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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女》 步微澜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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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4:14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我不是天使,
你也并非良人。

备注:虐恋情深 强取豪夺 情有独钟 不伦之恋——口味很重,节操毁掉了,不适者莫入。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詹美若·靳正雷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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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评论66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4:36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书名——男主只得一善,女主唯有一信,此谓《善男信女》。契爷——干爹差人——警察大圈哥——指内地偷渡过港在港捞偏门的一类人之前用过很正式普通话的词汇,总感觉少了那么点味道,所以现在是力求在看懂与味道之间求得个平衡,当然有些固定的词汇和代称保持原貌。勿怪,致敬!
  詹美若未料到母亲好大的力气,一个踉跄被推上后座。
  “他说是西贡码头?”不待女儿表示肯定,詹美凤满眼凄惶,“说走就走,好狠的心。”
  黑白残片的对白放在当下倒也应景,只是詹美凤出行前腮红落得稍重,扮作凝噎状未免令人难以信服。
  美若有心提醒,又气难平,“谁叫你下午打二十四圈!契爷坐沙发等足一个钟。”
  詹美凤在女儿前从无长辈尊严,迭声催促司机,喃喃抱怨:“最近不知撞什么邪,麻将友连连出埠。徐太去三藩市嫁女,梁太返马来探娘家。前日尖东遇见明珠,我想着过过手瘾……”
  美若按下车窗,阖上眼假寐。
  哪里是撞邪,分明全世界已经知道华老虎大祸临头,人人自顾不暇,谁耐烦应酬他外室。
  “……十二年,”詹美凤掩面,“我以后怎么过?”
  司机陈叔不忍,“太太……”
  美若睁开眼,母亲梨花带雨的俏脸近在咫尺,她不为所动。“现在追去也没用。下午契爷离开后我偷偷去了华宅,华家女眷早在月前已经分批离港。”
  她母亲被骇住:“你是说、你是说……”
  “契爷早安排好,怕是只瞒住我们。”
  车速缓下来,陈叔于倒后镜窥一眼极度相似的母女,“太太,还有一刻钟到西贡码头。”言下之意,去或不去?
  “我须得见他一见。”詹美凤毫不犹豫。
  听了这句,美若扬眉。
  华老虎享受詹美凤十二年青春,又照顾詹氏母女十二年衣食,这场交易谁也不欠谁。今日便是终止日,再做纠缠徒招人厌,理当折返回家打点未来。
  詹美若奇怪她母亲还在作什么期待?
  “见到他你知道该怎么做?”詹美凤的眼里不无央求。“你契爷惯来看重你。”
  这倒是事实。曾有无数次华老虎被逗得开怀,狠狠捏美若面珠,赞她“醒目女”。
  “知道。”无非撒娇卖乖再加几滴泪。
  手指捏住锁骨处皮绳串起的警哨,那是华老虎送美若的十二岁礼物,据说是他加入警队的第一个哨子。
  老头子唯一优点,出手阔绰,十多年来俩母女多得他照拂。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太不仗义,下午从山顶回家,不应该一路上咒他阖家客死异乡。最起码,詹美若心道,圣母玛利亚保佑,最起码让老头子健康活到她满十八周岁。
  夜色下的西贡码头,抬眼乌压压一片,分不清天与海的边界。
  “大圈哥,四个出入口全部安排好了,新和会的人敢进一步,管叫他们有去无回。”
  换作往前,新和会不主动挑衅,小的们只嫌日子寂寞。如今大佬跑路,谁还愿意拿命来博?但求平安,聊作应付。
  远处大飞艇上灯光寥落,靳正雷收回视线。“所有人心怀恐惧的时候……”
  安仔表情困惑。
  所有人心怀恐惧的时刻,正是聪明人的机会。“安仔,华叔不在了,华兴还在。”
  安仔若有所悟,深深抽口气道:“我再巡一圈,交代小的们,见到人影,不管是谁……”银光闪动,他用力挥一下手中斩骨刀。
  靳正雷笑了。他没看错,还是有聪明人。“我和你一道去。”
  两人才迈出第一步,靳正雷神色微动,一掌拍向何平安后背,“趴……”
  轰天的爆炸声吞噬了他后一个字。不过一息,伏趴在地的两人同时回头,接连又是一声巨响。
  夜幕下,泊船码头唯一一艘大飞的气缸被引爆,火舌窜起数丈,数里方圆的海面被点亮,依稀能见岸边憧憧人影。
  安仔吐掉满嘴的碎砂石,惊魂未定的眼睛望向靳正雷。
  “大圈哥……”不远处有兄弟寻来。
  “被新和会抢先一步,反将一军。”靳正雷从怀中掏出随他飘洋的五四式,换匣上膛一气呵成,“该做什么做什么。”说着抄起地上的水管通,猫着腰率先往码头中央摸去。
  安仔默默点头,也捡起地上的斩骨刀,向身后的兄弟们打个手势,其他人紧随而上。
  刀刃入肉,回抽,血槽里一抹暗红色滴下。何平安不忘在晦暗月光里望一眼大圈哥。他在三角咀海边捡来的偷渡客真正厉害,七八个人围攻,居然没一个能近得了身。
  “安仔,都是捞偏门,跟谁不一样?过个主而已……”从华兴分离出去的新和会有不少老相识。
  “废话少讲!”何平安一脚踹开趁机偷袭的人,一手挥刀向旧日手足。
  眼看周围和兴小的们势弱,安仔渐灰心,不时往大圈哥方向望去。这个大陆佬,遇事总比人多开一窍。
  靳正雷示意安仔向他靠拢,两人终于并肩。“你招呼兄弟寻机会先走。”
  “你呢?”
