绵千里,借助阵法,藏兵没有丝毫问题。有了丰隆的帮助,在中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招募士兵,不过以颛顼的性子,必然不会完全依赖丰隆。
  细细想去,一切都解决了,可是如果、如果被外爷知道了……是死罪!
  小夭看着颛顼,颛顼笑了笑,眼中是义无反顾的决然。
  颛顼道:“四世家的族规传承了数万年,要求子孙明哲保身,不得参与任何争斗,也许适合璟那样的人,却束缚住了丰隆的手脚,丰隆早已不耐烦听老顽固们的训斥。我是离不开丰隆,不过,丰隆也离不开我。只有明君,没有能臣,霸业难成;没有明君,能臣再有才,也只能埋没。只有明君和能臣相互辅助,才能成就千秋霸业,万载声名。”
  小夭说:“我会把丰隆看做朋友,见面、说话、一起玩都可以,但我肯定不会嫁他。”
  颛顼笑道:“这就够了,至于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顺其自然吧!”
  小夭笑说:“那我过几日去找丰隆玩。”
  颛顼轻轻咳嗽了两声,尴尬地说:“馨悦邀请你去小祝融府住一段日子。”
  也不知是丰隆的意思,还是馨悦另有打算,在撮合丰隆和小夭这事上,馨悦不遗余力。
  小夭问:“颛顼,你真的会娶馨悦吗?”
  颛顼边思索边说:“看她的意思!如果她愿意嫁,我会娶,毕竟她是神农王族的后裔,娶了她,对所有的中原氏族来说,无疑是一颗定心丸。统御天下需要刚柔并济,刚是要有绝对的力量去征服一切,柔却就是这些看似无聊,实际非常必要的手段。”
  小夭叹了口气:“既然是未来嫂嫂的邀请,那我去吧,得趁早搞好姑嫂关系。”
  颛顼凝视着小夭,眼神非常复杂。
  小夭纳闷地问:“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颛顼垂下了眼眸,笑道:“早知道你会为这个理由答应,我废话那么多干嘛?为了说服你,连自己的秘密都交代了。”
  “后悔也晚了!我这会儿要出去一趟,先让珊瑚帮我收拾衣物,明天就搬去馨悦那里。”小夭推着颛顼往外走,“我这‘厨房’里到处都是毒,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别进去。”
  
  ————
  
  歌舞坊内,舞伎在轻歌曼舞。
  小夭陪着笑脸,把白绸包着的大盒子放在防风邶面前。
  邶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玩意儿?”
  小夭说:“你打开看看。”
  邶摇晃着酒樽,说道:“我在喝酒。”
  小夭握拳,忍、忍、忍!她松开拳头,把包好的白绸解开。
  小夭说:“打开盖子。”
  邶依旧没有兴趣伸手,一边啜着酒,一边看舞伎跳舞。
  小夭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打开了盖子。做的时候,为了那股荷花的清香废了不少心思,可这会儿,周围的脂粉气、酒菜香都太浓烈,荷花的清香一点不显。
  小夭兴冲冲而来,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炫耀荷花是什么毒做的,莲蓬是什么毒做的,现如今看着那一幅“锦鲤戏莲图”只觉索然无味,什么都懒得说。端起酒樽,开始喝闷酒。
  邶终于把目光从舞伎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案上。一幅摊开的卷轴图,潋潋清波中,团团翠叶,露珠晶莹,荷花半谢,莲蓬初结,一对锦鲤在莲下嬉戏,鱼唇微张,好似在等着莲子落下,赶紧去抢吃。
  邶凝目看了一会儿,拿起木勺,吃了一口荷叶。
  一口又一口,一会儿荷叶、一会儿锦鲤、一会儿莲蓬……慢慢地,他把一幅“锦鲤戏莲图”几乎全部吃完了。
  小夭呆看着他:“你、你别撑着自己。”
  邶扫了她一眼,小夭立即闭嘴。
  邶吃完最后一口,把勺子放下,喝了一樽酒,淡淡说:“不错。”
  小夭看着吃得空空的琉璃盘,高兴起来,得意地说:“天下能把毒药都做得这么好吃的人只有我!”
  邶笑嘲:“天下也只有我能欣赏你的好厨艺!”
  小夭可不接受打击:“得一知音足矣!”
  邶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夭,什么都没说。
  小夭问:“可以继续教我箭术了吗?”潜台词是——不生我的气吧?
  邶喝完樽中酒,说:“我要离开一段日子,等我回来。”
  小夭猜到,他是要回清水镇,虽然一直没有战事,可他毕竟是神农义军的将军,还是有不少事要他定夺。
  小夭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低声嘟囔:“如果你一直都是防风邶,该多好!”
  邶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放下了酒樽,起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幕中。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1:47
第三章 岁月静好与君同
  清晨,小夭搬去小祝融府。
  小夭本打算只带珊瑚一个婢女,可颛顼又给了她个婢女,叫苗莆。小夭猜到是他训练的暗卫,什么都没说地收下了。
  小祝融的夫人并为居住在这里,馨悦说她娘常年在赤水,所以小祝融府里的女主人就是馨悦。
  馨悦知道小夭的性子有些怪,颛顼又一再叮咛她不要束缚住了小夭,所以馨悦给小夭安排了一座独立的小院,除了小夭带来的两个婢女珊瑚和苗莆,只有两个洒扫丫头,还不住在院内。
  小夭对馨悦的安排十分满意,馨悦放下心来,留下两个婢女收拾屋子,她带着小夭逛小祝融府,让小夭熟悉一下她将要生活的地方。
  
  晚上,小夭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小祝融,是个身材魁梧、五官英朗的男子,可也许因为常年政事缠身、案牍劳神,纵使温和地和小夭说着话,他的眉头也是紧缩的,透着疲惫。
  小祝融和小夭说了一会儿话,叮嘱馨悦好好款待小夭后,就离去了。
  馨悦轻轻地吐了口气,对小夭说:“是不是很沉闷?不过,别担心我爹,他忙得很,我都是好几天才能见他一面,若哪里有事,他赶去处理,几个月见不到也正常。这府邸虽大,平日里其实就我在家。”
  馨悦拉住小夭的手:“我哥哥也是大忙人,尤其你哥哥来了之后,他更是忙得连影子都抓不住,很多时候,我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至少我们两能做个伴。”
  小夭笑点点头:“好。”
  馨悦说:“虽然你年级比我大,可我总觉得你什么都不多想,我却事事操心,倒像姐姐。你不要和我客气,就把这里当你家,不管想要什么,想玩什么都和我说。”
  小夭笑道:“我哪里什么都不想?其实该想的都想了。”她只是什么都不想要,所以给馨悦的感觉是什么都不多想。
  
  小夭和馨悦一起用完晚饭,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
  馨悦也是个健谈的,把她小时候的事情讲给小夭听,小祝融掌管中原后,哥哥在赤水,她和娘留在轩辕城,她是在轩辕城长大的,所以她对轩辕城很有感情,她也去过朝云殿玩耍过。
  小夭听着听着,反应过来,其实馨悦和她娘是人质,估计那个时候黄帝还未完全信任小祝融,所以一边把中原交托给了小祝融,一边却扣押了他的妻子和女儿。想来馨悦也是明白的,但她什么都不提,只讲着轩辕城的趣事,自己哈哈笑,小夭也笑得前仰后合。
  等馨悦离开,小夭躺在榻上,才意识到,馨悦竟然是她的第一个闺中女友。扮了几百年的男子,没机会和女子这么亲近,恢复了女儿身后,身份特殊,一般人不敢接近,阿念虽然是她妹妹,可两人在一起不要打架就不错了,哪里可能像今晚一样,边聊边笑?
  这种少女间交谈的感觉和小夭与其他人说话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小夭觉得挺喜欢。
  
  在小祝融府住下后,小夭感觉很不错。
  虽然馨悦比她年纪小,可馨悦做女人的时间要比她长很多,在小夭的成长中,缺乏一个成年女性的引导,小夭跟着馨悦,还真有点像是妹妹跟着姐姐,馨悦教小夭如何调和胭脂,分析小夭适合什么样子的发髻,帮她染脚指甲,告诉小夭,男人更喜欢偷看女人的脚,一定要好好保养脚。
  小夭把以前在轩辕城买的花露拿出来,兑以草药,帮馨悦调制了四种很特别的香气,让她春夏秋冬分开用,馨悦高兴得不得了。
  丰隆也很有礼貌,即使想接近小夭,可知道刚住到府里,所以一直都回避着。直到小夭熟悉后,他才偶尔和馨悦一起来看小夭,他处理得大方自然,小夭把他看做朋友,平常心对待,三人一起说话玩耍,不觉尴尬沉闷,反倒很有意思。
  
  搬到馨悦这里,练习箭术倒没什么,别人看到也只当她在玩,只是不方便再炼制毒药,小夭有些不习惯,只能翻看医书,炼制些药丸,聊胜于无。
  一日,小夭正在配置药草,馨悦来找小夭,笑道:“有个事要提前征询一下你的意思,璟哥哥要来轵邑,我哥哥小时候曾跟着他学习过,两人同吃同住,一直交好,虽然璟哥哥在轵邑多得是宅邸,可只要哥哥在轵邑,都会邀请他住过来,但这次你在,哥哥怕你介意,所以让我来问一声。”
  小夭缓缓道:“这么大的府邸,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越好。”
  馨悦拍手:“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我就和哥哥说,你看着冷淡,不容易接近,可实际真相熟了,十分随和健谈。”
  馨悦道:“你忙吧,我赶紧派人给哥哥送消息,还要去把璟哥哥住的园子收拾好,等璟哥哥到了,我再来找你。”
  小夭看着手中的药草,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想干什么。
  
  傍晚,馨悦来叫小夭:“璟哥哥住的院子叫木樨园,在一片木樨林中,每年秋天,香气馥郁,林下坐久了,连衣衫上都带着木樨香。今晚我们就在木樨园用饭,既是朋友相聚,也是赏木樨花。”
  小夭说:“好。”
  馨悦带着小夭往木樨园行去,小夭问:“意映来了吗?”
  “没有。”馨悦撇撇嘴,欲言又止,看看四下无人,说道:“这事就咱们姊妹私下说,千万别再跟人提起。”
  小夭还不知道这是女孩子讲别人闲话时的必备开场白,十分郑重地承诺:“好。”
  馨悦压着声音说:“其实,璟哥哥很可怜,意映并不喜欢璟哥哥。”
  小夭愣住:“你怎么知道?意映告诉你的?”
  “意映怎么可能和我说这种话?璟哥哥的娘是曋氏,我外祖母也是曋氏,我外祖母是他娘的亲姑姑,璟哥哥的外祖母是赤水氏,是我外祖父的大堂姐,我们和璟哥哥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意映算什么?”馨悦眼含不屑,“如果意映不是璟哥哥的未婚妻,我怎么可能和她走得那么近?”
  “那你怎么知道……”
  “女子喜欢一个人时可以藏得很深,甚至故意做出讨厌的样子。可真讨厌一个人时,再掩饰也会从小动作中流露出来。有一次璟哥哥远远地走来,一瘸一拐,意映异常冷漠地看着璟哥哥,那个眼神……充满了鄙夷厌恶,我都打了个寒战。意映发现我在看她后,立即向着璟哥哥走去,亲热地嘘寒问暖,可自那之后,我就暗自留了心,越是仔细观察,越是验证了我的猜测。”
  小夭以为只有自己看到过意映对璟的鄙夷憎恶,没想到馨悦也看到过,意淫不是不小心的人,只能说明,她真的很讨厌璟。
  馨悦说:“还有件事我印象很深。有一次我们一群人去山里玩,男子们都去狩猎,璟哥哥因为腿脚不方便,没有去。意映却和另外几个善于狩猎的女子随着男子们一块儿出去狩猎了。小夭,你说,如果是你的心上人因为腿脚不方便不能去狩猎,你会怎么做?”
  小夭低声说:“我会陪着他。”
  馨悦说:“就是啊!所以我说璟哥哥可怜,后来我哥都带着猎物回来了,意映却还在山里玩,我哥看璟哥哥孤孤单单,半打趣半责怪地说,璟哥哥把自己的女人纵容得太贪玩了。我哥那傻子哪里明白,再贪玩的女人,如果心系在了男人身上,自然会守着自己的心。”
  小夭喃喃说:“既然那么讨厌,为什么不取消婚约呢?”
  馨悦冷哼:“取消婚约?她才舍不得呢!意映生得美,又自恃有才,做什么都想拔尖,可惜她再要强,也只是防风家的姑娘,中原六大氏的女孩子压根儿不吃她那一套,见了她都淡淡的,压根儿不带她玩。那时候,我还小,她就小心接近我,和我玩好了,中原六大氏的姑娘才不得不接纳了她,别人见她和我们玩得好,自然都高看她一等。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璟哥哥的娘相中了她,把她定给了璟哥哥,她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对我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言听计从、软意奉承。那时,我已经懂事,觉得没什么可介意的,毕竟她是将来的涂山氏族长夫人,我自然得使点手段,笼络住她。”
  木樨园已经快到了,馨悦再次叮咛小夭:“千万别和别人说啊!”
  “嗯,你放心。”
  
  馨悦让婢女把酒席摆在了木樨林中,估计以前就曾如此玩乐过,有一整套木樨木雕的塌、案、屏风、灯。灯不是悬挂起来,而是放在每个人的食案上,一点微光,刚好能看清楚酒菜,丝毫不影响赏月。
  坐席上,放着两张长方的食案,中间摆着一个圆形的酒器,盛满了美酒。璟和丰隆已经在了,各自坐在一张食案前,正好相对。馨悦拉着小夭高高兴兴地走过去,自小就认识璟,也未行礼,只甜甜叫了声“璟哥哥”。
  小夭朝丰隆笑笑,坐在了璟旁边,馨悦不好再让小夭起来,只好坐到了小夭对面,和丰隆同案。
  馨悦吩咐侍女都退下,不要扰了他们自在。
  丰隆笑指指酒器,对小夭说:“你酒量好,今日可别客气。”
  小夭和他已混熟,笑嗔道:“别乱说,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是酒鬼。”说着话,却已经自己动手舀了一勺酒,倒在酒杯中。
  小夭给丰隆和馨悦敬酒:“谢谢二位款待。”
  三人同时满饮了一杯。
  小夭又给璟敬酒,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举了举杯子,一饮而尽,璟也饮尽了杯中酒。
  丰隆回敬小夭,小夭毫不推拒地饮完一杯。
  馨悦笑道:“小夭,你悠着点。”
  小夭挥挥手,说道:“放心吧,放倒你们三个不成问题。”
  丰隆大笑起来:“行,我们就看看你能不能一个人放倒我们三个。”
  
  婢女捧了琴来,馨悦道:“本不该在璟哥哥面前乱弹琴,可是只吃酒未免无趣,正好这几日我新得了一支曲子,就献丑了。”
  小夭笑着调侃:“可惜颛顼不在,没有人和你琴箫合奏。”
  馨悦脸红了,啐道:“和你不熟时看你清冷少言,没想到一混熟了如此聒噪烦人。”
  小夭举起酒杯:“我自罚一杯,给妹妹赔罪。”
  馨悦坐到琴前,抚琴而奏。
  小夭对着丰隆举杯,两人连着饮了三杯,小夭又给璟敬酒,也是连饮了三杯,丰隆竟然陪饮了三杯。
  丰隆给小夭敬酒,两人又是连喝了三杯。
  待馨悦奏完曲子,小夭笑点点丰隆,说道:“今晚第一个醉倒的肯定是你。”
  丰隆豪爽地说:“饮酒作乐,不醉还有什么意思?和你喝酒很爽快,够痛快!”
  小夭对婢女说:“上酒碗!”
  丰隆喜得直接扔了酒杯:“好!”
  婢女倒满酒碗,小夭和丰隆各取了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下,同时亮了亮碗底,笑起来。
  馨悦无奈地摇摇头,对璟说:“以前就我哥一个疯子,现在又来了一个,以后可有得热闹了。”
  丰隆对小夭说:“再来一碗?”
  “好啊!”小夭爽快地和丰隆又喝了一碗。
  丰隆走到空地处:“我来舞狮助酒兴。”他手一挥,一只水灵凝聚的蓝色狮子出现,栩栩如生地盘踞在地上,好似随时会扑噬。
  丰隆对馨悦说:“妹妹。”
  馨悦展手,凝出一个红色的火球,将球抛给了丰隆,小夭才知道馨悦修炼的是火灵,丰隆却好像是罕见的水火兼修。
  丰隆展臂、伏身、踢腿,像是踢毽子般,把火球踢得忽左忽右,时高时低,狮子追着火球,时而高高跃起,时而低低扑倒。
  馨悦故意使坏,时不时把火球往狮子嘴里送,丰隆却显然技高一筹,总会及时扑救,不让狮子吃到球。水火交映,流光飞舞,煞是好看。
  小夭鼓掌喝彩,又去拿酒杯,璟挡住了她,低声问:“你是高兴想喝,还是难过想喝?”
  小夭说:“我又难过又高兴。”难过意映竟然那样对璟,高兴意映竟然这样对璟。
  璟不解地看着小夭。
  小夭悄悄握住了璟的手,她的眼睛亮如星子,盈出笑意,比她身后的流光更璀璨。
  璟不禁呆看着她,小夭回头看,丰隆在醉舞狮子,馨悦笑嘻嘻地拨动火球,给丰隆添乱,两人一时间都没看他们。小夭用力拽璟的手,璟的身子向前倾,小夭借了一把力,半直起身子,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小夭又甜蜜喜悦,又心慌意乱,飞快地转身,一边偷眼去看馨悦有没有看到,一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去舀酒。
  可没料到,她拽得用力,松得突然,璟又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砰一声,璟竟然跌倒在坐榻上,带着酒杯翻倒,叮叮咚咚响成一片。
  丰隆和馨悦都看过来,馨悦赶忙问:“璟哥哥,你没事吧?”
  璟坐了起来,脸通红:“没、没事,一时眼花,被绊了一下。”
  丰隆大笑:“我还能舞狮子,你倒先醉倒了。”丰隆对小夭说,“看来今晚最先醉倒的人要是璟了。”
  馨悦怕璟尴尬,忙对哥哥嗔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灯光暗,一时看不清,摔一下也正常。”
  璟低头静坐着,有些呆,有些笨拙。小夭饮了一杯酒,笑着站起,翩然地转了一圈,轻舒广袖:“我给你们唱首山歌吧!”
  也未等他们回应,小夭就自顾自地边唱边跳起来: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缘何世间有悲欢
  缘何人间有聚散
  唯愿与君
  长相守、不分离
  长相守、不分离
  长相守、不分离……
  
  天高云淡,月朗星暗,木樨林内,花影腐熟,香气四溢。小夭踏着月光香花,轻歌曼舞,身如扶柳,眸如春水,她歌月徘徊,她舞影凌乱,最后一句长相守、不分离,声如游丝飘絮,一唱三叹,情思缱绻,缠绵入骨。
  一时间,席间三人竟都怔怔无语。
  小夭走回坐席,只觉脸热心跳,脚步踉跄,软坐在榻上。小夭撑着额头,醉笑道:“我头好晕,看这几案都在晃。”
  馨悦叹道:“果然像哥哥说的一样,饮酒作乐,一定要醉了才有意思。”她端起酒杯,“小夭,敬你一杯。”
  小夭摇摇晃晃地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小夭的酒量很好,往日喝酒,即使身醉了,心神也还清明,可今夜,竟喝得心也糊涂了。馨悦在月下踏歌,笑叫着小夭,她想去,却刚站起,脚一软,人就向后栽去,倒在了璟的臂弯里。
  小夭对着璟笑,璟也眉眼间都是笑意,小夭想伸手摸摸他的眉眼,却慢慢合上了双眼,睡了过去。
  
  ————
  
  第二日,起身时,已快要晌午。
  小夭揉了揉发痛的脑袋,不禁笑起来,难怪男人都爱酒,果然是最后才能放浪形骸。珊瑚兑了蜜水给小夭,小夭慢慢喝完,略觉得好过了些。
  小夭洗漱完,婢女端上饭菜。
  小夭问珊瑚和苗莆:“馨悦他们都用过饭了吗?”
  珊瑚笑道:“早用过了,丰隆公子和璟公子清早就出门办事了。馨悦小姐也只是比平时晚起了半个时辰,这么大个府邸,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馨悦小姐管,偷不了懒。”
  小夭不好意思地笑:“看来只有我一个闲人。”
  小夭用过饭,练了一个多时辰的箭,就开始翻看医书,看一会儿医书,在院子里走一会儿,时而站在花前发会儿呆,时而倚在廊下思索。
  
  傍晚,馨悦派人来请小夭一块儿用饭,小夭看丰隆和璟都不在,装作不经意地问:“丰隆和璟都在外面用饭了?”
  馨悦笑道:“我哥哥以前几乎完全不着家,这段日子你在,他还能六七日里回来吃一次。璟哥哥倒不是,他下午就回来了,但我和哥哥从来不把他当客,让他怎么自在怎么来,如果哥哥在,他们就会一起用饭,如果哥哥不在,璟哥哥都是在园子里单独用饭。”
  小夭吃了会儿饭,说道:“我听说你的琴艺已是相当好,为何你昨日还说不该当着璟乱弹琴?”
  馨悦叹了口气:“不是我妄自菲薄,你是没听过璟哥哥抚琴,当年青丘公子的一曲琴音不知道倾倒了多少人!娘为我请过两个好师傅,可其实,我全靠璟哥哥的点拨,才真正领悟到琴艺。只是他经历了一次劫难后,听哥哥说他手指受过重伤,不如以前灵敏了,所以他再不抚琴。”
  小夭说:“虽然自己抚琴会受到影响,可应该不会影响教人弹琴。”
  馨悦问:“你想请璟哥哥教你弹琴?”
  “是有这个想法,你也知道,我小时候就走失了,一直流落在外,并未受过正经的教导,很多东西都不会,其实有时候挺尴尬的。”
  馨悦理解地点点头,世家子弟间交往,如果没有些才能,的确十分尴尬,即使碍着小夭的身份,不敢当面说,可背地里肯定会轻蔑地议论。
  小夭说:“我一直都想学学音律,可好师傅难寻,颛顼根本没时间管我,听到你盛赞璟,不免心思就动了,恰巧他如今也住在府里。”
  馨悦说:“要真能请动璟哥哥,那是极好的,不过璟哥哥如今的性子……反正先试试吧!”毕竟小夭身份特殊,璟哥哥再怪癖,也还是会考虑一下。
  小夭笑道:“我也这么想的,说不准他看我诚心,就同意了。”
  馨悦笑问:“要我和哥哥帮你先说一下好话吗?”
  “不用了,小祝融府是那么容易近的?我既然能住在你府里,璟自然明白我和你们的关系,我自己去和他说,才比较有诚意。”
  馨悦点头,小夭就是这点好,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真做事时,却很妥当。
  
  第二日,小夭一起身,就悄悄叮嘱珊瑚和苗圃:“你们留心着点,如果木樨园里的璟公子回来了,就来和我说一声。”
  珊瑚和苗莆什么都没问,苗莆对小夭说:“璟公子回来了。”
  小夭洗漱梳头,换好衣衫,带着珊瑚去木樨园。
  白日里的木樨林和晚上很不同,林中十分静谧,一簇簇黄色的小花绽放在枝头,香气馥郁,小径上一层薄薄的落花,踩上去,只觉足底都生了香。
  珊瑚去敲门,开门的是静夜。小夭笑问:“你家公子在吗?”
  静夜认出小夭是前夜醉酒的王姬,笑着说:“公子在,王姬请进。”
  小夭暗自腹诽,当年对我横眉怒目,现在却这么有礼,真是太可恼了!
  
  璟正在屋内看账册,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没等静夜奏报,他就迎了出来,看到小夭,又惊又喜。
  静夜看璟半晌没有说话,以为他并不欢迎小夭,不得不提醒说:“公子,请王姬进去吧。”
  璟这才强自镇静地请小夭进去,小夭进门前,对珊瑚说:“让静夜给你煮点茶吃,自己玩去吧,不用管我。”
  静夜觉得这王姬口气熟稔,实在有点太自来熟,但看璟颔首,显然是让她照做。她恭敬地应道:“是。”带着珊瑚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小夭立即冷了脸,质问璟:“你怎么都不来看我?难道我不来找你,你就不会想办法见我吗?”
  璟说:“我去见过你。”昨夜他隐在林间,一直看她睡下了才离开。
  “你偷看我?”
  “不算是,我没靠近,只能看到你的身影……”璟越解释,声音越小。
  小夭笑起来,问道:“你想见我吗?”
  璟点了下头,正因为想见,他才住到了小祝融府。
  小夭道:“我对馨悦说,想跟你学琴,你教我弹琴,就能天天见到我了。”
  璟惊喜地笑起来,小夭得意洋洋地问:“我是不是很聪明?”
  璟笑着点了下头。
  小夭看着他因为笑意而舒展的眉眼,不禁有些心酸。当众人都去狩猎,他独自坐在屋内时,会是什么表情呢?当他走向意映,意映却鄙夷地看着他时,他又是什么表情呢?
  小夭抱住了他,脸贴在他肩头。
  小夭的动作太柔情款款,纵使一字未说,可已经将一切都表达,璟揽住了小夭,头埋在她发间,只觉岁月静好,别无所求。
  
  两人静静相拥了很久,久得两人都忘记了时间。
  直到屋外传来一声轻响,小夭才好似惊醒一般,抬起了头。璟爱怜地抚抚她的头:“没事,这次带来服侍的两人时静夜和胡哑,他们看到了也无所谓。”
  小夭笑笑,推璟去榻边,说道:“我想仔细查看一下你这条腿。”
  璟靠坐在榻上,小夭跪坐在塌侧,从他的脚腕子一点点往上摸,一直摸到膝盖,又慢慢地从膝盖往下摸,最后停在他的断骨处。小夭一边思索,一边反反复复地检查,最后,她对璟说:“我能治好你的腿,不能说十成十全好,但走路时,肯定看不出异样。”
  璟问:“你介意它吗?”
  小夭摇摇头,弯身在璟的小腿受伤处亲了一下,璟的身子剧颤,小夭也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十分不好意思,放开了璟,低头静坐着。
  璟挪坐到她身旁:“只要你不介意,就先不治了。”
  “可是……可是我介意别人介意,也不是我真介意,我不想任何人看低了你……我希望你开心,我想你……”
  璟的食指放在小夭的唇上,阻止她继续说:“我明白,你是担心我因为别人介意的目光而难受,可我不会。小夭……”璟的手从她的额头抚下,“只要你肯看我一眼,不管任何人用任何目光看我,都不可能伤到我。”
  小夭咬了咬唇,刚想说话,突然觉得璟呼吸好似急促了一些,他的身子向她倾过来,小夭一下忘记想说什么了。
  璟轻轻地吻了下她的唇角,小夭闭上了眼睛,一动不敢动。璟又吻了一下她另一边的唇角,小夭依旧没有躲避,他终于轻轻地含住了小夭。
  璟的唇柔软清润,让小夭想起了夏日清晨的凤凰花,她小时候常常把还带着露珠的凤凰花含在唇间,轻轻一吮,将花蜜吮吸出,一缕淡淡的甜从唇角涔入喉间,又从喉间滑入心中。只不过这一次,她是凤凰花,被璟含着。
  璟轻轻地吮吸,用舌尖描摹着小夭的唇,一遍又一遍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把舌尖探入了小夭的口中。
  小夭身子发软,头无力地向后仰,她不明白,明明是璟在吮吸她,可为什么她依旧觉得甜,比凤凰花的蜜还甜,从唇间甜到喉间,从喉间甜到心里,又从心里散到了四肢百骸,让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小夭一点点地软倒在榻上,璟抬起头看小夭,小夭的发髻乱了,娇唇微启,双加酡红,眼睫毛如同受惊的蝴蝶般急速地颤动着。
  璟忍不住去吻小夭的睫毛,轻轻地用唇含着,不再让它们受惊颤动,可又喜欢看它们为他而颤动,遂又放开。他亲小夭的脸颊,喜悦于它们为他而染上了晚霞的色彩;他吻小夭的发丝,喜欢它们在他指间缠绕。
  小夭羞怯地睁开了眼睛,却又不敢全睁开,依旧半垂着眼帘,唇角盛满了笑意。
  璟忍不住去吮吸她的唇角,想把那笑意吮吸到心间,永远珍藏起来。
  小夭笑,喃喃说:“是甜的。”
  “嗯?”璟不明白她说什么。
  小夭往他怀里躲:“你的吻是甜的。”
  璟明白了,他喜悦地去亲她:“因为你是甜的,我只是沾染了一点你的甜味。”
  小夭嘤咛一声,越发往他怀里缩,想躲开他的唇:“痒!”
  
  璟身体的渴望已经太强烈,不敢再碰小夭,只是松松地搂着她。
  小夭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上次在海滩边,我请你……你都不肯。”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太好了,也许是因为我现在很自私,只为自己考虑,也许是因为你刚才……”璟笑看着小夭,最后两个字几乎没发出声音,小夭只能根据唇形,猜到好像是“诱人”。
  小夭敲了璟的胸膛一下,璟居然抓住她的拳头,送到唇边,用力亲了一下。
  小夭的心急跳着,觉得在男女之事上,男人和女人真是太不一样了。她看着主动大胆,可一旦过了某个界,她就会忍不住害羞、紧张、慌乱,虽有隐隐的期待,却也本能地害怕。璟看着羞涩清冷,可一旦过了某个界,他就主动热烈,只本能地渴望占有,没有害怕。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静夜叫道:“公子。”
  小夭赶紧坐起来,璟却依旧慵懒地躺着,小夭推了他一下,璟才坐起来:“什么事?”
  小夭整理发髻,璟把歪了的钗缓缓抽出,替她重新插好。
  静夜说:“馨悦小姐的婢女刚才来问王姬是不是在这里,我和她说在,她去回话了,估摸着馨悦小姐待会儿要过来。”
  小夭一下着急了,立即站起来。璟摁她坐下:“还有时间,你慢慢收拾。”
  小夭把头发梳理好,又检查了下衣衫,她问璟:“可以吗?”
  璟凝视着她,笑着点了下头。
  小夭站在窗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璟说:“馨悦到了。”
  敲门声响起,静夜去打开门,馨悦走进来。
  “璟哥哥。”馨悦一边和璟打招呼,一边疑惑地看着小夭,小夭点了下头,馨悦笑起来:“恭喜,恭喜。”
  小夭说:“要谢谢璟肯收我这个笨徒弟。”
  馨悦说:“既然小夭要学琴,那就要先找一张琴。我恰好收藏了四张好琴,待会儿我带你去选一张。”
  小夭忙摆手:“不用、不用。”她哪里真有兴趣学琴?有那时间不如玩毒药,即可保命又可杀人,小夭是个非常现实的人。
  馨悦以为小夭客气:“你别和我客气,反正我也用不了那么多。”
  璟帮小夭解围:“她才入门,没必要用那么好的琴,明日我带她去琴行转转,选张适合初学者的琴。”
  馨悦觉得有道理,说道:“也好,不过真是不好意思,明日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能陪你们了。”
  小夭说:“都说了不当我是客人,自然你忙你的,我玩我的。”
  馨悦赔罪:“是我说错话了。”
  馨悦对璟说:“璟哥哥,今晚一起用饭吧,让小夭敬你三蛊敬师酒。”
  “好。”璟颔首同意。
  
  第二日上午,璟来找小夭去买琴。
  两人并不是第一次一起逛街,却是璟和小夭第一次单独逛街,能光明磊落地走在大街上,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异样。
  小夭总是忍不住想笑,因为她快乐,璟也觉得快乐,眼中一直含着笑意。
  璟带小夭去了琴行,琴行的伙计一看璟的气度,立即把他们引入内堂,点了熏香、上了茶,把适合初学者用的琴都拿了出来,让他们慢慢挑选,有事随时吩咐,自己乖巧地退到了外面。
  璟让小夭挑选自己喜欢的琴,小夭说:“你随便帮我选一张就行了,我又不是真想学琴。”
  璟却没有马虎,认真帮小夭选琴。
  他看琴,小夭看他。璟禁不住唇角上翘,抬眸去看小夭,视线从小夭的眉眼抚过,缓缓落在小夭的唇上,小夭脸颊发红,匆匆移开了视线,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拨弄琴弦。
  璟忍不住握住了小夭的手,小夭忽闪着眼睛,紧张地看着他。
  璟把她的手合拢在掌间:“我只想告诉你,我觉得我是天下最幸运的男人。”
  小夭笑:“为什么?”
  璟弯下身、低下头,捧着她的手掌,在她掌心亲了下,却没有抬头,而是保持着这个好似在向小夭弯身行礼祈求的虔诚姿势:“因为你看我的眼神,你对我说话的语气,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
  小夭不好意思,用力抽出手,凶巴巴地说:“我看你和看别人一样,我对你说话一点不温柔,经常对你生气发火,我是帮你做了不少事,可你也帮我做了不少事。”
  璟笑起来,爱怜地捏了捏小夭的脸颊,去看另一张琴。因为感受到小夭已经把他放在了心里,他变得从容了许多,不再那么患得患失,紧张担忧。
  
  璟对小夭说:“这张琴可以吗?”
  小夭用手指随意拨拉了几下:“你说可以就可以。”
  璟叫伙计进来:“我们要这张琴。”
  伙计看是音质最好、价格也是最贵的一张琴,高兴地说:“好,这就给您去包好。”
  小夭低声问:“这是你们家的铺子吗?”
  “不是。”
  “哈!你竟然不照顾自己家的生意!”
  璟笑了笑,说道:“我觉得这样才算真正给你买东西。”
  小夭抿着唇角笑起来。
  
  璟把包好的琴交给胡哑,对小夭说:“我们走路回去吧!”
  小夭点头:“好。”
  璟带着小夭慢慢地走着,也不是想买什么,只是想青天白日下陪着小夭多走一程。
  碰到卖小吃的摊子,璟要了一些鸭脖子、鸡爪子,让小贩用荷叶包好。
  他拎在手里,对恨不得立即咬几口的小夭说:“回去再吃。”
  小夭说:“我更想吃你做的。”老木卤肉的一手绝活,小夭和桑甜儿都没学到手,十七却全学会了。
  璟笑:“好,回头做给你。”
  “你怎么做?怎么和馨悦说?”
  “这你就不要操心了,反正你也只管吃。”
  小夭嘟嘴,又笑。
  两人一路走回了小祝融府,璟把小夭送到她住的院子门口,小夭看他要走,一脸毫不掩饰的依依不舍,简直像是一只要被遗弃的小狸猫,璟心内又是难受,又是欢喜:“你好好休息,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夭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子。
  
  璟每天早上要出门处理生意上的事,小夭练箭。
  中午吃过饭,小夭睡一觉起来时,璟已经在木樨园内等她。
  璟是认真教小夭学琴,小夭怕丰隆和馨悦日后考问,认真学了一会儿,可学着学着就不耐烦起来:“要多久才能学会弹好听的曲子?”
  璟只能说:“看你怎么定义好听。”
  小夭说:“还是听人弹琴舒服,你给我弹一首曲子吧!”
  璟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弹过琴。有一次,他看到以前用过的琴,自然而然地坐在琴前,信手抚琴,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手指和以前截然不同,每个流淌出的音符都有偏差,提醒着他,这具身体上曾发生过什么,大哥对他的身体施虐时侮辱他的话一一回响在耳边。他打翻了琴,不想再听到那些话,更不想再回忆起那些痛苦,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不会碰这些东西。
  可是,小夭现在说她要听他弹琴。
  璟没有办法拒绝小夭,他凝神静气,尽力把一切都屏蔽,手放在琴上,却不知道弹什么,在反复的折磨羞辱中,他已经失去了一颗享受音乐的心。
  小夭羞涩地笑了笑:“就弹那天晚上我唱给你听的那首歌吧,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记?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缘何世间有悲欢
  缘何人间有聚散
  唯愿与君
  长相守、不分离
  长相守、不分离
  长相守、不分离……
  
  随着小夭的歌声在脑海中回响起,璟的心渐渐安宁。他抚琴而奏,琴音淙淙,每个音符依旧不完美,可是,在璟眼前的是小夭的舞姿,伴随着琴音的是小夭的歌声,她月下起舞,对他一唱三叹,要长相守、不分离。
  奏完一遍,璟又重新弹起,这一次却不是在重复小夭的歌声,而是他想要告诉小夭:你若是风中莲,我愿做水上风,相见相思;你若是云中月,我愿做天上云,相恋相惜;你若是树上藤,我愿做山中树,相伴相依;纵然世间有悲欢,纵然人间有聚散,但我心如磐石无转移,只愿和你长相守、不分离!
  小夭听懂了他的倾诉,钻进了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他的琴音停住,小夭呢喃:“我喜欢听。”
  璟继续弹给她听,心里没有痛苦,耳畔没有羞辱声,他的心再次因为美妙的乐音而宁静快乐,甚至比以前更快乐,因为现在还有个人因为他奏出的曲子而快乐。
  静夜和胡哑听到琴音,都从自己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彼此看了一眼,不敢相信地看着璟的屋子。
  他们的公子竟然再次抚琴了!不但在抚琴,那琴音里还流淌着快乐和满足!
  静夜缓缓蹲在了地上,掩着嘴,眼泪颗颗滚落。
  这些年来,公子虽然回到了青丘,可他再不是当年的青丘公子璟。
  静夜本以为防风意映会抚平公子的伤口,但是,她发现自己错了。
  公子的伤腿在阴冷的雪天,一旦站久了,就会十分疼痛,她都发现公子不舒服,可公子身旁的防风意映却毫无所觉,依旧忙着游玩。
  防风意映喜欢参加宴席,也喜欢举办宴席,她在宴席上言笑风生,抚琴射箭,被众人的恭维喝彩包围,公子却独自坐在庭院内。
  静夜把公子以前最喜欢的琴拿了出来,公子看到后,果然没有忍住,信手弹奏,可突然之间,他打翻了琴,痛苦地弯下身子,防风意映不但没有安慰,反而鄙夷地看着。
  宴席上,有人要求公子奏琴,公子婉言拒绝,不知道因由的众人起哄,知道因由的防风意映不但不出言相帮,反而眼含讥嘲,笑着旁观。
  后来,公子想退婚,和防风意映长谈了一次,静夜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那夜之后,防风意映又变了,变得像是公子刚回来时,对公子十分温柔恭敬,但静夜已经明白,她只是在演戏。
  
  ————
  
  璟在小祝融府住了小半年,从秋住到了冬。
  小夭每天都能见到他,璟是真心教小夭弹琴,可小夭是真心没有兴趣学,每日练一会儿指法就不耐烦,对璟说:“反正以后我想听曲子时,你就会奏给我听,我干吗要学呢?”
  两人的教与学最后都会变成璟弹琴,小夭要么在啃他做的鸭脖子,要么在喝他酿的青梅酒,要么就是裹着条毯子趴在榻上,一边翻看医书,一边和璟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丰隆每次见了小夭,都会问她琴学得如何了,小夭只是干笑、傻笑。
  小夭决定走捷径,强迫璟帮她想一首最简单的曲子,不许要求她的指法,不许要求节拍,只教她如何能把一首曲子弹完,什么都不需要理解掌握,弹完就行!
  小夭弹完一遍后,激动地说:“我也会弹曲子了。”
  她孜孜不倦地联系了几天,觉得自己真的弹得不错了,当丰隆回来时,她对丰隆和馨悦宣布:“我要为你们奏一曲。”
  丰隆和馨悦都期待地坐好,神情郑重,就差焚香沐浴更衣了。
  小夭开始弹奏,馨悦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璟几眼,璟正襟而坐,一派泰然。丰隆虽然琴技不如馨悦,可毕竟是大家族里的子弟,琴棋书画都要有涉猎,丰隆欣赏的能力还是很高的,他无奈地看看小夭。
  小夭弹完,期待地看着丰隆和馨悦,馨悦怕伤她自尊心,急忙鼓掌喝彩,温柔地说:“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继续努力。”
  丰隆憋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小夭瞪着他:“当不当我是朋友?是朋友的就说真话!”
  丰隆艰难地说:“我觉得你的天赋在别的地方,以后若有人请你抚琴,你还是拒绝吧!别难过,你看我和璟擅长做的事情就截然不同。”
  馨悦也终于忍不住了:“小夭,你辜负了一个好师傅。以后即使弹琴,也千万别说你是青丘公子璟的弟子。”
  小夭点头:“我是很聪明的。”
  璟忙道:“和她无关,是我没有教好。”
  馨悦又叹又笑:“师傅太宽容,弟子太无耻,活该一事无成!”
  小夭扑过去。要掐馨悦的嘴:“你说谁无耻?”
  馨悦笑着躲:“谁着急就是说谁!”
  小夭站住,犹豫着自己是该着急,还是不该着急,丰隆和璟都大笑了出来。小夭不管了,决定先收拾了馨悦再说,馨悦赶忙往哥哥背后躲。
  嘻嘻哈哈,几人闹成一团。
  
  冬末时,璟必须要回青丘,和家人一起迎接新春来临,陪奶奶祝祷新的一年吉祥如意。璟一拖再拖,直到不得不走时,才动身。
  从轵邑到青丘,如果坐云辇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驾驭坐骑飞行就更快了,小半个时辰而已。可璟离开那天,恰下着大雪,不能乘坐云辇,只能坐雪兽拉的车回去,至少要四五个时辰才能到。
  小夭一再叮咛璟路上小心,又把几瓶药膏交给静夜,叮嘱她,如果路上耽搁了,璟腿疼,就抹这药。以后璟雪天出门,记得提醒他提前把药抹在伤腿上。回去时,若觉得腿疼,就泡个药水澡,药她已经分成小包都包好了,放在行囊中。
  静夜一一应下,把东西都仔细收好。
  待雪车出发了,静夜回头,看到小夭和丰隆、馨悦站在门口。距离渐远,丰隆和馨悦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小夭却落在后面,边走边回头。
  静夜不禁叹了口气,对胡哑说:“如果王姬能是咱们的夫人就好了。”静夜说这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胡哑担忧地看了一眼璟,低斥静夜:“不要乱说话,公子已有婚约,王姬不过是感激公子这段日子的教导。”
  静夜不服气地说:“有婚约又如何?还没有成婚,什么都没定!难道你不知道世上有两个字,叫‘退婚’吗?”
  璟一直静坐着,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从水晶车窗望出去,天地间,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2:08
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随
  
  虽然小夭和颛顼都不在乎辞旧迎新之力,但小夭想着神农山上太冷清,她打算回神农山去陪颛顼。
  馨悦说:“就算你回去了,也就你们两个人,那么大个紫金宫,照样冷冰冰的,还不如让颛顼过来,我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赏雪烤肉。”
  小夭疑惑地问:“可以吗?我哥和你哥为了避嫌,除了那些不得不见面的场合,从不公开见面,上一次还是借着你们生辰做借口。”
  馨悦道:“没问题,哥哥都安排好了。颛顼是王子,为了重修神农山的宫殿才孤零零地留在神农山。我爹不仅是神农族的族长,还是轵邑城主,掌管整个中原的民生,无论哪种身份,他都应该礼节性地款待感谢颛顼。去年爹不在府中,自然什么都没做,今年如果爹什么表示都没有,才会奇怪。哥哥让爹爹出面邀请颛顼来家中小住,一起辞旧迎新,任谁都不会怀疑。”
  小夭笑起来:“这样好,我也不想回神农山,留在城里才热闹好玩。”
  
  数日后,颛顼应小祝融的邀请,来了小祝融府。
  馨悦带颛顼到小住的园子后,很想多待一会儿,可辞旧迎新时,别人都等着过节,最是清闲,唯独家里的女主人反倒是最忙的,她只能依依不舍地和颛顼说:“我晚上再来看你,哥哥要明日才能到家。”
  小夭在旁边窃笑,馨悦瞪了小夭一眼,红着脸离开了。
  小夭对颛顼说:“幸亏你没把金萱和潇潇带来,我看馨悦虽然认可了金萱和潇潇跟着你,但毕竟还是紧张这事,看到你没带婢女,一下子松了口气,笑得都格外甜。咱们刚遇到馨悦时,她是多么高傲的一个姑娘啊!好哥哥,你说你怎么就把人家给驯得服服帖帖了呢?不但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还心甘情愿地看着你左拥右抱。”
  颛顼没理小夭的打趣,盯着她问:“你这段日子开心吧?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要把我完全丢到脑后了?”
  小夭心虚地笑:“如果你不来,我肯定乖乖回神农山。”
  颛顼哼了一声,小夭谄媚地说:“不信你去问馨悦,我都和她辞行了,只不过听完丰隆的安排,才继续住着。”
  颛顼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却仍有些恨恨地说:“这个涂山璟真是无孔不入!他已经订下了防风家的人,有什么资格和丰隆争?”
  小夭敛了笑意,走到颛顼面前坐下:“哥哥!”
  颛顼看着她,小夭认真地说:“我说他有资格他就有资格,而且根本没有争,他也不用和丰隆争,我从没考虑过丰隆。”
  颛顼沉默着,面无表情,半晌后,才说道:“据我所知,涂山氏的太夫人很喜欢防风意映,这些年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俨然已经把她当作未来的族长夫人。对涂山太夫人来说,璟喜欢不喜欢意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意映符合不符合她的要求,她不会同意璟取消婚约,防风氏也不可能放弃和涂山氏的婚约。”
  “我知道。”小夭的眉眼中有难掩的惆怅。
  颛顼长叹了口气:“算了,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反正日子长着呢,日后再说吧!”
  小夭瞪了颛顼一眼:“都是你!”
  “好,都是我的错!”
  小夭露了笑意,开始和颛顼杂七杂八地聊着琐事,小夭把俊帝写给她的心读给颛顼听,因为小夭告诉了父王她在学箭,所以俊帝对这个问得最多,一再叮嘱小夭不要强求,纵然学不好,也不要在意。
  颛顼颔首同意:“我也觉得你太执着了,你现在不是孤身流浪的玟小六,你有父王,还有我,再不济轩辕山上还有个外祖父呢!”
  俊帝在信里提到了小夭和阿念的终身大事,他自嘲地说,一个女儿估计他想操心,也不会允许他操心,另一个女儿却是要他操碎心。
  小夭不明白父王的意思,颛顼解释道:“上一次阿念回到五神山后突然闹着要嫁人,师傅就帮她选夫婿。可每选一个,阿念相处一段日子后,就横挑鼻子竖挑眼。”
  小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个阿念啊,幸亏有个天下无双的好父亲。小夭对颛顼抱拳,敬佩地说:“你竟然连五神山上都有眼线,厉害厉害!”
  颛顼白了小夭一眼:“这需要眼线吗?我好歹在五神山长大,有一堆兄弟!这是蓐收那混蛋给我诉苦的信里写的,他是生怕哪天师傅看上了他。还说,我在时,觉得我是个假惺惺的混蛋,可我离开了,每次他对阿念咬牙切齿时,就会对我甚为思念。”
  小夭大笑起来,颛顼也是满脸笑意,轻叹道:“其实,我也蛮想念他们。我是流落异乡的落魄王子,他们是一群高辛的贵族子弟,在一起时不是没有矛盾,甚至恶意的争斗,但长大后,回想过去,只记住了年少轻狂,大家一起胡作非为的快乐,那些不快乐都模糊了。”
  小夭微微而笑,当年,颛顼迫不及待地想离开高辛,也终于顺利回到了轩辕,以后不管他多么怀念在高辛时的日子,以他的身份,都不可能再回到高辛了,就如黄帝从未踏足高辛的土地。五神山只能永远印在颛顼年少时的记忆中。
  傍晚,馨悦来找颛顼和小夭吃饭,小夭用完饭后,自觉地早早离去了,留馨悦和颛顼单独相处。
  
  第二日,一年的最后一日,丰隆回来了。
  晚上,小祝融和他们四人一起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吃完饭,小祝融没有像以往一样离去,而是和他们围炉而坐,询问着儿子、女儿的生活琐事,又问了颛顼不少事,小祝融待颛顼的态度很特别,颛顼对小祝融也透着一点异样。
  丰隆、馨悦都知道他们的爷爷神农祝融和轩辕四王子同归于尽的事,小夭也很清楚四舅舅是为何而死,但对丰隆和馨悦而言,爷爷实在距离他们太遥远,他们感受不到那曾经让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的刻骨恨意,对小夭而言,她明白颛顼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舍私情择大义,所以他们三人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察觉。
  小夭感慨地想,其实小祝融何尝不是舍了私情,择了大义?他成全了中原百姓的安稳生活,舍弃了自己的国仇家恨。也许正因为颛顼和小祝融做了同样的选择,所以他们对彼此都有一份敬重。
  
  新旧交替时,小祝融领着他们四人去楼上看烟花。
  城池的四角都有神族的士兵在放特殊制造的烟花。烟花高高地飞上天空,开出美丽的花朵,映得整个天空都好似变成了五彩缤纷的大花园。
  街道上有无数百姓在放自己购买的烟花,虽然飞不了多高,可胜在别致有趣,儿童们拿着各种烟花追逐嬉戏,笑闹声洋溢在空气中。
  这是一种只有盛世太平,才会有的欢乐气象。
  馨悦凑在小夭耳畔,低声说:“我爹对烟花有很特异的情感,每年泽州和轵邑两城的烟花他都会亲自过目,为了让烟花足够美丽,甚至不惜自己拿钱出来。”
  小夭默默看着漫天烟花。青丘此刻想必也是如此美丽,璟大概搀扶着奶奶,和众人一起看着缤纷灿烂、漫天绽放的烟花;而清水镇外的茫茫大山中,应该是黑暗的,萧瑟寒风中,士兵们围着篝火,就这粗劣的烈酒,唱一曲故国的歌谣。相柳大概一身雪白的衣,陪着共工,默默地穿行在黑暗中,从一个营地巡逻到另一个营地。
  
  ————
  
  看完烟花后,小祝融就去休息了,让他们四人随意。
  四人笑着说再玩一会儿,去了暖阁。
  馨悦和小夭在外间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颛顼和丰隆则在里间,一直商议他们的事。
  小夭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给她盖被子,她睁开眼睛,看着她和馨悦依偎着,竟然枕在一个枕头上睡着了。
  馨悦也醒了,含糊地问:“你们谈完了?”
  颛顼把被子给她们盖好,低声说:“没有,半晌没听到你们的说话声,所以出来看一眼,你们接着睡吧!”
  馨悦这段日子累得够呛,也真是起不来,闭上眼睛接着睡了。
  小夭也闭上了眼睛。
  颛顼看她们二人并肩躺着,发髻蓬松,睡颜娇憨,风情各异,却相得益彰,真如两朵水灵灵的娇花并蒂开着。颛顼心头急跳了几下,怔怔看了一瞬,轻抚了小夭的额头一下,轻手轻脚地走回了内室。
  
  颛顼在小祝融府住了四天,丰隆却只逗留了一夜,新年第一天的傍晚他就驾驭坐骑赶往赤水。
  馨悦对小夭吐舌头:“没办法,每年他都是这样忙忙碌碌,今年陪了我和爹辞旧迎新,必须赶快赶回去陪爷爷和娘,其实爷爷和娘并不在意。可赤水族里的那帮老顽固总喜欢指手画脚,哥哥已经烦透他们了!他们把赤水氏的族长之位看的比天还大,殊不知哥哥并没多稀罕,反而觉得那些破家规这也不准干,那也不准干,显示了他的手脚。”
  颛顼回神农山时,馨悦比小夭还要难过不舍,颛顼的云辇早消失在天空中,她还呆呆地站着,直到小夭笑出了声,她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怅然道:“你别笑我,迟早有你的一日。”
  小夭叹息,已经有了,只不过她更克制,也更会掩饰。其实,小夭不知道的是,并不是她的掩饰有多么天衣无缝,而是馨悦压根儿不相信小夭会看上璟,小夭又有些男儿气,玩得兴起时,和丰隆也照样哥儿俩好的亲密,所以馨悦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
  馨悦问小夭:“你对我哥哥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夭摇头,笑道:“其实你哥哥对我也没什么男女之情。”
  馨悦知道小夭是聪明人,老实地承认:“我哥哥的心根本不在女人身上,他对你已经算上心的了。其实,没感觉也没什么,只要不讨厌就行,神族间的婚姻有几个还真恩爱了?只要两人能像朋友般相处,就是好夫妻。而且我哥和你哥可不一样,我哥从不对女人上心,你嫁给我哥,不用担心还会有其他女人来烦你。”馨悦说着,怅然地叹了口气。
  小夭可不敢接嘴,赶紧傻笑着转移话题。
  
  ————
  
  小祝融去了轩辕城,向黄帝奏报事务。丰隆在赤水、颛顼在神农山、璟在青丘,偌大的小祝融府只剩下了馨悦和小夭。
  曋氏的小姐给馨悦送了帖子,请她和王姬去郊外看梅花。
  馨悦对小夭说:“梅花没什么看头,她们只是找个由头玩而已,我也是真觉得闷了,咱们去转转吧!”
  小夭和馨悦不一样,她曾独自一人在深山二十几年,又被九尾狐幽禁过三十年,她虽然喜欢有人陪伴,可她对陪伴对象却很挑剔,如果不喜欢,宁可自己一个人待着自娱自乐。她懒洋洋地说:“你自己去吧,我在家里玩射箭。”
  馨悦不依,摇着她的胳膊说:“好姐姐,人家帖子上都写了你,你不去的话,她们肯定在背后嚼舌头,说我一副轻狂样子,看似和高辛王姬多么要好,实际上人家也是一点面子不给。”
  小夭知道他们这些人很讲究这些,馨悦又向来高傲,的确不好让她在那些公子小姐中落了面子,小夭笑道:“嫂嫂有命,岂敢不遵?不过,咱们事先说好,我懒得说话,到时候嫂嫂你可要帮我应付他们。”
  馨悦又喜又羞,捶了小夭一下:“咱两将来谁叫谁嫂子还不一定吧!”
  
  小夭和馨悦到梅林,已经有不少人到了。
  小夭戴着帷帽、跟着馨悦,馨悦让她走她就走,馨悦让她停她就停,馨悦让她打招呼她就打招呼,虽然沉默少语,可众人都知道这位高辛王姬十分难请,所以都不介意,只是羡慕馨悦竟然能和她玩得这般好。
  小夭看到了那位沐家公子,虽然上次他只是隔着窗户,看了她一会儿,可小夭自小的经历,让她警惕性很高,所以她依旧记得他。
  
  有人在梅林中打起了雪仗,馨悦被她的表姐妹和堂姐妹们拉去加入了战斗。
  一个少女边打边躲,不小心把一个雪球砸到了小夭身上,她不好意思地频频道歉,小夭不在意地说:“没事。”
  为了不再被误伤,小夭远离了战场,在梅林里随意地逛着。一路行去,梅花越开越好,因为一直能听到少女的笑声和尖叫声,小夭觉得自己距离她们并不遥远,也就一直朝着花色最好的地方走去。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梅林依旧安静地绚烂着,小夭野兽的本能却让她立即停住了脚步,她谨慎地看了一会儿前方,慢慢回身,想沿着自己来时的足迹返回。但是,雪地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个脚印。
  小夭摘下了帷帽,四处张望,洁白的雪,没有足印,就好似她是从天而降到这里。
  小夭掌中握了毒药,看向天空,却找不到太阳在哪里,她观察梅树,梅树居然没有阴面与阳面,小夭无法辨别方向,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被困在了一个阵法中。
  不管设阵、还是破阵,都是一门极深的学问,没有上百年的学习,不可能掌握,小夭在玉山时,年纪小,王母还没来得及教导她,之后不可能有师傅教导她,所以小夭对阵法几乎一窍不通。
  小夭知道碰上了高手,也许人家压根儿不会出现,她的毒药好像用处不大。
  小夭虽凝神戒备,却并不担心。毕竟她的身后是俊帝和黄帝,没有人会冒着抄家灭族之险来取她性命。可她也想不透是谁困住了她,往好里想,也许是她误入了别人的阵法,等主人发现就会放她出去。
  但小夭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判断错误了。
  所有的梅树都开始转动,他们3伸出枝条抽打缠绕着她,小夭只是凭借在山里锻炼出的猿猴般的敏捷尽力闪避,可是她灵力低微,难以持久。在梅树的围攻下,被绊倒了好几次,每一次,小夭都咬牙站起,继续奔跑闪避。
  突然,从雪里冒出一只枯黑的手,抓住了小夭的脚,小夭用匕首去刺那只手,手松开,却化为长刺,迅雷不及掩耳地刺穿了小夭的脚掌,将小夭钉在地上。
  梅树的枝条结成了一把巨大的锤头,向着小夭的头狠狠砸下。
  小夭咬着牙,用力拔出了脚,顾不上脚掌传来的剧痛,连滚带爬地逃开,那把锤子砸在地上,溅起漫天雪花。
  小夭脚掌上鲜血汩汩地涌着,她嘶声大喊:“你是谁?你要杀我,就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小夭不想大吼大叫地去威胁,因为此人既然周密地部署了一切,一定是完全明白后果是什么。小夭只是想知道谁这么恨她,宁可面对两大帝王的愤怒,也要不惜一切杀了她。
  没有人回答她。
  这个阵法比当年赤水献攻击愚疆的阵法更灵力充沛,除非是像愚疆、赤水献那样大荒内的顶尖高手,才有可能以一人之力设置出这样的阵法,可小夭真的想不出她几时和这样的人结了抄家灭族的仇怨。另一个猜想更可怕,这个阵法不是一个人所设置,而是好几个人联合设置推动,居然有很多灵力不弱的人非要她死!
  
  野兽的咆哮声传来,两只凶恶的怪兽出现在梅林内。这种凶猛的怪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必是有精通驯兽的神族在驱策它们。小夭明白了,室友2好几个人联合起来要她死!
  怪兽闻到了血腥气,向着小夭慢慢地走来。
  小夭一直脚掌刚被刺穿,血仍汩汩地流着,力气已经耗尽,她根本逃不过两只猛兽的袭击。
  小夭坐在雪地上,安静地盯着怪兽。
  怪兽看着柔弱的小夭,居然本能地觉察出了危险,它们微微低下了头,开始一步步地退后,以野兽的姿态,表示出它们屈服于小夭,没有进攻的意图。可是,几声尖锐的鸣叫,让怪兽在主人的胁迫下,昂起了头,不得不选择进攻。
  一直怪兽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小夭竟然将手直接递进了它的嘴里,只要它闭拢嘴巴,小夭的胳膊就会被生生地咬断。
  怪兽合嘴,锋利的牙齿被一把竖立的匕首卡住,小夭握着匕首立即退出了它的嘴,身子一蜷,缩到了怪兽的肚皮下,恰好避开了另一只怪兽的扑击。
  怪兽高高抬起上半身,双爪扑下,想用爪子撕裂小夭,小夭只是冷漠地看着它,怪兽双手往下落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远离,它悲伤地号叫,当双爪落到地上时,号叫声戛然而止,身子重重倒下。
  另一只怪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同伴,电光石火间,小夭猛地蹿出,将匕首狠狠刺进了它的眼睛,再迅速跃开,以刚死掉的的怪兽的尸体作为暂时的壁垒,避开了另一只怪兽的攻击。
  怪兽皮糙肉厚,很难下毒,身上唯一容易下毒的地方就是嘴巴和眼睛,所以小夭冒险把手直接伸进怪兽嘴里下毒,又利用第二只怪兽看到同伴莫名死去时的呆滞,给它的眼睛下毒。看似没有费多少工夫,但每个动作都需要恰到好处,否则,她会立即缺胳膊少腿,葬身怪兽腹中。
  
  两只怪兽都死了。
  小夭虽然活下来了,可是她最后的力气都用在了刚才的搏斗中。
  小夭叫道:“你们有本事就继续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招。”
  小夭能感受到他们深恨她,否则不可能明明能用身法杀她,却还驱策怪兽来撕裂她,唯一的解释是他们都不想她死得太容易,恨不得让她尝遍各种痛苦。小夭希望他们多用点法子来折磨她,因为馨悦不是笨蛋,她应该会觉察不对,只要馨悦觉察出,小夭就有希望躲过今日一劫。
  一个男人从梅林深处走来,是那位沐氏的公子。
  小夭心中透出绝望,他们不再隐藏身份,说明她已经没有拖延时间的机会了。
  沐公子说道:“我们恨不得让你尝遍世间最痛苦的死法,但是,我们更不想你有机会活下去。”
  梅林疯狂地舞动着,从四面八方探出枝丫,小夭已经没有力气再逃,梅树枝条将小夭牢牢捆缚住,吊悬在了半空。
  小夭问:“为什么?你我从没见过面,我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沐公子悲愤地说:“你做过什么?我全族三百四十七人的性命!”
  “是蚩尤灭了你全族,和我有什么关系?”小夭的身体不自禁地颤抖着。
  沐公子大吼道:“蚩尤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再装了!他屠杀了我们所有的亲人,今日我们就杀掉他唯一的亲人,血祭我们一千零二十二个亲人的性命!”
  小夭摇头,叫道:“不!不是的!我和蚩尤没有关系!我爹是俊帝!”
  地上的雪片化作了四把利刃,刺入了小夭的手掌和脚掌,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剧痛从骨肉间漫延开,好似连五脏六腑都要绞碎,小夭却是一声未哼,反而一字字平静地说:“我和蚩尤没有关系,我爹是俊帝!”
  沐公子吼道:“这些血是祭奠詹氏!”
  六把利刃,插入了小夭的腿上,鲜血汩汩落下,小夭痛得全身痉挛,她却依旧未惨叫、未求饶:“我、我爹……是俊帝。”
  沐公子叫道:“你不承认也没有用!这些血是祭奠晋氏!”
  三八利刃刺入了小夭的身上,鲜血如水一般流淌着,沐公子说:“这些血是祭奠申氏!”
  小夭脸色煞白,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杀……错了人。”
  沐公子眼中全是泪,对天祷告:“爷爷、爹爹、娘,你们安息吧!”
  他挥舞双手,梅花漫天飞舞,化作了梅花镖,沐公子,沐公子对小夭说:“这些血是祭奠沐氏!”
  铺天盖地的梅花镖向着小夭射去,钉入了小夭的身体。鲜血如雨一般,飘洒在梅林内。
  
  ————
  
  清水镇外的深山。
  屋内,相柳正和义父共工上衣春天的粮草,突然,他站了起来,面色冷凝。
  共工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有事离开。”
  相柳匆匆丢下一句话,发出一声长啸,向外狂奔去,白玉金冠雕还未完全落下,相柳已经飞跃到它背上,向着西北方疾驰而去。
  共工和屋内的另一位将军面面相觑。
  
  ————
  
  神农山,紫金顶。
  殿内,颛顼靠躺在榻上,潇潇温顺地趴在他膝头,颛顼一边无意识地抚着潇潇的头发,一边懒洋洋地听着下属奏报宫殿整修的情况。
  突然,颛顼觉得心慌意乱,好似有些喘不过气,他不禁推开潇潇,站了起来,下属见他面色不愉,忙告退离去。
  潇潇恭敬地看着颛顼,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命令。
  颛顼面色茫然,凝神思索,他想起来,当年爹在万里之外出事时,他也是这般的心慌。颛顼面色大变,对潇潇说:“你立即带人去轵邑找小夭,立即带她回来见我,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是!”潇潇转身就走。
  颛顼在殿内走来走去,突然冲出了殿门,叫道:“来人!我要去轵邑!”
  在坐骑上,颛顼仰头望天,竟然在心里默默祈求:“爹、娘、姑姑、奶奶、大伯、二伯,求你们,求求你们!”
  不管再艰难时,他都告诉他们:“你们不要担心,我会好好走下去!”可这一次,他求他们,求他所有的亲人保佑他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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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丘,涂山氏府邸。
  涂山太夫人的屋子内,璟、意映、篌和篌的夫人蓝枚陪着奶奶说话,奶奶对他们四人念叨:“我活不了几年了,第一是希望璟儿能赶紧成为涂山氏的族长,第二是希望你们兄弟和睦,一起守护好涂山氏,第三是希望你们给我生个重孙。若这三件事你们做到了,我就能含笑而终。”
  四人都默不作声,奶奶咳嗽起来,璟和篌赶紧帮奶奶端水拍背,璟道:“奶奶,你不要操心了,安心休养,只要你身体好,一切都会好的。”
  太夫人瞪他:“我最操心的就是你,让你成婚,你不肯;让你举行继位仪式,成为族长,你也不肯。你到底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正在这时,璟挂在腰上的香囊,突然无缘无故断开,掉在了地上,璟愣了一愣,俯身去捡,握住香囊,只觉心悸。这药草香囊是小夭所赠!璟面色骤变,转身就往外跑,心神慌乱,什么都忘记了,只一个念头:小夭,他必须立即找到小夭。
  意映和蓝枚都惊讶不解,意映叫道:“璟,璟,你去哪儿?”
  太夫人道:“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璟儿能感觉到、却并不真正知道。”
  意映和蓝枚都疑惑地看着太夫人。太夫人解释道:“真正继承了涂山先祖血脉的涂山子弟都会有一种能力,没有办法解释,也说不清楚,但的确存在,他们能模糊地预感到一些重大事情的发生。从上古到现在,涂山氏历代族长的灵力并不很高,可我们涂山氏一直是最强大的氏族之一,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能力,它能让涂山氏趋吉避凶。”太夫人看了一眼篌,望着墙上的九尾狐图,语重心长地说:“璟儿是命定涂山氏族长!”
  蓝枚低下了头,不敢看篌,意映担忧地看向篌,篌不屑地冷冷一笑。
  
  ————
  
  璟疯狂地驱策坐骑快点再快点,赶到小祝融府时,小夭不在。
  珊瑚诧异地对璟说:“王姬去郊外的梅林了。”
  璟赶到梅林时,梅花正开得如火如荼,男男女女散布在花下,少女们的娇笑声飘荡在梅林内,没有丝毫危险的气息。
  璟越发心悸,召出小狐,和小狐循着小夭留下的点滴踪迹,追踪而去。九尾狐天生善于追踪和藏匿,璟又对小夭心心念念,不管混杂了多少别人的气息,只要小夭的一点点气息,他都能分辨出。
  璟有天生灵目,能看透一切迷障和幻化,再叫上识神小狐的帮忙,他一直追踪到了另外一个山谷。眼前是一个水、木、火三灵结合的阵势,是个必杀的杀阵。不过满地是雪,对他却最有利,璟从地上抓起一团雪,握在掌中,从他的掌间逸出白雾,将他裹住,整个人消失不见。
  
  璟走进阵势中,听到男人的悲哭声,他循着声音而去,没有看到男人,却看到地上的白雪已经全被鲜血染红,一个血淋淋的人吊在半空中,血肉模糊,难辨男女,可她的面孔异样的干净,粉雕玉琢般的晶莹,眼睛依旧大大的睁着。
  璟啥哪件肝胆俱裂,发出了一声悲痛得几乎不是人声的低呼,飞扑上前,挥手斩断枝条,抱住了小夭。
  璟伸手去探小夭的脉搏,却感受不到任何跳动。他全身都在发抖,紧紧地搂住小夭,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冰凉的身体。
  他把手放在小夭的后心,不管不顾地给小夭输入灵力:“小夭,小夭,小夭……”
  璟一边喃喃叫着小夭,一边去亲她。
  他亲她的脸颊,可是,她的面色依旧像雪一样白,她不会在为他脸红。
  他亲她的眼睛,可是,她的睫毛再不会像受惊的小蝴蝶般扑扇着蝶翼。
  他含住她的唇,轻轻地吮吸,可是小夭的唇紧紧地闭着,冰冷僵硬,她再不会花朵般为他绽放,让他感受到世间最极致的芬芳甜蜜。
  璟不停地吻着小夭,小夭没有丝毫回应。
  璟整个身体都在剧颤,他泪如雨下,小夭,小夭,求求你!
  不管他输入多少灵力,她的脉搏依旧没有跳动。
  璟发出悲痛欲绝的叫声,他的眼泪浸湿了小夭的衣衫。
  小夭啊,这世间如果没有了你,你让我如何活下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离开你!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该离开你!
  
  阵势的最后一步发动,每一朵梅花都变作了火焰,熊熊大火燃烧起来。将一切都焚毁,点滴不留。纵使俊帝和黄帝发怒,也找不到一点证据。
  火舌席卷而来,烧着了璟的衣袍,灼痛了他的肌肤,他却只是把小夭更紧地搂在了怀里,任凭火舌将他们吞没。
  小夭,我只想做你的叶十七,说好了我要听你一辈子的话,你不能丢下我!如果你走了,我也要跟随着你,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追着你!
  
  ————
  
  颛顼和潇潇赶到山谷时,看到整个山谷都是烈火。
  颛顼要进去:“小夭在里面,小夭肯定在里面!”
  潇潇拉住他:“殿下,这是个绝杀阵,阵势已经启动,你不能冒险进去,我们去救王姬。”
  颛顼压根儿听不到她说什么,一边不管不顾地往里冲,一边大叫:“小夭、小夭……”
  潇潇咬了咬牙,用足灵力,猛地一掌砸在了颛顼的后颈上,颛顼昏倒。
  潇潇对两个暗卫下令:“保护好殿下。”
  她领着另外四个暗卫冲进了火海,最后的吩咐是:“如果半个时辰后,我们还没回来,就是已死,你们立即护送殿下回神农山。殿下冷静下来后,会原谅你们。”
  
  四周都是火,火灵充盈了整个天地,隔绝了其他灵气,五个暗卫只能依靠自己本身的灵力和火对抗,的确如潇潇推测,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
  除了火的红色,什么都看不到,他们一边搜索,一边叫着:“王姬,王姬……”
  时间在流逝,五个暗卫中灵力稍低的已经皮肤变焦,可是他们没有丝毫惧色,依旧一边搜索,一边叫着:“王姬,王姬……”
  突然,潇潇说:“停!”
  五个人静静地站着,潇潇侧耳倾听了一瞬,指着左方:“那边!”
  五人急速飞奔而去,看到火海中,一个男子紧紧地抱着一个女子,他依旧在不停地给女子输送灵力,女子的身体没有被火损伤,他自己却已经被烧得昏迷。
  他们立即围绕着男子,把火焰隔开,潇潇认出是涂山璟,先灭掉他身上的火,下令道:“我带王姬,钧亦带公子璟。”
  钧亦想抱起璟,可璟紧紧地扣着小夭,整个身体就像藤缠着树一般,他们竟是怎么分都分不开。
  潇潇不敢再耽误时间,说道:“先一起吧,回去再说。”
  一个修炼木灵的暗卫用自己的兵器化出了木架子,他们把小夭和璟放在架子上,潇潇和钧亦抬起架子,飞速向或海外奔去。
  进来时,要找人,只能慢慢走,如今找到了人,他们又都是精通阵法,出去很简单。
  不一会儿,已经到了阵外。
  颛顼仍昏迷着。
  潇潇检查了下小夭和璟,脸色很难看:“璟公子还活着,王姬却……已经没了气息。”
  她手贴在了小夭的后心上,对几个暗卫下令:“立即回神农山,从现在开始,即使没有用,我们也要轮换给王姬输入灵气。还有,立即去找馨悦小姐,说王姬受了重伤,我们要中原所有最好的医师,但请她先封锁消息。”
  
  回到神农山后,颛顼醒过来,他立即跳了起来:“小夭!”
  潇潇禀奏:“我们已经将王姬从火海中带回。”她不敢说救,只能说带回。
  颛顼大喜:“小夭在哪里?”
  金萱提心吊胆地领着颛顼去看小夭。
  经过几个暗卫的努力,他们终于分开了璟和小夭,现在小夭平躺在一张特殊的水玉榻上,据说是当年炎帝用来疗伤的榻,水玉能汇聚灵气,护住身体。一个暗卫盘踞坐在榻头,手掌贴在透明的水玉榻上,在给小夭输入灵气。
  小夭全身裹得像个粽子,只有脸还露在外面。颛顼的医师鄞(yin)跪坐在榻尾,看到颛顼,站了起来。
  颛顼问道:“小夭如何?”
  鄞是个哑巴,自小沉迷医术,不解人情俗事,完全不懂得回答某些问题要委婉,用手势直接地回道:“她已经死了。”
  颛顼瞪着鄞,如同一只要择人而噬的怒兽。鄞第一次觉得畏惧,急忙跪下。
  半晌后,颛顼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退下。”
  鄞没有看懂颛顼的唇语,潇潇给他打手势让他离开,鄞如释重负,赶紧退了出去。
  
  颛顼坐到小夭身旁,从她的脸一直摸到了脚,脸色阴沉,神情却异常平静,简单地下令:“说!”
  潇潇立即利落地奏道:“王姬手掌、脚掌都被利刃贯穿,左脚被利刃刺穿了三次,右腿三次,左臂两次,右臂两次,腹部三次,身体还被无数飞镖刺入。这种虐杀方式多用于血债血偿的仇杀。最后见到的虽然是火阵,但根据王姬身上的伤,应该还有水灵和木灵的高手,初步推断,这个阵势至少由三个人联合设置。这是一次计划周详、布置周密、目标明确的杀人计划,非短时间内能完成。杀人者必定有一个和曋氏的小姐认识,所以才能影响或者提前得知曋小姐会请馨悦小姐和王姬去游玩。”
  颛顼的呼吸有些急促,一瞬后,他缓缓说道:“查!查出来后,千万不要让他死!”
  “是!”潇潇转身走出了殿门。
  金萱问:“要派人禀奏俊帝和黄帝殿下吗?”
  颛顼说:“怎么可能不禀奏两位陛下?让轩辕和高辛最好地医师立即赶来。”
  “是。”
  金萱退了出去。
  
  小夭没有一丝生气,但因为有灵力源源不绝地输入,她的身体还是温暖柔软的,并没有冰凉僵硬。虽然感觉不到她的脉搏和呼吸,可颛顼觉得她的心脏仍在微微地跳动。
  颛顼轻抚着小夭的头,说道:“我知道你很坚强,一定会挺过去。小夭,你尝过被人丢下的痛苦,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我已经在紫金顶种了凤凰树,再过几十年,它们就会长大,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起看到神农山上也盛开出凤凰花。”
  馨悦带着中原最好地两位医师赶到神农山,看到小夭死绝的样子,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竟然连话都不敢说。
  医师上前检查小夭,颛顼走过去,扶起了馨悦:“和你无关,他们能计划这么周密,不利用你也会利用别人,没必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责怪自己。”
  馨悦的眼泪用到了眼眶里,因觉得温暖,心更加柔软,反倒越发愧疚,也就越发很那些竟敢利用她的人,她哽咽道:“我一定会从曋氏表姐那里仔细追查下去,给小夭一个交代。”
  
  颛顼和馨悦都看着医师,两位医师仔细检查后,相对看了一样,跪下磕头:“殿下,我等无能。”语意婉转,可意思和鄞一模一样,认为小夭已经没有救了。
  这两位医师的父亲都曾跟着炎帝神农氏学习医术,可以说,是得了炎帝医术亲传的传人,他们若说没救,整个大荒应再无医师能救小夭。馨悦的眼泪落了下来,怕颛顼伤心,压抑着不敢哭。
  颛顼却很平静,挥挥手示意医师下去,对馨悦说:“小夭不会丢下我,她一定会挺过去。”
  馨悦想说社么,金萱朝她悄悄摇头,馨悦吞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把带来的一箱子稀释灵药交给颛顼。
  颛顼说:“谢谢。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但有件事情你却能帮我做,也只有你最适合做。”
  馨悦道:“我明白,我这就回去,曋表姐那里我去盘问,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端倪。”
  颛顼说:“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照顾小夭吧!”
  颛顼对金萱说:“你代我送一下馨悦。”
  
  金萱把馨悦送到了殿门外,馨悦说:“刚才谢谢你。”
  金萱行礼:“小姐太客气了。”
  两个女人本没有任何关系,可因为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关系变得微妙。
  馨悦问两个医师:“王姬可……真死了?”
  两个医师回道:“已死,五脏虽还有生气,但那全是靠着源源不断的灵力在支撑,一旦停止输入灵力五脏就会死透。”
  馨悦犹豫了下,对金萱说:“小夭已死,颛顼却还不愿接受现实,你们尽力宽慰一下他。”
  馨悦跃上毕方鸟坐骑,带着医师,一行人离开了神农山。
  
  金萱回道殿内,颛顼仍坐在塌旁。
  输灵力的暗卫脸色发白,另一个暗卫立即换下了他。
  颛顼问:“璟的伤势如何?”
  金萱回道:“璟公子只是烧伤,鄞医师说他伤势并不算严重,但他悲痛欲绝,在主动求死,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颛顼沉默了一瞬,说道:“他还算对得起小夭的另眼相待,用灵药吊住他的性命,小夭若能熬过来,他自认会醒来。”
  颛顼一直守着小夭,一整夜都未离开。
  潇潇回来时,金萱低声问:“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一直在里面,要想办法劝一下吗?”
  潇潇摇摇头:“殿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能发怒,不能痛哭,更不能倒下,只能选择这种方式宣泄。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突然,守护神农山的护山阵势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声,表示有人在硬闯神农山。
  负责警戒天上的侍卫们驱策坐骑,向着某个方向飞去。霎时间,冷清了许久的神农山天上地下都是士兵。
  潇潇拔出了兵器,大声喝道:“所有人各司其职,不许惊慌。”
  金萱退进殿内,守在颛顼身边。
  颛顼轻蔑地一笑:“如果现在真有人想趁这个机会取我性命,我必让他后悔做了这个决定。”
  灵力和阵法撞击,发出雷鸣一般的轰鸣声,颛顼笑对金萱说:“来着灵力很高强,可不是一般的刺客,应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我们去会会。”
  金萱想劝他,终究忍住了,应道:“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一切都只能交由他掌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
  颛顼对几个暗卫说:“不管发生什么,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王姬。”
  
  颛顼带着金萱走到殿外,看到天空中全是士兵。一个人突破了阵法,向着紫金顶而来,白衣白发,银白的面具,长身玉立在白色的大雕上,纤尘不染得就如一片刚凝成的雪,在清晨的朝阳中异常刺目。
  颛顼笑道:“原来是老朋友。”
  士兵将相柳围住,相柳用灵力把声音送到颛顼耳中:“颛顼,你是想小夭活,还是想她死?”
  颛顼脸色阴沉,消息一直在封锁中,除非相柳就是想杀小夭的人,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颛顼怒到极点,反倒笑起来:“让他下来。”
  相柳落在殿前,他走向颛顼,一排侍卫将他隔开。相柳问:“小夭在哪里?”
  “你想要什么?”颛顼想不通相柳的目的,如果他想要求什么,那需要保住小夭的命才能交换,而不是杀了小夭,可是梅花谷内设阵的人显然是想要小夭的命。
  相柳也是绝顶聪明的人,立即明白颛顼误会了他。他道:“不是我做的,昨日下午之前我一直在清水镇外的大山中,这会儿刚到神农山。”
  颛顼相信相柳说的话,因为相柳想撒谎不用这么拙劣。颛顼越发困惑:“那你怎么可能知道小夭有事?”
  相柳道:“在清水镇,轩被小六下了一种怪毒,小六为了替轩解毒,把毒引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颛顼盯着相柳,抬了抬手:“都退下。”
  侍卫全部退下,相柳走到颛顼面前,颛顼转身向殿内走去:“跟我来。”
  
  相柳看到了小夭,他走过去,坐到水玉塌旁,凝视着无声无息的小夭。
  颛顼看了眼潇潇,潇潇过去,替换下正在输灵力的暗卫,殿内的侍者都退了出去。
  颛顼问:“那个蛊在你身上?”
  “嗯。”
  “为什么?”颛顼能理解小夭为了帮他解蛊,不惜祸害另一个人,却不能理解相柳竟然容忍了小夭这么做。
  相柳淡淡地说:“这是我和小夭之间的事。”
  颛顼说:“你来此想干什么?为什么你刚才问我想小夭生还是想她死?”
  “你把她交给我,我能救活她。”
  “什么叫交给你?难道你不能在这里救她吗?”
  “不能!”
  颛顼苦笑:“你是杀人无数的九命相柳,如果我脑袋还没糊涂,咱俩应该势不两立,你让我把妹妹交给你,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你不把她交给我,她只能死。”
  颛顼的医师鄞,师承轩辕和高辛两边的宫廷医师,医术十分好,他判定了小夭生机已断。馨悦带来的两位医师是中原最好地医师,他们也认为救不了小夭。颛顼相信,即使轩辕和高辛宫廷中最好的医师赶来,肯定和三位医师的判断相同。相柳是唯一认为小夭还未死的人,颛顼不相信相柳,可他更不能放弃这唯一可能救活小夭的机会,颛顼说:“你让我考虑一下。”
  相柳平静地说:“她就快没有时间了。”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灵力高强的人不停地给小夭输灵力,纵使他现在赶到,也不可能了。只能说颛顼奢侈浪费的举动,为小夭争取了一线生机。
  “你需要多少时间?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小夭?”
  “不知道,也许一两年,也许几十年。”
  颛顼在殿内走来走去,面色变来变去,终于他下定了决心:“你带她走吧!”颛顼盯着相柳,冷声说:“如果你敢伤害她,我必铲平神农义军,将你碎尸万段!”
  相柳十分心平气和,淡然道:“我不伤害她,难道你就会不想铲平神农义军,不想将我砍成几段?”死都死了,几段和万段有何区别?
  颛顼无奈地看着相柳,他有点明白小夭为什么能和相柳有交情了,这人虽然混账,但是混账得很有意思。
  颛顼叹了口气,也心平气和地说:“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
  相柳说:“把你所有的好药都给我。”
  颛顼让金萱把紫金殿中所有的好药都拿出来,和馨悦带来的灵药一起装好:“够了吗?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派人去黄帝、俊帝、王母那里要。”
  相柳看着地上的大箱子,嘲道:“足够了,难怪人人都想要权势。”
  相柳附身,抱起了小夭。
  颛顼虽然做了决定,可真看到相柳要带走小夭,还是禁不住手握成了拳,他对潇潇说:“带他从密道出去,我可不想我妹妹的名字和个魔头牵扯到一起,我还指望着她嫁个好人家!”
  相柳毫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抱着小夭随着潇潇进了密道。
  颛顼拿出两个若木做的傀儡,点入自己的精血,幻化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小夭的模样,放到水玉榻上。一个是相柳的模样,颛顼对金萱说:“你送相柳出去吧!”
  金萱送相柳出了大殿。
  
  半晌后,潇潇回来,奏道:“已经送相柳离开神农山,我派了几个人暗中跟踪。”
  颛顼说:“不会有用,相柳肯定会甩掉他们。”
  潇潇沉默不语,奏道:“已送相柳离开。”
  颛顼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金萱说道:“殿下,涂山氏的公子还在紫金殿。不可能不给青丘那边一个交代,可璟公子的情形……处理不好只怕会影响殿下和涂山氏的关系。”
  颛顼沉吟了一会儿,说:“馨悦一定已经通知了丰隆,丰隆应该很快会赶到,等他到了,麻烦他吧璟送回青丘。”
  
  ————
  
  半夜里,丰隆赶到了神农山。
  颛顼知道榻上的傀儡瞒不住丰隆,也没打算瞒丰隆,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丰隆,只是隐下了相柳体内有蛊的事,丰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小夭和相柳以前就认识。但相柳本就以心思诡诈、能谋人所不能谋在大荒内闻名,所以丰隆并未深究相柳的出现,只是分析他这么做的目的。
  在小夭的事上,丰隆比颛顼更冷静理智,他说道:“不管相柳说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相信他,毕竟只有这样,还有一线生机。而且,我觉得他真能救小夭,因为只有救活了小夭,他才能和你或者黄帝谈条件。”
  从昨日到现在,颛顼终于露出第一丝真心的微笑:“我相信你的判断。”
  丰隆道:“其实这事你本不必告诉我。”
  颛顼说:“有些事是私事,的确不方便告诉你,但这事有可能关系大局,你都愿意把性命压在我身上,我岂能不坦诚相待?”
  丰隆道:“你难道不是把性命也押到了我身上?你若留在轩辕城徐徐图之,不是没有胜算,可你却来了中原。”
  颛顼道:“因为我要的不仅仅是权势,一个王座算什么呢?”
  丰隆道:“一个族长算什么呢?”
  颛顼和丰隆相视而笑,颛顼道:“你随我来,我还要带你见一个人。”
  