  “我水性好。”一根水管通被靳正雷舞得虎虎生威。钝器击打肉身,闷哼中又一个倒地。“出去找电话报警。”
  安仔瞪大眼。
  靳正雷微微颌首,一肘将安仔推出人堆,随即大喝一声,手中铁管直捣安仔身后一人。
  恰在此时,接二连三的轮胎摩擦沙砾的刹车声响起,皮靴踏地声整齐有序,“O记办差!放下你们手上的攻击性武器!重复……放下你们手上的攻击性武器!”
  电子蜂鸣声缭绕在码头上空,十多辆黑色警车成马蹄形包围了码头。靳正雷见势不妙,假作被一脚踹中,捂着小腹缓缓蹲下。围攻人马怔忡之下,见机会难得,随即又一拥而上。
  警哨哔哔地响,现场乱如蜂巢。安仔带着兄弟们杀回人群中央,他捂着头,躲开横劈而来的一刀,低吼道:“大圈哥,你先走。”
  靳正雷敛去的笑容不过一秒又恢复到嘴角,“谢了。”
  他顺势往海岸方向滚了两滚,堪堪贴着新和会人马的脚边,游鱼一样滑出人堆。
  安仔偷眼看去,黑黢黢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泛出一道道涟漪,这才站起来,抛下手中的斩骨刀。
  “和兴的兄弟们听着,奉公守法,我们是好市民。”
  “呸……”新和会的人一起不齿地吐口水,吐完同样扔下了手中武器。
  离码头二哩,詹美凤母女被截停下来。
  游艇会私家路上横放一排拒马,路边停靠三辆黑色警车,电单车上的骑警不时呼啸而过。
  差人验过身份证后,对她们的说辞万分好笑:“太太,你是说十一月的凌晨,一点十五分,打算出海游船河?”
  詹美凤语滞,“……我中意啊!哪一条法律规定不可以?”
  差人正色:“对不起,今晚特别行动,容我向上头汇报。”
  “阿妈。”美若轻扯母亲衣角,示意后边。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房车安静地停于路边,车上下来两个西装男。
  当先一人身材颀长,向警车边的差人出示证件道:“廉署一处何昭德。”
  那差人面有不愉,声音仍保持平静地说:“O记A组蔡炳谦。”
  何昭德略一点头,转身向詹美凤,“詹小姐,我是廉政公署一处执行科何昭德,我们收到证人举报,关于华探长滥用职权、贪污、收受贿赂一案,请你配合廉署调查,跟我走一趟。”
  “你好奇怪,华老虎做什么你不去追他,问我有什么用?我什么也不知道!”输人不输阵,当年的丽池一姐并不好相与。
  美若捏紧了掌中母亲微颤的手指。
  何昭德的目光移向美若,不掩讶异好奇,“詹小姐,这位……是你的妹妹,还是你的女儿?”