  丰隆看到昏迷的璟,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颛顼道:“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和你说,我赶到山谷时,已是一片火海,我想冲进去,却被潇潇敲晕了,等我醒来时,潇潇已经救回小夭。让潇潇告诉你吧!”
  潇潇对丰隆简洁明了地说:“我们进入阵势中搜救王姬,找到王姬时,看到璟公子护着王姬,如果不是璟公子用灵力护住了王姬,王姬的身体只怕早就焚毁,也正是因为他一直给王姬输入灵力,王姬才能留一线生机。可以说,其实是璟公子真正救了王姬。当时,璟公子已经昏迷,我们带着王姬和璟公子回道紫金顶,医师说璟公子伤势并不算严重,是他自己不愿求生,所以不能醒来。”
  丰隆满脸茫然,喃喃道:“璟不是在青丘吗?怎么会出现在梅谷中?这倒不重要,反正幸亏他出现,才救了小夭,但他为什么不愿求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处理璟的事就成,至于凶手……”颛顼冷哼,“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他们都挖出来。”
  
  丰隆护送着璟,星夜赶到了青丘。
  丰隆小时曾在涂山府住过十几年,与璟同吃同住,所以和太夫人十分亲近。虽然这次半夜里突然出现,但仆人们依旧热情地把他迎了进去,立即去禀奏太夫人。
  太夫人年纪大了,本就瞌睡少,这个时候已经醒了,只不过没起身而已。这会儿她正躺在榻上琢磨璟昨日的异常举动,不知道他究竟预感到了什么,只希望不会是祸事,一直没他的消息,天亮后该派人去找他了。
  太夫人听到婢女说丰隆求见,立即让婢女扶着坐起:“叫丰隆儿赶紧进来。”
  婢女为难地说:“丰隆公子请太夫人移步过去见他。”
  太夫人倒没介意,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丰隆儿不是不知礼数的人,这么做必定有原因,我们赶紧过去。”
  
  走进丰隆的屋子,太夫人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孙子,身子晃了一晃,丰隆赶紧说:“伤势不重。”
  太夫人平静下来,坐到塌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丰隆把高辛王姬遇险的事仔细交代了一番,把潇潇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只把相柳的事隐瞒了下来。丰隆说道:“王姬现在生死未卜,凶手还未找到,如今只能看出是璟救了王姬,可为什么璟萌生死志,不愿求生,我们都不清楚。颛顼王子拜托我把璟送回来,也许璟回到家中,能苏醒过来。”
  太夫人立即让婢女去叫医师。
  医师赶来,把完脉后,对太夫人回道:“公子的伤没有大碍,他是哀伤过度,心神骤散,五内俱伤,这病却是无药可医,只能用灵药保住性命,再设法唤醒公子,慢慢开解他。”
  丰隆安慰太夫人:“奶奶不必担心,我很了解璟,他看着柔和善良,却心性坚韧,一定不会有事。”
  太夫人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孙儿。
  璟失踪十年,回来后,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坚决要求取消婚约,太夫人劝不动他,想着先用缓兵之计,表面上说需要时间考虑退婚,暗地里处处制造机会,诱哄着璟和意映多相处。她想着只要两人多点机会相处,意映姿容不凡,璟迟早会动情,可没想到璟竟然直接对意映表明心有所属,想说服意映取消婚约。她和意映拗不过璟,一再退让,都同意了璟可以娶那女子,她甚至告诉璟,人娶进了门,他想宠爱哪个女人,随他意,就算他一次不进意映的房,那也是意映自己没有本事。璟却依旧坚持要退婚,太夫人一直想不通原因。现在,终于明白了,如果璟心有所属的那个女子是王姬,一切就说得通了。
  太夫人又气又伤,恨不得狠狠捶璟一顿,可当务之急,是要保住璟的命。
  
  太夫人思来想去,半晌后,对心腹婢女小鱼说:“璟儿的病情不许外泄。”
  小鱼回道:“奴婢已经在外面设了禁制,除了诊病的医师胡珍,只有丰隆和太夫人知道。”
  丰隆说:“我来时很小心,没有人知道我是带着璟一起来的。”
  太夫人对丰隆说:“我有一事相求。”
  丰隆忙起身行礼,恭敬地说道:“奶奶有事尽管吩咐,千万别和丰隆儿客气,否则我爷爷该揍我了。”
  太夫人扶起丰隆,握着丰隆的手,道:“你把璟儿带去小祝融府,让他在小祝融府养伤,我会命静夜和胡哑,还有刚才给璟诊病的医师胡珍一块儿跟去,平日他们会照顾璟儿。”
  丰隆立即猜到太夫人是觉得自己毕竟老了,担忧涂山府中有人会趁这个机会取璟的性命。丰隆说:“奶奶放心,小祝融府的护卫本就很周密,这次出了这样的事,妹妹一定会把府里的人看管得更紧。我也会安排几个死卫保护璟。”
  太夫人用力地拍拍丰隆的手:“好、好!”太夫人的眼泪差点要落下,表兄弟像亲兄弟,真正的兄弟却挥剑相向。
  太夫人说:“为了保密,趁着天还没亮,你赶紧带璟儿离开吧!”
  丰隆应道:“好。奶奶,您保重,我会让妹妹经常派人给您送消息。”
  在太夫人的安排下,丰隆带着璟从青丘秘密赶回轵邑。
  
  馨悦听完因由后,把璟安顿在了他早已住惯的木樨园。
  除了静夜、胡哑、医师胡珍,馨悦还安排了几个灵力高强的心腹明里照管花木,暗中保护木樨园,丰隆也留下了几个赤水氏训练的死卫保护璟。
  回到木樨园,静夜觉得公子的心绪好像平和了许多,也许太夫人为了保护公子的举动,其实在无意中真的救了公子。
  只是,每次她一想到胡珍说的话,就觉得害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公子在瞬间悲痛到心神消散,只想求死?
  静夜隐隐猜到原因,暗暗祈祷那位能让公子再次奏出欢愉琴音的高辛王姬千万不要出事,否则她真怕公子永不会醒来。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2:39
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
  
  神农山的地牢。
  墙壁上燃着十几盏油灯,将地牢内照得亮如白昼。
  沐斐满身血污,被吊在半空。
  地牢的门打开,颛顼、丰隆、馨悦走了进来。馨悦蹙着眉,用手帕捂住口鼻。颛顼回头对她说:“你要不舒服,就去外面。”
  馨悦摇摇头。
  丰隆说道:“我们又不在她面前动刑,这是中原氏族的事,让她听着点,也好有个决断。”
  
  一个高个的侍从对颛顼说道:“我们现在只对他动用了三种酷刑,他的身体已受不住,一心求死,却始终不肯招供出同谋。”
  颛顼说道:“放他下来。”
  侍从将沐斐放了下来,沐斐睁开眼睛,对颛顼说:“是我杀了你妹妹,要杀要剐,随君意愿。”
  丰隆说:“就凭你一人?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沐斐冷笑着不说话,闭上了眼睛,表明要别的没有,要命就一条,请随便拿去!
  颛顼蹲了下去,缓缓说道:“你们在动手前,必定已经商量好你是弃子,所有会留下线索的事都是你在做。我想之所以选择你是弃子,不仅是因为你够英勇,还因为纵使两位陛下震怒,要杀也只能杀你一人,你的族人早已死光,无族可灭。”
  沐斐睁开了眼睛,阴森森地笑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看着颛顼,悲悯着颛顼的无知。
  颛顼微微笑道:“不过,如果沐氏一族真的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你一死,沐氏的血脉也就灭绝了,当年为了从蚩尤的屠刀下保住你,一定死了无数人。我相信,不管你再英勇,再有什么大事要完成,也不敢做出让沐氏血脉灭绝的事。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已经有子嗣。”
  沐斐的神情变了,颛顼的微笑消失,只剩下冷酷:“你可以选择沉默地死去,但我一定会把你的子嗣找出来,送他去和沐氏全族团聚。”
  沐斐咬着牙,一声不吭。
  颛顼叫:“潇潇。”
  潇潇进来,奏道:“已经把近一百年和沐斐有过接触的女子详细排查了一遍,目前有两个女子可疑,一个是沐斐乳娘的女儿,她曾很恋慕沐斐,在十五年前嫁人,婚后育有一子。还有一个是沐斐寄居在亲戚曋氏家中时,服侍过他的婢女,叫柳儿,柳儿在二十八年前,因为和人私通,被赶出了曋府,从此下落不明。”
  颛顼道:“继续查,把那个婢女找出来,既然是和人私通,想来很有可能为奸夫生下孩子。”
  “是。”
  潇潇转身出去。
  沐斐的身子背叛了他的意志,在轻轻颤抖,却还是不肯说话,他只是愤怒绝望地瞪着颛顼。
  颛顼道:“你伤了我妹妹,我一定会要你的命,但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不动你儿子。”
  沐斐闭上了眼睛,表明他拒绝再和颛顼说话,可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颛顼说:“你不想背叛你的同伴,我理解,我不是问他们的名字,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小夭,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小夭,我就放过你儿子。”
  颛顼站起:“你好好想想,不要企图自尽,否则我会把所有酷刑用到你儿子身上。”
  颛顼对丰隆和馨悦说:“走吧!”
  馨悦小步跑着,逃出了地牢。等远离了地牢,她赶紧站在风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颛顼和丰隆走了出来,馨悦问:“为什么不用他儿子的性命直接逼问他的同谋?”
  丰隆说:“说出同谋的名字,就是背叛,那还需要僵持一段时间,才能让他开口。颛顼问的是为什么要杀小夭,他回答了也不算背叛,不需要太多心理挣扎,只要今夜让狱卒多弄几声孩子的啼哭惨叫,我估计明天他就会招供。只要知道了他为什么要杀小夭,找他的同谋不难。”
  
  ————
  
  地牢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所以时间显得特别长、特别难熬。
  沐斐半夜里就支撑不住,大吼着要见颛顼,还要求丰隆必须在场。
  幸亏馨悦虽然回了小祝融府,丰隆却还在神农山。
  当颛顼和丰隆再次走进地牢,沐斐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要杀你妹妹,但我要你的承诺,永不伤害我儿子。”
  颛顼爽快地说:“只要你如实告诉我,我不会伤害他。”
  沐斐看向丰隆,冷冷地说:“他是轩辕族的,我不相信他,我要你的承诺,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保证任何人都不会伤害我儿子。”
  丰隆对沐斐笑了笑,说道:“只要你告诉颛顼的是事实,我保证任何人不能以你做过的事去伤害你儿子,但如果你儿子长大后,自己为非作歹,别说颛顼,我都会去收拾他!”
  沐斐愣了一愣:“长大后?”他似乎遥想着儿子长大后的样子,突然也笑了,喃喃说:“他和我不一样,他会是个好人。可惜,我看不到了……”
  因为丰隆的话,沐斐身上的尖锐淡去,变得温和了不少,他对丰隆说:“你也许在心里痛恨我为中原氏族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可是,我必须杀她。如果换成你,你也会做和我一模一样的事,因为她根本不是什么高辛王姬,她是蚩尤的女儿。”
  丰隆说:“不可能!”
  沐斐惨笑:“我记得那个魔头的眼睛,我不会认错。自从见到假王姬后,我虽然又恨又怒,却还是小心查证了一番,假王姬的舅舅亲口说假王姬是蚩尤的女儿,他还说当年轩辕的九王子就是因为撞破了轩辕王姬和蚩尤的奸情,才被轩辕王姬杀了。”
  颛顼冷哼了一声:“胡说八道!不错,姑姑是杀了我的九叔,但不是什么奸情,而是……”颛顼顿了一顿,“我娘想刺杀九叔,却误杀了九叔的亲娘,我爷爷的三妃。我娘知道九叔必定会杀我,她自尽时,拜托姑姑一定要保护我,姑姑答应了我娘,姑姑是为了保护我,才杀了九叔。”
  外面都说颛顼的娘是战争中受了重伤,不治而亡,竟然是自尽……这些王室秘闻,沐斐和丰隆都是第一次听闻,沐斐知道颛顼说的是真话。
  丰隆也说道:“你从没见过俊帝,所以不清楚俊帝的精明和冷酷,但你总该听说过五王之乱。俊帝可是亲自监斩,斩杀了他的五个亲弟弟,还把五王的妻妾儿女全部诛杀,你觉得这样一个帝王,连你都能查出来的事,他会查不出来?如果他有半分不确信小夭是她的女儿,他会为小夭举行那么盛大的拜祭仪式?那简直是向全大荒昭告他有多喜爱小夭!”
  沐斐糊涂了,难道他真杀错了人?不、不会!他绝不会认错那一双眼睛!沐斐喃喃说:“我不会认错,我不会认错……”
  颛顼冷冷地说:“就算知道错了,也晚了!你伤害了小夭,必须拿命来还!”
  颛顼转身就走,丰隆随着他走出了地牢。
  
  颛顼面无表情地站在悬崖边上,虽然刚才他看似毫不相信地驳斥了沐斐,可心里真的是毫不相信吗?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小夭是蚩尤的女儿了,颛顼开始明白小夭的恐惧,一次、两次都当了笑话,可三次、四次……却会忍不住去搜寻自己的记忆,姑姑和蚩尤之间……
  丰隆静静站在颛顼身后。颛顼沉默了许久,说道:“被蚩尤灭族的氏族不少,可还有遗孤的应该不会太多,首先要和沐斐交好,才能信任彼此,密谋此事;其次应该修炼的是水灵、木灵。另外,我总觉得他们中有一个是女子。只有女子配合,才有可能在适当的时机,不露痕迹地分开馨悦和小夭,阻拦下我派给小夭的护卫苗莆。有了这么多信息,你心里应该已经约莫知道是谁做的了。”
  丰隆说:“你明天夜里来小祝融府,我和馨悦会给你一个交代。”
  颛顼道:“沐斐刚才说的话,我希望只你我知道。不仅仅因为这事关系着我姑姑和俊帝陛下的声誉,更因为我那两个王叔竟然想利用中原的氏族杀了小夭。”
  丰融说道:“我明白。”小夭的事可大可小,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整个中原都会再起动荡。
  颛顼说:“我把小夭放在明处,吸引所有敌人的注意,让我的敌人们以为她是我最大的助力。就连把她送到小祝融府去住,也是让别人以为我是想利用小夭讨好你,他们看我费尽心机接近你,反而会肯定你还没站在我这一边,其实是我给小夭招来的祸事。丰融,小夭一直都知道我在利用她。”
  丰隆拍了拍颛顼的肩膀:“小夭不会有事。”
  颛顼苦笑:“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相柳身上。”
  
  深夜,颛顼在暗卫的保护下,秘密进入了小祝融府。
  馨悦的死卫将颛顼请到密室。
  丰隆和馨悦已经在等他,颛顼坐到他们对面。
  丰隆对馨悦点了下头,馨悦说道:“经过哥哥的排查,确认伤害小夭的凶手有四个人,除了沐氏的沐斐,还有申氏、詹氏和晋氏三族的遗孤,申柊、詹雪绫、晋越剑。”
  颛顼说:“很好,谢谢你们。”
  馨悦说:“雪绫是樊氏大郎的未婚妻,他们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三个月后就要成婚,越剑和郑氏的嫡女小时就定了亲,樊氏、郑氏都是中原六大氏。”
  颛顼盯着馨悦,淡淡问:“你是什么意思?”
  馨悦的心颤了一颤,喃喃说:“我、我……只是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丰隆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背一下,对颛顼说:“其实也是我的意思。你现在正是用人之时,如果你杀了他们,就会和中原六大氏的两氏结怨,很不值得!颛顼,成大事者,必须要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小夭受伤已成事实,你杀了他们,也不能扭转,只不过泄一时之怒而已,没有意义!但你饶了他们,却会让你多一份助力,成就大业。”
  颛顼沉吟不语,一会儿后才说道:“你说的很对。”
  丰隆和馨悦都放下心来,露了笑意。
  颛顼笑了笑,说道:“我想给你们讲个我小时候的事。那时,我还很小,我爹和我娘去打仗了,就是和你们爷爷的那场战争,我在奶奶身边,由奶奶照顾。有一天,姑姑突然带着昏迷的娘回来了,姑姑跪在奶奶面前不停地磕头,因为她没有带回我爹。我爹战死了!奶奶问姑姑究竟怎么回事,姑姑想让我出去,奶奶却让我留下,她说从现在起,我是这个家中唯一的男人了。姑姑说的话,我听得半懂不懂,只隐约明白爹爹本来可以不死,是九叔害了他,可爷爷却会包庇九叔。我看到奶奶、姑姑,还有我娘三个人相对落泪。”
  颛顼看着丰隆和馨悦说:“你们从没有经历过痛失亲人的痛苦,所以无法想象三个女人的痛苦,她们三人都是我见过的世间最坚强的女子,可是那一刻,她们三人却凄苦无助,茫茫不知所依,能令见者心碎。就在那一刻,我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强大,要变得比黄帝更强大,我一定要保护她们,再不让她们这样无助凄伤地哭泣。可是,她们都等不到我长大,我娘自尽了,我奶奶伤心而死,我姑姑战死,我没能保护她们,她们最后依旧孤苦无依地死了……”
  颛顼猛地停住,他面带微笑,静静地坐着,丰隆和馨悦一声都不敢吭。
  半晌后,颛顼才说:“我是因为想保护她们,才想快快长大,快点变强,才立志要站在比爷爷更高的地方。我现在长大了,虽然还不够强大,但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我的亲人。如果今日我为了获取力量,而放弃惩罚伤害了小夭的人,我就是背叛了朝云殿上的我,我日后将不能再坦然地回忆起所有过往的快乐和辛苦。”
  颛顼对丰隆说:“的确如你所说,这世间有事可为,有事不可为,但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该背叛自己。我希望有朝一日,我站在高山之巅、俯瞰众生时,能面对着大好江山,坦然自豪地回忆一切,我不希望自己变得像我爷爷一样,得了天下,却又把自己锁在朝云殿内。”
  丰隆怔怔地看着颛顼,颛顼又对馨悦说:“你劝我放弃时,可想过今日我能为了一个理由舍弃保护小夭,他日我也许就能为另一个理由舍弃保护你?”
  馨悦呆住,讷讷不能言。
  颛顼说:“我不是个好人,也不会是女人满意的好情郎,但我绝不会放弃保护我的女人们!不管是你,还是潇潇、金萱,只要任何人敢伤害你们,我都一定不会饶恕!”
  馨悦唇边绽出笑,眼中浮出泪,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
  颛顼笑道:“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个趋利避害、心狠手辣的混账,但极少数情况下,我愿意选择去走一条更艰难的路。得罪了樊氏和郑氏的确不利,我的确是放弃了大道,走了荆棘小路,但又怎么样呢?大不了我就辛苦一点,披荆斩棘地走呗!”
  丰隆大笑起来:“好,我陪你走荆棘路!”
  颛顼道:“我相信,迟早有一日,樊氏和郑氏会觉得还是跟着我比较好。”
  丰隆忍不住给了颛顼一拳:“疯狂的自信啊!不过……”他揽住颛顼的肩,洋洋自得地说:“不愧是我挑中的人!”
  颛顼黑了脸,推开他,对馨悦说:“我没有特殊癖好,你千万不要误会。”
  馨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悄悄印去眼角的泪:“懒得理你们,两个疯子!”
  丰隆看密室的门合上了,压着声音问:“你究竟是喜欢我妹妹的身份多一点,还是她的人多一点?”
  颛顼叹气:“那你究竟是喜欢小夭的身份多一点,还是她的人多一点?”
  丰隆干笑。
  颛顼说:“虽然决定了要杀他们,但如何杀却很有讲究,如果方式对,樊氏和郑氏依旧会很不高兴,不过怨恨能少一些。”
  丰隆发出啧啧声,笑嘲道:“你刚才那一堆话把我妹妹都给忽悠哭了,原来还是不想走荆棘路。”
  颛顼盯着丰隆:“你不要让我怀疑自己挑人的眼光。”
  丰隆笑道:“你想怎么杀?”
  “如果把沐氏、申氏、詹氏、晋氏都交给爷爷处理,有心人难免会做出一些揣测,不利于小夭,所以要麻烦你和馨悦把此事遮掩住,让你爹只把沐斐交给爷爷。申氏、詹氏和晋氏,我自己料理,这样做,也不会惊动王叔。”
  “你打算怎么料理?”
  “虽然有无数种法子对付詹雪绫,不过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我不想为难她,给她个痛快吧!但晋越剑,先毁了他的声誉,让郑氏退亲,等他一无所有时,再要他的命,申柊交给我的手下去处理,看看他能经受多少种酷刑。”
  丰隆心里其实很欣赏颛顼的这个决定,但依旧忍不住打击嘲讽颛顼:“难怪女人一个两个都喜欢你,你果然对女人心软!”
  颛顼站起:“我得赶回去了。”颛顼走到门口,又回身,“璟如何了?”
  丰隆叹了口气,摇摇头:“完全靠着灵药在续命,长此以往肯定不行。”丰隆犹豫了下,问道:“你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伤心欲绝?”
  颛顼道:“等他醒来,你去问他。”
  颛顼拉开了密室的门,在暗卫的护卫下,悄悄离开。
  
  又过了好几日,众人才知道高辛王姬遇到袭击,受了重伤。
  小祝融捉住了凶手,是沐氏的公子沐斐。因为沐斐是沐氏最后的一点血脉,中原的几个氏族联合为沐斐求情,不论断腿还是削鼻,只求黄帝为沐氏留一点血脉。
  黄帝下旨将沐斐千刀万剐,暴尸荒野,并严厉申斥了联合为沐斐求情的几个氏族,甚至下令两个氏族立即换个更称职的族长。
  俊帝派了使者到中原,宴请中原各大氏族,当众宣布,高辛不再欢迎这几个氏族的子弟进入高辛。自上古到现在,高辛一直掌握着大荒内最精湛的铸造技艺,大部分的神族子弟在成长中,都需要去高辛,寻访好的铸造师,为自己铸造最称心如意的兵器。俊帝此举,无疑是剥夺了这几个氏族子弟的战斗力。
  一时间中原人心惶惶,生怕又起动荡。幸亏有小祝融,在他的安抚下,事件才慢慢平息,众人都希望王姬的伤赶紧养好,俊帝能息怒。
  ————
  
  小夭觉得自己死前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是铺天盖地的梅花飞向自己。
  不觉得恐怖,反而觉得真美丽啊!
  那么绚烂的梅花,像云霞一般包裹住了自己,一阵剧痛之后,身体里的温暖随着鲜血迅速地流逝,一切都变得麻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地微弱,可就在一切都要停止时,她听到了另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强壮有力,牵引着她的心脏,让它不会完全停止。就如被人护在掌心的一点烛光,看似随时会熄灭,可摇曳闪烁,总是微弱地亮着。
  小夭好似能听到相柳在讥嘲地说:“只是这样,你就打算放弃了吗?”
  小夭忍不住想反唇相讥:什么叫就这样?你若被人打得像筛子一样,全身上下都漏风,想不放弃也得放弃。
  她真的没力气了,就那一点点比风中烛火更微弱的心跳都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即使有另一颗心脏的牵引鼓励,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微弱。
  突然,源源不绝的灵力输入进来,让那点微弱的心跳能继续。
  她听不到、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可是她觉得难过,因为那些灵力是那么伤心绝望。连灵力都在哭泣,小夭实在想不出来这些灵力的主人该是多么伤心绝望。
  小夭想看看究竟是谁在难过,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随着另一颗心脏的牵引,把自己慢慢锁了起来,就如一朵鲜花从盛放变回花骨朵,又从花骨朵变回一颗种子,藏进了土壤中。等待严冬过去,春天来临。
  
  小夭看不见、听不到、感受不到,却又有意识,十分痛苦。
  就像是睡觉,如果真睡着了,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无所谓,可是身体在沉睡,意识却清醒,如同整个人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棺材中,埋入了漆黑的地下。清醒的沉睡,很难挨!
  寂灭的黑暗中,时间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一切都成了永恒。
  小夭不知道她在黑暗中已经待了多久,更不知道她还要待多久,她被困在了永恒中。小夭第一次知道永恒才是天下最恐怖的事,就好比,吃鸭脖子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可如果将吃鸭脖子变成了永恒,永远都在吃,没有终点,那么绝对不是享受,而是最恐怖的酷刑。
  永恒的黑暗中,小夭觉得已经过了一百万年。如果意识能自杀,她肯定会杀了自己的意识,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永远如此,她甚至开始怨恨救了自己的人。
  
  有一天,小夭突然能感觉到一点东西,好似有温暖从外面流入她的身体,一点点驱除着冰凉。她贪婪地吸收着那些温暖。
  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有温暖流入。虽然等待很漫长,可因为等待的温暖终会来到,那么即使漫长,也并不可怕。
  一次又一次温暖的流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心脏的跳动渐渐变得强劲了一些,就好似在微弱的烛火上加了个灯罩,烛火虽然仍不明亮,可至少不再像随时会熄灭了。
  
  有一次,当温暖流入她的身体时,小夭再次感受到了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她的心在欢呼,就好似遇见了老朋友。
  小夭想笑:相柳,是你吗?我为你疗了那么多次伤,也终于轮到你回报我一次了。
  一次又一次,小夭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是觉得时间真是漫长啊!
  在寂灭的永恒黑暗中,相柳每次来给她疗伤成了她唯一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至少她能感受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当温暖慢慢地流入她的身体时,小夭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感觉,她能感受到有人在抱着她。
  很奇怪,她听不到、看不见,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可也许因为体内的蛊,两颗心相连,她能模糊感受到他的动作。
  他好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他好像睡着了,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小夭觉得困,也睡着了。
  当小夭醒来时,相柳已经不在。
  小夭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她再次感受到了相柳,就好像他回家了,先摸了摸她的额头,跟她打招呼,之后他躺在了她身边。
  他又睡着了,小夭也睡着了。
  因为相柳的离开和归来,小夭不再觉得恐怖,因为一切不再是静止的永恒,她能通过他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感觉到变化。
  每隔二三十天,相柳会给她疗伤一次,疗伤时,他们应该很亲密,因为小夭觉得他紧紧地拥抱着自己,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他。可平日里,相柳并不会抱她,最多摸摸她的额头脸颊。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夭只能估摸着至少过了很多年,因为相柳给她疗伤了很多次,多得她已经记不住了。
  渐渐地,小夭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当相柳拥抱着她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也开始清楚地意识到流入她身体的温暖是什么,那应该是相柳的血液。和一般的血液不同,有着滚烫的温度,每一滴血,像一团小火焰。小夭只能推测也许是相柳的本命精血。
  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她,但大概他全身都是毒,血液也是剧毒,所以他又必须再帮她把血液中蕴含的毒吸出来。
  小夭知道蛊术中有一种方法,能用自己的命帮另一个人续命,如果相柳真的是用自己的命给她续命,她希望他真的有九条命,让给她一条也不算太吃亏。
  
  有一天,小夭突然听到了声音,很沉闷的一声轻响,她急切地想再次验证自己能听到声音了,可是相柳竟然是如此沉闷的一个人,整整一夜,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小夭记得压根儿睡不着,一个人在无声地呐喊,可是怎么呐喊都没用,身边的人平静地躺着,连呼吸声都没有。
  早上,他要离开了,终于,又一声沉闷的声音传来,好似什么东西缓缓合上的声音。小夭既觉得是自己真的能听到了,又觉得是自己太过想听到而出现的幻觉。
  小夭强撑着不休息,为了再听到一些声音。可是相柳已经不在,四周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晚上,终于又响起了一点声音。相柳到了她身边,摸了摸小夭的额头,握住了她的手腕。小夭激动地想,她真的能听到了,那一声应该是开门的声音,可小夭又觉得自己不像是躺在一个屋子里。
  刚开始什么都听不到时,觉得难受,现在,发现自己又能听到了,小夭无比希望能听到一些声音,尤其是人的说话声,她想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证明她仍活着,可相柳竟然一点声音没发出。
  整整一夜,他又是一句话没说。
  清晨,相柳离开了。
  一连好几天,相柳没有一句话。小夭悲愤且恶毒地想,难道这么多年中发生了什么事,相柳变成了哑巴?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疗伤日。
  相柳保住小夭,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小夭,用灵力把小夭的经脉全部游走了一遍,然后他咬破了小夭的脖子,把自己血液中带的毒吸了出来。
  等疗伤结束,相柳并没有立即放开小夭,而是依旧拥着她。
  半晌后,相柳轻轻地放下了小夭,抚着小夭的脸颊说:“小夭,希望你醒后,不会恨我。”
  小夭在心里囔:不恨,不恨,保证不恨,只要你多说几句话。
  可是,相柳又沉默了。
  小夭不禁恨恨地想:我恨你,我恨你!就算你救了我,我也要恨你!
  
  小夭想听见声音,却什么都听不到,她晚上睡不好,白日生闷气,整天都不开心。
  相柳每日回来时,都会检查小夭的身体,觉得这几天,小夭无声无息,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可眉眼又好似不一样。
  相柳忽然想起了小夭以前的狡诈慧黠,总囔囔害怕寂寞,他对小夭说:“你是不是在海底躺闷了?”
  小夭惊诧:我在海底?我竟然在海底?难怪她一直觉得自己好似漂浮在云朵中一般。
  相柳说:“我带你去海上看看月亮吧!”
  小夭欢呼雀跃:好啊,好啊!
  相柳抱住小夭,像两条鱼儿一般,向上游去。
  
  他们到了海绵,小夭感觉到海潮起伏,还有海风吹拂着她,她能听到潮声、风声,小夭激动得想落泪。
  相柳说道:“今夜是上弦月,像一把弓。每次满月时,我都要给你疗伤,不可能带你来海上,我也好多年没有看见过满月了。”
  小夭心想,原来我没有估计错,他真的是每月给我疗伤一次。听说满月时,妖族的妖力最强,大概正因为如此,相柳才选择满月时给她疗伤。
  相柳不再说话,只是静拥着小夭,随着海浪起伏,天上的月亮,静静地照拂着他们。
  小夭舒服地睡着了。
  相柳低头看她,微微地笑了。
  从那日之后,隔几日,相柳就会带小夭出去玩一次,有时候是海上,有时候是在海里。
  相柳的话依旧很少,但会说几句。也许因为小夭无声无息、没有表情、不能做任何反应,他的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月儿已经快圆,周围浮着丝丝缕缕的云彩,乍一看像是给月儿镶了花边,相柳说道:“今晚的月亮有点像你的狌狌镜,你偷偷记忆在狌狌镜子里的往事……”
  小夭简直全身冒冷汗。
  相柳停顿了好一会儿,淡淡说:“等你醒来后,必须消除。”
  小夭擦着冷汗说:只要你别发火,让我毁了狌狌镜都行!
  
  有一次,他们碰上海底大涡流,像陆地上的龙卷风,却比龙卷风更可怕。
  相柳说:“我从奴隶死斗场逃出来时,满身都是伤,差点死在涡流中,是义父救了我。那时,炎帝还健在,神农国还没有灭亡,义父在神农国,是和祝融、蚩尤齐名的大将军,他为了救我一个逃跑的妖奴,却被我刺伤,可他毫不介意,看出我重伤难治,竟然以德报怨,给我传授了疗伤功法,他说要带我去求炎帝医治,可我不相信他,又逃了。”
  小夭很希望相柳再讲一些他和共工之间的事,相柳却没有继续讲,带着小夭避开了大涡流。
  
  很久后,某一夜,相柳带她去海上时,小夭感觉到一片又一片冰凉落在脸上。相柳拂去小夭脸颊上的雪:“下雪了。你见过的最美的雪在哪里?”
  小夭想了想,肯定地说: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北之地,最恐怖,也最美丽!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下,落在了相柳身上。
  相柳说:“极北之地的雪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雪。我为了逃避追杀,逃到了极北之地,一躲就是一百多年。极北之地的雪不仅救了我的命,还让我心生感悟,从义父传我的疗伤功法中自创了一套修炼功法。”
  小夭想:难怪每次看相柳杀人都美得如雪花飞舞!
  相柳笑了笑,说:“外人觉得我常穿白衣是因为奇怪癖好,其实,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的一个习惯而已。在极北之地,白色是最容易藏匿的颜色。”
  相柳又不说话了。小夭心痒难耐,只能自己琢磨,他应该是遇见防风邶之后才决定离开。神农国灭后,共工落魄,亲朋好友都离共工而去,某只九头妖却主动送上了门,也许一开始只是想了结一段恩情,可没想到被共工看中,收为了义子。恩易偿,情却难还。
  想到这里,小夭有些恨共工,却觉得自己的恨实在莫名其妙,只能闷闷不乐地和自己生闷气。
  相柳抚她的眉眼:“你不高兴吗?难道不喜欢看雪?那我带你去海里玩。”
  相柳带着小夭沉入了海底。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小夭感觉自己好像能感受到自己的脚了,她尝试着动脚趾,却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动,她也不可能叫相柳帮她看一看。可不管动没动,小夭都觉得她的身体应该快要苏醒了。
  有一天,相柳回来时,没有像以往一样,摸摸她的额头,而是一直凝视着她,小夭猜不透相柳在想什么,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在考虑什么,要做决定。
  相柳抱起了小夭:“今夜是月圆之夜,我带你去玩一会儿吧!”
  小夭不解,月圆之夜不是应该疗伤吗?
  相柳带着她四处闲逛,有时在大海中漫游,有时去海面上随潮起潮落。
  今夜的他和往日截然不同,话多了很多,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说话。
  “那里有一只玳瑁,比你在清水镇时睡的那张榻大,你若喜欢,日后可以用玳瑁做一张榻。”
  “一只鱼怪,它的鱼丹应该比你身上戴的那枚鱼丹紫好,不过,你以后用不着这玩意儿了。”
  大海中传来奇怪的声音,既不像是乐器的乐音,也不像是人类的歌声,那声音比乐器的声音更缠绵动情,比人类的歌声更空灵纯净,美妙得简直难以言喻,是小夭平生听到的最美妙的音乐。
  相柳说:“鲛人又到发情期了,那是他们求偶的歌声,据说是时间最美的歌声,人族和神族都听不到。也许你苏醒后,能听到。”
  
  相柳带着小夭游逛了大半夜,才返回。
  “小夭,你还记得涂山璟吗?玟小六的叶十七。自你昏睡后,他也昏迷不醒,全靠灵药续命,支撑到现在,已经再支撑不下去,他就快死了。”
  璟、璟……小夭自己死时,都没觉得难过。生命既有开始,自然有终结,开始不见得是喜悦,终结也不见得是悲伤,可现在,她觉得很难过,她不想璟死。
  小夭努力地想动。
  相柳问:“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会很伤心,恨我入骨?”
  小夭在心里回答:我不要璟死,我也不会恨你。
  相柳说:“今晚我要唤醒你了。”
  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小夭,和以前不同,如果以前他的本命精血是温暖的小火焰,能驱开小夭身体内死亡带来的冰冷,那么今夜,他的精血就是熊熊热火,在炙烤着小夭。它们在她体内乱冲乱撞,好似把她的身体炸裂成一片片,又一点点糅合在一起。
  小夭喊不出、叫不出,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渐渐地,她的手能动了,他的腿能动了,终于,她痛苦地尖叫了一声,所有神识融入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中昏死过去。
  
  小夭醒来的一瞬,觉得阳光袭到她眼,她下意识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接着睡。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却不敢相信,愣愣地发了会儿呆,缓缓把手举起。
  啊!她真的能动了!
  “相柳!”小夭立即翻身坐起,却砰地一声,撞到了什么,撞得脑袋疼。
  没有人回答他,只看到有一线阳光从外面射进来,小夭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壳子里,她尝试着用手去撑头上的墙壁,墙壁像是花儿绽放一般,居然缓缓打开了。
  一瞬间,小夭被阳光包围。
  只有被黑暗拘禁过的人才会明白这世间最普通的阳光是多么宝贵!阳光刺着她的眼睛,可她舍不得闭眼,迎着阳光幸福地站起,眼中浮起泪花,忍不住长啸了几声。
  待心情稍微平静后,小夭才发现自己穿着宽松的白色纱衣,站在一枚打开的大贝壳上,身周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海浪击打在贝壳上,溅起了无数朵白色的浪花。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被相柳放在一枚贝壳中沉睡,小夭不禁微笑,岂不是很像一粒藏在贝壳中的珍珠?
  小夭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叫:“相柳、相柳,你在哪里?我醒来了。”
  一直白玉金冠雕落下,相柳却不在。
  小夭摸了摸白雕的背:“毛球,你的主人呢?”
  毛球扇扇翅膀,对着天空叫了一声,好似在催促小夭上它的背。
  小夭喜悦地问:“相柳让你带我去见他?”
  毛球摇摇头。
  小夭迟疑地问:“相柳让你送我回去吗?”
  毛球点了点头。
  不知道相柳是有事,还是刻意回避,反正他现在不想见她。小夭怔怔地站着,重获光明的喜悦如同退潮时的潮汐一般,哗哗地消失了。
  毛球啄小夭的手,催促小夭。
  小夭爬到了白雕的背上,白雕立即腾空而起,向着中原飞去。
  小夭俯瞰着苍茫大海,看着一切如箭般向后飞掠,消失在她身后,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第二日早上,白雕落在轵邑城外。小夭知道不少人认识相柳的坐骑,它只能送她到这里。
  不知为何,小夭觉得无限心酸,猛地紧紧抱住了毛球的脖子,毛球不耐烦地动了动,却没有真正反抗,歪着头,郁闷地忍受着。
  小夭的头埋在毛球的脖子上,眼泪一颗颗滚落,悄无声息而来,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毛球的羽毛上。
  毛球实在忍无可忍了,急促地鸣叫了一声。
  小夭抬起头,眼角已无丝毫泪痕,她从毛球背上跳下,拍打了毛球的背一下:“回你主人身边去吧!”
  毛球快走了几步,腾空而起。小夭仰着头,一直目送着再也看不到它。
  
  ————
  
  小夭进了轵邑城,看大街上熙来攮往,比以前更热闹繁华,放下心来。
  她雇了辆马车,坐在车内,听到车外的人语声,只觉亲切可爱。
  马车到了小祝融府,小夭从马车里跃下,守门的两个小奴已是新面孔,并不认识她,管他们的小管家却还是老面孔,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小夭,小夭笑道:“不认识我了吗?帮我先把车钱付了,然后赶紧去告诉馨悦,就说我来了。”
  小管事姐姐巴巴地说:“王姬?”
  “是啊!”
  小管事立即打发人去付车钱,自己一转身,用了灵力,一溜烟就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馨悦狂奔了出来,冲到小夭面前:“小夭,真的是你吗?”
  小夭在她面前转了个圈:“你看我像是别人变换的吗?”
  馨悦激动地抱住了她:“谢天谢地!”
  小夭问:“我哥哥可好?”
  馨悦道:“别的都还好,唯一挂虑的就是你。”
  小夭说:“本该先去神农山看哥哥,可我听说璟病得很重,想先去青丘看看璟,你能陪我一块儿去吗?”
  馨悦拽着她就往里走:“你来找我算是找对了,璟哥哥不在青丘,他就在这里。”
  小夭忙说:“你现在就带我去看他。”
  馨悦一边带她往木樨园走,一边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璟哥哥会在梅花谷?”
  小夭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个人把梅花都变作梅花镖射向我,然后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馨悦想起小夭当时的伤,仍旧觉得不寒而栗,她疼惜地拍拍小夭的手:“那些伤害你的人已经全被你哥哥处理了,他们不会再伤害你。”
  小夭沉默不语。
  
  到了木樨园,馨悦去敲门。
  静夜打开门,看到小夭,霎时愣住,呆呆地问:“王姬?”
  “是我!”
  静夜猛地抓住小夭,用力把她往屋里拽,一边拽,一边已经泪滚滚而下。
  馨悦诧异地斥道:“静夜,你怎么对王姬如此无礼?”
  小夭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回头对馨悦说:“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你给颛顼递个消息,就说我回来了。”
  馨悦也想到,小夭突然归来,她的确要处理一堆事情,她道:“那好,你先在璟这里呆着,若有事,打发人来叫我。”
  “好!反正我不会和你客气的!”
  馨悦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也许因为神族的寿命长,连亲人间都常常几十年、上百年才见一次面,所以即使几十年没有见小夭,也不觉得生疏。
  
  静夜似乎怕小夭又消失不见,一直紧紧地抓着小夭。
  她带小夭来到一片木樨林中,林中单盖了一座大木屋,整个屋子都用的是玉山桃木,走进桃木屋,屋内还种满了各种灵气浓郁的奇花异草,组成了一个精妙的阵法,把灵气往阵眼汇聚。阵眼处,放着一张用上等归墟水晶雕刻而成的晶榻,璟正静静地躺在榻上。
  小夭走到塌旁坐下,细细看璟,他身体枯瘦,脸色苍白。
  静夜说:“前前后后已经有数位大医师来看过公子,都说哀伤过度,心神骤散,五内俱伤,自绝生机。”
  小夭拿起了璟的手腕,为他把脉。
  静夜哽咽道:“为了给公子续命,太夫人已经想尽一切办法,都请求了俊帝陛下允许公子进入圣地归墟的水眼养病,可公子一离开木樨园反而会病情恶化,在充盈的灵气都没有用。王姬,求求您,救救公子吧!”
  静夜跪倒在小夭面前,碰碰磕头。
  小夭纳闷地说:“的确如医师所说,璟是自己在求死。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伤心到不愿活下去?”
  静夜满是怨气地看着小夭:“王姬竟然不明白?”
  “我要明白什么?”
  “颛顼王子说他们去救王姬时,看到公子抱着王姬。当时王姬气息已绝,整个阵势化作火海。公子天生灵目,精通阵法,又没有受伤,不可能走不出阵势,可是他却抱着王姬在等死。”静夜哭着说:“公子宁可被烈火烧死,也不愿离开已死的你。王姬难道不明白公子的心吗?他是不管生死都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啊!“
  小夭附身凝视着璟,喃喃自语:“你真为了我竟伤心到自绝生机?”
  小夭觉得匪夷所思,心上的硬壳却彻底碎裂了,那一丝斩了几次都没有斩断的牵念,到这一刻终于织成了网。
  
  胡珍端了药进来:“该吃药了。”
  静夜扶起璟,在璟的胸口垫好帕子,给璟喂药。药汁入了口,却没有入喉,全部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地顺着下巴落在帕子上。
  静夜怕小夭觉得腌臜,赶紧用帕子把璟的唇角下巴擦干净,解释道:“以前十勺药还能喂进去两三勺,这一年来连一勺都喂不进去了,胡珍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公子……”静夜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小夭把药碗拿过来:“你们出去吧,我来给他喂药。”
  静夜迟疑地看着小夭,小夭说“如果我不行,再叫你进来,好吗?”
  胡珍拽拽静夜的袖子,静夜随着胡珍离开了。
  
  小夭舀了一勺药,喂给璟,和刚才静夜喂时一样,全流了出来。
  小夭抚着璟的脸,叹了口气,对璟说:“怎么办呢?上次你伤得虽然严重,可你自己还有求生意志,不管吞咽多么艰难,都尽力配合,这次却拒绝吃药。”
  小夭放下了药碗,抱住璟的脖子,轻轻地在他的眼睛上吻了下,又轻轻地在他的鼻尖吻了下,再轻轻地含住了璟的唇。她咬着他的唇,含糊地嘟囔:“还记得吗?在这个园子里,我跟着你学琴。每一次,你都不好意思,明明很想亲我,却总是尽力忍着,还刻意地避开我。其实我都能感觉到,可我就喜欢逗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你自己和自己较劲,可你一旦亲了,就从小白兔变成了大灰狼,不管我怎么躲都躲不掉,我就从大灰狼变成了小白兔……”
  小夭咯咯地笑:“现在你可真是小白兔了,由着我欺负。”
  小夭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药,吻着璟,把药汁一点点渡进他的嘴里。璟的意识还未苏醒,可就如藤缠树,一旦遇见就会攀援缠绕,他的身体本能地开始了纠缠,下意识地吮吸着,想要那蜜一般的甜美,一口药汁全都缓缓地滑入了璟的咽喉。
  就这样,一边吻着,一边喝着酒,直到把一碗药全部喝光。
  璟面色依旧苍白,小夭却双颊酡红,她伏在璟的肩头,低声说“醒来好吗?我喜欢你做大灰狼。”
  
  静夜在外面等了很久,终究是不放心,敲了敲门:“王姬?”
  小夭道:“进来。”
  静夜和胡珍走进屋子,看到璟平静地躺在榻上,药碗已经空了。
  静夜看药碗旁的帕子,好像只漏了两三勺的药汁,静夜说道:“王姬,您把药倒掉了吗?”
  “没有啊,我全喂璟喝了。”
  静夜不相信地举起帕子:“只漏了这一点?”
  小夭点头:“你漏了一勺,我漏了一勺,总共漏了两勺药,别的都喝了。”
  静夜呆呆地看着小夭,胡珍轻推了她一下,喜道:“只要能吃药,公子就有救了。”
  静夜如梦初醒,激动地说:“你赶紧再去熬一碗药,让公子再喝一碗。”
  小夭和胡珍都笑了,静夜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傻话。
  
  小夭对胡珍说:“你的药方开得不错,四个时辰后,再送一碗来。”
  静夜忙道:“王姬,您究竟是如何给公子喂的药?您教教我吧!”如果小夭是一般人,静夜还敢留她照顾公子,可小夭是王姬,不管静夜心里再想,也不敢让小夭来伺候公子进药。
  小夭的脸色有点发红,厚着脸皮说“我的喂药方法是秘技,不能传授。”
  静夜满脸失望,却又听小夭说道:“我会留在这里照顾璟,等他醒来再离开,所以你学不会也没关系。”
  静夜喜得又要跪下磕头,小夭赶紧扶起了她:“给我熬点软软的肉糜蔬菜粥,我饿了。”
  “好。”静夜急匆匆地想去忙,又突然站住,回头看小夭。
  小夭说:“从现在起,把你家公子交给我,他的事不用你再管。”
  静夜响亮地应道:“是!”
  