  美若眯起眼,回视金丝边眼镜下狡狯的眼睛,“我是谁和你无关,也和华老虎无关。我和华老虎没有血缘关系。阿SIR,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难缠的一对,何昭德有些吃惊。“那是我冒犯了。詹小姐,请你与我走一趟。”
  詹美凤顿足,“廉署不是人人装了雷达眼吗?你要证人何不找他正房大太太二太太?华老虎只是我恩客,他在外面做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
  何昭德坚持。
  她求救地望向警车边的差人,蔡炳谦一脸无奈,新成立的廉政公署炙手可热,连俗称O记的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也莫可奈何。
  “詹小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何昭德做个请的手势。
  廉署那句经典名句“请你喝咖啡”非正常人消受得起,疾雨催残花,詹美凤由ICAC出来时灰头土脸,形象大变。
  “天杀的混账王八蛋,怎么不都去死?”她进门就歪伏在沙发上大嚎。“呜呜……我们詹家的脸丢尽了。”
  美若反对:“詹家还有脸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詹美凤气苦,转身继续捶打靠垫。
  “圣母玛利亚!”玛利亚责怪美若,“太太现在需要心灵的安慰。”
  “她需要的是一杯酒。我敢保证她一觉睡醒,精神继续焕发,第一时间拨电话找牌友,凑足四个脚。”
  “……这不是女儿该说的话。”
  美若吐舌头,“我找七姑要吃的,天快亮了,早餐时间。”
  “生不入官门,死不落地狱。詹家的脸丢尽了。”七姑坐在厨房木椅上嘀咕。
  “忘了你们的詹家好不好?七姑,我饿了。”
  七姑气结,“我们余姚詹家……”
  “家大业大。当年我阿公来港岛,坐大轮头等舱,随身带一箱小黄鱼,仆从十多个。然后呢?吃喝嫖赌,花天胡地,树倒猢狲散。我只知现在独剩七姑你,”美若翻找铁皮盒子,挑出有杏仁的牛油饼干,“再讲了,詹家六少算个屁,我阿公是庶子,和真正詹家人没关系。这些年,你有见詹家本家人来认过亲?”
  七姑瞪她,“十三岁小囡,肚肠忒冷。”
  “十四!”
  “去去,饼干吃坏人,七姑给你煎洋腊肠。”
  “七姑,”美若由后面抱住粗壮的腰身,“还是你最疼我。”幼时梦醒,不谙世事的她常偎着七姑热暖的胸脯喊“妈妈”。
  “我的好小姐,你是大小姐了,还学三岁囡囡作娇作痴?”七姑拍她的手,“搔得七姑痒痒。”
  言下不是不心喜的。
  美若偷笑。
  “大小姐。”厨房后门敲了两下被推开,司机陈叔站在门口,不安地捏着制服帽子打转。“大小姐……”
  “陈叔?”
  “可不可以借步说话?”陈叔眼神游移,待美若走近后,他压低嗓门道,“大小姐……车尾箱、车尾箱藏了个人。满、满身血。”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4:51
☆、第二章

  车尾箱打开,立刻有血腥气攻鼻。
  陈叔张望四周,讷讷道:“不关我的事啊,大小姐,我真不知这人几时藏进来的。”
  美若捂着鼻子,歪头打量,食指试探地戳了那人一下。车里人毫无反应,明显陷入昏迷。
  陈叔胆细,期期艾艾的问:“要不要报警?”
  华老虎举家跑路,O记和廉署追上门来。报警?美若摇头,站近些观察那人动静。
  平治房车宽敞的后备箱被那人高大的体型塞满,他蜷缩成团,只望见侧脸。眉峰很厉,时不时用力皱起。美若用目光检查他伤势,外套有长而凌厉的划口,血从肩膀位置渗出。
  美若伸出食指按向那人肩膊,一声压抑的痛呼,那人动弹了一下手脚又缩回去,她吸口气,再次狠狠按下去。
  随即,她迎上两道犀利如刀锋的目光。
  天光晦暗,他的眼睛湛亮。
  她不知与他对视了多久,最后他开口,嗓音嘶哑,锯开静谧的夜。
  “救我。”
  “凭什么?”
  “……我是华叔的人,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美若不自觉地咬紧下唇。
  “不要报警,”那人作势欲起,“我走,我能走。”
  看他再次栽倒昏迷,美若的下唇被咬得发白。
  “陈叔,你帮我把他抬下来。”
  陈叔张大嘴,“大小姐?!”
  “丢工人房。天快亮了,我们动作要快些。”
  瘦小的陈叔试了下,丧气道:“我抬他不动,这人好大的个头,至少有一百五十磅,又死过去……”
  “我叫七姑来。”
  膀大腰圆的七姑一脸不赞同,但还是一起把那人抬进了空置的工人房。“小小姐,你可清楚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可能是强盗杀人犯,可能正被通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七姑,阿妈只会穿衣打扮,逛街打牌,契爷一走了之,以前的事她没办法和人解释。即使解释与她无关,又有谁会信?这是第一次被请喝咖啡,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会受不了。这个人是谁和我们没关系,总归不能报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七姑默不作声,许久才道:“我去拿药箱。”
  “七姑你最乖。”
  这话换来偌大白眼。“你给我乖乖回房,好好睡一觉。”
  她其实睡不着,唯恐七姑担心,睁着眼,抚着戴妃的毛发,直到天光大亮。
  下楼时电视新闻里的女主播说道:“据悉,华坤已于昨日失踪,爆料人声称华坤之前计划偷渡台湾转程加拿大。这一消息警方正在进一步确认。”接着开始讲诉总华探长的生平和任职履历。
  美若坐在木梯上静静听了会,又听见起居室里水晶杯碰撞的声响,伴着母亲的啜泣,她悄无声息地溜出后门。
  詹家的工人尾房空置许久,一股霉味,再掺了血气,开了窗也不敢用力呼吸。那个歹人半坐在床头看报,旁边是只空粥碗。
  繁体字读来吃力,靳正雷认真看完头版才发现门口的美若。对方像猫一样安静,他之前丝毫没有感到被窥视。
  她穿质地精良的格子绒裙,柔软的棕色小羊皮鞋,自她出现,工人房有淡淡花香。好人家的小姐。不,靳正雷在心中否定。好人家的小姐这时应该尖叫着狂奔出去,她却像只小兽,怀着警惕与好奇,缓缓欺近。
  靳正雷回视她。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房里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她问:“可以离开了吗?”