  等静夜把肉糜蔬菜粥送来,小夭自己喝了大半碗,喂璟喝了几口。
  小夭的身体也算是大病初愈,已经一日一夜没有休息,现在放松下来,觉得很累。
  静夜进来收拾碗筷,小夭送她出去,说道:“我要休息一会儿,没要紧事,就别来叫我。”
  静夜刚要说话,小夭已经把门关上。
  静夜愣愣站了一会儿,笑着离开了。
  小夭把璟的身体往里挪了挪,爬到榻上,在璟身边躺下,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
  
  一觉睡醒时,小夭只觉屋内的光线已经昏暗,想来已是傍晚。
  花香幽幽中,小夭惬意地占了个懒腰,颛顼的声音突然想起:“睡醒了?”
  小夭一下坐起,颛顼站在花木中,看着她。
  小夭跳下榻,扑向颛顼:“哥哥!”
  颛顼却不肯抱她,反而要推开她“我日日挂念着你,你倒好,一回来先跑来看别的男人。”
  小夭抓着颛顼的胳膊,不肯松开,柔声叫:“哥哥、哥哥、哥哥……”
  “别叫我哥哥,我没你这样的妹子。”
  小夭可怜兮兮地看着颛顼:“你真不肯要我了?”
  颛顼气闷地说:“不是我不要你,而是你不要我!”
  小夭解释道:“我是听说璟快死了,所以才先来看他的。”
  “那你就不担心我?”
  “怎么不担心呢?我昏迷不醒时,都常常惦记着你,进了轵邑城,才略微放心,见了馨悦,第一个问的就是你。”
  颛顼想起了她重伤时无声无息的样子,一下子气消了,长叹口气,把小夭拥进怀里:“你可是吓死我了!”
  小夭很明白他的感受,拍拍他的背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颛顼问:“跟我回神农山吗?”
  小夭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想等璟醒来。”
  颛顼看着榻上的璟,无奈地说:“好,但是……”颛顼狠狠敲了小夭的头一下,“不许再和他睡在一张榻上了,看在别人眼里算什么?难道我妹妹没有男人要了吗?要赶着去倒贴他?”
  小夭吐吐舌头,恭敬地给颛顼行礼:“是,哥哥!”
  
  颛顼询问小夭,相柳如何救活了她了。
  小夭说道:“我一直昏迷着,具体我也不清楚,应该和我种给他的蛊有关,靠着他的生气,维系住了我的一线生机,然后他又施行了某种血咒之术,用他的命替我续命。”
  颛顼沉思地说:“蛊术、血咒之术都是些歪门邪道,你可觉得身体有异?”
  小夭笑起来:“哥哥,你几时变得这么狭隘了?济世救人的医术可用来杀人,歪门邪道的蛊术也可用来救人,何谓正,又何谓邪?”
  颛顼自嘲地笑:“不是我狭隘了,而是怕你吃亏。我会遵守承诺,自然不希望相柳耍花招。”
  小夭立即问:“相柳救我是有条件的?”
  颛顼道:“之前,他只说他有可能救活你,让我同意他带你走,我没办法,只能同意。前几日,相柳来见我,让我答应他一个条件,你就能平安回来。”
  相柳可真是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一点亏不吃!小夭心中滋味十分复杂,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释然,问道:“什么条件?”
  “他向我要一座神农山的山峰。”
  “什么意思?”
  “我也这么问相柳。相柳说,所有跟随共工的战士都是因为难忘故国,可颠沛流离、倥偬一生,即使战死,都难回故国,如果有朝一日,我成为轩辕国君,他要我划出一座神农山的山峰作为禁地,让所有死者的骨灰能回到他们魂牵梦绕的神农山。”
  “你答应了?”
  颛顼轻叹了口气:“神农山里再不紧要的山峰,也是神农山的山峰!我知道兹事体大,不能随便答应,但我没有办法拒绝。不仅仅是因为你,还因为我愿意给那些男人一个死后安息之地。虽然,他们都算是我的敌人,战场上见面时,我们都会尽力杀了对方,但我敬重他们!”
  小夭默默不语。
  颛顼笑了笑:“不过,我也告诉相柳,这笔交易他有可能会赔本,如果我不能成为轩辕国君,他不能因此来找你麻烦。相柳答应了,但我还是担心他耍花招。”
  小夭道:“放心吧!相柳想杀我容易,可想用蛊术、咒术这些歪门邪道来害我可没那么容易。”
  “每次你都言语含糊,我也一直没有细问,你如何懂得养蛊、种蛊?还有你出神入化的毒术是和谁学的?”
  小夭问:“此处方便讲秘密吗?”
  颛顼点了下头,又设了个禁制,小夭说:“你可知道《神农本草经》?”
  “当然,传闻是医祖炎帝的一生心血,天下人梦寐以求,可惜炎帝死后就失传了。”
  “实际在我娘手里,你还记得外婆和外爷重病时,都是我娘在医治吧?”
  “当然,我一直以为,姑姑向宫廷医师学习过医术。”
  “我也是这么认为,后来才明白传授娘医术的应该是炎帝。”
  “可是……怎么可能?爷爷可是一直想灭神农国。”
  “谁知道呢?也许是我娘偷的。”
  “胡说!”在很多时候,颛顼对姑姑的敬意要远大于小夭对母亲的敬意。
  “娘把我放在玉山时,在我脖子上挂了一枚玉简,里面有《神农本草经》,有我娘对医术的心得体会,还有九黎族巫王写的《九黎毒蛊经》,专门讲用毒和用蛊之术。王母发现后,说这些东西都是大祸害,被人知道了,只会给我找来麻烦,勒令我每天背诵。等我记得滚瓜烂熟后,她就把玉简销毁了。”小夭记得当时她还大哭了一场,半年都不和王母说话,恨王母毁了娘留给她的东西。
  小夭说:“本来我把这些东西都忘到脑后了,知道我被九尾狐妖关起来时,突然就想起那些毒术。我知道我只有一次杀九尾狐妖的机会,所以十分谨慎小心,怕巫王的毒术还不够毒辣隐秘,又把炎帝的医术用来制毒。”
  小夭摊摊手,自嘲地笑道:“娘留这些东西给我,估计想要我仁心仁术,泽被苍生,可我看我要成为一代毒王了。”
  颛顼只是笑着摸了摸小夭的头:“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颛顼在外面叫道:“颛顼、小夭,我哥哥赶回来了。”
  颛顼拉着小夭往外走:“陪我一块儿用晚饭,等我走了,你爱怎么照顾那家伙随你便,反正我眼不见、心不烦!”
  小夭笑道:“好。”
  出门时,小夭对静夜说:“既然璟住在这里,你就把璟以前住的屋子给我收拾一下,我暂时住那里。”
  静夜看颛顼一言未发,放下心来,高兴地应道:“好。”
  
  ————
  
  小夭、颛顼、馨悦、丰隆四人用晚饭时,小夭才知道自己已经沉睡了三十七年。
  小夭刚回来,颛顼三人都不愿聊太沉重的话题,只把三十七年来的趣事拣了一些讲给小夭听。最让丰隆津津乐道的就是一心想杀了颛顼的禺疆居然被颛顼收服,经过俊帝同意,他脱离了羲和部,正是成为轩辕族的人,跟随颛顼。
  小夭十分惊讶:“他不是一心想为兄长报仇吗?怎么会愿意跟随哥哥?”
  颛顼微微一笑,淡淡说:“他是个明事理、重大义的男人,并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他想做什么。”
  馨悦对小夭说道:“才没颛顼说的那么轻巧呢!禺疆一共刺杀了颛顼五次,颛顼有五次机会杀了他,可颛顼每次都放任他离去,第六次他又去刺杀颛顼时,被颛顼设下的陷阱活捉了。你才颛顼怎么对他?”
  小夭忙问:“怎么对付他?”
  馨悦说:“颛顼领禺疆去参观各种酷刑。禺疆看到,那些令他都面色发白、腿发软的酷刑居然全是他哥哥设计的,通过使用在无辜的人身上,一遍遍改进到最完美。刚开始,他怎么都不相信。颛顼把一份写满人名的册子递给禺疆,是禺疆的兄长亲手写下的,每个人名旁都写着施用过的酷刑。禺疆才看了一半,就跪在地上呕吐了。禺疆那时才发现,他想为之复仇的兄长和他小时记忆的兄长截然不同。转序告诉他‘我从不后悔杀了你哥哥,因为你哥哥身为一方大吏,却罔顾民生,只重酷刑,冤死了上万人,他罪有应得。如果你认为我做错了,可以继续来刺杀我。’颛顼放走了禺疆。几日后,禺疆来找颛顼,他对颛顼说‘我想跟随你,弥补哥哥犯的错’,所有人都反对,颛顼居然同意了。不仅仅是表面的同意,而是真的对禺疆委以重任,和禺疆议事时,丝毫不提防他,说来也巧,正因为颛顼的不提防,又一次有人来刺杀颛顼,幸亏禺疆离得近,把射向他的一箭给挡开了。”
  馨悦看似无奈,实则骄傲地叹道:“我是真搞不懂他们这些男人!”
  小夭笑着恭喜颛顼,得了一员大将!几人同饮了一杯酒。
  
  四人聊着聊着,无可避免地聊到了璟。
  颛顼对馨悦和丰隆说:“我刚才告诉小夭,当日若非璟恰好出现救了她,纵使我赶到,只怕也晚了。小夭很感激璟的相救之恩,她恰好懂得一些民间偏方,所以想亲自照顾璟。”
  馨悦和丰隆虽觉得有一点奇怪,可目前最紧要的事就是救回璟,别说要小夭去照顾他,就是要馨悦和丰隆去照顾也没问题。
  丰隆急切地问小夭:“你有把握璟能醒来吗?”
  小夭说:“十之八九应该能醒。”
  丰隆激动地拍了下食案,对颛顼说:“小夭真是咱们的福星,她一回来,全是好消息。”
  颛顼目注着小夭,笑起来。
  
  四人用过晚饭后,颛顼返回神农山。
  小夭送颛顼离开后,回了木樨园。
  静夜已经熬好药,正眼巴巴地等着小夭。她刚才偷偷地给公子喂了一下药,发现压根儿喂不进去,只得赶紧收拾好一切,等小夭回来。
  小夭让静夜出去,等静夜离开后,小夭一边扶璟坐起,一边说:“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我昏迷时,虽然人醒不过来,却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小夭喂完璟喝药后,又扶着他躺下。
  小夭盘腿坐在榻侧,拿出一枚玉简,开始用神识给父王写信。先给父王报了平安,让他勿要担忧,又说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小夭灵力弱,没写多少就觉得累,休息了一会儿,才有继续,不敢再东拉西扯,告诉父王她还有点事情,暂时不能回高辛,等事情办好,就回去看他。
  小夭收好玉简,对璟说:“我和父王说要回去探望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块儿回去?”
  小夭下了榻:“我得回去睡觉了。”她看着璟清瘦的样子,低声说:“我也想陪你呀,可我哥哥不让,明天早上我再来看你。”
  
  小夭回到璟以前住的屋子,在璟以前睡过的榻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熬了半个时辰都没有睡着。
  小夭想起自己昏迷不醒时,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相柳陪着她时,即使他什么话都不说,她也觉得不再孤寂,永恒的黑暗变得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
  小夭披衣起来,悄悄地溜出了屋子,溜进了璟住的桃木大屋、她不知道的是整个桃木大屋都有警戒的禁制,她刚接近时,静夜和胡哑就出现在暗处,他们看到小夭提着鞋子、拎着裙裾,蹑手蹑脚的样子,谁都没说话。
  小夭摸着黑,爬到榻上,在璟身边躺下,对璟低声说:“我不说、你不说,谁都不知道,哥哥不知道,就是没发生。”
  小夭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并不算困。
  她对着璟的耳朵吹气:“你到底听不听得到我说话?”
  她去摸璟的头发:“头发没有以前摸着好了,明日我给你洗头。”
  她去捏他的胳膊:“好瘦啊,又要硌着我了。”
  她顺着他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交缠:“他们说,你是因为我死了才不想活了,真的吗?你真的这么在意我吗?”
  小夭把头窝在璟的肩窝中:“如果你真把我看得和自己性命一样重要,是不是不管碰到什么,都永远不会舍弃我?”
  屋内寂寂无言。
  小夭轻声笑:“你真聪明,这种问题是不能回答的,有些事情不能说,一说就显得假了,只能做。”
  小夭闭上了眼睛:“璟,快点醒来吧!”
  
  第二日清晨,静夜、胡哑和胡珍起身很久了,却都窝在小厨房里,用蜗牛的速度吃着早饭。
  小夭悄悄拉开门,看四周无人,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己的屋子。
  静夜和胡珍都轻嘘了口气,胡哑吃饭的速度也正常了,等吃完,他走进庭院,开始洒扫。
  小夭在屋子里躺了会儿,装作刚起身,故意重重地拉开门,和胡哑打招呼:“早。”
  胡哑恭敬地行礼。
  静夜端了洗漱用具过来,小夭一边洗漱一边问:“你们平日都这个时候起身吗?”
  静夜含含糊糊地说:“差不多。”
  小夭微微一笑,去吃早饭。
  静夜知道她大病初愈,身体也不大好,给她准备的依旧是烂烂的肉糜蔬菜粥,小夭边吃边问:“你什么时候到的璟身边?”
  静夜回道:“按人族的年龄算,八岁。公子那时候七岁。”
  小夭的眼睛亮了:“那你们几乎算是一起长大的了,你肯定知道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好姐姐,你讲给我听吧!璟小时候都做过什么调皮捣蛋的事?”
  静夜愣了一愣,防风意映在青丘住了十几年,从没有问过她这些事情,只有一次把她和兰香叫去,询问她们所掌管的公子的私帐。
  静夜给小夭讲起璟小时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小夭却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笑,静夜也想起了小时候的快乐,不禁愁眉展开,笑声不断。
  胡珍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才敲了敲门:“药熬好了。”
  小夭跑了出去,端过托盘,对静夜说:“晌午后,我要给璟洗头,找张木榻放在树荫下,多准备些热水。”
  “是。”
  小夭脚步轻快地朝着桃木屋走去。
  
  过了晌午,小夭果真把璟从桃木大屋里抱了出来,放在木樨榻上。
  静夜怕小夭不会做这些事,站在旁边,准备随时接受,可没想到小夭一举一动都熟练无比,而且她的举动自带着一股温柔呵护,让人一看就明白她没有一丝勉强。
  璟虽然不言不语、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他只愿被小夭照顾,在小夭身边,他就犹如鱼游于水、云浮于天,有了一切,身边舒展放松。
  静夜看了一会儿,悄悄地离开了。
  小夭坐在小杌子上,十指插在璟的头发中,一边按摩这璟头部的穴位,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等会儿洗完头发,你就躺这里晒会儿太阳,我也晒会儿。其实,我还是喜欢竹席子,可以滚来滚去地晒,把骨头里的懒虫都晒出来,全身麻酥酥的,一点不想动弹……再过一个月,木樨就该开花了,到时你总该醒来了吧……”
  
  小夭并没有等一个月。
  四日后,木樨林中,一张木樨木做的卧榻,璟躺在榻上。
  绚烂的阳光从树叶中晒下,落在他身上时,温暖却不灼热,恰恰好。
  小夭刚洗了头,跪坐在榻旁的席子上,一边梳理头发,一边哼唱着歌谣:“南风之薰兮,可以解侬之思兮……”
  璟缓缓睁开了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人儿,云鬓花颜、皓腕绿裳,美目流转、巧笑嫣然,他眼角有湿意。
  小夭自顾梳着头发,也没觉察璟在看着她。
  静夜端了碗解暑的酸梅汤过来,看到璟凝视着小夭,她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小夭看向她:“你没事吧?”
  静夜指着璟:“公子、公子……”
  小夭立即转身,和璟的目光胶着到一起。
  小夭膝行了几步,挨到榻旁:“为什么醒了也不叫我?”
  璟道:“我怕是一场梦,一出声就惊走了你。”
  小夭抓起他的手,贴在脸颊上:“还是梦吗?”
  “不是。”
  璟撑着榻,想坐起来,小夭赶紧扶了他一把,他立即紧紧地搂住她,小夭不好意思,低声说:“静夜在看着呢!”
  璟却恍若未闻,只是急促地说:“小夭,我一直希望能做你的夫君,能堂堂正正地拥有你。你是王姬,只有涂山璟的身份才有可能配上你,所以我一直舍不得舍弃这唯一有机会能明媒正娶到你的身份,可我错了!我不做涂山璟了,能不能堂堂正正地拥有你不重要,即使一辈子无名无份,一辈子做你的奴仆,都没有关系,我只要在你身边,能守着你。”
  小夭忘记了静夜,她问道:“璟,你真把我看得和性命一样重要吗?”
  璟说:“不一样,我把你看得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小夭,你以前埋怨我一边说着自己不配,一边又绝不放手。其实,我知道你离开我依旧可以过得很好,我明白防风邶才更适合你,可我没有办法放手,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
  小夭用手捂住了璟的嘴:“傻子!我想要的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把我抓得紧紧的,不要舍弃我!”小夭的额头抵着璟的额头,低声呢喃,“你没有办法舍弃,我真的很欢喜!”
  
  静夜站在木樨林外,禀奏道:“公子,馨悦小姐来看王姬。”
  小夭冲璟笑笑,扬声说:“请她过来。”
  小夭替璟整理好衣袍,一边扶着璟站起,一边简单地将璟昏迷后的事情交代清楚。
  馨悦走进木樨林,惊讶地看见了璟。
  站在木樨树下的璟虽然很瘦削,气色也太苍白,精神却很好,眉眼中蕴着笑意,对馨悦说:“好久不见。”
  馨悦呆了一瞬,激动地冲过来,抓住璟的胳膊,喜悦地说:“璟哥哥,你终于醒了。”
  璟说:“这段日子劳烦你和丰隆了。”
  馨悦哎呀一声:“对、对!我得立即派人去通知哥哥,还有颛顼。”
  她匆匆出去,吩咐了贴身婢女几句,又匆匆返来。
  馨悦对璟和小夭说:“我估摸着要么今晚,最迟明日,他们就会来看璟哥哥。”
  静夜问道:“公子,是否派人告知太夫人您已醒来?”
  璟对静夜说:“你去安排吧!”
  
  馨悦和璟相对坐在龙须席上,一边吃着茶,一边说着话。
  馨悦将这三十七年来的风云变幻大致讲了一下,话题的重心落在涂山氏。自从璟昏迷后,篌就想接任族长,可是太夫人一直不表态,族内的长老激烈反对,再加上四世家中的赤水氏和西陵氏都表现得不太认可篌,所以篌一直未能接任族长。但篌的势力发展很快,太夫人为了钳制他,只能扶持意映。现如今,整个家族的重大决定仍是太夫人在做,一般的事务则是篌和防风意映各负责一块。
  小夭蜷坐在木樨榻上,听着馨悦的声音嗡嗡不停,她懒懒地笑起来,刚才,整个天地好似只有璟和她,可不过一会儿,所有人、所有事都扑面而来。
  馨悦正说着话,璟突然站了起来:“我去拿条毯子。”向屋子走去。
  馨悦想起小夭,侧头去寻,看到她竟然睡着了。
  璟把薄毯轻轻地盖到小夭身上,又坐到了馨悦对面:“你继续说。”
  馨悦指指小夭,问道:“我们要换个地方吗?”
  璟凝视着小夭,微笑着说:“不用,她最怕寂寞,喜欢人语声。”
  馨悦觉得异样,狐疑地看着璟,再看看小夭,又觉得自己想多了,遂继续和璟讲如今涂山氏的情况。
  
  小夭一觉睡醒时,已到了用晚饭的时间。
  馨悦命婢女把饭菜摆到了木樨林里,正准备用饭,婢女来奏,丰隆和颛顼竟然都到了,馨悦让婢女又加了两张食案。
  丰隆看到璟,一把抱住,在他的肩头用力砸了一拳:“我以为你老人家已经看破一切,打算就这么睡死过去,没想到你还是贪恋红尘啊!”
  璟作揖:“这次是麻烦你了。”
  丰隆大咧咧地坐下:“的确是太麻烦我了,所以你赶紧打起精神,好好帮帮我!”
  馨悦无奈地抚额:“哥,你别吓得璟哥哥连饭都不敢吃了。”
  丰隆嗤笑:“他会被我吓着?他在乎什么呀?”
  小夭饿了,等不及他们入席,偷偷夹了一筷子菜。
  璟笑道:“行了,别废话了,先吃饭吧,用完饭再说你们的大事。”
  五人开始用饭。
  因为璟刚醒,他的饭菜和其他人都不同,是炖得糜烂的粥,璟喝了小半碗就放了勺子,和丰隆说着话。小夭蹙眉,突然说道:“璟,你再吃半碗。”
  璟立即搁下手中的茶杯,又舀了半碗粥,低头吃起来。
  丰隆哈哈笑道:“璟,你几时变得这么听话了?”
  馨悦和颛顼却都没笑。
  
  用完饭,小夭知道他们要商议事情,自觉地说:“我去外面走走。”
  颛顼道:“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待会儿跟我回神农山。”
  “没什么可收拾的,待会儿你要走时,叫我就行。”小夭悠闲地踱着步子走了。
  馨悦有点羡慕地说:“小夭倒真像闲云野鹤,好像随时都能来,随时都可以走。”
  颛顼叹了口气,对丰隆说:“你来说吧!”
  丰隆开始对璟讲他和颛顼如今的情形,颛顼秘密练兵的事,不能告诉璟,只能把自己这边的情况粗略介绍一番。丰隆说道:“现在跟着我的人不少,什么都需要钱,赤水氏有点闲钱,但我一分都不敢动。颛顼那边本来有一部分钱走的是整修宫殿的账,但前几年篌突然查了账,幸亏你的人及时通知了我们,才没出娄子,可已经把那边能动的手脚卡得很小,而且,现在和当年不一样,用钱的地方太多,所以我和颛顼都等着你救急。”
  璟微微一笑,说道:“我明白了。”
  丰隆嚷:“光明白啊?你到底帮是不帮?”
  璟说:“我能说不帮吗?”
  “当然不行!”
  璟道:“那你废话什么?”
  丰隆索性挑明了说:“我和你是不用废话,可你得让颛顼放心啊!”
  璟含笑对颛顼说:“别的忙我帮不上,但我对经营之道还算略懂一二,以后有关钱的事,就请放宽心。”
  丰隆得意地笑起来,对颛顼说:“看吧,我就说只要璟醒来,咱们的燃眉之急绝对迎刃而解,咱俩都是花钱的主,非得要他这个会敛财的狐狸帮衬才行。只可惜他和咱们志向不同,帮咱们纯粹是情面。”
  颛顼也终于心安了,笑对璟说:“不管冲谁的情面,反正谢谢你。”
  
  几人议完事,颛顼让人去叫小夭。
  璟对颛顼和丰隆说:“我想和你们说几句话。”
  馨悦站起,主动离开了。
  璟对颛顼说:“要解决你们的事,我必须尽快回青丘。回去后,我打算告诉奶奶一切,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回到小夭身边,永远守着小夭。”
  颛顼的脸色骤然阴沉,冷冷地问:“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
  璟说:“我怎么可能用小夭来谈条件?我是在请求你允许。”
  丰隆茫然地问:“你要守着小夭?小夭又有危险吗?”
  璟看着丰隆,眼中满是抱歉和哀伤。
  丰隆十分精明,只是对男女之事很迟钝,看到璟的异样,终于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你、你是为了小夭才伤痛欲绝、昏迷不醒?”虽然丰隆这么问,却还是不相信,在他的认知里,男人为了大事头可断、血可流,可为了个女人?太没出息!太不可想象了!
  璟对丰隆弯身行礼:“对不起,我知道你想娶小夭,但我不能失去小夭。”
  丰隆一下子怒了,一脚踹翻了食案:“你知道我想娶小夭,还敢觊觎我的女人?我就纳闷,你怎么能在我家一住半年,我还以为你是想躲避家里的事,可没想到你居然在我家勾引我的人!我把你当亲兄弟,你把我当什么?涂山璟,你给老子滚!带着你的臭钱滚!老子不相信没了你,我就做不了事情了!”
  丰隆说着话,一只水灵凝聚的猛虎扑向璟,璟没有丝毫还手的意思,颛顼赶忙挡住,叫道:“来人!”
  馨悦和几个侍卫听到响动,匆匆赶到,颛顼对他们说:“快把丰隆拖走。”
  丰隆上半身被颛顼摁住,动弹不得,却火得不停抬脚,想去踹璟,一把把水刺嗖嗖地飞出,璟却不躲避,两把水刺刺到了璟身体里,馨悦骇得尖叫,赶紧命几个侍卫抱住丰隆,拼了命地把丰隆拖走了。
  
  颛顼在满地狼藉中施施然坐下,对璟冷淡地说:“我相信你对小夭的感情,可是涂山璟已有婚约,我看涂山太夫人非常倚重防风意映,绝不会同意退婚。”
  璟说:“我曾无比渴望站在俊帝陛下面前,堂堂正正地求娶小夭,为此我一忍再忍。但当我经历了一次失去后,发现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能和小夭在一起,我愿意放弃一切。如果奶奶不愿意涂山璟退婚,我可以放弃做涂山璟。”
  涂山璟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颛顼非常清楚,不仅仅是可敌国的财富,还是可以左右天下的权势。颛顼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但他从没有见过愿意为了一个女人舍弃一切的男人。颛顼不禁也有些动容,神色缓和起来:“其实,这事我没有办法替小夭做主,要看她怎么想。”
  
  小夭从一株木樨树后走出,走到璟身前,检查了下他胳膊上的水刺伤,捏碎了两颗流光飞舞丸,把血止住。
  颛顼和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夭,紧张地等着她的答案。小夭看了一眼璟,笑了笑,对颛顼说:“反正我救他回来时,他就一无所有,我不介意他又变得一无所有。”
  璟如释重负,微微笑起来。
  颛顼一语不发,低下头,端起案上的一碗酒一饮而尽,方抬头笑看着小夭,说道:“不管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小夭抿着唇笑。
  颛顼对璟说:“今夜你打算住哪里?丰隆现在不会乐意你住在这里。”
  “你们的事很着急,越早办妥越好,我想早去早回,打算现在就回青丘。”
  颛顼笑说:“也好!我和小夭送完你,再回神农山。”
  颛顼和璟聊了一会儿,静夜和胡珍已经简单地收拾好行囊,胡哑驾着云辇来接璟。
  小夭和璟站在云辇前话别,璟说:“我回来后,就去神农山找你。”
  小夭笑点点头:“照顾好自己,别让篌有机可乘。”
  “我知道,你也一切小心。”
  小夭朝颛顼那边努努嘴:“就算我不小心,某个谨慎多疑的人也不会允许我出错!放心吧!我会很小心!”
  璟依依不舍地上了云辇。
  
  小夭看璟的云辇飞远了,才转身走向颛顼。
  颛顼扶着她,上了云辇。
  小夭有些累了,闭着眼睛休息,车厢内寂寂无声。
  颛顼突然问:“你真的想好了?璟不见得是最好的男人,也不见得是最适合你的男人。”
  小夭睁开了眼睛,微笑着说:“你和我都是被遗弃的人,你应该明白,我要的是什么。”
  颛顼说:“就算他肯放弃涂山璟的身份,但你和我都明白,有些牵绊流淌在血液中,根本不是想放弃就能放弃的,想割舍就能割舍。涂山氏的太夫人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十分固执难缠,你想过将来吗?”
  “将来如何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他,我只是愿意等他给我个结果。”
  颛顼嘟囔:“也不见你愿意等别人,可见他在你心中还是特殊的。”
  小夭温和地说:“不要担心我!我经历过太多失望,早学会了凡事从最坏处想。你和我都明白,想要不失望,就永远不要给自己失望。”
  颛顼轻叹了口气,说道:“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在这里。”
  小夭把头靠在颛顼肩膀上,笑道:“我知道。”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2:56
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
  
  子夜时分,璟回到了青丘,他命仆役不要惊动奶奶,他就在外宅歇息,等明日奶奶起身后,再去拜见奶奶。
  璟惦记着颛顼和丰隆的事,顾不上休息,见了几个心腹,了解了一下这几十年的事,忙完后已是后半夜。
  他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了,洗漱后,去内宅见奶奶。
  
  太夫人居中,坐在榻上,篌、篌的夫人蓝枚、防风意映站立在两侧。
  璟看到太夫人,快走了几步,跪在太夫人面前:“奶奶,我回来了。”
  太夫人眼中泪光闪烁,抬手示意璟起来:“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熬不到见你了。”
  璟看太夫人气色红润,精神也好,说道:“奶奶身子好着呢,怎么可能见不到孙儿?”
  太夫人把璟拖到她身畔坐下,说道“瘦了,太瘦了!可要好好养一养了,别让我看着心疼!”
  璟笑道:“孙儿一定多吃,胖到奶奶满意为止。”
  太夫人笑着点头。
  璟和大哥、大嫂见礼寒暄后,太夫人指着意映说:“你该给意映也行一礼,这几十年,她可帮你操劳了不少!”
  璟客气地对意映行礼,却什么话都没说,起身后,对太夫人道:“我有话想和奶奶说。”
  太夫人说:“我也正好有话和你说。”
  太夫人看了看篌、意映,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璟儿好好聚聚。”
  篌、蓝枚、意映依次行礼后,都退了出去。
  
  璟跪下:“我想尽快取消我和意映的婚约,求奶奶准许。”
  太夫人没有丝毫惊诧:“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事,我也告诉你,不可能!”
  璟求道:“我对意映无情,意映对我也无意,奶奶为什么就不能允许我们取消婚约呢?”
  “我只看出你对意映无情,没看出意映对你无意!”
  璟磕头“我已经心有所属,求奶奶成全!”
  太夫人长叹了口气:“傻孩子,你以为情意能持续多久?日复一日,天长地久,不管再深的情意都会磨平,到最后,都是平平淡淡!其实,夫妻之间和生意伙伴差不多,你给她所需,她给你所需,你尊重她一分,她尊重你一分,一来一往,细水长流地经营。”
  “奶奶,我绝不会娶意映!”
  “如果你是篌儿,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随你便!可你是未来的涂山族长,族长夫人会影响到一族兴衰!意映聪慧能干,防风氏却必须依附涂山氏,又牵制了她,相信奶奶的判断,防风意映会是最适合的族长夫人!为了涂山氏,你必须娶她!”
  璟说道:“我并不想做族长,让大哥去做族长……”
  “孽障!”太夫人猛地一拍案,案上的杯碟全震到了地上,热茶溅了璟满身。太夫人揉着心口,说道:“六十年了!我花费了六十年心血调教出了最好的涂山族长夫人,我不可能再有一个六十年!”
  璟重重磕头,额头碰到地上碎裂的玉杯晶盏,一片血肉模糊:“如果奶奶不同意退婚,那么我只能离开涂山氏。”
  太夫人气得身子簌簌直颤,指着璟,一字一顿地说:“你如果想让我死,你就走!你不如索性现在就勒死我,我死了,你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再没有人会管你!”
  璟重重地磕头,痛苦地求道:“奶奶!”
  太夫人厉声叫心腹婢女:“小鱼,让这个孽障滚!”
  小鱼进来,对璟道:“请公子怜惜一下太夫人,让太夫人休息吧!”
  璟看太夫人紧按着心口,脸色青紫,只得退了出来。
  可他走出屋子后,并未离去,而是一言不发地跪在了院子里。
  婢女进去奏报给太夫人,太夫人闭着眼睛,恨恨地说:“不用管他!去把所有长老请来!”
  
  璟在太夫人的屋子外跪了一日一夜,太夫人不予理会,让长老按照计划行事。
  待一切安排妥当,太夫人派人把篌、蓝枚、意映都请来。
  璟久病初愈,跪了那么久,脸色惨白,额上血痕斑斑,样子十分狼狈,篌和意映看到璟的样子,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
  意映走进屋内,见到太夫人,立即跪下,抹着眼泪,为璟求情。
  太夫人看人都到齐了,对小鱼说:“把那个孽障叫进来!”
  璟在侍者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意映忙走过去,想帮璟上点药,璟躲开了,客气却疏远地说:“不麻烦小姐!”
  意映含着眼泪,委屈地站到了一旁,可怜兮兮地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小鱼帮璟把额上的伤简单处理了。
  
  太夫人让篌和璟坐,视线从两个孙子脸上扫过,对他们说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三日后举行典礼,正式宣布璟儿接任涂山氏的族长。事情仓促,没有邀请太多客人,但黄帝、俊帝、赤水、西陵、鬼方、中原六大氏都会派人来观礼,已经足够了。”
  璟和篌大惊失色,谁都没想到太夫人竟然无声无息地安排好了一切,连观礼的宾客都请好了。
  璟跪下,求道:“奶奶,族长的事还是过几年再说。”
  太夫人怒道:“过几年?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你爹刚出生不久,你爷爷就走了,我不得不咬牙撑起一切,好不容易看着你父亲娶妻,接任了族长,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可那个孽障居然……居然走在了我前面!那一次我差点没撑下去,幸亏你娘撑起了全族……我么两个寡妇好不容易拉扯着你们长大,你娘一点福没享,就去找那个孽障了。我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你能接任族长,你却又突然失踪!等了十年才把你等回来,没让我太平几年,你有昏睡不醒,你觉得我还能被你折腾多久?”
  太夫人说着说着,只觉一生的辛酸悲苦全涌到了心头,一生好强的她也禁不住泪如雨下。
  篌、蓝枚、意映全跪在了她面前,太夫人擦着眼泪,哭道:“我不管你们都是什么心思,反正这一次,涂山璟,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接任族长之位。”
  璟不停地磕头,哀求道:“奶奶,我真的无意族长之位!哥哥为长,何不让哥哥接任族长呢?”
  太夫人泣道:“孽障!你是明知故问吗?有的事能瞒过天下,却瞒不过知情人,你外祖父是曋氏的上一任族长,现如今曋氏的族长是你的亲舅舅,你的外祖母是赤水氏的大小姐,赤水族长的嫡亲堂姐,篌儿却……他们能同意篌吗?”
  太夫人揉着心口,哭叫着问:“孽障,你告诉我!赤水、西陵、中原六氏能同意你不做族长吗?”
  璟磕着头说:“我可以一个个去求他们,求他们同意。”
  太夫人哭着说:“涂山氏的所有长老也只认你,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背着我做的事吗?你折腾了那么多事,哪个长老同意你不做族长了?”
  璟无法回答,只能磕头哀求:“奶奶,我真的无意当族长,大哥却愿意当族长!”
  太夫人看着榻前跪着的两个孙子,声音嘶哑地说:“族长要族内敬服,天下认可,才能是真正的一族之长,不是谁想做就能做!”
  “篌儿,你过来!”太夫人对篌伸出双手,篌膝行到太夫人身前。
  太夫人把篌拉起,让他做到自己身边:“篌儿,奶奶知道你才干不比璟儿差,可是族长关系到一族盛衰,甚至一族存亡。如果你做族长,九个长老不会服气,涂山氏内部就会分裂。到时,你也得不到外部的支持,赤水氏和曋氏会处处刁难你,一族兴衰要几代人辛苦经营,一族衰亡却只是刹那。”
  太夫人抱着篌,哀哀落泪:“你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求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这么多年,奶奶可有薄待你一分?”
  篌回道:“奶奶一直待孙儿极好,从无半点偏颇。”所以这么多年,他本有机会强行夺取族长之位,可终究是不忍心杀害从小就疼爱他的奶奶,只能僵持着。
  太夫人抚着篌的头:“你爹临死前,放不下的就是你。不管你有多恨你娘,可她终究没有取你性命,而是抚养你长大了,给你请了天下最好的师傅,让你学了一身本事。你骨子里留着涂山氏的血,难道你就真忍心看到涂山氏衰落,让我死不瞑目吗?”
  篌神情哀伤,跪下,重重磕头:“奶奶身体康健。”却始终不承诺不去争夺族长之位。
  璟也重重磕头:“求奶奶把三日后的仪式取消,我不想做族长。”也始终不答应接任族长。
  
  太夫人看着孙子,伤心、愤怒、绝望全涌上了心头,只觉气血翻涌,一口腥甜猛地呕了出来,溅到篌和璟身上。
  篌和璟都惊骇地跃起,去扶太夫人。太夫人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悬丝,璟要给太夫人输入灵力,篌狠狠打开了他:“我来!”
  璟知道他灵力比自己深厚,也不和他争,按压奶奶的穴位,帮奶奶顺气。
  意映和蓝枚忙着叫:“医师、医师!”
  平日照顾太夫人的女医师蛇莓儿跑进来,看到璟和篌身上的血迹,脸色变了变,上前给太夫人喂了一颗龙眼大的丸药,太夫人的气息渐渐平稳。
  璟和篌都稍稍放下心来,篌对太夫人说:“奶奶,三日后的仪式取消吧!您的身子最紧要。”
  璟也说:“是啊,先养好身子。”
  太夫人苦涩地笑:“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的寿命最多只剩下一年。”
  璟和篌都不相信,看向医师。
  医师蛇莓儿道:“太夫人说的是实情,最多一年。”
  篌激动地叫了起来:“不会、不会!这几十年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好,一定有办法医治。”
  太夫人虚弱地说:“璟昏迷后,我猜到你必定不会安分。我一个寡妇能撑起整个涂山氏,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如果你不是我孙儿,我必定已经除了你,可你是我抱在怀里疼大的亲孙儿。因为你娘疼璟儿多,我一直更偏疼你,你就是我的心头肉,我舍不得动你,又打消不了你的野心,那我只能打点起精神,守住祖祖辈辈的基业。为了有精神和你们这帮小鬼头周旋,我让蛇莓儿给我施了蛊术,你们看我这几十年精神足,那是因为体内的蛊虫在支撑着。”
  篌和璟都神色大变。璟因为小夭,私下搜集了不少蛊术的资料,楠楠说:“这是禁忌的咒术。”
  篌问:“没有破解的方法吗?”
  蛇莓儿说:“如今蛊虫反噬,已无力回天。”
  篌着急地问:“反噬?反噬是什么?”
  蛇莓儿回道:“禁忌的咒术往往能满足人们的某个心愿,可在临死前都要遭受极其痛苦的反噬,先要承受蛊虫钻噬五脏的痛苦,直至全身精血被体内的蛊虫吞食掉,最后尸骨无存。”
  璟看着奶奶,泪涌到了眼睛里,篌也泪湿双眸:“奶奶、奶奶,你、你……何苦?”
  太夫人笑:“我何苦?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孽障!纵使万痛加身,尸骨无存,只要能保住涂山氏平安,我就死得无愧于涂山氏的列祖列宗……”太夫人的说话声突然中断,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篌和璟忙去扶她。
  太夫人痛苦地对蛇莓儿说:“都出去,让他们……出去!”
  蛇莓儿对篌和璟说:“太夫人一生好强,不愿人看到她现如今的样子……若你们真心尊敬长辈,就都出去吧!”
  篌和璟看着已经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的奶奶,对视一眼,都向外退去。蓝枚和意映也忙随着他们快速走了出去。
  “啊——啊——”屋子内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
  篌和璟都愤怒地瞪着对方,可听到奶奶的惨叫声,又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就是因为他们,他们至亲的亲人竟然要承受蛊虫吞噬血肉的痛苦。
  
  太夫人的心腹婢女小鱼走了出来,对他们说;“两位公子,都回去吧!如今太夫人每日只需承受一个时辰的痛苦,神志还清醒,再过一段日子,痛苦会越来越长,神志会渐渐糊涂。刚才太夫人说最多还能活一年,很有可能,只是半年。”
  小鱼眼中泪花滚滚,声音哽咽:“几百年来,我跟在太夫人身边,亲眼看到太夫人为了涂山氏,为两位公子付出了什么。如果两位公子真还有一丝一毫的孝心,只求两位公子为了整个涂山氏,成全老夫人的心愿,让老夫人能在神志清醒时,亲眼看到族长继位,死能瞑目,也就算这场痛苦没有白白承受。”
  小鱼说完,抬手,示意他们离开。
  篌猛地转身,向外冲去,一声长啸,纵跃到坐骑上,腾空而起,半空中传来他痛苦愤怒的吼叫声。
  璟一言不发,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着,走出了涂山府,走到了青丘山下。
  坐骑狸狸飞落到他身旁,亲热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好似在问他想去哪里,璟茫然地看着狸狸,他不知道能去哪里。本以为只要走出青丘,就能天高海阔,长相厮守,可原来他根本走不出青丘。
  璟回身望向青丘山——
  涂山氏的宅邸依着青丘山的山势而建,从上古到现在,历经数十代涂山族长的修建,占地面积甚广,大大小小几十个园子。夕阳映照下,雕栏玉砌、林木葱茏、繁花似锦,一切都美轮美奂。
  他愿意割舍这一切,却割不断血脉。
  天渐渐黑了,璟依旧呆呆地站在山下。
  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大雨哗哗而下,惊醒了璟,他对狸狸说:“去神农山!”
  