  他庆幸伤势不重,否则那个肥壮的老女人一定会把他丢出后门外的冷巷,像丢一袋垃圾那么干脆。
  但是,安仔被捕,他已无容身地。另外,他的烧未退尽。
  靳正雷摇头,“打个商量,能不能再让我多住两天?”
  她的坐姿优雅,腰背笔直,精致的下颚稍稍翘起,以一种挑剔意味的眼神从长眼睫下审视他。靳正雷有数秒的恍惚,她分明只是个孩子,而他正试图与她做成人间郑重其事的对话。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不像求人,倒像是理所应当。还有,我们说好了只留你一晚,你不可以反悔。”
  他记得他并没有答应过什么,哪怕昨夜高烧四十度。“不想知道华老虎的去向了?”他忆起昏迷前的交换条件。
  管他上天入地,管他去死!美若恨恨地想。
  “你想拖延时间是不是?没用!我现在既不好奇,又无耐心。更何况,你说的话能不能相信?”皱鼻子的动作破坏了之前淑女的伪装,她自问自答道,“不能。”
  靳正雷沉吟,掂掂手里的报纸,“华叔昨夜由离岛离港,去了菲律宾。”
  离岛和西贡,那是相反的方向。为什么老头子亲口告诉她由西贡上船?美若悄悄握紧拳头。
  答案昭然。面前那人真诚赞叹:“这样的事谁都躲不及,你们还愿意为华叔做掩护,将差佬引去西贡。真是有情有义。”
  话毕她怒瞪而来,符合年纪的动作逗笑了靳正雷。他往后躺得更舒服了些,“小不点,你多大了?十岁?十一岁?”他是真正好奇,昨夜偷偷爬进车尾厢时听到的对话,还有后来脑子烧糊涂了,心却无比清明时的经历,让他很难把之前装腔作势的她,与眼前稚气的她联系起来。
  靳正雷想到一件有趣的事,微笑说:“华叔在贝璐道的家门外有一道篱笆,爬满了蔷薇——”
  她打断他,“本埠有半数人知道华老虎住在哪里。”新闻过后,大概全港皆知贝璐道人去楼空。
  “春天的太平山山顶很美,夕阳、蔷薇,红屋顶、蓝色的海……我有见过你,你和华叔家的花王聊得很热闹,在蔷薇树下。”她刚才怒目的样子令他蓦然回忆起那一幕,当时她望向华宅的眼神让人生畏。
  美若垂下眼皮。谁也不知华宅花王的儿子与她是同学,谁也不知她假作对园艺有兴趣探得华家无数琐碎事。
  “你跟我契爷?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她斜眼睇来,小小年纪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靳正雷摊手回答:“我没资格跟华叔,我在龙五爷手下打杂。”
  本埠洋人精乖,也懂得以夷制夷那一套,于是便有了总华探长这一畸形产物。华老虎加入警队数十年,在总华探长的位置上坐稳十数年。这位和兴真正的龙头老大两年多前突然急流勇退,将和兴话事权交给了内堂堂主龙五。
  美若认识的是常年追随华老虎左右的那些老红棍,在龙五爷手下打杂的小鱼小虾她没见过也不出奇。
  她沉默,靳正雷也不出声,只是拿眼望她,意思是“这样总信我了吧”。
  “你想住几天?”