  ————
  
  小夭已经睡下,半夜里被惊雷吵醒。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屋顶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小夭卧听了会儿风雨,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突然听到几声鹤鸣,她披衣坐起,打开了门。
  天地漆黑一片,风卷着雨,扑面而来,寒气袭人。
  小夭裹着披风,提着灯张望,一会儿后,看到两个黑黢黢的人影过来。
  小夭惊疑不定:“璟?是你吗?”
  人影走近了,一个是潇潇,披着斗篷,戴着斗笠;另一个真是璟,他全身上下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发冠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衬得脸色煞白。
  潇潇说:“侍卫说有人闯入紫金宫,我见到璟公子时,他就是这般样子,殿下让我送他来见王姬。”
  潇潇说完,行了一礼,悄悄离去。
  
  “璟,你……先进来!”小夭顾不上问璟为何深夜来神农山,推着璟进了屋子。
  小夭让璟坐到熏炉旁,帮他把头发擦干,看他额头上都是细密的伤痕,小夭抚着伤痕,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璟猛地把小夭紧紧抱住,在雨水里泡久了,他的身体寒如冰块。
  小夭默默地依在他怀里。
  半晌后,璟说:“奶奶用了禁忌的蛊咒术,已经被蛊虫反噬。”
  蛊虫反噬,命不久矣。小夭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璟,轻轻地抚着璟的背。
  璟说:“奶奶要我三日后接任族长,我没有办法再拒绝了。”
  小夭道:“我明白。”
  “我本来打算,不管奶奶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可是现在……对不起!”
  “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小夭叹息,她不是不难过,可如果璟连奶奶的命都不顾,自私地选择离开涂山氏,和她在一起,那他也就不是小夭喜欢的璟了。”
  
  这一夜,璟没有回青丘。
  这一夜,篌也没有回去歇息,蓝枚早已习惯,压根儿不敢声张,半夜里,它悄悄化作狐狸,溜去查探防风意映,发现防风意映也不知去向。六十年来,已经不是第一次篌和意映同时不知去向,蓝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了半晚,并不是为篌的不归伤心,而是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恐惧害怕。

  ————

  第二日,晌午过后,璟和篌才回到青丘。
  太夫人叫璟和篌去见她。
  太夫人靠坐在榻上,面色看着发黄,可因为收拾得整洁利落,给人的感觉一点不像是将死之人。
  太夫人问璟:“你可想好了?”
  璟跪下,说道:“孙儿愿意接任涂山氏族长之位。”
  太夫人唇角露了一点点笑意,她看向篌:“你可想好了?”
  篌跪下,说道:“孙儿永不争夺族长之位。”
  太夫人紧紧地盯着他:“你可愿意在先祖灵位前发下血誓?永不争夺族长之位,永不伤害璟。”
  篌沉默了一瞬,说:“孙儿愿意!”
  太夫人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欣喜地笑着,一边用手印去眼角的泪:“我总算没有白疼你们两个!”
  篌和璟磕头,异口同声地说:“孙儿让奶奶受苦了!”
  太夫人说道:“待会儿就让长老去准备祭礼,明日先到先祖面前,篌儿行血誓之礼。”
  篌恭顺地应道:“是。”
  太夫人让他们起来,左手拉着篌,右手拉着璟,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笑意,叹道:“就算死,我也死得开心啊!”
  璟看着篌,自从回到涂山家,他尝试了很多方法,想化解篌和他之间的仇怨,可篌从不接受,篌竟然真的能为奶奶放下仇恨?
  
  从太夫人屋内出来后,篌脚步匆匆,璟叫道:“大哥。”
  篌停住了步子,璟问:“你 真的愿意?”
  篌冷笑:“你能为了奶奶舍弃想要的自由,我为什么不能为奶奶舍弃一点野心?”
  一瞬间,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璟道:“既然大哥明知道我并不想要族长之位,为什么几十年前不肯配合我?我当年就告诉过大哥,我不愿做族长,我也不恨你,如果大哥肯配合我,早已经顺利接任族长。”
  篌讥嘲地笑起来:“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去争,不需要高贵完美的璟公子施舍!你为什么不来复仇?是不是原谅了我,能让你觉得比我高贵?是不是又可以高高在上,怜悯地看着我这个被仇恨扭曲的人?”
  篌一步步逼到璟眼前,璟被逼得步步后退,说不出话来。
  篌抓住了璟的肩膀,利器大得好似要捏碎璟:“你为什么不来复仇?我宁愿你来复仇,也不愿看到你这假仁假义的虚伪样子!为什么不恨我?看看你身上恶心的伤痕,看看你恶心的瘸腿,连你的女人都嫌弃你,不愿意要你,你真就一点不恨吗?来找我报仇啊!来报仇啊……”
  璟抓住了篌的手,叫道:“大哥,我真的不恨你!”
  篌猛地推开了璟:“为了奶奶,我们做好各自分内的事就行了,不需要哥哥弟弟的假亲热,反正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是贱婢所生,和高贵完美的你没法比。”
  璟揉着酸痛的肩膀,看着篌扬长而去,心里终于明白,他和篌之间真的不可能再像当年一样兄友弟恭了,也许现在奶奶牺牲自己换来的兄弟各司其职、不自相残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
  
  两日后,涂山氏举行了一个不算盛大却非常隆重的族长继位仪式。
  黄帝、俊帝、四世家、中原六大氏,都来了人观礼。俊帝派来观礼的使者是大王姬和蓐收,小夭不禁暗自谢谢父王,让她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青丘,观看璟一生中的盛典。
  也许因为九尾狐都是白色,所以涂山氏也很尊崇白色,祭台是纯白色,祭台下的白玉栏杆雕刻着神态各异的九尾狐。
  璟穿着最正式的华服,先祭奠天地和祖先,再叩谢太夫人,最后登上祭台,从长老手中接过了象征涂山氏财富权势的九尾狐玉印。两位长老把一条白色的狐皮大氅披到了璟身上,这条狐皮大氅据说是用一万只狐狸的头顶皮所做,象征着九尾狐是狐族之王,表明涂山氏可统御狐族。
  鼓乐齐鸣,长老宣布礼成。
  璟转身,走到祭台边,看向祭台下的涂山氏子弟。
  在他的身后,一只巨大的白色九尾狐出现,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像九条巨龙一般飞舞着,几乎铺满了整个天空,彰显着九尾狐强大的法力和神通。
  这样的吉兆并不是每任族长继位都会出现,所有涂山氏子弟情不自禁地跪倒,对璟叩拜。就连太夫人也跪下了,含着眼泪,默默祝祷:“愿先祖保佑涂山氏世代传承、子孙昌盛。”
  在涂山氏子弟一遍遍的叩拜声中,站在白色祭台上的璟显得十分遥远。
  小夭有些茫然,从这一刻起,璟必须背负起全族的命运!他,再不是她的叶十七了。
  
  庆祝的宴饮开始,小夭喝了几杯酒后,借口头晕,把一切扔给蓐收,自己悄悄离开,沿着山间小道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幽静的小道,曲曲折折,时而平整,时而坑坑洼洼,看不到尽头所在,就像人生。
  小夭不禁苦笑起来,她害怕孤独,总不喜欢一个人走路,可生命本就是一个人的旅途,也许她只能自己走完这条路。
  脚步声传来,小夭回过头,看见了防风邶。
  一瞬间,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竟然不争气地想逃跑,忙又强自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说:“刚才观礼时,没看到你。”
  防风邶戏谑地一笑:“刚才你眼睛里除了涂山璟还能看到谁?”
  他的语气活脱脱只是防风邶,小夭自然了许多,不好意思地说:“来观礼,不看涂山璟,难道还东张西望吗?”
  
  两人沿着山间小道并肩走着,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显得空山越发幽静。
  防风邶说:“听小妹说璟不愿做族长,他为了取消和防风氏的婚约,在太夫人屋前跪了一日一夜。如果他真能不做族长,以小妹的性子,很有可能会想个法子,体面地取消婚约,可现在璟做了族长,小妹熬了多年的希望就在眼前,她不可能放弃。”
  邶看向小夭:“本以为希望就在眼前,却转瞬即逝,你难过吗?”
  小夭:“肯定会有一些难过,不过,也许因为我这人从小到大倒霉习惯了,不管发生再好的事,我都会下意识地准备着这件好事会破灭;不管听到再感动的誓言,我都不会完全相信,所以也不是那么难过。”毕竟,连至亲的娘亲都会为了大义舍弃她,这世间又有谁真值得完全相信呢?
  防风邶轻声地笑:“这性子可不怎么样,不管再欢乐时,都在等待着悲伤来临。”
  小夭笑:“所以才要贪图眼前的短暂欢乐,只有那才是真实存在的。”
  防风邶停住了脚步,笑问:“王姬,可愿去寻欢?”
  “为什么不去?”
  防风邶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天马小跑着过来,防风邶翻身上马,把手伸给小夭,骑到了天马上。
  
  防风邶驾驭者天马去了青丘城,他带着小夭走进离戎族开的地下赌场。
  小夭接过狗头面具时,赞叹道:“看不出来啊,狗狗们居然把生意做到了涂山氏的眼皮子底下。”
  防风邶给她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你不怕得罪离戎族,我可是怕得很。”
  小夭戴上面具,化作了一个狗头人身的女子,朝他龇了龇狗牙,汪汪叫着。
  防风邶无奈地摇摇头,快步往里走:“离我远点!省得他们群殴你时,牵连了我!”
  小夭笑嘻嘻地追上去,抓住防风邶的胳膊:“偏要离你近!偏要牵连你!”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汪汪叫。
  防风邶捂住小夭的“狗嘴”,求饶道:“小姑奶奶,你别闹了!”
  
  防风邶是识途老马,带小夭先去赌钱。
  小夭一直觉得赌博和烈酒都是好东西,因为这两样东西能麻痹人的心神,不管碰到多不开心的事,喝上几杯烈酒,上了赌台,都会暂时忘得一干二净。
  防风邶做了个六的手势,女奴端了六杯烈酒过来。防风邶拿起一杯酒,朝小夭举举杯子,小夭也拿起了一杯,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先各自喝干了三杯烈酒。
  小夭笑着去赌台下注,防风邶也去玩自己的了。
  小夭一边喝酒,一边赌钱,赢了一小袋子钱时,防风邶来找她:“去看奴隶死斗吗?”
  小夭不肯起身:“你们男人怎么就那么喜欢看打打杀杀呢?血淋淋的有什么看头?”
  防风邶把她揪了起来:“去看了就知道了,保证你不会后悔。”
  
  坐在死斗场里,小夭一边喝酒一边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
  两个即将进行死斗的奴隶走了出来,小夭愣了一愣,坐直了身子,其中一个奴隶她认识,在轩辕城时,她曾和邶拿他打赌。于她而言,想起来,仿似是几年前的事,可于这个奴隶而言,却是漫长的四十多年,他要日日和死亡搏斗,才能活下来。
  小夭喃喃说:“他还活着?”
  虽然他苍白、消瘦,耳朵也缺了一只,可是,他还活着。
  邶翘着长腿,双手枕在脑后,淡淡道:“四十年前,他和奴隶主做了个交易,如果他能帮奴隶主连赢四十年,奴隶主赐他自由。也就是说,如果今夜他能活着,他就能脱离奴籍,获得自由。”
  “他怎么做到的?”
  “漫长的忍耐和等待,为一个渺茫的希望绝不放弃。其实,和你在九尾狐的笼子里做的是一样的事情。”
  小夭不吭声了,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钱袋扔给收赌注的人,指了指她认识的奴隶:“我赌他赢。”
  周围的声音问问响个不停,全是不解,因为她押注的对象和她的强壮对手比,实在显得不堪一击。
  
  搏斗开始。
  那个奴隶的确是太虚弱了!大概因为他即将恢复自由身,他的主人觉得照顾好他很不划算,所以并没有好好给他医治前几次搏斗中受的伤。
  很快,他身上的旧伤口就撕裂,血涌了出来,而他的对手依旧像一头狮子般,威武地屹立着。
  酒壶就在小夭手边,小夭却一滴酒都没顾上喝,专心致志地盯着比斗。
  奴隶一次次倒在血泊中,又一次次从血泊中站起来。
  刚开始,满场都是欢呼声,因为众人喜欢看这种鲜血淋淋的戏剧化场面。可是,到后来,看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大家都觉得嗓子眼发干,竟然再叫不出来。
  漫长沉默,静静地看着一个瘦弱的奴隶和一个强壮的奴隶搏斗。
  最终,强壮的奴隶趴在血泊中,站不起来,那个瘦弱的奴隶也趴在血泊中,再站不起来。
  死斗双方都倒在地上,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比赛。
  众人叹气,准备离开,小夭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比赛场内大嚷:“起来啊,你起来啊!”
  众人都停住了脚步,惊诧地看看小夭,又看向比赛场内。
  小夭叫:“你已经坚持了四十多年,只差最后一步,起来!起来!站起来……”
  那个瘦弱的奴隶居然动了一动,可仍旧没有力气站起来。众人却都激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小夭嘶喊着大叫:“起来,站起来,站起来!只要你站起来,就可以获得自由!起来,站起来!”
  小夭不知道为什么,冷漠了几百年的心竟然在这一刻变得热血沸腾,她不想他放弃,她想他坚持,虽然活着也不见得快乐,可她就是想让他站起来,让他的坚持有一个结果,让他能看到另一种人生,纵使不喜欢,至少看到了!
  还有人知道这个奴隶和奴隶主之间的约定,交头接耳声中,不一会儿整个场地中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坚持了四十年,这是他通向自由的最后一步。
  小夭大叫:“起来,你站起来!”
  众人禁不住跟着小夭一起大叫起来:“起来、起来、站起来!”
  有时候,人性很黑暗,可有时候,人性又会很光明。在这一刻,所有人都选择了光明,他们都希望这个奴隶能站起来,创造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人们一起呼喊着:“起来、起来,站起来!”
  瘦弱的奴隶终于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虽然他站在那里,满身血污,摇摇欲坠,可他站起来了,他胜利了!
  几乎所有人都输了钱,可是每个人都在欢呼,都在庆祝。奴隶的胜利看似和他们无关,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得失,只为奴隶的胜利而高兴,就好似他们自己也能打败生命中无法克服的困难。
  小夭哈哈大笑,回过身猛地抱住了邶,激动地说:“你看到了吗?他赢了,他自由了!”
  邶凝视着蹒跚而行的奴隶,微笑着说:“是啊,他赢了!”
  
  小夭看到奴隶主带着奴隶去找地下赌场的主人,为奴隶削去奴籍。
  小夭静静地坐着,看所有人一边激动地议论着,一边渐渐地散去,到后来,整个场地只剩下她和邶。
  小夭凝视着空荡荡的比赛场地,问道:“为什么带我来看比赛?”
  邶懒洋洋地说:“除了寻欢作乐,还能为了什么?”
  小夭沉默,一瞬后,说道:“我们回去吧!”
  小夭和邶归还了狗头面具,走出了地下赌场。
  
  “等、等一等!”
  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简陋的麻布衣衫,浆洗得并不干净,可洗去了满脸的血污,头发整齐地用根布带子束成发髻,如果不是少了一只耳朵,他看上去只是个苍白瘦弱的普通少年。
  他结结巴巴地对小夭说:“刚才,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我记得你的声音,你以前抱过我。”
  小夭喜悦地说:“我也记得你,我好开心你赢了!”她指指防风邶,“你还记得他吗?”
  防风邶并没回头,在夜色的阴影中,只是一个颀长的背影,可少年在死斗场里,看到的一直都是狗头人身,他也不是靠面容去认人。
  少年点了下头:“记得!我记得他的气息,他来看过我死斗,一共七次!”少年突然热切地对防风邶说,“我现在自由了,什么都愿意干,能让我跟随您吗?”
  防风邶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人。”
  少年很失望,却不沮丧,对防风邶和小夭说:“谢谢你们。”
  他要离去,小夭出声叫住了他:“你有钱吗?”
  少年满脸茫然,显然对钱没有太多概念,小夭把刚才赢来的钱塞给他:“这是我刚才押注你赢来的钱,你拿去可一点都不算占便宜。”
  少年低头看着怀里冰冷的东西,小夭问:“你叫什么?打算去做什么?”
  少年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他们叫我奴十一,我想去看大海,他们说大海很大。”
  小夭点头:“对,大海很大也很美,你应该去看看。嗯……我送你个名字,可以吗?”
  少年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夭,郑重地点点头。
  小夭想了一会儿,说:“你的左耳没有了,就叫左耳好吗?你要记得,如果将来有人嘲笑你没有一只耳朵,你完全不用在意,你应该为自己缺失的左耳骄傲。”
  “左耳?”少年喃喃重复了一遍,说道:“我的名字,左耳!”
  小夭点头:“如果你看够了风景,或者有人欺负你,你就去神农山,找一个叫颛顼的人,说是我推荐的,他会给你份工作。我叫小夭。记住了吗?”
  “神农山、颛顼、小夭,左耳记住了。”
  左耳捧着小夭给他的一袋子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夜色中。
  小夭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想,五六百年前,相柳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应该也是这样一个少年,看似已经满身沧桑、憔悴疲惫,可实际又如一个新生的婴儿,碰到什么样的人就会成就什么样的命运。
  可是,那时她还未出生!
  邶在小夭耳畔打了个响指:“人都走远了,还发什么呆?走了!”
  小夭边走边说:“我在想,如果你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是我救了你该多好!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会让你只做防风邶!真恨不得能早出生几百年,我一定会去死斗场里找你……?
  邶停住了脚步,凝视着小夭。?
  小夭回身看着他,两人的眼眸内都暗影沉沉、欲言又止。?
  邶伸出手,好似想抚过小夭的脸颊,可刚碰到小夭,他猛然收回了手,扫了一眼小夭的身后,不屑地讥嘲道:“就你这样还能救我?你配吗?”?
  小夭喃喃解释:“我不是说共工大人不好,我只是、只是觉得……”?
  “闭嘴!”突然之间,邶就好似披上了铠甲,变得杀气凛凛。?
  小夭戒备地盯着相柳,慢慢往后退。?
  她退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璟?”?
  “嗯。”璟搂着小夭,盯着邶,眼中是威慑警告。?
  邶身上的杀气散去,嘲笑道:“听说你想退婚,刚成为族长,就嫌弃我妹妹配不上你了吗?”
  璟的杀机也消散:“不是意映不好,而是……”?
  小夭抓住璟救跑:“他是个疯子,不用理会他!”
  
  小夭也不知道她想去哪里,只是下意识地朝着和涂山氏宅邸相反的方向跑去。?
  渐渐地,小夭跑累了,她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走着。?
  走着走着,小夭停下了。?
  璟未等她开口,就说道:“小夭,不要离开我。”?
  小夭微笑着说:“我没打算离开你。”?
  “真的吗?”璟并不相信,他太了解小夭了,小夭从小就靠着自己生存,她的心过于坚强独立,也可以说十分理智冷漠,不依赖与任何人与物,即使小夭喜欢他,可一旦她觉得这份喜欢让她难受了,她就会选择割舍。?
  小夭老实地说:“刚看到你成为族长时,是有点失落犹豫,但现在没有了。”?
  璟终于放心,握着小夭的手,说道:“谢谢!”
  
  ————
  
  因为颛顼和丰隆都等着用钱,璟接任族长的第二日,就随小夭一起回到了轵邑。
  璟没有去自己的私宅,而是像以往一样,去了小祝融府。
  仆役和他熟识,连通传都免了,直接把他带去了木樨园。
  馨悦闻讯赶来,满面不解地说:“璟哥哥,你明知道哥哥不欢迎你,你这算什么?”
  璟翻着书卷,闲适得犹如在自己家中一般:“我等丰隆来赶我走。”
  馨悦看小夭,小夭摊手,一脸无奈:“他无赖起来,很无赖的!”
  馨悦对小夭使了个眼色,小夭跟着她出了屋子。
  两人站在木樨树下,馨悦问:“小夭,你怎么会舍哥哥,而选璟哥哥呢?我哥哥哪点比他差呢?”
  “哪点都不比璟差,这就像人的吃菜口味,不是以好坏论,只不过看合不合胃口而已。”
  “我本来还以为你能做我嫂子呢!”
  “你做我嫂子不是一样吗?长嫂如姐,我还真想有个姐姐疼我呢!”
  馨悦本来就没生小夭的气,此时更是心软了,有些好奇地问:“你和璟哥哥在一起快乐吗?”
  “有快乐的时候,也有不快乐的时候。”
  馨悦倒是心有戚戚焉地叹气:“和我一样。不过,你可比我惨,防风意映,我想着都替你发愁。我宁可面对你哥哥身边的所有女人,也不愿意面对一个防风意映。”
  
  砰砰的拍门声传来,未等珊瑚和静夜去开门,院门就被踹飞了。
  丰隆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璟,你还有脸来?”
  馨悦吓得赶紧去拦,小夭拉住了她:“男人的事让他们男人自己去解决吧!”
  馨悦花容变色:“我哥的灵力十分高强,真打起来,三个璟哥哥都不够他打!”
  小夭拍拍她的肩:“死不了人......”
  丰隆冲进了屋子,璟施施然地放下了书卷。丰隆看到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越发怒了,二话没说,冲上去就给了璟一拳。
  璟擦了下嘴角的血迹:“我让你三拳,如果你再动手,我就也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几时客气过?”丰隆连着两拳砸到璟肚子上,把璟砸得整个身子弯了下去。
  丰隆去踹璟,璟一拳打在丰隆的膝关节上,丰隆的身子摇晃了下,差点摔倒,气得丰隆扑到璟身上连砸带踢。璟也没客气,对丰隆也是一阵狠打,两个身居高位、灵力修为都不弱的大男人竟然像顽童打架一般,毫无形象地厮打在一起。
  噼里啪啦,屋子里的东西全被砸得粉碎。
  馨悦听到声音,觉得牙都冷:“你肯定死不了人?”
  “......”小夭迟疑着说:“也许会躺几个月。”
  
  丰隆和璟打着打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停了手,两人都不打了,仰躺在一地狼藉中,沉默地看着屋顶。
  丰隆记得小时候,璟一向斯文有礼,衣衫总是整洁干净,从不像他,弄得和毛猴子一样,可有一次他辱骂篌,被璟听到了,璟立即和他急了,举着琴就砸他,两人在泥地上狠狠打了一架,明明他比璟更能打,可璟和他拼命,迫得他不得不发誓以后绝不辱骂篌。那时,他就开始羡慕篌,他若有个肯为他拼命的弟弟该多幸福啊!他郁闷了半年,有一天表姑姑叮咛他,和璟要像亲兄弟般好好相处,他突然想通了,如果没弟弟,让璟做他哥哥也成啊!
  这么多年,璟从没有让他失望,他的雄心、野心、私心,都可以告诉璟,璟从不觉得他是胡思乱想。当他偷偷告诉璟,他想打破四世家的族规,璟也只是微笑着说:“规矩既然是人定的,自然人也能破”,他咄咄逼问“你会帮我吗”,璟叹道“我不想惹这些麻烦,不过我肯定也不能看着你死”。
  这么多年,不管他琢磨什么,璟都能理解他,也都会帮他,从不介意为他打扫麻烦,他看到篌和璟生分了,还暗暗高兴,从今后,就他和璟两兄弟了!
  其实,他不是生气璟抢了小夭,他只是生气璟不当他是兄弟,如果璟想要,和他说就行,璟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如果璟把小夭看得和自己性命一样重要,他怎么可能不让给璟?
  璟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小夭还不是小夭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她。你肯定怪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你,可我根本没有办法告诉你。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很矛盾。我觉得配不上小夭,你、防风邶都是更好的选择,不管你们谁接近小夭,我都觉得这对小夭好,不管小夭选择谁,也许都比和我在一起幸福,我常常告诉自己该放弃,可我又没有办法放弃......”
  丰隆觉得心里的怒火淡去了,另一种怒火却又腾起:“什么叫你配不上小夭?涂山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怯懦无用了?难道篌的一点折磨把你的骨头都折磨软了?”丰隆抓住璟的衣襟,“你给我听好了!我丰隆的兄弟都是最好的,别说一个小夭,就是十个小夭你也配得上!”
  璟问:“还当我是兄弟?”
  丰隆重重冷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旁,不理会璟。
  璟说:“我知道你当我是兄弟,也知道你一定会让着我,我才敢放肆地在你的地盘上抢人。”
  丰隆的气渐渐消了,瓮声瓮气地问:“你刚才说,在小夭还不是小夭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她,什么叫在小夭还不是小夭的时候?”
  “我和她其实很早就认识,在她流落民间,还不是王姬的时候。”
  丰隆的火气又上来了,砰地给了璟一拳:“原来你一直把我们当猴耍!”
  璟看着丰隆:“你以为我想吗?你觉得我那时看着你向小夭大献殷勤,频频讨好她,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丰隆沉默了,憋了一会儿,蹦出句:“你活该!”
  璟问:“气消了没?”
  丰隆翻身站起,没好气地说:“没消!”却伸手给璟,璟拉住他,站了起来。
  丰隆看着璟的样子,不禁得意地笑了:“说出去,我把涂山氏的族长揍成了这样,肯定没人相信。”
  
  馨悦在门口探了探脑袋:“你们打完了吗?要不要请医师?”
  丰隆冷哼,大声说:“准备晚饭!”
  馨悦白了他一眼:“打个架还打出气势了!”转身出去,吩咐婢女把晚饭摆到木樨园来。
  小夭拿出药瓶,倒出几颗流光飞舞丸,没有先给璟上药,反而走到丰隆身旁,对丰隆说:“闭上眼睛。”
  丰隆闭上了眼睛,小夭把药丸捏碎,药汁化作流萤,融入了伤口中,一阵冰凉,丰隆觉得十分受用,不禁得意地看了璟一眼。璟微笑地看着小夭和丰隆。
  小夭给丰隆上完药,又给璟上了药。
  馨悦站在门口叹气:“你们就这么浪费流光飞舞丸,小心遭雷劈!”
  
  馨悦操办酒宴早驾轻就熟,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置办得有模有样。
  一张龙须席铺在木樨林内,两张长方的食案相对而放,四周挂了八角绢灯。
  木樨花还未到最绚烂时,可香气已十分浓郁,一阵风过,须臾间,龙须席上已有薄薄一层白的、黄的小碎花,脚踏上去,足底生香。
  馨悦请璟和小夭坐,待他们两人坐下,馨悦只觉眼前的一幕看着眼熟,突然回过味来,不禁笑对丰隆说:“这两人啊,原来在我们眼皮底下已经郎有情妾有意,难怪当日小夭一曲歌谣唱得情意绵绵,撩人心弦。”?
  小夭一下子羞红了脸,低下头。?
  璟对丰隆说:“不如吧颛顼请来吧,省得馨悦聒噪不停。”?
  馨悦又羞又恼,腮染红霞:“璟哥哥,你、你……你敢!”?
  璟对静夜吩咐:“把青鸟放了,颛顼应该很快就能收到信息。”?
  “是!”静夜去放青鸟传信。?
  馨悦着急了,对丰隆叫:“哥哥,你看着璟哥哥欺负我啊?”?
  丰隆笑起来:“看你平日挺聪明,被璟一逗就傻了,璟找颛顼有正事。”?
  馨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璟戏弄了,不禁对小夭恨恨地说:“你如今有了大靠山,我以后是不敢欺负你了。”?
  小夭眨巴着眼睛,稀罕地看着璟,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璟谈笑戏谑的一面。?
  丰隆举起酒杯,对璟说:“你总算恢复昔日风采了。”?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饭菜上来,小夭秉持一贯爱吃的风格,立即埋头苦吃。?
  璟对小夭的喜好了如指掌,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小夭身上。小夭喜欢碎饼浸透了肉汁吃,他就把饼子都细细地撕成指甲般大小,放在羊肉汤汁里泡好,待软而不烂时,再拿给小夭。?小夭还有一种怪癖,不喜欢吃整块的肉,喜欢吃碟子底的碎肉,她说这些碎肉入味又烂软,最香。璟把自己碟子里的碎肉块都挑了出来,拿给小夭。?
  丰隆大大咧咧,光忙着和璟说话,并没有留意这些细节,馨悦却恰恰相反,一直留意着细节,看璟虽然一直和丰隆在说话,心却一直挂着小夭,那些琐碎可笑的事,他做得自然无比,眉眼间洋溢着幸福,她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嫉妒小夭。?
  馨悦突然插嘴问道:“璟哥哥,你是不是很开心?”?
  璟楞了一下,点点头:“我很开心。”他终于可以在朋友面前大大方方地和小夭坐在一起,可以照顾小夭,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半个时辰后,颛顼赶到。
  颛顼对璟抱拳赔罪:“你接任族长的典礼,我不方便请求爷爷派我去观礼,不得已错过了,让丰隆去,丰隆小心眼闹别扭不肯去。”
  璟道:“不过一个仪式而已,去不去没什么。”
  颛顼看看璟脸上的淤青,再看看丰隆,不禁笑了出来:“你们两可真有出息!好歹也是族长和未来的族长,竟然没一点轻重,我看你们明日两天都得躲在家里好好养伤!”
  馨悦担心地问:“你过来得这么匆忙,可有人留意?”
  颛顼道:“如今不同往日,处理正经事要紧,就算留意到也没什么大碍。”
  璟对馨悦说:“小夭就住以前的地方,你让人打扫一下。”
  馨悦明白璟的意思,对小夭说:“我带你去看看,如果觉得缺什么,我叫人立即补上。”
  
  小夭随着馨悦走出了木樨园,她问道:“我是自己对他们的事没兴趣,可你为什么要特意回避呢?”
  馨悦说:“你不告诉你哥哥,我就告诉你。”
  “我不告诉他。”
  “不是我想回避,是我哥让我尽量回避。我哥说,如果我想做个幸福的女人,男人的事情还是少掺和,不能完全不知,却绝不能事事都知。”
  “你哥看似大大咧咧,实际是抓大放小,该糊涂时则糊涂,真正的聪明人。”
  馨悦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我哥是很乐意娶你的,他说你像男人,搭伙过日子不麻烦。”
  小夭觉得黑云压顶,丰隆这混账说的是赞美的话吗?小夭干笑道:“如果璟不要我了,我就来投奔你哥。”
  
  颛顼和璟聊完后,立即就离开了,都没顾上来看小夭。
  在璟的安排下,颛顼和丰隆的燃眉之急逐渐解决。
  颛顼可以继续从整修宫殿中获得一部分钱,璟又把涂山氏从整修宫殿中获得的利润全部转给了馨悦,馨悦自然会把这部分钱设法交给丰隆。
  璟和离戎族的族长离戎昶(chang)颇有些交情,璟把离戎昶介绍给颛顼,让颛顼和离戎昶秘密谈判。离戎族不但同意每年给颛顼一笔钱,还愿意把族中最勇猛的子弟派给颛顼,任颛顼差遣。
  因为篌发了血誓,不争夺族长之位,所以他不载处处和璟对着干。璟虽未表态支持颛顼,却在家族大会上,明确表示不希望涂山氏和苍林、禹阳有密切的联系。篌对苍林、禹阳渐渐疏远起来。
  刚开始,苍林和禹阳还以为只是篌的手段,向篌一再承诺一定会设法让他当上族长,可渐渐发现篌竟然是真的不再企图争夺族长之位。
  虽然颛顼和丰隆的往来很隐秘,但毕竟已经四十多年,随着颛顼在中原实力的扩展,有些事情相瞒也瞒不住,再隐秘也有蛛丝马迹可查。苍林和禹阳都明白,丰隆选择了颛顼。
  璟和丰隆要好是全大荒都知道的事情,苍林和禹阳认定篌的背叛是颛顼在暗中捣鬼,不禁重新估量颛顼。却是越估量越紧张,一个他们认为流放出去做苦差事的废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自成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独立于轩辕族之外,不要说他们,就是皇帝也难以控制。
  苍林和禹阳召集幕僚,商议如何对付颛顼。幕僚们意见不统一。
  有人认为该立即铲除。
  有人却认为小题大做,就算颛顼和中原氏族交好,那又能如何?所有的军队都牢牢控制在轩辕族手中,只要黄帝不把位置传给颛顼,颛顼什么都做不了,现在看来,黄帝既然把颛顼扔在中原不闻不问,显然不看重他。如果这时候企图杀颛顼,反倒有可能引起黄帝的反感,万一黄帝改变心意,又把颛顼召回朝云殿,朝夕陪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有人建议,黄帝一直很提防中原的氏族,不妨由着颛顼和中原氏族来往,时机成熟时,给颛顼安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苍林和禹阳越听越心乱,不知道到底是该立即设法除掉颛顼,还是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第三种建议最稳妥,先养着颛顼,由着他去勾结中原氏族,等个合适的时机,让黄帝自己除去颛顼。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3:14
第七章 爱恨两依依
  
  璟把颛顼和丰隆的事解决妥当后,准备回青丘,去陪奶奶。
  小夭本不打算插手太夫人的事,太夫人身边的人能给她种蛊,自然是巫蛊高手。小夭不认为自己这个半吊子能比对方强,可那人毕竟是璟的奶奶,小夭不可能真的漠不关心。
  小夭说:“我想跟你去看看太夫人。”
  璟知道小夭的毒术几乎冠绝天下,蛊术虽然只看她使用了一次,可能让颛顼束手无策,也绝不一般。璟握住了小夭的手:“谢谢。”
  小夭道:“我不见得能帮上忙,说谢太早了。”
  璟微笑:“我不是谢你做了什么,而是谢你对我的心意。”
  小夭甩掉他的手,嘟着嘴说:“少自作多情,我哪里对你有什么心意?”
  璟笑看着小夭,不说话,小夭红了脸。
  
  璟带小夭回到青丘时,恰好碰上太夫人蛊毒发作。
  璟匆匆跑进去探视,小夭在外面等着。
  真真惨叫声传来,令听者都毛骨悚然,苗莆悄悄对小夭说:“难怪大荒内的人闻蛊色变,蛊虫反噬时真可怕!涂山氏的这位太夫人年纪轻轻就守寡,是大荒出了名的硬骨头,能让她惨号,想来蛊毒真是可怕。”
  一会儿后,璟、篌、意映和蓝枚从太夫人院内走出来,璟和篌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愧疚难受,让人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俩是兄弟。
  小夭走上前,对璟和篌说:“能让我帮太夫人诊察一下身子吗?”
  篌和意映都愣住了,想到璟坚持退婚,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却是不愿相信。篌惊讶地问:“王姬为何在此?”
  璟替小夭回道:“是我邀请她来的。”
  只有太夫人知道璟昏迷的真相,意映一直以为璟是重伤昏迷,完全没想到小夭会和璟走到一起。意映质问璟:“是她吗?”
  璟没有吭声,意映震惊下,都忘记了掩饰,激动地说:“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意映语气中赤裸裸的鄙夷让众人都吃惊地看着意映。篌咳嗽了一声,对小夭道:“实在对不起,奶奶不方便见客,请王姬离开吧!”
  小夭道:“我想见太夫人,是因为我懂得蛊术。没有具体查看前,我不敢承诺什么,但若有一分机会能帮到太夫人,我没去做,于心不安。”
  篌将信将疑:“你懂蛊术?这可是九黎族的秘术,你怎么会懂?”
  小夭笑了笑:“反正我懂。”
  璟对小夭说:“我们先回去吧,待奶奶好一点时,我和奶奶说。”
  璟带着小夭离开了,篌和意映看着他们的背影,都面色古怪。如果是其他女子,还可以说贪图璟的身份和财富,可小夭什么都有,连眼高于顶的丰隆都在殷勤追求,难以想象她挑来挑去,竟然挑中了璟!
  太夫人不想见小夭,可耐不住璟软语相求,终于答应了让小夭来看她。
  璟刚刚继任族长,虽然是众望所归,但事关太夫人的安危,小夭不想落人口实,才会特意当着篌的面提出要看太夫人,同样的,她去看望太夫人时,也特意对璟说希望篌在场。
  璟明白小夭的心思,嘴里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是千种滋味。
  小夭随静夜走进太夫人的屋子时,除了太夫人、璟、篌,还有一位老妇,是长期照顾太夫人的医师蛇莓儿。
  太夫人微笑着说:“听璟儿说,王姬懂得蛊术?”
  小夭应道:“懂一点。”
  太夫人指指站立在她身侧的女医师:“她叫蛇莓儿,是九黎族人,曾跟随九黎族的巫医学习巫蛊术,后来沦为女奴,偶然被我所救,带回了涂山氏。我找了名医,让她学习医术,她在大荒内虽然没有名气,可医术绝对不比高辛和轩辕的宫廷名医差。”
  小夭打量蛇莓儿,看到她衣襟上绣着小小的彩色飞蛾,不懂的人肯定会看作蝴蝶。小夭突然想起,在九黎巫王写的书里,她见过这些蛾子,旁边还有一串古怪的暗语和手势。小夭不禁对着蛇莓儿边打手势,边念出了那一串暗语。
  太夫人和篌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夭,一直面色漠然的蛇莓儿却神情骤变,跪在了小夭面前,又是激动又是敬畏,她一边叩拜,一边用巫语对小夭说着什么。
  小夭小时,娘教过她九黎的巫语,所以她能看懂巫王留下的东西,可她毕竟没有在九黎生活过,不怎么会说,听也只是勉勉强强。
  小夭连听带猜,总算明白了。蛇莓儿把她当作了巫王,害怕小夭惩罚她施用蛊术,对小夭解释她没有害人。
  小夭用巫语,姐姐巴巴地说:“我不是巫王,我只是......”如果没有巫王留下的毒术,她早就死了,虽然她从没有见过九黎族的巫王,可是他的的确确救了她。小夭怀着尊敬,对蛇莓儿说:“巫王救过我一命,还教了我盅术和毒术。我知道你没有害人,巫王不会惩罚你。”
  蛇莓儿欣喜地给小夭磕头,说道:“您是巫王的徒弟。”
  她算是巫王的徒弟吗?小夭不知道,她对蛇莓儿叮嘱:“不要告诉别人我和巫王的关系。”
  蛇莓儿立即应了,在小夭的拖拽下,蛇莓儿才恭敬地站了起来。
  
  太夫人和篌已认识蛇莓儿一百多年,深知她沉默冷淡的性子,就是对救命恩人太夫人也只是有礼貌的尊敬,可她对小夭竟然尊崇畏惧地叩拜,他们已然都相信了小夭懂得蛊术。
  蛇莓儿对太夫人说:“她能帮到您,不仅能减轻您的痛苦,也许还能延长您的寿命。”
  太夫人虽然为了两个孙儿和涂山氏,不惜承受一切痛苦,可没有人不贪生畏苦,听到能减少痛苦,还有可能多活一段日子,太夫人热切地看着小夭。
  小夭苦笑,蛇莓儿对巫王真是盲目地崇拜啊!竟然不等她给太夫人诊断,就夸下海口。不过,有蛇莓儿在,再加上她脑中有毒王的《九黎毒蛊经》和医祖的《神农本草经》,减轻痛苦还是很有可能的。
  
  小夭帮太夫人诊察身体,太夫人十分配合。
  小夭没有先问蛇莓儿,而是待自己判断出是蠢娥蛊后,才和蛇莓儿求证。蛇莓儿立即点头:“是我养的蠢娥蛊。”
  小夭有了几分信心,她昨夜就推测过太夫人体内的蛊虫是什么,已经考虑过蠢娥蛊,也设想过如果是蠢娥蛊该如何缓解痛苦。
  太夫人和篌都紧张地看着小夭。小夭对太夫人说:“太夫人养几只棒槌雀吧!棒槌雀是蠢娥的天敌,再厉害的东西对天敌的畏惧都是本能,若有那百年以上、已有些灵性的棒槌雀最好。让棒槌雀贴身相伴,虽不能减轻痛苦,却能延缓蠢娥蛊的发作,日复一日地压制着蛊,自然而然就能偷得一段时日。我再回去配些缓解痛苦的丸药,至于能减轻几分痛苦,却不好说,吃后才能知道效果。若真能减轻痛苦,再好好调理身子,多了不好说,多活一年还是有可能的。”
  篌忙道:“我立即派人去寻棒槌雀,一定能帮奶奶寻到。”
  太夫人对小夭说:“我不怕死,可我总不放心璟儿和篌儿,希望能看顾着他们多走一段路,谢谢王姬。”
  小夭客气地说:“太夫人不必客气,我也算半个医师,为人治病是分内之事。”
  小夭看了璟一眼,说道:“王姬若不嫌老身张狂,不妨跟着璟儿喊我一声奶奶。”
  小夭看璟,璟希冀地盯着她,小夭笑了笑:“奶奶。”
  太夫人笑点着头。
  
  小夭让璟去准备炼药的工具和所需的药材,还问蛇莓儿要了一碗她的血,来做药引。?
  涂山氏不愧是天下首富,准备的东西比王族所藏都好。一切准备妥当后,小夭开始炼药。?她炼制毒药炼习惯了,虽然现在目的不同,一个杀人,一个救人,可炼药和炼毒药并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做起来驾轻就熟。?
  璟用帕子替她擦去额头的汗:“累吗?”
  小夭笑道:“不用担心,这和给相柳炼制毒药比起来,实在太简单了。”?
  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一直在给相柳做毒药?”?
  小夭观察着鼎炉里的火,不在意地回答:“是啊!”
  璟缓缓说:“那夜,我几乎觉得防风邶就是相柳。”?
  小夭楞了一愣,不想欺骗璟,可又不想泄露相柳的秘密,她有几分倦怠地说道:“我不想谈这两个人。”?
  璟说:“我帮你看着炉火,你去休息一会儿。”?
  小夭靠着他肩膀,说道:“这事你可不会做,全是经验活,日后我再慢慢教你。”?
  一句“日后、慢慢”让璟揪着的心松了,忍不住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被炉火映着的两人,浸在溶溶暖意中。
  
  七日七夜后,做好了药丸,一粒粒猩红色,龙眼般大小,散发着辛、苦味。
  小夭把药丸拿给太夫人,太夫人向她道谢,小夭说:“我只是出了点力,蛇莓儿却流了一碗血。”
  蛇莓儿说:“太夫人给了我不少灵药,很快就能补回来。”
  太夫人道:“你们两个,我都要谢。”
  小夭说:“用雄黄酒送服,每日午时进一丸,这次一共做了一百丸,如果管用的话,我再做。
  篌看了眼水漏,提醒道:“就快要到午时了。”
  小鱼拿了雄黄酒来,璟和篌服侍着太夫人用了药。
  太夫人说:“有没有效果,明日就知道了。这里有蛇莓儿和小鱼照顾,你们都回去吧!”
  
  第二日清晨,小夭刚起身,太夫人的婢女已经等在外面。
  小夭以为药有什么问题,胡乱洗漱了一把,立即赶去见太夫人。
  璟、篌、意映和蓝枚都在,屋子里没有了这段时日的沉闷,竟都微微笑着。
  太夫人看到小夭,招手叫道:“快坐到奶奶身边来。”
  意映袖中的手捏成了拳头,却一脸温柔喜悦,盈盈而笑,好似唯一在乎的只是太夫人的身体。
  小夭做到了太夫人身旁,拿起她的手腕,为她把脉。
  太夫人笑道:“昨儿夜里蛊毒发作,虽然也痛,可和前段日子比起来,就好似一个是被老虎咬,一个是被猫儿挠。”太夫人笑拍着小夭的手,“不管能多活几天,就凭少受的这份罪,你也是救了我这条老命。”
  小夭终于松了口气:“有效就好。”
  小夭告辞离去:“刚才怕有事,急忙赶来,还没用饭,既然药有效,我先回去用饭了。”
  太夫人看小夭清清淡淡,并没有借机想和她亲近,再加上这几日的暗中观察,倒觉得璟儿的确好眼光,只可惜她是王姬......太夫人不禁叹息。
  
  待小夭走后,太夫人让篌、蓝枚、意映都退下,只把璟留了下来。
  太夫人开门见山地问璟:“你是不是想娶高辛王姬?”
  璟清晰地说:“是!”
  太夫人长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她是高辛王姬,又是黄帝的外孙女!你该知道,族规第一条就是不得参与任何王族的争斗,四世家靠着明哲保身才长生到现在!小夭身为王姬,不在高辛五神山待着,却一直跟在轩辕王子颛顼身边,深陷轩辕争夺储君的斗争中,显然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女人,我不想涂山氏被牵连进去。而且......现在大荒是很太平,可根据我的判断,轩辕黄帝和高辛俊帝迟早会有一战,小夭会给涂山氏带来危机,我不是不喜欢小夭,但为了涂山氏,就算你和意映没有婚约,我也不能同意你娶小夭。”
  璟本以为奶奶见到小夭后,会有转机,可没想到奶奶依然坚持已见,他跪下求道:“四世家是有明哲保身的族规,但规矩是数万年前的祖先规定,当年的情势已截然不同,不见得会永远正确,应该根据情势做变通......”
  太夫人本来对小夭的两分好感刹那全消,疾言厉色地说:“你可是一族之长,这些混账话是你能说的吗?你自小稳重,几时变得和丰隆一样没轻没重了?是不是高辛王姬教唆你的?”
  “不是,小夭从没有说过这些话,是我自己观察大荒局势得出的想法。”
  
  太夫人却不信,认定了是小夭教唆,想利用涂山氏帮颛顼夺位:“涂山璟,你现在是一族之长,不要为了个女人连老祖宗定的规矩都抛在脑后!你对得起......”太夫人气得脸色青白,抚着心口,喘着大气,说不下去。
  璟忙把灵气送入太夫人体内:“奶奶、奶奶,你仔细身子!”
  太夫人说:“你答应奶奶放弃高辛王姬。”
  璟跪在榻旁,不说话,只一次又一次重重磕头。
  太夫人看他眉眼中尽是凛然,心酸地叹道:“你个孽障啊!”她抚着璟的头,垂泪道:“璟儿,不要怪奶奶,奶奶也是没有办法啊!”
  
  ————
  
  小夭练习了一个时辰箭术,觉得有些累时,把弓箭交给珊瑚,打算去看看璟。
  从她暂住的小院出来,沿着枫槭林中的小道漫步而行。因为贪爱秋高气爽、霜叶红透,并不急着去找璟,而是多绕了一段路,往高处走去,待攀上山顶的亭子,小夭靠在栏杆上,看着层林尽染落霞色。
  苗莆拽拽小夭的衣袖,小声说:“王姬,您看!”
  小夭顺着苗莆指的方向看去。她受伤后,身体吸纳了相柳的本命精血,发生了不少变化,目力远胜从前。只见山下的小道上,璟和意映并肩走着,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脚步都非常沉重缓慢。
  到璟居住的暄熙园了,璟停住步子,和意映施礼告别,意映突然抱住了璟,她似乎在哭泣,身体簌簌颤抖,如一朵风雨中的花,娇弱可怜,急需人的呵护。
  璟想推开她,可意映灵力并不比他弱,他用力推了几次都没有推开,反而被意映缠得更加紧,他毕竟是君子,没办法对哀哀哭泣的女人疾言厉色,只能边躲边劝。
  苗莆低声道:“璟公子太心软了,有的女人就像藤蔓,看似柔弱得站都站不稳,可如果不狠心挥刀去砍,就只能被她缠住了。”
  小夭默默地走出了亭子,向着远离暄熙园的方向走去。苗莆低声嘟囔:“王姬若觉得心烦,不妨和殿下说一声,殿下有的是法子,把防风意映打发走。”
  小夭道:“两人还没在一起,就要哥哥帮忙解决问题,那以后两人若在一起了,要过一辈子,肯定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难道我还要哥哥一直帮我去解决问题?”
  苗莆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说:“就算让殿下帮王姬解决一辈子问题,殿下也肯定甘之若饴。”
  小夭在山林里走了一圈,就回去了。
  珊瑚看她们进来,笑问:“璟公子有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苗莆对珊瑚打了个眼色,珊瑚立即转移了话题,笑道:“王姬,渴了吗?我走时,馨悦小姐给我装了一包木樨花,我去给您冲些木樨花蜜水。”
  
  下午,璟来看小夭,神情透着疲惫,精神很消沉,小夭装作什么都没察觉,一句都没问。?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小夭端了一杯木樨花蜜水给璟:“这次跟你来青丘,是为了太夫人的病,如今太夫人的病情已经稳定住,日后只要按时炼制好药丸,送来给太夫人就可以了,所以我想先回去了。”?
  璟说:“再过三四日,我就会轵邑,咱们一起走吧!”?
  小夭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在这里住得并不习惯,你知道我的性子,散漫惯了,连五神山都住不了,父王因为明白,所以才由着我在外面晃荡。在这里住着,言行都必须顾及父王和外祖父的体面,不敢随意。”?
  璟忙道:“那我派人先送你回去,我陪奶奶一段日子,就去轵邑。”?
  小夭笑点点头。
  
  ————
  
  第二日,小夭带着珊瑚和苗莆离开了,没有去小祝融府,而是去了神农山紫金顶。
  颛顼去巡查工地了,不在紫金宫,金萱把小夭安顿好。
  晚上,颛顼回来时,看到小夭躺在庭院中看星星。颛顼去屋内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在她身旁躺下:“倦鸟归巢了?”
  “嗯!”
  颛顼说:“璟没有料到涂山太夫人只能活一年,打乱了计划,防风意映也没料到。璟已是族长,太夫人一旦死了,涂山家再没有人能约束璟,也就没有人能为防风意映的婚事做主。即使有婚约,可只靠防风氏的力量,肯定没有办法逼得涂山氏的族长娶她。防风意映想成为涂山氏的族长夫人,只能抓紧时间,在太夫人死前举行婚礼。她本来就很着急,你又突然出现在青丘,更让她如临大敌、紧张万分,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去缠着璟,所以这事,你不能太怪璟,也没必要往心里去。”
  小夭早知道苗圃必定会把所有的事情向颛顼奏报,没有意外,叹道:“我都不知道你派了苗莆给我,到底是在保护我,还是在监视我?”
  颛顼笑道:“你以为珊瑚不会把你的事奏报给师父?关爱就是这样,如寒夜里的被子,能给与温暖,可终究要压在身上,也是一种负担。我们能克制着只派一个人在你身边,你就知足吧!”
  小夭道:“我想回一趟高辛,去看看父王。你有什么口信要我捎带的吗?”
  “没有。不过我有些礼物,你帮我带给静安王妃和阿念。你什么时候回去?”
  “如果你的礼物能明天准备好,我明天就走。”
  颛顼嗤笑:“你这到底是思念师父了,还是想躲开璟?”
  “都有。从我苏醒到璟接任族长,我们一直在被形势推逼着做出选择,可不管如何,如今他已是涂山氏的族长,有一族的命运需要背负,我觉得他应该静下心,好好想想自己的新身份,想想自己究竟需要什么。”
  “你一直说他,你自己呢?你的想法呢?”
  小夭翻身,下巴搭在玉枕上,看着颛顼:“不要说我,我和你一样!我们看似是两个极端,可其实我们一样,我们都不会主动地去争取什么,怕一争就是错,都只是被动地被选择!”
  颛顼神情复杂,看了一瞬小夭,大笑起来:“我和你不一样,男女之情对我无关紧要。”
  小夭笑道:“这点上是不一样,我想要一个人陪我一生,你却选择了让权势陪伴一生。”
  颛顼抚了抚小夭的头,叹了口气:“明日礼物就能准备好,你明日就出发吧!在五神山好好休息,发闷了就去找阿念吵架。”
  小夭扑哧笑了出来:“有你这样的哥哥吗?鼓励两个妹妹吵架?”
  颛顼笑道:“也只有兄弟姊妹,不管怎么吵,还能下次见了面依旧吵,若换成别的朋友,早已形同陌路。阿念只是有些天真,并不蠢笨,你上次激走了她,她不见得现在还不明白你的苦心。”
  
  ————
  
  小夭在珊瑚和苗莆的陪伴下,悄悄回了五神山。
  中原已是寒意初显,五神山却依旧温暖如春。小夭恢复了以前的悠闲生活,早上练习箭术,下午研制毒药,不过最近新添了一个兴趣,会真正思考一下医术。
  一日,俊帝散朝后,特意来看小夭练箭。
  小夭认认真真射完,走回俊帝身畔坐下,感觉发髻有些松了,小夭拿出随身携带的狌狌镜,边整理发髻,边问:“父王,我的箭术如何?”
  俊帝点点头,把小夭的手拉过去,摸着她指上硬硬的茧子:“你的执着和箭术都超出我的预料。小夭,为什么这么渴望拥有力量?是不是因为我们都无法让你觉得完全?”
  小夭歪着头笑了笑:“不是我不信你们,而是这些年......习惯了不倚靠别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要找点事情来做。”
  小夭抽回手,要把狌狌镜装起来,俊帝拿了过去,展手抚过,相柳在蔚蓝的海底畅游的画面出现。小夭愣愣地看着,虽然在她昏迷时,相柳曾说要她消去镜子中记忆的往事,可等她醒来,他从未提过此事,小夭也忘记了。
  俊帝问:“他是九命相柳吗?这一次,是他救了你?”
  小夭低声道:“嗯。”
  俊帝的手盖在镜子上,相柳消失了。
  俊帝说:“小夭,我从不干涉你的自由,但作为父亲,我请求你,不要和他来往。他和颛顼立场不同,你的血脉已经替你做了选择。”俊帝已经看过一次悲剧,不想再看到小夭的悲剧了。
  小夭取回镜子,对俊帝露出一个明媚的笑:“父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之间只是交易,他救我,是对颛顼有所求。”
  俊帝长吁了口气,说道:“反正你记住,我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灭了防风一族,帮你把涂山家的那只小狐狸抢过来,也不愿你和相柳有瓜葛。”
  小夭做了个目瞪口呆被吓着的鬼脸,笑道:“好了,好了,我记住了!啰嗦的父王,还有臣子等着见您呢!”
  他竟然也有被人嫌弃啰嗦的一天?俊帝笑着敲了小夭的脑门一下,离开了。
  小夭低头凝视着掌上的镜子,笑容渐渐消失。
  
  ————
  
  俊帝看完小夭的箭术,找来了金天氏最优秀的铸造大师给小夭锻造兵器。
  就要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兵器,还是神秘的金天氏来为她锻造,凡事散漫的小夭都认真梳洗了一番,恭谨地等待着铸造大师的到来。
  一个苹果脸,梳着小辫,穿着破破烂烂的少女走进来,上下打量小夭:“就是要给你打造弓箭吗?你灵力这么低微,居然想拉弓杀人?族长倒真没欺骗我,果然是很有挑战性啊!”
  小夭不敢确信地问:“你就是要给我铸造兵器的铸造大师?”
  少女背起手,扬起下巴:“我叫星沉,是金天氏现在最有天赋的铸造大师,如果不是族长一再说给你铸造兵器非常有挑战性,纵然有陛下说情,我也不会接的。”
  小夭忙对少女作揖:“一切拜托你了。”
  星沉看小夭态度恭谨,满意地点点头,拿出一副弓箭,让小夭射箭。小夭连射了十箭,星沉点点头,让小夭站好,她拿出工具,快速做了一个小夭的人偶,又拿起小夭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眼中流露出诧异。
  星沉问:“你对兵器有什么要求吗?比如颜色、形状、辅助功能,等等。”
  小夭说:“只一个要求,能杀人!”
  星沉愣了一愣,说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女人。”
  小夭笑着说:“其实我对你也有怀疑。”
  星沉哈哈大笑,说道:“我先回去思索,待兵器锻造好时,再通知你。快则一二十年,慢则上百年的都有,所以你不用太上心,全当没这回事吧!”
  
  没想到一个多月后,星沉来找小夭,对小夭说:“你想要的杀人弓箭已经差不多了。”
  小夭诧异地说:“这么快?”
  “并不快,这副弓箭本是另一个人定制的,已经铸造了三十五年,他突然变卦不要了,我看着你恰好能用,所以决定给你。”
  “原来这样,我运气真好!”
  星辰点头:“你运气不是一般二般的好,你都不知道那副弓箭的材料有多稀罕,鲛人骨、海妖丹、玳瑁血、海底竹、星星砂、能凝聚月华的极品月光石......”
  星沉说得满脸沉痛,小夭听得一脸茫然。星沉知道她不洞,叹道:“反正都是稀世难寻的东西,就算是陛下,想集齐也很难!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收集齐了所有材料!”
  小夭点头,表示明白了,问道:“这样的兵器怎么会不要了?”
  星沉皱着眉头,气鼓鼓地说:“不要了就是不要了!能有什么原因?反正绝不是我没铸造好!”
  小夭道:“我相信你!”
  星沉转怒为笑:“那么好的东西我宁可毁了,也舍不得给一般人,但我觉得你还不错,所以给你。”
  小夭说:“原谅我好奇地多问一句,究竟是谁定造的?”
  星沉说:“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应该和鬼方氏有瓜葛,他每次见我都穿着宽大的黑袍,戴着帽子,捂得严严实实。”
  “你怎么知道是鬼方氏?”
  “他找到金天氏时,拿着鬼方族长的信物,金天氏曾受过鬼方氏的恩,所以族长命我为他铸造兵器。本来我不想接,但族长说,他想要一副弓箭,能让灵力低微的人杀死灵力高强的人,我闻所未闻,决定见见他,没想到他给了我几张设计图稿,在我眼中,都有缺陷,却让我发现,有可能实现他的要求。”星沉抓抓脑袋,对小夭道,“如果不是她不认识你,简直就像为你量身定造!你确定你们不认识?”
  小夭想了想,能拿到鬼方族长的信物,和鬼方族长的交情可不浅,她认识的人只有颛顼和诡秘的 鬼方氏有几分交情,小夭笑道:“不可能是我认识的人,锻造弓箭送给我是好事,何必不告诉我呢?我又不会拒绝!”
  星沉点头,说道:“这副弓箭所用的材料真实太他娘的好了,又是我这么杰出的铸造大师花费了三十五年心血铸造,使我此生最得意的作品,不过......”
  小夭正听得心花怒放,星沉的“不过”让她心肝颤了一颤:“不过什么?”
  “不过这副弓箭需要认主。”
  “很多兵器都需要认主啊!”
  “这副弓箭比较桀骜不驯,所以要求有点特殊,不过你是王姬,陛下应该能帮你解决。”
  “怎么个特殊法?”
  “需要海底妖王九头妖的妖血,还必须是月圆之夜的血。”星沉干笑,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实在夸张,”那个......我也知道如今大荒内听说过的九头妖只有那个、那个......九命相柳,听说他很不好相与,不过你是王姬嘛!你爹可是俊帝陛下啊!总会有办法的!”
  小夭的眼神有些空茫,迟迟不说话。
  星沉一边挠头,一边干笑,说道:“那个认主的办法也有点特别。”
  小夭看着星沉,星沉小心翼翼地说:“九头妖的血不是祭养兵器,而是要、要......兵器的主人饮了,兵器主人再用自己的血让兵器认主。”
  小夭似笑非笑地盯着星沉:“难怪你这兵器没有人要了。”
  星沉干笑着默认了:“没办法,那么多宝贝,没有九头妖的妖血镇不住它们。”
  小夭微笑着没说话,星沉不知道相柳是用毒药练功,他的血压根儿喝不得!也许那个人正是知道什么,所以放弃了这兵器。
  星沉说:“王姬,真的是一把绝世好弓,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要它。”
  小夭问:“何时可以认主?”
  星沉说:“只要是月圆夜就可以。”
  小夭说:“好,这个月的月圆之夜,我去找你。”
  星沉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王姬是说这个月?两日后?”
  “是!”
  “九头妖......”
  “你也说了我是王姬,我爹是俊帝!”
  星沉笑道:“好,我立即去准备,两日后金天谷见。”
  月圆之夜,金天谷。
  侍者领着小夭走进了星沉的铸造结界内。
  不远处有一道人工开凿的瀑布,是从汤谷引的汤谷水,专门用来锻造兵器。瀑布右侧是一座火焰小山,火势聚而不散,如果没有炙热的温度,几乎让人觉得像一块硕大的红宝石。
  星沉依旧梳着乱糟糟的辫子,不过穿着纯白的祭服,神情沉静,倒是庄重了不少。
  星沉问小夭:“你准备好了吗?”
  小夭说:“好了!”
  星沉看了看天空的圆月,开始念诵祭语,她的声音刚开始很舒缓,渐渐的越来越快,火焰小山在熠熠生辉,映照得整个天空都发红。
  随着星沉的一声断喝,火焰小山炸裂,满天红色的流光飞舞,妖艳一场,一道银白的光在红光中纵跃,好似笼中鸟终于得了自由,在快乐地嬉戏。
  星沉手结法印,口诵咒语,可银白的光压根儿不搭理她,依旧满天空跳来跳去。星沉脸色发白,汗水涔涔而下,她咬破了舌尖,银白的光终于不甘不愿地从天空落下。
  随着它速度的减慢,小夭终于看清了,一把银白的弓,没有任何纹饰,却美得让小夭移不开目光。小夭禁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天空伸出了手,袍袖滑下,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皓腕玉臂上。
  弓从她的手臂快速划过,一道又一道深深的伤口,可见白骨。
  小夭能感受到,它似乎在桀骜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拥有我?如果小夭不能回答它,它只怕会绞碎她的身体。
  可随着弓弦浸染了她的血,它安静了,臣服了。
  小夭心随意动,喝道:“收!”
  银白的弓融入了她的手臂内,消失不见,只在小臂上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的弓箭,仿若一个精美的文身。
  星沉软坐到地上,对小夭说:“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求必须有九头妖的血了。”
  小夭说:“谢谢你!”
  星沉吞了几颗灵药,擦了擦汗说:“不必了!机缘巧合,它注定了属于你,何况我问陛下要东西时,不会客气的!”
  小夭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笑道:“需不需要我提前帮你探查一下父王都收藏了什么好宝贝?”
  星沉摇摇头:“我早就想好要什么了。”
  星沉恢复了几分体力,她站起,送小夭出谷:“你灵力低微,这张弓一日只能射三次,慎用!”
  小夭真诚地谢道:“对一个已成废人的人而言,有三次机会,已经足够!”
  星沉看着小夭手上厚厚的茧子,叹道:“我不敢居功,是你自己从老夭手里夺来的!”至今她仍然难以理解,堂堂王姬怎么能对自己如此狠得下心?
  
  ————
  小夭在五神山住了将近三个月。
  估摸着太夫人的药快吃完,她必须回去时,小夭才去向父王辞行。
  这段日子,阿念和很少见面,偶尔几次一起陪着俊帝用饭,两人都不怎么说话。
  听闻小夭要走,阿念来寻小夭:“你明天要去神农山了?”
  “嗯。”
  “听说这些年颛顼哥哥又好了,不在和人瞎混。”
  “嗯。”
  “父王说颛顼哥哥当年只是做戏。”
  小夭说:“的确是。”
  阿念不满地瞪着小夭:“你为什么当年不肯告诉我?要让我误会颛顼哥哥?”
  “当年颛顼什么都没和我说,我所知道的和你所知道的一模一样,你让我和你说什么?说我的判断?你会愿意听吗?”
  阿念听到颛顼也没告诉小夭,立即心平气和了,低声问:“我、我......想和你一起去神农山,可以吗?”
  阿念居然为了颛顼向她低头,小夭不禁叹了口气,问道:“我听说父王在帮你选夫婿,难道高辛就没一个让你满意的吗?”
  阿念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们每一个都不如颛顼哥哥。”
  小夭禁不住又叹了口气,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对阿念说:“小妹,你过来。”
  阿念居然乖乖地坐到了小夭身旁,小夭说:“你是我妹妹,所以我其实不想你喜欢颛顼。”
  小夭本以为阿念会发怒,没想到阿念一声没吭。小夭说:“我和你说老实话,当年颛顼虽然是做戏,可他女人多却是事实。现在他身边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至于我不知道的,肯定也有。”
  阿念低声说:“我听说了一些,他身边有两个姿容出众的侍女,估摸着迟早会收了做侍妾。”
  “不仅仅会有这些女人,日后,若有女人喜欢他,想跟他,对他有帮助,他又不讨厌,只怕他都会收下。”小夭苦笑着摇摇头,叹道,“我说错了!只要对他有帮助,即使他讨厌,他也会收下。”
  阿念困惑地看着小夭。小夭给她解释道:“父王拒绝从高辛四部纳妃,除了你和我,大概整个高辛再没有满意父王此举。很多人说,如果父王肯从常曦、白虎两部选妃,根本不会爆发五王之乱。虽然五王之乱被父王以铁血手段镇压了,可死了多少人?祸及多少部族?到现在常曦部和白虎部还心存芥蒂,是不是给父王添麻烦。如果这件事换成颛顼,他不会拒绝,有时候娶一个女人,可以少很多纷争,让侍卫少死几十个、几百个,甚至能避免一场战争,你觉得颛顼的选择会是什么?”
  阿念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小夭轻轻叹了口气,苦涩地说:“其实,我也不喜欢颛顼这样做,但因为我在民间流浪了几百年,曾是最普通的人,所以我完全支持颛顼,也许,这就叫苦了他一人,泽被全天下。”
  阿念沉默,眉梢眼角全是哀伤。
  小夭说:“小妹,我真的不想你喜欢颛顼,让父王帮你在高辛好好选个夫婿,别惦记颛顼了。”
  阿念眼中泪花滚滚,盈盈欲坠:“我也想忘记他啊!可是我从一出生就认识他,母亲又聋又哑,父王政事繁重,我小时候说话晚,别人都怀疑我是哑巴,他却毫不气馁,总是一遍遍指着自己让我叫哥哥,为了逗我说话,模仿各种鸟叫。别人在背后议论母亲身份低微,我躲在角落里哭,他却鼓励我去打回来。即使出门在外,他也记得每年给我捎带礼物。从小到大,是他一直伴着我,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他的身影,你让我怎么去忘记?这时间再到哪里去寻个男人能像他那么了解我,懂的我的心意和喜好?纵使他只给我一分,也胜过别人给的十分。”
  阿念用手帕印去眼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是真把我当妹妹,才会说这些话给我听,可我......我已经努力了四十年想忘记他,我真的做不到!我反反复复想了很久,已经想明白了,反正这世间除了父王,又有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纵使颛顼哥哥有了别的女人,只要他一直对我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小夭又是怜又是恨:“你、你......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心狠点?哪里就会离开一个男人,真没办法过日子了?不过剜心之痛而已!”
  阿念哭:“我不是你和父王,我没有你们的本事,受了剜心之痛,还能笑着过日子。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了颛顼哥哥,每一天不管做什么,一点乐趣都没有,生不如死!”
  “你这样,会让父王很难过。”
  阿念抹着眼泪说:“父王都明白,要不然我怎么可能知道颛顼哥哥身边有女人的事情呢?师傅王告诉我的,他还说颛顼哥哥会娶神农族的馨悦。我知道父王是想打消我的念头,但我已和父王说了,我就是忘不了!”
  小夭不解,忘不了?难道以神族漫长的生命,都会忘不掉一个人吗?
  阿念哭求道:“姐姐,这世间除了父王和娘亲,只有你能帮我了,姐姐,你帮帮我吧!”
  馨悦也叫过小夭姐姐,可阿念的一声姐姐,却叫得小夭的心发酸。有一种纵使满脑子诡计,都拿阿念束手无策的感觉。小夭无奈地说:“我要和父王商量一下,你先回去。”
  “我就在这里等你。”
  小夭没办法,只能立即去找俊帝。
  没有想到,没走出殿门不远,就看到父王站在水榭中。
  小夭走到俊帝面前,背着手,歪着头看着俊帝:“父王,你知道我会去找你?”
  俊帝道:“阿念想跟你去神农山?”
  “嗯。”
  俊帝遥望着渺茫的星空:“小夭,我该让阿念去神农山吗?”
  小夭说:“四十年,我想父王能用的方法一定都用了,可显然没有效果。现如今阿念已经和我们摊开来说,如果我们反对,她一定不会听。父王想阻止她,就必须要用硬的了。如果父王想逼迫阿念嫁给别人,肯定能做到,可父王你舍得吗?”
  仰望满天星辰,俊帝清楚地记得他曾一个人去看过人间星河,俊帝说:“你娘和我是政治婚姻,在你们还没长大前,我就曾想过,我不要我的女儿再经历你娘的痛苦,我绝不会拿你们的婚姻去做政治联姻,也绝不会强迫你们的婚事,一定要让你们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小夭鼻子发酸,她装作眺望星空,把泪意都逼了回去:“父王,我刚才为了打消阿念的念头,在阿念面前说了颛顼的一堆坏话。可平心而论,父王,就算你给阿念亲自挑选的夫婿,你就能保证他一生一世对阿念好?你就能保证他是真心喜欢阿念,而不是冲着你?你就能保证他不会娶了阿念之后又看上别的女人?”
  俊帝强硬地说:”我不能保证他的心,但我能保证他的人。”
  小夭扑哧笑了出来:“父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偷香窃玉?你越是这样,只怕那男人越是想偷偷摸摸,你根本管不住。何况这种男人要来有意思吗?本来我还不太能理解阿念,这会儿突然明白了,真正有骨气、有本事,像蓐收那样的男人,根本不会娶阿念,而那些动念想娶的却真的不如颛顼。不管怎么说,颛顼看着阿念从小长大,对阿念有很深的感情,对她的关怀丝毫不加。阿念看似糊涂,可实际,她在大事上从来都很清醒,她明白哪个男人是真心疼她,哪个男人是假意讨好她。她刚才有句话说得很对,相比那些男人而言,她宁可要颛顼的一分好,也不要他们的十分好。”
  俊帝沉默,半晌后,他问道:“小夭,你说阿念跟着颛顼能幸福吗?”掌控着无数人性命的帝王,却对女儿的未来茫然了。
  “阿念要的不是唯一,她只要颛顼对她一辈子好,我相信我哥哥,也相信阿念和哥哥从小到大的情意。阿念应该能幸福,虽然这种幸福不是我能接受到,但就如我看静安王妃不觉得那是幸福,可对静安王妃而言,她一定觉得自己很幸福。幸福是什么呢?不过是得到自己想要的,即使那想要的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
  俊帝苦笑:“你居然敢拿父王打趣了?”
  小夭吐吐舌头:“请陛下恕罪。父王,既然四十年的隔绝都不能让阿念忘记颛顼,反而让她思量着颛顼的每一分好,觉得离开颛顼生不如死,那不妨让阿念去亲眼看看。有的事听说是一回事,亲身经历是另一回事,她亲眼看到颛顼身边的女人,受上几次委屈,也许就会觉得,即使颛顼真是蜜糖,里面却浸泡了黄连,每喝一口,都要再将黄连细细咀嚼碎了吞咽下去,也许阿念会放弃。”
  俊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带阿念去神农山吧!有你照看她,我还能放心几分。”
  小夭踮起脚,替俊帝揉开他锁着的眉心:“父王,阿念不是孤身一人,就如你所说,我们身后可有你呢!不管阿念最后嫁给谁,谁都不敢怠慢她!现在该犯愁的可不该是你,而是颛顼!”
  俊帝笑起来:“你啊!别光顾着给我们分忧,自己的事却全压在心里!”
  小夭笑了笑:“父王别为我操心,我和阿念不一样,我不会有事。”
  俊帝叹了口气,正因为小夭和阿念不一样,连操心都不知道该怎么为她操,才让人挂虑。
  
  ————
  
  清晨,小夭和阿念一起出发,去往神农山。
  小夭的恶趣味又发作,故意什么都没跟颛顼说,连苗莆都瞒着,直到出发时,苗圃才知道阿念也要去神农山。
  待到神农山,已是傍晚。前几日恰下过一场大雪,紫金顶上白茫茫一片。颛顼怕小夭衣服没穿够,听到小夭的云辇已经进山,他拿着一条大氅在外面等着,看到云辇落下,立即迎了上去,却看车门推开,跃下来两个玲珑的人儿,美目流转,异口同声地叫道:“哥哥!”
  颛顼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把大氅裹到谁身上。
  小夭笑起来,边笑,边轻盈地跑过雪地,冲进了殿内。潇潇已另拿了大氅,小夭把自己裹好,笑眯眯地看着外面。
  颛顼把大氅披到阿念身上:“明知道中原是寒冬,怎么也不穿件厚衣服?”
  阿念眼眶红了:“哥哥,我上次误会了你,不辞而别,你不生我气吗?”
  颛顼笑着刮了阿念的鼻头一下:“我还能为这事生你的气?那我早被你气死了!赶紧进去,外面冷。”
  阿念随着颛顼进了殿,颛顼对她说:“正好山上的梅花都开了,回头带你去看。长在神山上的寒梅比当年清水镇里种给你看的那两棵可是要好看许多。”
  阿念笑起来,叽叽喳喳地说:“哥哥带给我的礼物有一只绘着梅花的大梅瓶子,我看那画像是哥哥的手笔,不会就是画的山上的梅花吧?”
  “被你猜对了,有一次我看着好看,惦记起你喜欢梅花,就画了一幅,让人拿去做了瓶子。”
  阿念越发开心,笑道:“我估摸着你最近不会回高辛,这次来时把以前我们埋在竹林里的酒都挖了出来......”
  在高辛时,阿念黯淡无光,这会儿整个人好似被雨露浇灌过的花朵,晶莹润泽了许多。小夭不禁想着,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阿念是真正快乐的,也许这就是阿念不愿放弃的原因。
  
  小夭用过晚饭,借口累了,回了自己的屋子,让颛顼陪阿念。阿念已经四十年没有见过颛顼,她应该想和颛顼单独聚一下。
  小夭沐浴完,珊瑚帮她擦头发,潇潇带着一坛酒进来,笑道:“这是二王姬带来的酒,殿下让给王姬送来。”
  小夭笑起来:“这是哥哥以前酿的酒?放那里,我待会儿就喝。”
  小夭靠坐在榻上,慢慢地吸着酒,喝着喝着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谁叹气?为谁愁?”颛顼分开纱帘,走了进来。
  “阿念呢?”
  “喝醉了,让海棠照顾她歇息了。”
  小夭笑道:“怎么?还想找我喝?”
  颛顼坐到榻的另一边,拿了酒杯,给自己倒了酒:“你把阿念带来是什么意思?”
  “她想见你了,我就让她跟来了。”
  “就这么简单?”
  “你想多复杂?”
  “我记得,你好像以前暗示过我最好远离阿念。”
  “纵使她是我妹妹,我也无权替她做决定。”
  颛顼苦笑:“你这算什么?”
  小夭笑得幸灾乐祸:“反正你要记住,阿念是你师父的女儿,我的妹妹。”
  颛顼抚着额头,头痛地说:“我现在一堆事情要做,阿念来得不是时候。”
  小夭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你自己看着办。
  颛顼说道:“涂山璟在小祝融府,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
  ”我明天就会去见他,打算和他一起去青丘,帮太夫人再做一些丸药,至少要七八天才能回来,阿念就交给你了。”
  颛顼啜着酒,笑眯眯地看着小夭。
  小夭憋了半晌,终于没忍住,问道:“他最近可好?”
  颛顼笑问:“你想我告诉你吗?”
  小夭无可奈何:“哥哥!”
  颛顼说:“你离开后,他过了十来天才来找你,发现你去了高辛,脸色骤变,我向他保证你一定会回来,他才好一些。不过,那段日子他有些反常,馨悦说他通宵在木樨林内徘徊,而且特别喜欢沐浴和换衣服。”
  “沐浴,换衣服?”小夭想起,那次他被意映抱住后,来见她时,就特意换过衣衫。
  颛顼说:“我看璟是不可能在太夫人还活着时,退掉和防风氏的婚约,只能等着太夫人死了。说老实话,我一直看不透涂山璟这个人,丰隆看似精明厉害,飞扬狂妄,可我能掌控他,因为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涂山璟看似温和,可他就像泉中水,握不住,抓不牢,根本无法驾驭掌控。他表现得很想和你在一起,却一直没有切实的行动,想要防风氏心甘情愿退婚是不容易,可逼着他们不得不退婚却不难!”
  小夭睨着颛顼:“不会是防风氏又给你添麻烦了吧?你想让璟出头去收拾防风氏?”
  颛顼没好气地说:“我是为你好!”
  小夭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不在乎防风意映的死活,是有方法逼防风氏退婚,甚至索性除掉防风意映,人一死,婚约自然就没了。但婚约是璟的娘亲和奶奶亲自定下的,防风意映只是想做族长夫人,并没有对璟做什么大恶事。老实说,如果璟和你一样,真能狠辣到以不惜毁掉防风意映的方式去摆脱防风意映,我反倒会远离他。像你这样的男人看上去杀伐决断、魅力非凡,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想要找的是一个能陪伴我一生的人。一生很漫长,会发生太多变故,我相信只有本性善良的人才有可能善良地对我一生,即使我犯了错,他也会包容我。我不相信一个对世人皆狠辣的人会只对我例外,我还没那么强大的自信和自恋。”
  颛顼气恼地扔下酒杯,起身就走:“是啊,我狠辣,那你赶快远离我吧!”
  小夭忙抓住颛顼:“你是唯一的例外。”
  颛顼低头盯着小夭,小夭赔着笑,讨好地摇颛顼的胳膊:“你是这世间唯一的例外。”
  颛顼依旧面无表情,小夭把头埋在颛顼的腰间,闷闷地说:“就是因为知道不管我怎么样,你都会纵着我,我才敢什么话都说。”
  颛顼坐了下来,挽起小夭披垂到榻上的一把青丝:“小夭......”他低着头,看着发丝一缕缕缠绕住他的手掌,迟迟没有下文。
  小夭仰起脸看着他:“怎么了?”
  颛顼说:“希望璟能担得起你对他的一番心意!”
  小夭笑着轻叹了口气:“我也希望,说着不要给自己希望,可哪里真能做到?在五神山时,总会时不时就想到他。”
  颛顼放开了掌中的青丝,微笑着说:“明日一早要去找璟,早点休息吧!”
  颛顼起身,把小夭手中的酒杯收走,拉着她站起来,叫道:“珊瑚,服侍王姬歇息。”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3:30
第八章 忽闻悲风调

    早上,小夭带着珊瑚和苗莆离开了神农山。
    她心里另有打算,借口想买东西,在街上乱逛。好不容易支开了珊瑚和苗莆,她偷偷溜进涂山氏的车马行,把一个木匣子交给掌事,拜托他们送去清水镇。
    匣子里是小夭制作的毒药,虽然相柳已经问颛顼要过“诊金”,可他毕竟是救了她一命,小夭在高辛的三个月,把五神山珍藏的灵草,灵药搜刮一番,炼制了不少毒药,也算对相柳聊表谢意。
    等交代清楚、付完帐,小夭从车马行出来,看大街上商铺林立、熙来攘往,不禁微微而笑,大概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每次看到这种满是红尘烟火的生机勃勃,即使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她也会忍不住心情愉悦。
    正东张西望,小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防风邶牵着天马,从熙攘人辟中而来。他眼神温和,嘴角噙笑,就像个平常的世家公子。
    小夭不禁满了脚步,看着他从九曲红尘中一步步而来,明知道没有希望,却仍旧希望这烟熏火缭之气能留住他。
    防风邶站定在她身前,笑问:“你回来了?”
    小夭微笑着说:“我回来了。”
    两人一问一答,好像他们真是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可小夭很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两人在赌场门口不欢而散,他杀气迫人,她仓皇而逃。
    防风邶问:“最近可有认真练习箭术?”
    “劫后余生,哪里敢懈怠?每日都在练。”
    防风邶点点头,嘉许地道:“保命的本事永不嫌多。”
    小夭问:“你打算在轵邑待多久?还有时间教我箭术吗?我从金天氏那里得了一把好弓,正想让你看看。”
    防风邶笑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如何?”
    小夭想了想,半个时辰就能到青丘,太夫人的药丸不急这一日,说道:“好!”
    防风邶翻身上了天马,小夭握住他的手,也上了天马。
    苗莆和珊瑚急急忙忙地跑来,小夭朝她们挥挥手:“在小祝融府外等我。”说完,不再管她们两人大叫大跳,和防风邶一间离去。
    天马停在了一处荒草丛生,没有人烟的山谷,小夭和防风邶以前就常在此处练箭。
    防风邶说:“你的弓呢?”
    小夭展开手,一把银色的弓出现在她的掌中。
    防风邶眯着眼,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不错!”
    小妖说:“想让我射什么?”
    防风邶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往空中一弹,叶子变成了一只翠鸟,在他的灵气驱使下,翠鸟快如闪电,飞入了云霄。
    防风邶说:“我用了三成灵力。”
    小夭静心凝神,搭箭挽弓。
    嗖一声,箭飞出,一只翠鸟从天空落下。
    防风邶伸出手,翠鸟落在了他掌上,银色的箭正中翠鸟的心脏部位。
    小夭禁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师父,对我这个徒弟可还满意?”
    防风邶似笑非笑地瞅着小夭:“我对你这个徒弟一直满意。”
    小夭有点羞恼,瞪着防风邶:“我是说箭术!”
    防风邶一脸无辜:“我也说的是箭术啊!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呢?”
    小夭拿他无可奈何,悻悻地说:“反正吵也吵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我什么都不敢以为!”
    防风邶从小夭手里拿过弓,看了会儿说:“如果只是玩,这个水准够了,如果想杀人,不妨再狠一点。”
    小夭说:“这本来就是杀人的兵器,我打算给箭上淬毒,一旦射出,就是有死无生。”
    防风邶把弓还给小夭,微笑着说:“恭喜,你出师了。”
    弓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小夭的手臂上,小夭问:“我出师了?”
    “你灵力低微,箭术到这一步,已是极致。我所能教你的,你已经都掌握了。从今往后,你不需要再向我学习箭术。”
    小夭怔怔不语,心头涌起一丝怅然。几十年前的一句玩笑,到如今,似乎转眼之间,又似乎经历了很多。
    防风邶含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我这个师父?”
    小夭瞪了他一眼:“我是在想既然出师了,你是不是该送我个出师礼?”
    防风邶蹙眉想了想,叹了口气,遗憾地道:“很久前,我就打算等你箭术大成时,送你一把好弓,可你已经有了一把好弓,我就不送了。”
    小夭嘲笑道:“我很怀疑,你会舍得送我一把好弓。”
    防风邶看着小夭胳膊上的月牙形弓印,微笑不语。
    小夭郑重地行了一礼:“谢谢你传授我箭术。”
    防风邶懒洋洋地笑道:“这箭术是防风家的秘技,送给你,我又不会心疼。当年就说了,我教你箭术,你陪我玩,我所唯一付出的不过是时间,而我需要你偿还的也是时间,一直是公平交易。”
    “一笔笔这么清楚,你可真是一点亏不吃!”
    防风邶笑睨着小夭:“难道你想占我便宜?”
    小夭自嘲地说:“我可算计不过你的九颗头,能公平交易已经不错了。”
    防风邶眯着眼,眺望着远处的悠悠白云,半响后,说:“虽然今日没有教你射箭,但已经出来了,就当谢师礼,再陪我半日吧!”
    小妖说:“好!”