  靳正雷暗自松口气,想活动活动筋骨,一抬手牵引得半身都疼,他苦笑,“三餐饭,一顿觉。我明天就走。”
  “你是偷渡客吧?”美若诡笑。
  他眼睛危险地眯起。
  美若立即正色,“我会交代七姑不要声张。望你说话算数,谁也不给谁惹麻烦。”
  “这样最好。”他一字一顿地说,“谁也不给谁惹麻烦。”
  出了工人房,转过晾衫架和花池便是厨房。美若刚推开玻璃门,就听见起居室一声巨响。
  围着七姑脚下打转的戴妃一下纵上橱柜顶,而七姑则将手中的药煲缓缓放在桌上,低低叹了口气。
  紧接着是男女的对骂,美若听出小舅的声音。
  “天光大少就过来,大概听见风声。”七姑解释。
  美若一勺一勺默默吃粥,而起居室里的争执逐渐升级,玛利亚慌慌张张跑进来,语焉不清地呼救:“舅老爷要……打……太太,大小姐……”
  美若抬起眼皮,“他不舍得的,他还要靠她赚钱。”
  “大小姐……”玛利亚跺脚。
  “真的,不如操心自己好过。玛利亚,你下个月薪水着落在哪里?”
  玛利亚一时愣怔,望一眼七姑,又转向美若。“大小姐,你是说……”
  “我吓唬你呢。”美若展笑,“瞧你,不经吓的,不好玩。”
  玛利亚抚抚丰满得快涨爆前襟的胸口,“这可不能随便说笑。玛利亚在詹家做了八年,看着大小姐长大,可不好赶我走……”说着就抹泪。
  “知道啦,我也不舍得。”
  哄了玛利亚出去,美若望向七姑,七姑脸色莫测。她讪笑,“七姑。”
  七姑在桌前坐下,握住她的手。
  美若将碗底最后一勺粥舀起, “家里燕窝可要省着用了,下回再买不知道是几时。”她用力咽下,拍拍七姑的手,推开碗,“我去会会小舅。”
  母亲与小舅吵累了,一人坐沙发一头,赌气不说话。
  玛利亚打扫了满地的水晶玻璃碎片,不敢多看一眼,猫着腰退回厨房。
  “阿若,来,坐舅舅这边。”小舅笑嘻嘻的,仿似浑然不知美若与他从无半分好脸。
  詹家的人得天独厚,俱都一张好面皮,一副自私心肠。詹笑棠英俊的脸庞微微浮肿,不知又在哪家富太床上癫狂了一夜。美若眼角余光扫过,在母亲身旁坐下。
  她的轻忽詹笑棠不以为意,“大个女了,再过多两年比你阿妈还美上几分。”
  詹美凤挑起一边眉,认真打量女儿一番,接着冷哼一声,“死气沉沉,人见人憎!”
  有个十多岁的女儿日日在面前提醒韶华将逝,是人都会厌憎。美若笑笑,“听见说到房子。”
  詹美凤被提醒,顿时横眉,“问你小舅!”
  “哦,又赖我?!前年帮你买长实,上市一日一元赚二十元,赚到你笑。现在亏小小一点,要我吐出来还给你?天底下有那么大的便宜?只有赚没有亏?”
  “亏!亏!亏!詹笑棠,亏足九个月了!恒指从1700跌到850,去年1200点的时候就叫你斩仓,你不听我讲,反倒叫我补!你还我钱来!”
  詹美凤说着就扑过去,两人再次扭打成团。
  美若数到一百六十三的时候,詹笑棠终于制服了詹美凤。他浪荡成性,身体早被掏空,此时喘着粗气道:“家姊,你信我没错!现在恒指八百多点,已经跌下去了近一半,这不是机会还有什么机会?咸鱼翻生就看这一回了,一个不小心,回本带赚的,别说你这破房子,半山买一套还有多!你不相信我,有得你后悔!”
  “我哪里还有钱!”詹美凤无限伤心沮丧,“华老虎哄我说过年换新屋,现在四处找不到人。不是信了他,我何苦将这套房子抵押给银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越说越恨,再次捏拳捶向弟弟。“都不是好东西!”
  听闻真相的美若指尖冰凉。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5:03
☆、第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过海——九龙与港岛有海相隔,红磡隧道没起好之前只能在天星码头坐船来回。港岛——中环,湾仔和大名鼎鼎的山顶豪宅区。九龙——尖沙咀,油麻地,旺角,统称油尖旺,中下层居住区。
  住,当然要住港岛。
  日日由九龙过海会牌友,好似乡下人鸡鸣起身急入城,一身水汗。牌友们倒都客气,只赞说九龙热闹,哪似港岛,鬼影也不多一只,可眼中笑意后的讥讽詹美凤认得真切。她日思夜想能在半山有一隅之地,可以淡淡定定等牌友驾到,无奈华老虎家里两只母老虎,实不愿屋檐下又多出一只来,如何也不松口。
  这样大失体面的事詹美凤足足忍了十二年,直到近来美若痴缠着她契爷,说想读港岛的庇理罗女中,华老虎这才首肯。
  美若算是明白了她母亲为什么追夫般追去西贡,赶着见华老虎最后一面。半山的新屋已成泡影,连脚底下这块地也是银行的,能不慌吗?
  面前两人依旧吵得面红耳赤,由恒生指数到丽池旧事,再延伸到十四年前,詹笑棠的狐朋狗友骗去詹美凤的初恋,毁了她一生。一如既往,一个是受害者的控诉,一个是我为你好你不懂感恩的委屈。
  每到此时,詹美若就挺尸。她这个毁了母亲一生的罪魁不识趣的话,詹美凤分分钟矛头转向。毕竟小舅与母亲一奶同胞,而她只不过是个意外。
  果然,詹美凤瞥见她嘴角的嘲笑,立即蹬着脚下的三寸兔毛拖鞋,指着美若鼻子,胸口起伏,准备发泄半生怨气。
  “阿妈你是受我拖累了,要不是因为我,你当年哪会下海去做舞小姐?”美若抢先说道,“烂船也有三斤钉,我们詹家虽然败了,还有世叔伯们照应着,没有我的话你怎样也能嫁个小开当少奶奶。”
  她母亲收回手指,“你知道就好!”又气哼哼地骂弟弟:“我一世被你们两个讨债鬼拖累,一个要钱,一个要命!”
  “讲到钱,学校入冬又该添置新校服,”美若叹气,“小舅舅,阿妈的牌友说你上个星期还陪许太过澳门……”
  詹美凤知机,立刻接下话头,“有钱去赌,不见你给外甥女一个仙的零用!”在大是大非的金钱观前,母女俩立场惯来一致,“还有啊,华老虎不知几时回来,我不管,笑棠,家姊养了你二十年,该换过来享享福了!下个月水电人工家用,你记得替我付了。”
  有钱无父子。詹笑棠寻了个蹩脚的借口悻悻地去了,家里只剩母女两人,安静得戴妃的脚步声也能听见。
  詹美凤偎着一堆柔软的靠垫不安地扭手指。她十五岁初恋,以为能通过爱情改变环境,一年之后,又回到烂赌成性的父亲身边,增加的唯一财产是嗷嗷待哺的女儿,于是在贪玩的弟弟怂恿下,毅然下海做舞小姐。
  当年本埠醉生梦死的欢乐场最豪华气派的当属丽池,随便拖出个女招待也是艳绝人寰。不到十七岁的詹美凤入丽池第一个月俨然已为红牌中的翘楚,可惜昙花一现,人客尚未尽阅美人风姿,第三月詹美凤已经被华老虎藏进金屋。
  十来年过去,詹美凤如花容貌更添了三分成熟风韵,而形容动作依旧如少女般娇怯。美若笃定,如果现下契爷在身边,必会握着母亲不安的小手,将她肩头揽住好好抚慰。
  “阿妈,这间屋抵押给银行的钱都给了小舅炒股票?”
  詹美凤抬眼望来,幽怨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那我们家还剩多少钱?”
  “烦不烦?你小舅见着我开口就是钱,你有样学样,怎么不学好?有的你吃有的你喝你该知足了。”
  若她母亲的理财观是个筛漏倒还好,多少有些渣滓存下来,詹美凤简直就是个水管通,直通到底。美若不敢怀有任何乐观的期盼,但犹自不可信,“倘若没钱交还银行,这间屋被收回去怎么办?”
  她母亲小脸泛白,“我不知道。”
  “阿妈!”
  詹美凤站起来上楼,美若紧随其后,“阿妈!”
  “等你契爷回来就好了,现在操心有什么用?”
  美若此刻极其需要玛利亚站在楼顶泛着金光高呼一句“圣母玛利亚”作旁白。
  “契爷回来?阿妈,你相信契爷会回来?他若是不回呢?”
  詹美凤欲言又止,随即高声唤司机,“阿陈!阿陈!备车!”
  “阿妈,天都塌了,你现在尚要去打牌?如果银行收屋,我们住去哪里?小舅舅只会花钱不会还钱,别指望他会给我们付房租水电!将来会怎样你知不知道?”
  她母亲倏然转回身,“你告诉我怎么办?从今日起,我天天带着便当盒去中环上班,一间百英尺的小公司里不见日光对着打字机噼啪十个钟?还是蹬着三寸高跟鞋,穿到大腿根的旗袍,站在鲤鱼门酒家外,顶着海风不停点头哈腰喊‘多谢惠顾,慢走再来’?”
  “那又怎样?不到三个月你能勾到个董事做继室,泡个豪客当偏房。你和小舅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所以你们不着慌。”
  她母亲气得半身作抖,“詹美若,你阿妈十六岁可以去做舞小姐养家,你也可以!”