    ******

    下午,小夭才和防风邶一起返来。
    苗莆和珊瑚看到她,都松了口气,小夭跃下天马,对防风邶挥挥手,转身进了小祝融府。
    馨悦陪小夭走到木樨园,等静夜开了园子门。馨悦对小夭说:“我就不招呼你们了。”
    小夭道:“我们来来往往,早把你家当自己家了,你不用理会我,待会儿我和璟就直接赶去青丘了。”
    馨悦笑道:“行,帮我和哥哥给太夫人问好。”
    静夜领着小夭走进屋子:“公子,王姬来了。”
    璟站在案前,静静地看着小夭,目光沉静克制。
    小夭心内咯噔一下,竟得他好似有点异样,笑问道:“怎么了?不欢迎我来吗?太夫人的药丸应该要吃完了,我们去青丘吧!”
    璟好似这才清醒过来,几步走过来,想拥小夭入怀,可又好似有所犹豫,只拉住了小夭的手。
    小夭笑说:“走吧!”
    “嗯。”璟拉着小夭,出了门。
    两人上了云辇,璟依旧异常沉静。
    小夭以为是因为她不辞而别去了高辛的事,说道:“我独自去高辛。只是觉得自从我苏醒,我们一直被形势逼着往前走,你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我也需要去陪陪父王。”
    璟低声叫:“小夭。”
    “小夭。”
    “嗯,我在这里。”
    “小夭……”
    小夭疑惑地看着璟,璟却什么都没说。
    日影西斜时,到了青丘。
    璟带着小夭先去拜见太夫人。
    一进太夫人的院子,就看廊下挂着一排鸟架子,几只棒槌雀正闭目打着瞌睡。
    一只精神抖擞的棒槌雀停在太夫人的手上,太夫人喂它吃着灵果,它吃一口欢快地鸣叫一声。看到璟和小夭进来,好似懂得人们要谈正事,用头挨了挨太夫人的手,咕咕了几声,从窗口飞了出去,冲到蓝天之上。
    小夭笑起来:“这小东西已经不需要笼子了。”
    太夫人笑道:“它精怪着呢,知道我这里有灵果吃,我们又都把它当宝贝供奉着,哪里舍得离开?”
    小夭为太夫人把脉,太夫人说:“不用把脉,我都知道自己很好。以前我睡觉时,最怕鸟儿惊了瞌睡,可现在我听着这几只棒槌雀叫,却觉得舒心。”
    小夭对蛇莓儿说:“你把太夫人照顾得很好,又要麻烦你取一碗自己的血。”
    蛇莓儿诚惶诚恐地给小夭行礼,讷讷地道:“都是应该做的。”
    篌对小妖说:“所需的药草都已经准备好。”
    小夭对众人说:“为了炼药,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就先告退了。”
    太夫人忙道:“王姬只管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
    小夭用过晚饭后,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日清晨,睡醒后,检查了所有的药材和器具,看所有东西都完备,她打发侍女叫了蛇莓儿和胡珍来,让胡珍用玉碗取了蛇莓儿的一碗血。
    和上次一样,小夭用了七日七夜,炼制了一百粒药丸。不过,这一次,她把胡珍带在身边,让他跟着学。胡珍医术精湛,人又聪慧,在小夭的悉心教导下,七日下来,已经完全学会,下一次胡珍可以独自为太夫人做药。
    胡珍向小夭诚心诚意地道谢,他身为医师,自然知道这七日跟在小夭身旁,学到的不仅仅是一味药的炼制。
    药九成时,已是傍晚,小夭吩咐珊瑚用玉瓶把药丸每十粒一瓶装好。
    小夭十分疲惫,连饭都懒得吃躺倒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小夭起身后,嚷道:“好饿。”
    珊瑚和苗莆笑着把早准备好的饭菜端了出来,小夭狼吞虎咽地吃完,休息了一会儿,对珊瑚说:“准备洗澡水。”
    把整个身子泡在药草熬出的洗澡水中,小夭才觉得神清气爽了。
    苗莆坐在一旁,帮小夭添热水:“王姬。”
    “嗯?”
    “奴婢看到防风意映去暄熙园找璟公子,静夜冷着脸,堵在门口,压根儿没让她进门,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给。静夜敢这么对防风意映,肯定是璟公子吩咐过。谢天谢地,璟公子终于开窍了!”
    小夭笑起来:“你啊,有些东西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盯着也没用。”
    苗莆撅着嘴,什么都没说。
    小夭穿好衣服,掩理好发鬌,带上炼制好的药丸去看太夫人。
    璟,篌,意映,蓝枚都在,正陪着太夫人说笑。
    小夭把炼制好的药丸拿给太夫人,太夫人让贴身婢女小鱼收好,篌问道:“不能一次多炼制一些吗?”篌并不信任小夭,虽然太夫人时日无多,可这样依赖小夭供药,他总觉得像是被小夭抓住了一块软肋。
    小夭淡淡回道:“以涂山氏的财力,灵药、灵果自然想要多少有多少,可蛇莓儿的血却绝不能多取,每三个月取一碗已是极限,再多取,血就会不够好,即使炼出了药,药性也会大打折扣,太夫人吃了,根本压制不住痛苦,这就好比灵草要找长得最好的灵草,蛇莓儿也一定要在身体的最佳状态,取出的血才会药效最好。”小夭的话半真半假,她也不相信篌和太夫人,她怕他们为了得到药而伤害蛇莓儿,所以用话唬住他们,篌和太夫人对蛊术一点不懂,听到小夭平淡道来,不能说十成十相信,可也不敢再胡思乱想。
    小夭话锋一转,说道:“我已经教会胡珍炼药,日后纵然我有事不能来。太夫人也大可放心,绝不会耽误太夫人的药。”
    太夫人和篌又惊又喜,都不相信小夭会如此轻易把药方教给胡珍,就是对平常人而言,救命的药方也能价值千金,何况这可是能让涂山氏的太夫人减轻痛苦,延长寿命的药方?
    篌立即命人把胡珍叫来,太夫人问道:“听王姬说,你已能独自为我炼药,可是真的?”
    胡珍回道:“是真的,幸得王姬悉心传授。”
    太夫人看着胡珍长大,对他稳重仔细的性子十分了解,否则当年也不会把昏迷不醒的璟托付给他照顾,听到胡珍的话,太夫人终于放心,让胡珍退下。
    太夫人有些讪讪的,笑对小夭说:“王姬身份尊贵,炼药太过辛苦,总是麻烦你来炼药,我实在不好意思。”
    小夭好似完全不知道太夫人的小心眼,笑道:“炼药的确辛苦,幸好胡珍学会了。”
    璟凝视着磊落聪慧的小夭,只觉心酸。他何尝不明白奶奶的心思?可那是他的奶奶,一个生命行将尽头的老人,他无法去怨怪。
    小夭略坐了会儿,打算向太夫人告辞,如果现在出发,晚饭前还来得及赶回神农山。
    她刚要开口,突然看到一直站在榻旁的意映摇摇晃晃,就要摔倒。
    小夭叫道:“快扶住……”话未说完,意映已软软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太夫人叫:“快。快……”
    婢女忙把意映搀扶起,放到榻上,叫着:“医师,快去传医师!”
    意映已经清醒过来,强撑着要起来:“我没事,估计昨夜没睡好,一时头晕而已。”她刚坐起,哇的一下,呕吐起来,吐了婢女一身。
    医师还没到,太夫人着急地对小夭说:“王姬,麻烦你先帮忙看看。”
    小夭走到榻边,手指搭在意映的手腕上,一瞬后,脸色骤变,她自己竟然摇晃了一下,好似要跌倒,婢女忙扶住她。
    太夫人急问道:“怎么了?很严重吗?”
    小夭深吸了口气,扶着婢女的手坐到榻上,她强压着一切情绪,再次为防风意映诊脉。一会儿后,她收回手,走到了一旁。掩在袖中的手簌簌发颤,甚至她觉得自己的腿部在打战,却微笑着,声音平缓地说:“防风小姐有身孕了。”
    屋内一下子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人人都面色古怪,有身孕是大好事,可未婚有孕,就很难说了。
    太夫人先开了口,问意映:“你和璟已经……”
    防风意映飞快地瞅了一眼璟,满面羞红,眼泪簌簌而落:“求奶奶原谅璟……不怪他……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
    这等于是承认了孩子是璟的,所有人面色一松,虽然未婚先孕很出格,可如今太夫人寿数将尽,能有孙子比什么都重要。
    太夫人一把抓住了意映的手,喜得老泪纵横,不停地说:“死而无憾了,死而无憾了!”
    意映低着头,抹着眼泪,羞愧地说:“我、我……一直不敢告诉奶奶。”
    太夫人宝贝地看着防风意映:“不怪你,怪我!因为我的身子,一直顾不上你们的婚事,你放心,我会让长老尽快举行婚礼。”
    所有婢女七嘴八舌地向太夫人道喜,小夭力持镇静地看向璟,璟脸色煞白,满面悲痛绝望。
    小夭笑了起来,她本来还存了侥幸,希望这孩子和璟无关。
    屋内的人都围聚在榻旁,小夭转身,向外走去,没有人留意到她的离去,只有璟一直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珊瑚和苗莆见小夭从太夫人屋内走出,一直微笑着,好似心情十分好。
    苗莆笑嘻嘻地问:“王姬,有什么好事?”
    小夭说:“立即回神农山。”
    珊瑚和苗莆应道:“是!”
    主仆三人乘了云辇,返回神农山,苗莆问:“王姬,我刚才听太夫人屋子内吵吵嚷嚷,到底发生了什么高兴事?”
    小夭微笑着,好似什么都没听到。苗莆叫:“王姬?”
    小夭看向她,笑眯眯地问:“什么事?”
    苗莆摇了摇头:“没事。王姬,您……没事吧?”
    小夭笑起来:“我?我很好呀!”
    苗莆和珊瑚觉得小夭看似一切正常,甚至显得十分欢愉,可又偏偏让她们觉得瘆得慌。
    到紫金宫时,天色已黑。
    阿念看到小夭,立即扑了上来,委屈地说:“姐姐,你要帮我!颛顼哥哥带我去看梅花,馨悦居然也要跟着去,她在我面前老是做出一副嫂子的样子,看似事事对我客气,却事事挤对我!她老和哥哥说什么这个氏族如何,那个氏族如何,颛顼哥哥为了和她说话,都没时间理我。我在旁边听一听,馨悦挤对我说这些事情很烦人,让我去玩,没必要陪着她!我哪里是陪她?颛顼哥哥却真听她的话,让我自己去玩!姐姐,你帮我赶走馨悦!来神农山前,我是说过能接受颛顼哥哥有别的女人!”阿念跺脚,“可绝不包括馨悦,除了馨悦,我谁都能接受!”
    小夭微笑着,木然地一步步走着。
    阿念摇着小夭:“姐姐,姐姐,你到底帮不帮我?”
    颛顼从殿内出来,看到阿念对小夭撒娇,不禁笑起来,可立即,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小夭呆滞如木偶,阿念竟然把小夭扯得好像就要摔倒,忙道:“阿念,放开……”
    话未说完,小夭的身子向前扑去,颛顼飞纵上前。抱住了她,小夭一口血吐在颛顼衣襟上。
    颛顼立即抱起小夭,一边向殿内跑,一边大叫:“立即把鄞带来!”
    阿念傻了,一边跟在颛顼身后跑,一边急急地说:“我没用力。”可提起馨悦就很恼怒,她也不确定了,“也许……用了一点点。”
    颛顼小心翼翼地把小夭放在榻上,小夭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笑道:“没事,这是心口瘀滞的一口血,吐出来反倒对身体好。”
    潇潇抓着鄞,如风一般飞掠而来,小夭说:“真的不用!”
    颛顼瞪着她,小夭无可奈何,只得把手腕递给鄞,鄞仔细诊察过后,对颛顼比画。
    阿念边看边讲给小夭听:“他说你是骤然间伤心过度,却不顺应情绪,让伤心发泄出来,反而强行压制,伤到了心脉。刚才那口血是心口瘀滞的血,吐出来好,他说这段日子你要静心休养,不应再有大喜大悲的情绪。”
    颛顼让鄞退下,阿念困惑地问:“姐姐,你碰到什么事了?竟然能让你这种人都伤心?”
    小夭笑道:“我这种人?说得我好像没长心一样。”
    颛顼道:“这屋子里就我们兄妹三人,你既然笑不出来,就别再强撑着笑给别人看了!”
    小夭微微笑着:“倒不是笑给别人看,而是习惯了,根本哭不出来,反正生命就是如此,哭也一天,笑也一天,既然总是要过,最好还是笑着面对,比较笑脸人人爱看,哭声却没几个人喜欢!”
    颛顼只觉心酸,阿念却若有所悟,呆呆地看着小夭。
    颛顼问道:“你想吃饭吗?”
    小夭苦笑:“这会儿倒真是吃不下,给我熬点汤放着吧!我饿了时喝一点。你们不用陪着我,去吃你们的饭,我睡一觉,一切就好了。”
    颛顼拉着阿念,出了屋子。他对珊瑚说:“照顾好王姬。”看了一眼苗莆,苗莆立即跟在颛顼身后离去。
    小夭吃了颗安眠的药丸,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夜里,小夭醒了,她觉得难受,可又身子无力,起不来。
    在外间休息的颛顼立即醒了,快步过来,扶着小夭坐起,给小夭披了件袄子,把一直温着的汤端给小夭。小夭一口气喝了,觉得胸腹间略微好受了点。
    颛顼摸了下她的额头:“有些发烧,不过鄞说,你体质特异,先不着急吃药,多喝点汤水,最紧要的是你自己要保持心情平和。”
    小夭倚着软枕,软绵绵地问:“你怎么在外间守着?难道紫金宫没侍女了吗?”
    “我不放心你。”
    “我没事,自小到大,什么事没碰到过啊?难道还真能为个男人要死要活吗?”
    “是啊,你没事,吐血发烧生病的人是另一个人,不是你。”
    “别说得那么严重,过几日就全好了。”
    “我问过苗莆了,她说你去给涂山太夫人送药时,一切都正常,可从太夫人屋子里出来时就不对头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夭恹恹地说:“我想再睡一觉。”
    颛顼说:“你连我都要隐瞒吗?”鄞说小夭性子过于克制,最好设法让她把伤心事讲述出来,不要积郁在心上。
    小夭笑着叹了口气:“不是要瞒你,而是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提不提无所谓。”
    颛顼觉得心如针扎,很多次,他也曾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娘自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每个人的娘迟早都会死;叔叔要杀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谁家都会有恶亲戚……
    颛顼柔声问:“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小夭笑道:“只不过防风意映突然晕倒了,我诊断出她有了身孕。”
    颛顼沉默了,一会儿后,讥嘲道:“你说的是那个一箭洞穿我胸口的防风意映?她会突然晕倒?”
    “她当然有可能是故意晕倒,但怀孕是千真万确。”
    “多长时间了?”
    “只能推断出大概时间,应该在三个月左右,具体什么时候受孕的只有防风意映和……璟知道。”
    “真会是璟的孩子?”倒不是颛顼多相信璟会为小夭守身如玉,而是王叔磨刀霍霍,颛顼实在不希望这个时候,巩固了防风意映在涂山氏的地位。
    “我没有问他,不过看他面色,应该是他的……意映又不傻,如果不是璟的孩子,意映哪里敢当众晕倒?”小夭笑起来,自嘲地说,“没想到我回了趟高辛,就等来了璟的孩子。”
    颛顼对小夭说:“别伤心了,这世间有的是比璟更好的男人。”小夭眼中泪花隐隐,却嘴硬地笑道:“我不是为他伤心,我只通伤心自己信错了人。”
    颛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微笑着说:“好好休息吧!你不也说了吗?过几天就会好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和阿念去山下玩。”
    小夭缩进了被窝里,颛顼挥手,殿内的灯灭了,只皎洁的月光泻入。
    小夭的眼泪滚落,她转了个身,背对着颛顼,用被子角悄悄擦去:“哥哥,你别离开。”
    颛顼拍着她的背,说道:“我不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
    虽然小夭没有发出一声哭泣,可随着眼泪,鼻子有些堵,鼻息自然而然就变得沉重,在静谧的殿内格外清晰。
    颛顼什么都没说,只是靠坐在榻头,一下下地轻拍着小夭的背。
    第二日,小夭的病越发重了,整个人昏昏沉沉。
    鄞安慰颛顼,宁可让王姬现在重病一场,总比她自己强压下去,留下隐疾的好。
    阿念看到小夭病了,把小性子都收了起来,很乖巧地帮着颛顼照顾小夭。颛顼很是欣慰,他知道小夭心里其实很在意阿念,阿念肯对小夭好,小夭也会开心。
    璟听说小夭病了,想来看小夭,馨悦也想来看看小夭,颛顼全部回绝了。因为他夜夜宿在小夭的寝殿,颛顼的暗卫自然都严密地把守在小夭的寝殿四周,连璟的识神九尾小狐都无法溜进去找小夭。
    璟拜托丰隆想办法让他见小夭一面,丰隆知道防风意映怀孕的事后,劝璟放弃,可看璟七八日就瘦了一圈,又不忍心,只得带了璟去见颛顼。
    颛顼见了璟,没有丝毫不悦,热情地让侍女上酒菜,好好地款待丰隆和璟。
    璟道:“请让我见小夭一面。”
    颛顼说道:“小夭前段日子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实不方便见客。”
    璟求道:“我只看她一眼。”
    颛顼客气道:“你的关心我一定代为转达,不过小夭……”
    丰隆看不得他们耍花枪,对颛顼说:“行了,大家都别做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璟和小夭的事!防风意映怀孕了,你和小夭肯定都不高兴,不过,这毕竟是小夭和璟的事,就算小夭打算和璟一刀两断,你也应该让小夭亲口对璟说清楚。”
    颛顼对丰隆很无奈,思量了一瞬,对潇潇说:“你去奏报王姬,看王姬是否愿意见璟。”
    半晌后,潇潇回来,说道:“王姬请族长过去。”
    颛顼对璟道:“小夭愿意见你。”
    璟随着潇潇去了小夭住的宫殿,推开殿门,暖气袭人,隐隐的药味中有阵阵花香。
    珊瑚和海棠拿着一大捧迎春花,说着水乡软语,咕咕哝哝地商量该插到哪里,珊瑚看到璟,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隔着水晶珠帘,看到小夭穿着嫩黄的衣衫,倚在榻上,对面坐着阿念。两人之间的案上有一个大水晶盆,阿念用灵力幻化出了满盆荷花,小夭拊掌而笑命。
    潇潇和苗莆打起珠帘,请璟进去。
    阿念笑对小夭说:“姐姐的客人到了,我晚些再来陪姐姐玩。”
    阿念对璟微微颔首,离开了。
    小夭指指刚才阿念坐的位置,笑请璟坐。
    小夭面色苍白,身子瘦削,但因为穿了温暖的嫩黄色,又晕了一点胭脂,并不觉得她没精神,反而像是迎着寒风而开的迎春花,在料崤春寒中摇曳生姿,脆弱却坚强的美。
    璟心内是翻江倒海的痛苦:“小夭,我……”
    小夭静静地凝视着他,在专注地聆听。
    璟艰难地说:“三个多月前,就是你第一次给奶奶制药那段日子,意映缠我缠得非常紧,往日,我可以立即离开青丘,躲开她,可奶奶有病,我逃都逃不了。有一晚,她竟然试图自尽,连奶奶都惊动了。在奶奶的训斥下,我只能守着她,后来……我觉得我看到你了,你一直对我笑……”璟满面愧疚,眼中尽是痛苦,“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我醒来时,我和意映相拥而眠。”
    小夭淡淡说:“你应该是中了迷失神志和催发情欲的药,可你跟我学习过很长一段日子的医术,怎么会那么容易中了意映的药?”
    璟的手紧握成拳头,似乎满腔愤怒,却又无力地松开:“是奶奶给我下的药。”至亲的设计,让他连愤怒都无处可以发泄。
    小夭有点惊诧,轻声说:“竟然是太夫人。”
    璟痛苦地弯着身子,用手捂住脸:“意映告诉我,她只是想做我的妻子,如果我想杀了她,可以动手。那一刻,我真的想杀了她,可我更应该杀了的是自己……我从她屋内逃出,逃到了轵邑,却不敢去见你,躲在离戎昶的地下赌场里,日日酩酊大醉。十几日后,离戎昶怒把我赶到小祝融府,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去了高辛。”
    小夭想,难怪那三个月来,璟很反常,一点没有联系她。
    璟说:“我本想寻个机会告诉你这事。可你要赶着为奶奶制药,一直没机会。等你制完药,没等我和你坦白,意映就、就晕倒了……小夭,对不起!”
    小夭沉默了半响,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至少让我觉得我没有看错你,我的信任没有给错认,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你也不要再怨怪自己了。”
    小夭摘下脖子上戴的鱼丹紫项链,轻轻放在了璟面前:“太夫人应该近期会为你和意映举行婚礼,到时,我就不去恭贺你了,在这里提前祝福你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璟霍然抬头,盯着小夭。
    水晶盆里,阿念刚才变幻的荷花正在凋零,一片片花瓣飘落,一片片荷叶枯萎,隔着调敝的残荷看去,小夭端坐在榻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看他。不过是一个水晶盆的距离,却像是海角天涯。
    璟的手簌簌轻颤,默默拿起鱼丹紫,向着殿外走去。他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颛顼起居的殿堂。
    丰隆看到璟失魂落魄的样子,为了调解气氛,开玩笑地说:“颛顼,这人和人真是不一样,我看你身边一堆女人,也没见你怎么样,璟才两个女人,就弄得焦头烂额、奄奄一息了。你赶紧给璟传授几招吧!”
    颛顼笑了笑,璟却什么都没听到,面如死灰、怔怔愣愣。
    颛顼对丰隆说:“今日是谈不了事情了,你送他回去吧!”
    丰隆叹了口气,带着璟离开了。

    ******

    十几日后,在涂山太夫人紧锣密鼓的安排下,青丘涂山氏匆匆放出婚礼的消息,涂山族长不日将迎娶防风氏的小姐。
    这场婚礼仓促得反常,但涂山太夫人将一切因由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自己时日无多,等不起了。
    众人都接受了这个解释,赞防风意映孝顺,为了太夫人,连一生一次的大事都愿意将就。
    颛顼收到涂山长老送来的请帖,命潇潇准备了重礼,恭贺涂山族长大喜,人却未去。
    颛顼明明知道,小夭和璟分开了,他更应该小心拉拢璟,往常行动不得自由,现在能借着涂山族长的婚礼,亲自去一趟青丘,对他大有好处,可颛顼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是如释重负的欣喜,一方面又无法克制对这场婚礼的厌恶。最后,他索性把一切拜托给了丰隆,自己留在神农山,陪伴小夭。
    午后,小夭倚在暖榻上,和颛顼、阿念说话,她拎着涂山氏的请帖,问道:“帮我准备贺礼了吗?”
    颛顼淡淡说:“准备了。”
    阿念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都不肯去青丘?这可是涂山族长的婚礼……”
    “阿念,别说了!”颛顼微笑着打断了阿念的话。
    明明颛顼神情温和,阿念却有点心悸,不敢再开口了。
    小夭看着水漏,默默计算着时辰,马上就是要吉辰了,此时,璟应该已经和意映站在喜堂中。
    水漏中的水一滴滴落下,每一滴都好似毒药,落到了小夭心上,腐蚀得她的心千疮百孔。小夭知道自己不该想,却如着了魔一般,盯着水漏,一边算时间,一边想着璟现在该行什么礼了。
    涂山府肯定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璟一身吉服,和意映并肩而战。
    礼官高声唱和:一拜天地!
    璟和意映徐徐拜倒……意映如愿以偿,肯定心花怒放,可璟呢?璟是什么表情……
    小夭突然觉得心一阵急跳,跳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跳得眼前的幻象全部散开。
    颛顼问道:“你不舒服吗?”
    小夭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气闷,突然想呼吸点新鲜空气。”
    小夭匆匆出了殿门,颛顼忙拿了大氅,裹到小夭身上,小夭站在庭院内,仰望着蓝天,为什么相柳突然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他是感受到了她的痛苦,还是因为他此时正在青丘,亲眼看着璟和意映行礼,想到了她不会好受?他是在嘲笑她,还是想安慰她?
    颛顼问:“你在想什么?”
    小夭说:“我突然想起种给相柳的蛊,我身体的痛,他都要承受,那我心上的痛呢?他也需要承受吗?他说他是九命之躯,我身体的痛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心呢?心他只有一颗吧!”
    颛顼按住小夭的肩膀,严肃地说:“我不管你之前在清水镇和他有什么交往,但不要和相柳走近!”
    小夭苦涩地说:“我明白!”
    颛顼说:“虽然你一再说那蛊没有害处,但等你病好后,再仔细想想,如果能解除,最好解除了。”
    “嗯!”
    小夭仰望着蓝天,静静感受着自己的心在和另一颗心一起跳动,那些强压着的痛苦,也许因为有了一个人分担,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承受。

    小夭的病渐渐好了,她又开始做毒药。
    生病的这段日子,颛顼代她收了不少灵草灵药,小夭没吃多少,正好用来调制毒药。
    小夭谈笑如常,可她做的毒药全是暗色调,黑色的蝙蝠、黑色的葫芦、黑色的鸳鸯、黑色的芙蓉……一个个摆放在盒子里,看上去简直让人心情糟糕透顶。但通过制作这一个个黑暗无比的毒药,小夭却将痛苦宣泄出来一些。
    攒暖划开时,小夭带阿念去轵邑城游玩。
    阿念被小贩用柳枝编织的小玩意儿吸引,打算挑几个拿回去装东西,小夭让海棠和珊瑚陪阿念慢慢选,她悄悄走进涂山氏的车马行,把毒药寄给了相柳。
    想到相柳看到毒药时的黑云压顶,小夭忍不住嘴角抿了丝浅笑。
    小夭返回去找阿念时,看到阿念竟然和馨悦、丰隆一起。
    馨悦埋怨小夭:“你有了亲妹妹,就不来找我玩了,连来轵邑城,都不来看我。”
    小夭连忙把责任都推到颛顼身上:“颛顼不让我随便乱跑,要我好好休养,今日是我生病后第一次下山,打算过一会儿就去找你的。”
    馨悦这才满意,亲热地挽住小夭的胳膊:“既然来了,就别着急回去,到我家吃完饭,我派人给颛顼送信,让他一起来。”
    阿念立即挽住小夭的另一只胳膊,不停地扯小夭的袖子,暗示她拒绝。
    馨悦立即察觉了阿念的小动作,睨着小夭:“你难道打算和我绝交吗?”
    小夭头疼,求救地看向丰隆,丰隆咳嗽了两声,转过身子,表明他爱莫能助。
    小夭干笑了两声,对阿念说:“我们就去馨悦家里玩一会儿,等吃完晚饭,和颛顼一起回。”
    馨悦笑起来,阿念撅嘴,不满地瞪着小夭,小夭悄悄捏着她的手,表明还是咱俩最亲,阿念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小夭怕阿念和馨悦闹起来,根本不敢现在就去小祝融府,只得借口想买东西,带着两人在街上闲逛,大街上人来人往,阿念和馨悦还能收敛一些。
    好不容易熬到颛顼赶来,小夭立即冲动颛顼身边,咬牙切齿地说:“从现在开始,阿念和馨悦都交给你了,不许她们再来缠我!”小夭一把把颛顼推到馨悦和阿念中间,去追丰隆。
    丰隆笑着祝贺小夭:“终于逃出来了,恭喜!”
    小夭没客气地给了他一拳:“见死不救!”
    丰隆回头看,不知道颛顼说了什么,馨悦和阿念居然都笑意盈盈,丰隆不禁叹服地说:“还是你哥哥厉害啊!”
    小夭回头看了一眼,扑哧笑了出来:“估计他是拿出了应付各路朝臣的魄力和智慧。”
    到了小祝融府,也不知馨悦是真的想热情款待颛顼和小夭,还是存了向阿念示威的意思,一个仓促间准备了晚宴,居然十分隆重。在馨悦的指挥下,整个府邸的婢女仆役进进出出,鸦雀无声,井井有条。
    阿念本来还不当回事,可当她知道馨悦的母亲常年住在赤水,整个小祝融府其实是馨悦在打理,她看馨悦的眼神变了。小祝融府看似只是一个城主府邸,可整个中原的政令都出自这里。所有中原氏族的往来,和轩辕城的往来,复杂的人际关系都要馨悦在背后打理,这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至少阿念知道她就完全没有能力做到。
    阿念沉默地用饭,因为她的沉默,晚宴上没有起任何风波,众人看上去都很开心。
    晚宴结束后,丰隆和馨悦送颛顼三人出来,丰隆和颛顼走在一旁,聊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小夭她们虽然距离很近,却什么都听不到,显然是丰隆或颛顼下了禁制,看来谈的事情很紧要。
    回到紫金宫,潇潇和金萱都恭候在殿内,颛顼对小夭和阿念说:“我要处理一点事情,你们先去洗漱,洗漱完到小夭那里等我,我有话和你们说。”
    小夭和阿念答应了,各自回去洗漱。
    小夭洗漱完,珊瑚帮着她绞干了头发,阿念才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她急急忙忙地问道:“姐姐,哥哥要和我们说什么?”
    海棠拿了水晶梳子,一边给阿念梳理头发,一边慢慢地用灵力把阿念的头发弄干。
    小夭说:“不知道,只是看他那么慎重,应该是重要的事。”
    颛顼走进来,海棠和珊瑚都退了出去。
    阿念紧张地看着颛顼:“哥哥,你到底要说什么?”
    颛顼看了看阿念,目光投向小夭:“我是想和你们说,我要娶妻了。”
    “什么?”阿念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你,你……你要娶馨悦?”
    “不是。”
    “不是?”阿念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
    颛顼说道:“我要娶曋氏的嫡女,不是我的正妃,但应该仅次于正妃。”
    阿念茫然地看向小夭,压根儿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小夭解释道:“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一,而且是六大氏中最强大的一个氏族,以前神农国在时,神农王族都要常和他们联姻。”
    阿念问道:“馨悦知道吗?”
    颛顼说:“现在应该知道了,丰隆会告诉她。”
    阿念低声道:“哥哥的事情说完了吗?”
    “说完了。”
    “那我走了。”阿念飞快地跑了出去。
    颛顼看着小夭,面容无悲亦无喜。小夭拿出了酒:“你想喝酒吗?我可以陪你一醉方休。”
    颛顼苦涩地笑着,接过小夭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
    小夭说:“曋氏的那位小姐我见过,容貌虽比不上潇潇和金萱,但也很好看,性子很沉静,据说她擅长做女红,一手绣工,连正经的绣娘见了都自愧不如。”
    颛顼没有吭声,只是又喝了一大杯酒。
    小夭说:“你如果娶了曋氏的小姐,就等于正式向舅舅们宣战了,你准备好了?”
    颛顼颔首。
    小夭缓缓道:“外爷对中原的氏族一直很猜忌,因为不是你的正妃,外爷会准许,但毕竟是你正式娶的第一个女人,怕就怕在舅舅的鼓动下,那些轩辕的老氏族会不满,诋毁中伤你,万一外爷对你生了疑心,你会很危险……”
    颛顼说:“我明白,但这一步我必须走,我必须和曋氏正式结盟。”
    小夭伸出手,颛顼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都冰凉。
    小夭用力握住颛顼的手,一字字说:“不管你做什么,不论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你活着!”
    颛顼也用力握住小夭的手:“我说过,我要让神农山上开满凤凰花。”
    小夭举起酒杯,颛顼也举起了酒杯,两人相碰一下,喝干净。
    颛顼放下酒杯,对小夭说:“我很想和你一醉方休,但我还有事要处理。”
    小夭摇摇酒杯:“你去吧!只要你好好的,反正我一直在这里,我们有的是机会喝酒。”
    颛顼终于释然了几分,叫道:“小夭……”
    小夭歪头看着他,颛顼沉默了一瞬,微笑着说:“婚礼上,不要恭喜我。”
    “好!”小夭很清楚,那并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甚至可以说是颛顼的屈辱。
    颛顼转身,头未回地疾步离去。
    小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啜着。
    喝完后,她提起酒坛,去找阿念。
    海棠看到她来,如释重负,指指帘内,退避到外面。
    小夭走进去,看到阿念趴在榻上,呜呜咽咽地低声哭泣着。
    小夭坐到她身旁,拍拍阿念的肩膀:“喝酒吗?”
    阿念翻身坐起,从小夭手中抢过酒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一边咳嗽一边说:“还要!”
    小夭又给她倒了一杯:“现在回五神山还来得及。”
    阿念说:“你以为我刚才没想过吗?我现在是很心痛,可一想到日后再看不到他,他却对别的女人好,我觉得更痛,两痛择其轻。”阿念就像和酒有仇,恶狠狠地灌了下去,“这才是第一次,我慢慢就会适应。”
    小夭叹气:“你没救了!”
    阿念哭:“这段日子,哥哥从不避讳我,常当着我的面抱金萱,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肯定和你一个想法,想逼我离开。在五神山,我只有思念的痛苦,没有一点快乐,在哥哥身边,纵然难受,可只要他陪着我时,我就很快乐。即使他不陪我时,我想着他和我在一起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很快乐。”
    小夭忽而发现,阿念从不是因为颛顼即将成为什么人,拥有什么权势而爱慕他,而其他女人,不管是金萱,还是馨悦,她们或多或少是因为颛顼的地位和握有的权势而生了仰慕之心。
    小夭问道:“阿念,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颛顼还在高辛,是个空有王子头衔,实际却一无所有的男人,你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阿念一边抹眼泪,一边狠狠地瞪了小夭一眼:“你一说这个,我就恨你!如果不是你,哥哥就不会回轩辕,他永远留在高辛,那多好!”
    小夭肯定,如果颛顼是留在高辛的颛顼,馨悦绝不会喜欢颛顼。馨悦要的是一个能给予她万丈光芒的男人,而阿念要的是一个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男人。阿念爱错了人,可她已经无法回头。
    小夭抱住了阿念。
    阿念推她:“你走开!我现在正恨你呢!”
    小夭道:“可我现在觉得你又可爱又可怜,就是想抱你!”
    阿念抽抽噎噎地说:“我恨你!我要喝酒!”
    小夭给阿念倒酒:“喝吧!”
    小夭本来只是想让阿念醉一场,可阿念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和颛顼的往事,小夭想起了璟,平日里藏起的悲伤全涌上了心头,禁不住也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稀里糊涂地醉睡了过去。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3:49
第九章 风回处,寄珍重