  房门哐一声在眼前阖上。
  七姑安慰美若,“大小姐我看着她大,和老爷一般的性情。只是说说,不忍心的。小小姐,你不要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事到临头时何有第二选择?美若挺胸,“瞧,我尚未发育,但凡它们两个能隆起两寸,要我做我也去做了。”
  她先天不足,十三岁少女身形如十岁孩童。
  厚颜如此令七姑变色,“话不可以乱讲,詹家的女孩儿……”
  “七姑,忘了你们的詹家吧。”
  七姑沉默,“……老太爷是好人,我阿爸到死念念不忘。又疼老爷,虽说是庶子,可老来得儿,看得如珍宝一般。只可惜老爷不争气,兄弟们也太……”她是詹家几代人的婢仆,不好说本家老爷们的坏话。
  人老了,爱谈古,多得七姑嘴碎,美若对外公家世知之甚详。詹家世代行医,晚清开始做南北行生意,战祸时老太爷去世,死前担心小儿受嫡子们欺负,特地命最信得过的大管家,也就是七姑的父亲,带着美若外公远来南方。只可惜美若外公太不争气。
  “那些就不提了,我担心现在和未来。”美若垂下肩膀,掩不住颓丧。她一直清楚,别人的嫁妆是家世,她只得倚仗一纸证书。名校的毕业证是日后新生活的通行证,庇理罗女中以出产名媛闻名,她能进去,将来考学留洋都会容易很多。现在梦想破灭,她将继续与花王的儿子、小贩的女儿做同学。
  甚至会更糟糕。
  “走一步看一步了。”七姑也无奈。“小小姐,七姑向来信你能干,但这回的事你做错了。”
  她指指厨房后门,“那个人……”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七姑口中的那人站在玻璃外。
  七姑神速起身,像护崽的抱鸡母,横在歹人与小小姐之间,喝道:“你要做什么?”
  靳正雷踏进一步,伸出手中的空碗,“阿姑,有没有开水?”
  他是伤重加发烧的病号,接近一天的时间只喝了一碗粥一碗药,睡醒一觉后口干难耐,只好寻到厨房。主人家的对话他听见大半,这才知富贵干云的华老虎,外室现今的处境居然如此窘迫。
  七姑侧转腰身给他倒水,目光提防。靳正雷不以为意,接了水拉开餐椅坐下。
  见他不经人招呼,径自坐下,还坐在头一把椅子上,一直面无表情的美若不由挑起一边眉毛。“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心情不佳,语气更恶劣。
  靳正雷不理会她的暗示,回说:“还有些反复。阿姑,有没有退烧片?”
  虽然是询问,但歹人眼里没一丝央求,这话听着反而象命令。七姑嘀咕说:“壮得象只牛,哪需要吃药。”边说边躬身去拿橱柜里的药箱。
  她到底心善,看见歹人肩膊上纱布浸出血红,忍不住提醒:“伤了要靠养。别仗着年轻,扯着筋骨老来受罪。”
  “多谢阿姑提醒,我会小心。”靳正雷笑了。
  歹人白日里看着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穿着乡土,笑容可爱,不像华老虎身边那些凶神恶煞,大概只是一时落魄。七姑脸色好看了许多。
  比母女还亲密的主仆关系让美若立刻觉察到七姑立场已松动,她挺直腰瞪视靳正雷。
  对方稳如泰山,一口一口细细抿着杯里的水,精致的烫金骨瓷茶杯在他骨节粗大黝黑的手掌中不觉分毫突兀。
  詹美若萌发一丝好奇。
  “你过来半年了?”她隐去“偷渡”二字。
  对方应了一声。
  隐姓埋名做黑工的偷渡客们确实有,但绝对不是面前这种人。像他这类人,更多的是捞一票就走,享受个一年半载再来。毕竟港地金铺多过米行,大把发达机会。
  “这半年一直跟龙五叔?”
  他又低低嗯了声,这才抬眼望向她。
  “内堂昨天放出风声,华叔将从西贡离港,我们这些小的在西贡码头守着,为的是新和会。哪知新和会抢先一步,把船先给炸了。你想问的是这个?”
  新闻里只说火并,没料到还有这么多内/幕。契爷当真厉害,别人躲祸是落荒而逃,他抬抬脚,新仇旧恨一起被踩下去,连他影子也抓不到。
  靳正雷懒洋洋地伸直腿。
  椅子上那位逆光坐着,微微垂着头,后窗的夕阳斜射而来,照得她半边脑袋像晕了层金光。
  一只鸳鸯眼的白猫蹑手蹑脚地挤进门,四处看了看,走近前一跃上她膝盖,她轻声唤了个什么名字,然后那只猫在她腿上转了两圈,安稳地卧了下来。
  他好奇:“小不点,我说的你能懂?”