    一年多后,在轵邑城,由小祝融主婚,颛顼迎娶曋氏的嫡女淑惠为侧妃,轩辕的七王子禹阳赶来轵邑,以颛顼长辈的身份,代黄帝封赐了淑惠。
    颛顼是轩辕黄帝和嫘祖王后唯一的孙子,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首,虽然只是迎娶侧妃的礼仪,并不算盛大,可大荒内来的宾客却不少。
    嫘祖娘娘出自四世家的西陵氏,西陵氏的族长,颛顼的堂舅亲自带了儿子来参加婚礼,第一次正式表明了西陵氏对颛顼的支持,这倒不令大荒各氏族意外,毕竟颛顼是嫘祖娘娘的血脉,西陵氏支持他是意料中的事。
    最令大荒氏族震惊的是神秘的鬼方氏,这个不可冒犯,却一直游离在大荒之外的诡秘氏族,对待任何事都带着超然物外的漠然,居然派子弟送来了重礼——九株回魂草。当礼物呈上时,所有人都静了一静,九为尊,鬼方氏似乎在向颛顼表达着敬意,众人揣测着,鬼方氏好像也选择了支持颛顼。
    四世家中依旧态度含糊的就是赤水氏和涂山氏了,虽然众人都听说丰隆和颛顼往来密切,但丰隆不是族长,只要赤水族长一日未明确表明态度,那些往来就有可能是虚与委蛇,当不得真。
    颛顼的这场婚礼,来参加的各氏族的族长、长老们都很忙碌,不停地观察,不停地分析,唯恐一个不小心,判断错误,给氏族惹来大祸。
    因为西陵族长不远万里来了,颛顼觉得让别人接待都显得不够分量,他自己又实在分不开身,特意吩咐小夭去接待西陵族长。
    西陵族长看到小夭,愣了一下,未等小夭开口,就叹道:“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嫘祖娘娘的血脉。”
    小夭恭敬地给西陵族长行李:“外甥女小夭见过舅舅。”
    小夭是高辛王姬,本不应该给西陵族长行这么大的礼节,可小夭的称呼已表明只论血缘,不论身份,做得十分诚挚。西陵族长坦然地受了,心里很高兴,把自己的儿子西陵淳介绍给小夭认识,西陵淳行礼,有些羞涩地叫道:“表姐。”
    小夭抿着唇笑起来,回了一礼。
    小夭怕阿念会闹事,把阿念带在了身边,指着阿念对西陵淳说:“这是我妹妹,淳弟就跟着我和表哥叫她阿念吧!”
    西陵淳给阿念行礼,阿念虽闷闷不乐,毕竟在王族长大,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少,学着小夭,回了一礼。
    西陵族长不禁满意地笑点点头。
    吉时到,鼓乐声中,颛顼和淑惠行礼。
    小夭陪着西陵族长观礼,一手紧紧地抓着阿念,幸好阿念并没闹事,一直低着头,好似化作了一截木头。
    看着正一丝不苟行礼的颛顼,小夭脸上保持着微笑,心内却没有丝毫欣悦。跌跌撞撞、颠沛流离中,她和颛顼都长大了,颛顼竟然都成婚了。可这场婚礼,并不是小夭小时想象过的样子。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还记得大舅舅和神农王姬的盛大婚礼,她和颛顼吵架,颛顼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记得四舅娘自尽后,颛顼夜夜做噩梦,她安慰他说我会永远陪着你,颛顼说你迟早会嫁人,也会离开我,她天真地说我不会嫁给别人,我嫁给你……
    隔着重重人影,喧闹的乐声,颛顼看向小夭,四目交投时,两人脸上都是没有丝毫破绽的愉悦笑容:不管怎样,至少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只要继续好好地活下去,一切都不重要!
    待礼成后,司仪请宾客入席。
    四世家地位特殊,再加上轩辕、神农、高辛三族,这七氏族的席位设在了里间,隔着一道珠帘,外面才是大荒内其他氏族的席位,因为宾客众多,从屋内一直坐到了屋外。
    俊帝派了蓐收和句芒来给颛顼道贺,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颛顼一样来自外族,孤身一人在高辛。他性子十分怪诞,颛顼为人随和宽容,所以他和颛顼玩得很好。
    小夭陪着表舅舅和表弟进了里间。阿念见到熟人,立即跑到了蓐收身边,小夭和表弟一左一右陪在表舅舅身边。
    众人都站了起来,因为轩辕王后嫘祖娘娘的缘故,就连禹阳也站了起来,和西陵族长见礼问好。
    西陵族长先和禹阳寒暄了几句,又和蓐收客套了两句。馨悦和丰隆一起来给西陵族长行礼,西陵族长和他们就亲近了许多,把这个长辈、那个长辈的身体问候了一遍,说起来好似没完没了。西陵族长看到璟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坐在席位上,带着几个晚辈走过去,故作发怒地说:“璟,你架子倒是打了!”
    淳和璟也相熟,活泼地说:“璟哥哥,上次我见你,你还是很和蔼可亲的,怎么才一年不见,就变得冷冰冰了?”
    璟站了起来,微笑着和西陵族长见礼,西陵族长和淳都愣了,璟的两鬓竟已有了几丝白发,淳还是少年心性,失声问道:“璟哥哥,你怎么了?”
    西陵族长扫了他一眼,淳立即噤声。西陵族长笑呵呵地问着太夫人的身体,璟一一回答。
    小夭已一年多没见过璟,看到他这样子,小夭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站在西陵族长身后。还记得归墟海中,他扯落发冠时,她的心悸情动,也记得耳鬓厮磨时,她指间绕着他的发,一头青丝、满心情思。一切就好似昨日,却已是青丝染霜,情思断裂。
    小夭只觉心如被一只大手撕扯着,痛得好似就要碎裂,她却依旧笑意盈盈。突然,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小夭再维持不住微笑,这就好像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忍受刀剑刺入的疼痛,却无法在剧烈运动之后,控制自己的脸色和呼吸。小夭不禁抚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几口气。
    馨悦忙扶住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小夭强笑着摇摇头,西陵族长看她面色发红,忙说:“我忘记你身体不好了,赶紧坐下休息一会儿。”
    馨悦扶着小夭坐在了璟的坐席上。
    璟焦灼地一手握住小夭的手腕,一手握着酒杯,化酒为雾。众人都知道涂山氏的障术可惑人五感,用来止疼最是便捷,所以都没觉得奇怪。
    心依旧在剧烈地跳着,跳得她全身的血都好似往头部涌,小夭忍不住喃喃说:“相柳,你有完没完?”
    其他人只隐约听到完没完,璟离得最近,又十分熟悉小夭的语声,将一句话听了个十分清楚。
    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小夭轻轻挣脱了璟的手:“谢谢,我好了。”
    璟的手缩回去,握成了拳头,强自压抑着心内的一切。
    小夭站起,客气地对他行了一礼,缩到了淳和西陵族长的身后,西陵族长说道:“我们过去坐吧!”
    西陵族长带着小夭和淳去了对面,和赤水氏的坐席相对,旁边是高辛和鬼方的坐席。
    璟问馨悦:“你不是说她的病全好了吗?”
    馨悦怨怒地说:“颛顼亲口对我和哥哥说小夭病全好了,你若不信我,以后就别问我小夭的事!”
    丰隆对璟打了个眼色:“你今天最好别惹她!”
    颛顼身着吉服进来敬酒,众人纷纷向他道贺:“恭喜、恭喜!”
    馨悦微笑着说:“恭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念今日一直板着脸,看到馨悦竟然还能笑,她也强逼自己挤出了笑,给颛顼敬了一杯酒:“恭喜!”
    小夭只是沉默地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颛顼笑着谢过众人的道贺,去外面给其他宾客敬酒。
    小夭低声问淳:“淳弟,可能喝酒?”
    淳不好意思地说道:“古蜀好烈酒,我是古蜀男儿,自然能喝。”
    小夭说:“今日宾客多,你去跟着表哥,伴着挡挡酒,照应着表哥一点。”
    这是把他当兄弟,丝毫不见外,淳痛快地应道:“好。”悄悄起身,溜出去找颛顼了。
    西陵族长笑眯眯地对小夭说:“来之前,害怕你们没见过面,一时间亲近不起来,没想到你和颛顼这么认亲,淳也和你们投缘,这就好,这就好啊!”
    小夭说:“我和表哥在外祖母身边待过很长时间,常听她讲起古蜀,外祖母一直很想回去。”
    西陵族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来,西陵氏很不容易,颛顼更不容易,日后你们兄弟姐妹要彼此扶持。”
    “小夭谨记。”
    西陵族长道:“我待会儿要出去和老朋友们喝几杯,叙叙旧,你也别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自己找朋友玩去。”
    小夭知道他们老头子的叙旧肯定别有内容,说不定表舅舅想帮颛顼再拉拢些人,应道:“好,舅舅有事时差遣婢女找我就行。”
    小夭看着蓐收在给阿念灌酒,明白蓐收又在打鬼主意,打过有他打鬼主意,她倒乐得轻松,笑对蓐收拱手谢谢,蓐收笑着眨眨眼睛。
    小夭叮咛海棠:“待会儿王姬醉了,你就带她回紫金宫去睡觉。”
    海棠答应了,小夭才放心离开。
    小夭贴着墙,低着头,悄悄走过众人的坐席。
    走到外面,轻舒了口气。
    一阵喝彩声传来,小夭随意扫了一眼,却眼角跳了跳,停下脚步,凝神看去。只看案上摆了一溜酒碗,一群年轻人正斗酒取乐,防风邶穿着一袭白色锦袍,懒洋洋地笑着。
    小夭驱策体内的蛊,却没有丝毫反应,小夭气绝,这到底是她养的蛊,还是相柳养的蛊?相柳能控制她,她却完全无法控制相柳!难道蛊都懂得欺软怕硬?
    防风邶看向小夭,小夭想离开,却又迟迟没有动。
    防风邶提着酒壶,向小夭走来。
    小夭转身,不疾不徐地走着,防风邶随在她身旁,喧闹声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
    老远就闻到丁香花的香气,小夭寻香而去,看到几株丁香树,花开得正繁密,草地上落了几数紫蕊。
    小夭盘腿坐到草地上,防风邶倚着丁香树而战,喝着酒。
    小夭看着他,他笑看着小夭。小夭不说话,他似乎也没说话的打算。
    终是小夭先开了口:“你去参加了璟和意映的婚礼?”
    “我再浪荡不羁,小妹和涂山族长的婚礼总还是要去的。”
    “我心里的难受,你都有感觉?”小夭脸色发红,说不清是羞是恼。心之所以被深藏在身体内,就是因为人心里的情感,不管是伤心还是欢喜,都是一种很私密的感觉。可现在,她的心在相柳面前变得赤裸裸,她觉得自己像是脱了衣服,在任凭相柳浏览。
    相柳轻声笑起来:“你要是怕什么都被我感觉到,就别自己瞎折腾自己,你别心痛,我也好过一些。”
    小夭听到他后半句话,立即精神一振,问道:“我身体上九分的疼痛,到你身上只有一分,可我心上的疼痛,是不是我有几分,你就有几分?”
    相柳坦率地说:“是!你心有几分痛,我心就有几分痛,那又如何?难道你打算用这个对付我?”
    小夭颓然,是啊!肉体的疼痛可以自己刺伤自己,但,伤心和开心却做不得假。
    相柳突然说:“我有时会做杀手。”
    小夭不解地看着相柳,相柳缓缓说:“只要你付钱,我可以帮你把防风意映和她的孩子都杀了。”
    小夭苦笑:“你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相柳似真似假地说:“你以后别闹心痛,再给我添麻烦,说不定我就决定把你杀了!”
    小夭不满:“当年又不是我强迫着你种蛊。”
    “当年,我知道你很没用,肯定会时常受伤,但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心都保不住。”
    小夭张了张嘴,好似想辩驳,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没精打采地低下了头,好似一株枯萎的向日葵。
    一匹天马小跑着过来,相柳跃到马上:“走吗?”
    小夭拾起头,看着相柳:“去哪里?”
    “去海上。”
    小夭犹豫,这里不是清水镇,大海距离中原很遥远。
    相柳并未催促小夭,手拉缰绳,眺望着天际。天马也不敢出声,在原地轻轻地踩踏着马蹄。
    小夭再无法压制自己骨血里对海阔天空的渴望,猛地站了起来:“我们去海上。”
    相柳回头,凝视着小夭,伸出了手。
    小夭握住他的手,攀上天马的背。
    天马好似也感觉到可以出发了,激动地昂头嘶鸣。相柳抖了下缰绳,天马腾空而起。
    苗莆从暗处冲了出来,焦急地叫:“王姬!”
    小夭说道:“告诉哥哥,我离开几天。”
    待天马飞离轵邑,相柳换了白雕。
    小夭坐在白雕背上,看着相柳,觉得恍若隔世。
    她问道:“你不把头发颜色变回去吗?”
    相柳说:“这颜色是用药草染的,不是灵力幻化。”
    “为什么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
    “第一次怕出错,是染的,之后习惯了而已。”
    小夭看着身边的悠悠白云,想着相柳也曾笨拙紧张过,不禁笑了出来。
    相柳似知她所想,淡淡说:“在刚开始时,所有的恶人和普通少年一样。”
    小夭的笑意渐渐褪去。
    半夜里,他们到了海上。
    小夭不禁站起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海风。
    相柳抓住她,突然,就跃下了雕背。
    大概知道相柳不会让她摔死,小夭只是惊了下,并不怕,反而享受着从高空坠落的感觉。
    风从耳畔刮过,如利刃一般,割得脸皮有点痛。全身都被风吹得冰凉,只有两人相握着的手有一点暖意。
    小夭忽而想,如果就这么掉下去,摔死了,其实也没什么。
    落入海中时,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水花。
    小夭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海水在他们身前分开,又在他们身后合拢,他们的速度渐渐地慢了,却依旧向着海下沉去。
    过了好半晌,小夭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海水,将她温柔地浸润。
    小夭一直憋着口气,这时,感觉气息将尽,指指上面,想浮上去。相柳却握住了她的双手,不许她上浮。
    小夭恼怒地瞪着相柳,他难道又想比她……那个什么吗?
    相柳唇畔含着笑意,拉着小夭继续往下游去,小夭憋得脸色由青转白,脑内天人交战,亲还是不亲?
    当年是因为和璟的承诺,如今已事过境迁,璟都已经成婚,她又何苦来哉,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小夭终于做了决定,她拉着相柳的手,借他的力,向他凑了过去。
    相柳端立在水中,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夭有些羞、有些恼,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视他。
    就在她要吻到相柳时,相柳居然侧了侧头,避开了她,放声大笑起来。
    小夭羞愤欲绝,只觉得死了算了!甩脱相柳的手,不单没有向上游,反而又往下游去。
    相柳追在她身后,边笑边说:“你别真憋死了自己!试着呼吸一下。我不让你上去,可不是想逼你……吻我。”相柳又是一阵大笑,“而是你现在根本无需用那东西。”
    小夭将信将疑,试着呼吸了一下,居然真的和含着鱼丹一样,可以像鱼儿一样在水里自如呼吸。小夭这才反应过来,相柳用本命精血给她续命,她能拥有一点他的能力并不奇怪。从此后,她就像海的女儿般,可以自由在水里翱翔。
    可此时,小夭没觉得高兴,反而恨不得撞死在海水里。
    小夭气得狂叫:“相柳,你……你故意的,我恨你!”叫完,才发现自己居然和相柳一样,能在海水里说话。
    “我,我能说话!”小夭惊异了一瞬,立即又怒起来,“相柳,我讨厌你!你还笑?你再笑,我、我……我就……”却怎么想,都想不出对相柳强有力的威胁,他游戏红尘,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神农义军,可再给小夭十个胆子,小夭也不敢用神农义军去威胁相柳。
    相柳依旧在笑,小夭真是又羞臊,又愤怒,又觉得自己没用,埋着头,用力地游水,只想再也不要看见相柳了。
    相柳道:“好,我不笑了。”可他的语声里仍含着浓浓的笑意。
    小夭不理他,只是用力划水,相柳也没再说哈,小夭快,他则快,小夭慢,他则慢,反正一直随在小夭身边。
    海底的世界幽暗静谧,却又色彩绚烂丰富。
    透明、却身姿曼妙的水母;颜色各异的海螺、海贝;色彩明媚的鱼群;晃晃悠悠的海星,在水波中一荡一荡,还真有点像天生的星星在一闪一闪……
    游久了,小夭忘记了生气,身与心都浸润在海水中。
    以前,不管她再喜欢水,水是水,她是她,纵使含了鱼丹,也隔着一层。可这一次,却觉得她在水中游,水在她身流,她就是水的一部分,她永远待在水里,她可以永远待在水里。
    相柳突然问:“是不是感觉很奇怪?”
    小夭自如地转了几个圈,游到相柳身前,面朝着相柳,倒退着往前漂:“是很奇怪,我的身体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相柳淡淡说:“这就是你活下去需要付出的代价,变成一只怪物。”
    小夭愣住,想起了有一次相柳为她疗伤时说“不要恨我。”
    相柳看小夭呆愣住,默不作声,以为她为自己身体的异样而难受,他笑了起来,猛然加快速度,从小夭身旁一掠而过,想着碧蓝的大海深处游去。
    小夭立即反应过来,急急去追他:“相柳,相柳……”
    可是,她一直追赶不上相柳,相柳虽然没有抛下她,却也没回头,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
    “啊——”小夭猛地惨叫一声,团起身子,好似被什么水怪咬伤。
    相柳回身的刹那,已出现在小夭身旁,他刚伸出手,却立即反应过来,他和小夭有蛊相连,如果小夭真受伤了,他不可能没感觉。相柳迅速要缩回手,小夭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他,一脸诡计得逞的笑意。
    相柳冷冷地盯着小夭:“不想死,就放开!”
    小夭看着相柳,怯怯地放开了手,可又立即握住了相柳的衣袖:“我开个玩笑!何必那么小气呢?”
    相柳没理会小夭,自顾向前游去,小夭抓着他衣袖,紧紧地跟着他:“我的身体是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了,可我没觉得这是为了续命付出的代价,简直就是得了天大的好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相柳依旧不理小夭,但也没甩掉小夭的手。
    小夭一边琢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你是九头妖怪,有九条命,你为我续了一次命,我变得和你一样在海里自由来去。你说,如果我再死一次,你再为我续一次命,我会不会变得和你……”
    相柳盯着小夭,面沉如水。
    小夭的声音渐渐低了,嗫嚅着:“变得、变得……我的意思是说……”她开始傻笑,“我、我什么都没说!”
    相柳猛地掐住了小夭的脖子,凑到小夭脸前,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剁成九块,正好一个脑袋一口,吃掉!”
    小夭用力摇头,小夭一边咳嗽,一边嘟嚷:“下次轻一点行不行?你救我也很麻烦,万一掐死,你舍得吗?”说完后,小夭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拾起头,和相柳默默对视一瞬,小夭干笑起来:“我是说你舍得你耗费的心血吗?”
    相柳微笑着,两枚牙齿慢慢变得尖锐,好似正欲择人而噬:“你要我现在证明给你看吗?”
    小夭忙捂着脖子后退:“不用,不用,我知道你舍得,很舍得!反正都能吃回去!”
    相柳的獠牙缩回,转身游走。
    小夭忙去追赶相柳。
    小夭渐渐地追上了相柳,一群五彩的小鱼从他们身旁游过。
    小夭伸出手,细长的五彩鱼儿亲吻着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它们简单的平静,小夭说:“它们好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相柳说:“这种鱼的记忆非常短暂,不过几弹指,也就是说,当你缩回手时,它们就已经忘记了刚才亲吻过你的掌心。”
    没有记忆则没有思虑,甚至不可能有欣悦和悲伤,它们的平静也许是世间最纯粹的平静。
    小夭一边游着,一边回头,那几条五彩鱼还在水里游来游去。小夭说:“我记得它们,它们却已经忘记了我。以后我再看见它们的同类,就会想起它们,纵使初遇也像重逢,而它们,每一次的遇见都是第一次,即使重逢也永远是初遇。”
    相柳问:“你想记住,还是忘记?”
    小夭想了一会儿,说道:“记住,纵使那是痛苦和负担,我也想记住。”
    小夭突然停住,凝神倾听,空灵美妙的歌声传来,让灵魂都在发颤,是世间不能听到的声音,小夭记得自己听过。
    相柳说:“那是……”
    “鲛人求偶时的情歌。”
    “你怎么知道?”相柳狐疑地看着小夭。
    小夭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的,传说鲛人的歌声十分美妙动听,大海中除了鲛人还能有谁有这么美妙的歌声?”相柳不想让她知道在她昏迷时,他曾陪着她做过的事,她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知道,那些拥抱和陪伴,就都埋葬在漆黑的海底吧!
    相柳说:“鲛人的歌声是很美妙,不过他们的歌声也是他们的武器,传说你们高辛族的宴龙就是听到鲛人的歌声,才悟出音杀之计。”
    小夭问:“能去偷偷看看他们吗?”
    相柳第一次露出为难的样子。
    小夭央求:“我从来没有见过鲛人,错过这次机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
    相柳伸出手:“他们是很机敏的小东西,我必须掩盖住你的气息。”
    小夭握住他的手,随着相柳慢慢游着。
    小夭看到了他们。
    鲛人是人身鱼尾,女子有一头海藻般卷曲浓密的秀发,宝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肌肤,十分美丽妖娆;男子却长得比较丑陋,可双臂和胸膛肌肉鼓帐,显然十分强壮有力。男鲛人举着一个巨大的海贝,追逐着女鲛人边歌边舞。女鲛人一边逃,一边唱着歌,灵敏迅捷,总是不让男鲛人碰到她。
    在追逐中,女鲛人好似有些意动,慢了下来,男鲛人打开海贝,里面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紫珍珠,发出晶莹的光芒。
    女鲛人笑着游进了海贝,捧起珍珠,欣悦地唱着歌,好似接受了男鲛人,在赞美他。
    男鲛人也游进了海贝,抱住女子,热情地亲吻着女子,两人的鱼尾交缠在一起,有节奏地簌簌震颤。
    相柳想拉着小夭离开,小夭却不肯走:“他们在干什么?”
    相柳没有回答,小夭专心致志地研究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交尾啊!猛地转过了身子。
    贝壳里两个正交配的鲛人察觉了动静,都露出利齿,愤怒地看过来。相柳抓住小夭就跑。
    待确定鲛人没追上来,小夭不相信地说:“你会害怕他们?”
    “我不怕他们,但被他们撞破偷窥他们……总不是件光彩的事!”
    小夭羞得满脸通红:“我哪知道他们会那么直接?”
    “这世上除了神族和人族,所有生物在求偶交配上都很直接。从数量来说,直接才是天经地义,不直接的只是你们少数,所以你无权指责他们。”
    小夭立即投降:“是,是,我错了。”
    相柳唇畔抿了丝笑意。
    小夭好奇地问:“为什么男鲛人要托着一个大海贝?”
    “海贝就是他们的家。大的海贝很难猎取,越大表明男鲛人越强壮,女鲛人接受求欢后,他们会在海贝里交配,生下他们的孩子,珍珠其实是这些大贝怪的内丹,是鲛人给小鲛人的食物。”
    小夭想起她昏睡在海底的三十七年就是住在一个大海贝里,当时没留意,只记得是纯白色,边角好似有海浪般的卷纹,却记不得它究竟有多大。小夭相问相柳,又不好意思,暗自后悔,当时怎么就没仔细看看自己睡了三十七年的贝壳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相柳看小夭一言不发,脸色渐渐地又变得酡红,不禁咳嗽了一声:“我看你脸皮挺厚,没想到今日被两个鲛人给治住了。”
    小夭看了相柳一眼,难得的没有回嘴。
    两人在海底漫无目的地逛着,到后来小夭有些累,躺在水中,一动都不动。
    相柳问她:“累了?”
    小夭觉得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说:“我打个盹。”说是打个盹,却是沉沉地睡了过去。只不过以水做榻,虽然柔软,可水中暗流不断,睡得毕竟不安稳。
    一枚纯白的海贝朝他们漂过来,到了他们身边时,缓缓张开。相柳把小夭抱起,轻轻放在贝壳里,他却未睡,而是倚靠着贝壳,凝视着海中星星点点的微光。
    小夭已经一年多没有真正睡踏实过,每夜都会醒来两三次,有时候实在难以入眠还要吃点药。
    这一觉却睡得十分酣沉,竟然连一个梦都未做,快醒时,才梦到自己在海里摘星星。海里的星星长得就像山里的蘑菇一般,摘了一个又一个,五颜六色,放到嘴里咬一口,还是甜的。小夭边摘边笑,笑着笑着,笑出了声,自己被自己给笑醒了,知道是个梦,却依旧沉浸在美梦里不愿意睁开眼睛。
    小夭睁开了眼睛,看到相柳靠着贝壳,一腿平展着,一腿曲着,手搭在膝上,低头看着她,唇边都是笑意。小夭笑着展了个懒腰,甜蜜地说:“我做了个好梦。”
    相柳道:“我听到了。”
    小夭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在贝壳里,想立即查看,又怕露了痕迹,只得按耐着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来,装作不经意地四下看着,是那个贝壳,纯白的颜色,边角卷翘,犹如一朵朵海浪,十分美丽。
    贝壳很大,里面躺两个人也一点不显拥挤。在她昏迷时,她和相柳就睡在这里面,三十七年,算不算是同榻共眠?那两个鲛人把贝壳看作爱巢,相柳把这个贝壳当什么?
    小夭只觉一时间脑内思绪纷纷,脸发烫,心跳加速。
    小夭暗叫糟糕,她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动作,却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跳。果然,相柳立即察觉了,看向她,小夭忙道:“我饿了!饿得心慌!”
    小夭的脸红得像是日落时的火烧云,努力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相柳。相柳的心急跳了几下,小夭刚刚感觉到,却又立即什么都没有了,她以为是自己心慌的错觉。
    相柳淡淡说:“走吧!”
    相柳在前,领着小夭往上游去,小夭回头,看向刚才栖息的贝壳。贝壳如一朵花一般,正在慢慢闭拢。
    到了海面,天色漆黑,小夭才惊觉,他们居然在海下已经待了一夜一日。
    相柳带小夭到了一个小海岛上。
    小夭给自己烤了两条鱼,给相柳烤了一条像乳猪般大小的鱼,用个大海螺烤了一锅海鲜汤,小夭装药丸的袋子走哪带哪,她自己的鱼是什么都没放,给相柳的鱼却抹了不少药粉,还没熟,已经是扑鼻的香。
    小夭看着流口水,可实在没胆子吃,只能乖乖地吃自己的鱼。
    相柳吃了一口鱼肉,难得地夸了小夭一句:“味道不错。”
    小夭笑起来,问相柳:“我先喝汤,喝完后再给你调味,你介意喝我剩下的吗?”
    相柳淡淡说:“你先喝吧!”
    小夭喝完汤,觉得吃饱了,身上的衣服也干了,全身暖洋洋地舒服,她往汤里撒了些毒药,和海鲜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鲜香诱人。
    相柳也不怕烫,直接把海螺拿起,边喝汤,边吃鱼肉。
    小夭抱着膝盖,遥望着天顶的星星,听着海潮拍打礁石的声音。
    相柳吃完后,说道:“我们回去。”
    小夭没有动,留恋地望着大海,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浪迹一生。
    “小夭?”相柳直到小夭面前。
    小夭仰头看着相柳,笑道:“你觉不觉得这就像是偷来的日子?有今夕没明朝!”
    相柳愣了一愣,没有回答。
    小夭指着海的尽头问:“那边是什么?”
    “茫茫大海。”
    “没有陆地吗?”
    “只有零星的岛屿。”
    “什么样的岛屿?”
    “有的岛屿寸草不生,有的岛屿美如幻境。”
    小夭叹了口气:“真想去看看。”
    相柳默默不语,忽然清啸一声,白雕落下,他跃到雕背上,小夭不得不站了起来,爬上去。
    快到轵邑时,相柳把坐骑换成了天马。
    他们到小祝融府时,恰有人从小祝融府出来,云辇正要起飞,相柳用力勒着天马头,让天马急速上升。那边的驭者也急急勒住了天马,才避免相撞。
    相柳掉转马头,缓缓萍,云辇内的人拉开窗户,扑向外面。相柳见是璟,笑抱抱拳:“不好意思。”
    璟道:“我们也有错。”
    小夭没理会璟,跳下天马,对相柳说:“你这段日子会在轵邑吗?”
    “也许在,也许不在。”
    小夭笑着叹了口气,说:“我走了。”
    相柳点了下头,小夭利落地跑进小祝融府。
    相柳对璟笑点点头,策着天马腾空而去。
    璟缓缓关上窗户,对胡哑说:“出发吧!”

    小夭找到馨悦,馨悦对小夭说:“颛顼就住了一夜,今日下午已经带淑惠去神农山了,不如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小夭道:“下次吧,今日我得赶紧回去,我没和颛顼打招呼就和防风邶出去玩了,我怕他收拾我。麻烦你派辆云辇送我去神农山。”
    馨悦道:“那我就不留你了,立即让人去准备,略等等就能走。”
    馨悦陪着小夭往门外走去,小夭问道:“这段日子忙着哥哥的婚事,一直没顾上和你聊天,你还好吗?”
    馨悦叹了口气,微笑道:“不开心肯定是有一点的,但自从我决定要跟着你哥哥,早就料到今日的情形,所以也不是那么难受。”
    小夭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拍拍她的手。
    馨悦送小夭上了云辇,叮嘱道:“你有时间就来看看我,别因为璟哥哥跟我也生分了。”
    小夭笑着应了,待云辇飞上天空,她却脸色垮了下来。
    到紫金宫时,天色已黑。
    小夭急匆匆地奔进殿内,看到颛顼、淑惠、阿念正要用饭,淑惠看到小夭立即站了起来,颛顼盯了小夭一眼,冷着脸,没理她。
    小夭向淑惠行礼,说道:“嫂嫂,你坐吧,一家人无须客气。”
    淑惠红着脸,羞答答地坐下了。
    阿念却扔掉筷子,跑出了殿,小夭忙掩饰地说:“我和妹妹单独吃,嫂嫂和哥哥用饭吧!”
    小夭追上阿念,阿念边走边抹眼泪。
    小夭揽住她,阿念推开小夭,哽咽着说:“你干什么去了?身子一股子海腥味,别靠近我。”
    小夭苦笑,这姑娘连伤心时都不忘记撒娇。
    进了阿念住的殿,海棠命婢女上菜,小夭对阿念说:“你先吃,我去冲洗一下。”小夭侧着头想了想,“你看事情就是从你喜欢不喜欢的角度出发。”
    “我怎么才能像馨悦一样?”
    “你羡慕她?”
    阿念咬着唇,十分不想承认地点了下头:“我觉得哥哥会比较喜欢馨悦那样聪明能干、言辞伶俐、识大体、知进退的女人。”
    小夭说:“阿念,你是有些任性傲慢,也有点急躁冲动,但你不需要变成馨悦那样。”
    “可是我怕哥哥会讨厌我。”
    小夭笑着摇摇头:“他看着你长大,你是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既然当年他一无所有时都能惯着你,日后他权势滔天时当然也要惯着你。”
    “可是……”
    “你唯一需要改变的地方就是克制你的脾气,不能把你的不开心迁怒到别的女人身上,你若真要恨,应该恨颛顼。”
    “我没办法恨他……”阿念眼眶有些红。
    小夭说:“而且,就如我刚才据说,你发脾气,只会让人家看轻颛顼,现如今大家都盯着颛顼一举一动,对颛顼不利。”
    “我会改掉自己的脾气,以后我若不开心,就立即走开。”
    “阿念,我再问你一遍,你还是决定要跟着颛顼吗?”
    阿念非常坚定地说:“我要和颛顼哥哥在一起。”
    “你能接受他只分出一小部分时间陪伴你?”
    “我说了,宁要哥哥的一分好,不要别人的十分好。”
    小夭叹气:“那你听姐姐一句话,颛顼身边的女人,你都不需要理会,不管是馨悦,还是这个、那个的,你都不要去理会。既然你不能改变一切,你就全当她们不存在,你只需当颛顼来看你时,尽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当颛顼去陪其他女人时,你就当他去处理正事了。”
    “可万一……万一哥哥被别的女人迷住,忘记了我呢?”
    颛顼会被女人迷住?除非那个女人叫王图霸业才有可能,小夭大笑出来,阿念瘪着嘴。
    小夭忍着笑对阿念说:“只要你还是阿念,颛顼永不会忘记你,你和她们都不同,所以颛顼一直在变相地赶你走,他对别的女人可从来都不会这么善良!”
    阿念似懂非懂,迷惑地看着小夭。
    小夭觉得阿念的这个心魔必须消除,她很严肃地说:“颛顼绝不会因为别的女人而忘记你,但如果你一方面要跟着他,一方面却接受不了,老是发脾气,他倒是的确有可能会疏远你。”
    阿念对这句话完全理解,默默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姐姐,你相信我,既然这是我的选择,我一定不会再乱发脾气。”
    小夭说:“那你信不信我告诉你的话?”
    阿念苦涩地说:“你是哥哥最亲近的人,你说的话,我自然相信。”曾经,就是因为嫉妒小夭和颛顼密不可分的亲近,她才总对小夭有怨气,后来出现了别的女人,对小夭的怨气反倒渐渐淡了,想起了小夭的好。
    小夭爱怜地捏捏阿念的脸颊:“不要去学馨悦,你也学不会,你只需要做一个能克制住自己脾气的阿念就可以了,别的事情交给父王和我。”
    阿念鼻子发酸,低声说:“我是不是特别傻,总是要你们操心?”
    小夭道:“过慧易损,女人傻一点才能聚福。”
    阿念破涕为笑:“那我为了有福气,应该继续傻下去?”
    小夭点头:“傻姑娘,好好吃饭吧!”
    颛顼连着十几天没理会小夭,小夭也不认错,只时不时笑嘻嘻地在颛顼身边晃一圈,若颛顼不理她,她就又笑嘻嘻地消失。
    十几天过去,还是颛顼让了步,当小夭又笑嘻嘻晃悠到他身边时,颛顼不耐烦地说:“没正事做,就带着阿念去山下玩,别在这里碍眼!”
    小夭笑对淑惠做了个鬼脸,坐到颛顼身边,和颛顼说:“那我带阿念去找馨悦了,馨悦老抱怨我现在不理她,也许我们会在她哪里住几日。”
    “去吧!”
    小夭问淑惠:“嫂嫂去吗?”
    淑惠悄悄看了眼颛顼,红着脸回道:“这次就不去了,下次再去看馨悦表妹。”
    小夭带着阿念去找馨悦,馨悦果然留小夭住下,本以为小夭会因为阿念拒绝,她也只是礼貌地一问,没想到小夭答应了。
    阿念知道小夭这是在磨她的脾气,自己也的确想改掉急躁的脾气,所以一直试着用平静的心去看待馨悦,不要老想着她会和自己抢颛顼哥哥。阿念告诉自己必须记住,颛顼哥哥永不会被抢走,只会因为她的脾气而疏远她。
    刚开始,每次馨悦和阿念谈笑时,阿念都面无表情,说话硬邦邦的。有时候,馨悦故意撩拨她,叽叽喳喳地笑说她和颛顼的事,阿念好几次都变了脸色,可每次想发作时,看到小夭倚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她就又咬牙忍了下去。
    日子长了,阿念发现忍耐并不是那么难的一件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变得自然了许多。忍耐也是一种习惯,需要培养。而且,当她真正平静下来,去听馨悦说的话时,阿念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馨悦看到的颛顼,并不完全是颛顼。
    阿念有了一种古怪的心理优势,她开始有点明白小夭的话,不论颛顼将来会有多少女人,颛顼都不会再以平常心对待,因为他已不再平常,她却是独一无二的。
    阿念越来越平静,有几次馨悦好似无意地说起颛顼和她的亲近时,阿念忍不住也想告诉馨悦,颛顼对她有多好,一直懒洋洋趴着的小夭拾头盯了她一眼,阿念居然打了个寒战,立即把要说的话全吞回去了。
    事后,阿念才觉得不服气,她知道自己怕父王和颛顼哥哥,可几时竟然也怕小夭了?待馨悦走了,阿念质问小夭:“你为什么要瞪我?她能说得,我就说不得吗?”
    小夭悠悠说道:“酒是酿好了,立即打开了香,还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
    颛顼跟着俊帝学习了很长时间的酿酒,阿念也常在一旁帮忙。阿念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了!真正的好酒,埋得时间越久,越香醇!”
    小夭摊摊手:“道理你都明白啊!”
    阿念静静思索了一会儿,明白了,她和哥哥之间的经历,是平常岁月中的点点滴滴,不应该拿来炫耀。何况,为什么要让别的女人知道哥哥的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不是更好吗?
    小夭看阿念明白了,叹道:“这世上,不只人会嫉妒,老天也会嫉妒,好事、快乐的事,都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拿出来四处炫耀,万一被老天听到了,也许他就会夺走。”老天夺不夺,小夭不肯定,却肯定人一定会夺。
    阿念记起父王曾有一次感慨“自古天不从人愿”,差不多就是小夭的意思吧!阿念说道:“我知道了。”
    小夭带着阿念在小祝融府住了将近两个月,到走时,阿念已经和馨悦说说笑笑,连馨悦都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一撩拨就着火的王姬吗?不管她怎么故意试探,阿念都能平静地听着,眉眼中有一种好似藏着什么秘密的从容,倒变得有一点小夭的风范了。
    回到紫金宫,阿念对淑惠就更加从容了,毕竟,在阿念眼中,只有馨悦可以和她一争,别人阿念都没放在眼里。
    颛顼惊叹,问小夭:“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而是因为她自己。女人……”小夭叹气,“为了男人能把命都舍去,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颛顼听出了小夭的话外之意,一时间却不想思考这事。把话题转到了小夭身上:“你和璟已经没有关系,丰隆试探地问我,你有没有可能考虑一下他。”
    “啊?”小夭晕了一会儿,才说道:“虽然璟已成婚,可我目前没有心情考虑别的男人。”
    颛顼沉默了一瞬,说:“你对璟另眼相待,他却辜负了你……他将来会后悔的!”
    小夭眉梢有哀伤:“他的后悔我要来何用?既然不能再一起,不如各自忘得一干二净,全当陌路吧!”
    “你到现在,还没忘记他?”
    小夭想嘴硬地说“忘记了”,可她欺骗不了自己。
    自从失去了璟,她再没有睡过整觉。
    她想他!她对璟的思念,超过了任何人以为的程度,甚至吓住了她自己。
    她一直以为自己把一切控制得很好,即使璟离开,她也能坦然接受。可是,当一切发生时,她才发现高估了自己。她能凭借强大的意志,理智地处理整件事情,控制自己的行为。不生气、不迁怒、不失态、不去见他,依旧若无其事地过日子。可是每个夜晚,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念。
    有一次,她梦到了璟在吻她,梦里甘甜如露。惊醒时,却满嘴苦涩,连喝下的蜜水都发苦。
    小夭不想回忆,可不管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心里的一幕幕全是两人耳鬓厮磨时。记忆是那么清晰,温存似乎还留在唇畔,却一切不可再得。
    每次想到,以后再看不到他,听不到他说话,他的一切与自己无关,她的生命里也不会再有他的身影,那种痛苦,让小夭觉得,宁愿永坠梦里,再不醒来。
    小夭低声说:“我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可原来,感情是不由人控制的。”
    颛顼拍了拍她的背,无声地叹了口气:“我陪你喝点酒吧!”
    小夭正想大醉一场,说:“好!”
    颛顼让珊瑚去拿几坛烈酒和两个大酒碗。
    小夭一口气和颛顼干了一碗烈酒,颛顼眼睛都不眨地依旧给她倒酒。
    小夭渐渐醉了,对颛顼说:“你帮我挑个男人吧!”
    颛顼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
    “能做伴过日子,打发寂寞,别的都不紧要,关键是绝不能有其他女人!否则我一定阉了他!”
    颛顼不知道在想什么,酒碗已经倒满,他却未察觉,依旧在倒酒,酒水洒了一案。小夭笑:“被我吓到了吗?我说的是真的!”
    颛顼不动声色地挥挥衣袖,案上的酒水化作白烟消失。
    小夭端起酒,边和边道:“也许就像外爷所说,鹣鲽情深可遇不可求,但只要选对了人,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并不难。我已经不相信自己了,你帮我选一个吧!”
    颛顼缓缓说:“好,只要你想,我就帮你选一个,如果他做不到,不用等你阉他,我帮你剁了他!”
    小夭笑起来,醉趴在颛顼膝头,喃喃说:“还是哥哥最可靠。”
    颛顼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抚着小夭的头,脸上是讥讽悲伤的微笑。

    一年多后,防风意映顺利诞下一个男婴,涂山太夫人赐名为瑱。
    涂山太夫人亲眼看到璟接掌涂山氏,亲眼看到篌不再和璟争夺族长之位。亲眼看到重孙的出生,终于放下了一切心事。
    涂山瑱出生不到一个月,涂山太夫人拉着篌和璟的手,含笑而终。
    这个坚强霸道的女人少年丧夫,中年丧子,经历轩辕和神农的百年大战,用瘦弱的身躯守护了涂山氏上丢掉。她离去后,涂山氏的九位长者一致决定,全大荒的涂山店铺为太夫人挂起挽联,服丧一个月。这是涂山氏几万年来,第一次为非族长的一个女人如此做,但没有一个涂山氏子弟有异议。
    颛顼不想小夭再和璟有丝毫瓜葛,并没告诉小夭涂山太夫人去世的消息,但泽州城内到处都有涂山氏的店铺,小夭去车马行给相柳寄毒药时,看到店铺外挂着挽联,知道太夫人走了。
    当年,给太夫人看病时,小夭预估太夫人只能多活一年,没想到太夫人竟然多活了两年,应该是篌和璟的孝顺让太夫人心情大好,活到了重孙出生。
    太夫人走得了无遗憾,可她想过给别人留下的遗憾吗?
    小夭心神恍惚地回到神农山,苗莆奏道:“蛇莓儿求见,潇潇姐让她在山下等候,看她样子,好像急着要离开。”
    小夭刚下云辇,又立即上了云辇,下山去见蛇莓儿。
    蛇莓儿见到小夭,跪下叩拜,小夭扶起她,说道:“这段日子我很少出山,刚才在山下才知道太夫人去世了,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蛇莓儿说道:“太夫人临去前给了恩典,允许我落叶归根。我准备回故乡九黎,特来向王姬辞行。”
    苗莆撇撇嘴,说道:“这个太夫人总算办了件好事!不过就算她不这么做,王姬也打算把你弄出涂山家。”
    小夭敲了苗莆的头一下:“别再这里废话了!你和珊瑚快去收拾些东西,给蛇莓儿带上。”
    蛇莓儿摇手:“不用,不用!”
    小夭说道:“你少小离家,老大才回,总要带些礼物回去。”
    蛇莓儿道:“族长已经赏赐了不少东西。”
    小夭眼中闪过黯然,笑道:“族长是族长的心意,我们的礼物是我们!”两人说完,冲出门,跃上坐骑离开了。
    小夭犹豫了会儿,问道:“太夫人过世后,涂山族长可还好?”
    蛇莓儿道:“看上去不大好。以前,族长很和善风趣,这两三年,除了在太夫人面前强颜欢笑着尽孝,我从没见族长笑过。”
    小夭眉梢藏着一缕愁思,默不作声,蛇莓儿约略猜到她和璟之间有纠葛,怕她难过,不再谈璟。说道:“太夫人去世后的第三日,篌公子的夫人蓝枚也去世了。”
    小夭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存在感十分微弱的女子。在青丘时,她们见过几次面,却从没说过话,小夭说:“怎么会?她看上去不像有病。”
    蛇莓儿说:“好像是为了篌公子外面的女人,她大概说了什么,被篌公子打了几巴掌,她一时想不通就服毒自尽了。据说她临死前,还企图去找族长评理。”
    小夭叹了口气:“是个可怜人。”
    蛇莓儿也长叹了口气:“女人最怕把心给错人!”
    小夭凝视着手中的茶碗,默默不语。
    蛇莓儿打量了一圈,看四下无人,说道:“之前王姬提过体内的蛊,我思索到如今也没想清楚到底是什么蛊,但我想起九黎传说中的一种蛊。”
    小夭精神一振,仔细聆听:“什么蛊?”
    蛇莓儿说:“一般的蛊都是子母蛊,母蛊可控制子蛊,养蛊、种蛊都容易,但传说中有一种极其难养的蛊,蛊分雌雄,养蛊很难,比养蛊更难的是种蛊。若是女子养的蛊,必须找个男子才能种蛊,若是男子养的蛊,必须找个女子才能种蛊,常常养了一辈子都种不了蛊,所以这种蛊只在九黎的传说中。”
    “究竟是什么蛊?”
    “究竟是什么蛊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它的名字,叫情人蛊,据说‘情人蛊,心连心’,和王姬说的情形很相似。”
    小夭怔怔发了会儿呆,问道:“女子养的蛊,必须找个男子才能种蛊,这世上不是女人就是男人,听上去不难种蛊啊!怎么可能养一辈子都种不了蛊?”
    蛇莓儿摇头,愧疚地说:“我所学太少,当年听完就听完了,只当是传说,也没寻根究底。但我们的巫王一定知道,王姬若有空时,就来九黎吧!虽然外面人说我们很可怕,可乡亲们真的都是好人!”
    小夭道:“有机会,我一定会去九黎。”
    蛇莓儿道:“我总觉得王姬和九黎有缘,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在故乡款待你。如果不能,我也会让我的族人款待你。”
    蛇莓儿已经很老,这一别大概就是永别,小夭突然有几分伤感。
    蛇莓儿笑道:“我已心满意足,多少九黎的男儿、女儿死在异乡,我能回到故乡,要谢谢王姬。”她在涂山家太多年,知道不少秘密,如果太夫人和篌不是顾忌到也会蛊术的小夭,不可能让她发了毒誓就放她离开,只怕她会是另一个下场,珊瑚和苗莆拿着两个包裹跑进来,蛇莓儿收下,道谢后,向小夭辞别。
    小夭目送着蛇莓儿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转头看向了东边,那里有清水镇,还有辽阔的大海,小夭喃喃说:“情人蛊?”
    小夭脑海里有太多思绪,让珊瑚和苗莆先回去,她独自一人,沿着山径,慢慢地向紫金顶攀爬。
    从中午爬到傍晚,才看到紫金宫。
    看着巍峨的重重殿宇,小夭突然觉得疲惫,疲惫得就好像整个人要散掉了,她无力地坐在了石阶上。
    山风渐渐大了,身上有些冷,小夭却就是不想动,依旧呆呆地看着夕阳余晖中,落叶潇潇而下。
    颛顼走到她身后,把自己的披风解下,裹到她身上:“在想什么?想了一下午都没想通吗?”
    “本来想了很多,一直都想不通,后来什么都没想了。其实,人生真无奈,不管再强大,世间最大的两件事情都无法掌握。”
    颛顼挑挑眉头:“哦?哪两件?说来听听!”
    “生!死!我们无法掌控自己的生,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死,有时候想想,连这两件大事都无法掌控,别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想、好争的呢?真觉得没意思!”
    颛顼笑起来:“傻瓜,你不会换个角度想吗?正因为生、死都无法掌控,我们才应该争取掌控其他,让生和死之间的一切完全属于我们自己。比如,你现在不高兴,我就决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让你快乐起来。”
    就为了颛顼的最后一句话,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小夭禁不住眼中露出笑意,却故意板着脸说:“好啊,你逗我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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