  “我契爷说要退休,和兴交给内堂的龙五叔之后,听说外堂的七叔、瘸脚七就不太开心,后来闹脾气才有了新和会。”
  靳正雷有些愣怔,难怪ICAC找了上门。“你……你们还知道不少内情。”
  那又如何?那也不妨碍华老虎拿她们母女做幌子,引得所有人追她们母女去了西面,自己从东面安全离境。美若纤细的手指稳定而温柔地抚摸戴妃的背毛,白猫开始低低地扯鼾。
  “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和兴不好混,契爷一走龙五叔镇不住的,瘸脚七狠多了,跟瘸脚七也比跟着龙五叔强。”
  靳正雷扯动一边嘴角,笑得阴邪。华老虎一走,和兴就是一盘散沙,乱中取胜辟出英雄道,他贱命一条,没什么好顾忌的。
  当然,这些事情小不点未必能懂。
  他放下杯子,同时门钟叮咚,三人目光投向前廊方向。
  玛利亚小跑着进来,“大小姐,门外有两个差人。”
  七姑惊呼一声,靳正雷神色凛然,手探进腰间。
  美若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上,吩咐说:“告诉他们,家里没男人,不方便招待男客。”
  听见这话,靳正雷表情略微放松。
  “……他们说是廉署工作人员,叫何、何昭德。”玛利亚不明白新近成立的廉政公署主旨就是为了彻查差人,以为和差人无异。
  靳正雷明显松了口气,美若不齿地瞥他一眼,对玛利亚道:“和何先生好好讲,没有搜查证别想进詹家大门。”
  玛利亚的脚步声消失良久,美若将目光由靳正雷的腰间移向他镇定如初的面庞,“那是什么?”她问。
  “你想看?”他笑了笑,“我的枪。”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5:12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青蟹——旧版港币十元是绿色的叫青蟹,五百元叫红衫鱼,一千大元叫大金牛。唐楼——看下图,七十年代香港上海街。        骑楼就是伸出来那截,南方遮雨,广府以南很多类似的建筑。
  恒指由新年开始一路下滑到500点,詹家的独门小院终究保不住,春天时一家人由宁波街搬进樱桃街的唐楼。虽则同属油尖旺区,但明显的,在地图上离港岛更远了一步。
  詹家负担不起工人,辞退了司机陈叔和菲佣玛利亚。玛利亚哭花了黑胖的脸庞,连说不舍得。至于七姑,由落地起吃穿用度都在詹家,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华老虎走后,和兴大乱,龙五叔焦头烂额的,只托手下送了一笔安家费来。反倒是把和兴压制得死死的新和会老大瘸脚七有心照应,旺角樱桃街一带是他的地盘,詹美凤母女的新居就是他提供的,不久后詹美凤便正式开始在瘸脚七的夜总会里上班。
  现在的欢场不比以往,早前的红舞女多少有些端着,客人也愿意捧着,求得就是你来我往调/情的趣致。如今世道不同了,大家没那么多时间磨蹭,有钞票的就是大爷,花钱看心情,而心情则看伺候得好不好。
  母亲脾气越来越暴躁,美若不耐烦吵架,下课便去做兼职。
  新年里她终于迎来了初/潮,春意萌动时她的胸脯有奇异的胀痛感,然后缓缓涨出两座不起眼的小山丘,遗憾的是个头只长了一英寸不到。
  她下课仍穿白衫黑裙条纹领结的校服,露两条嫩生生的小腿,行走在樱桃街上,娇怯怯地笑,扭着腰说“只是破费你两张青蟹啧”,将被她吸引的怪伯伯和色叔叔们带进街尾一座唐楼,交给私娼馆的仙婶和大姐姐们。
  做成一单皮/肉生意,私/娼馆的老板娘仙婶会给她一元提成。遇见好客人,也会丢给她好几个硬币,在她煎蛋般的小胸脯上揩把油,调笑说:“妹妹快点长大,到时候帮衬你生意。”
  她笑嘻嘻地避开魔爪,接过打赏收下。
  对这种伤风败俗的行径,七姑曾表示过强烈的反对。詹家一个女孩儿如此,第二个眼见着也将重蹈覆辙,她着实难受。可美若只需拿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哀求地看着她,七姑便心软。
  詹美凤其实不是赚不到钱,她开工一个月便是红牌阿姑,不过赚得多花销也大。唐楼隔音不好,七姑前些天还听见两母女吵架,为了大小姐新买了一套姬仙蒂婀的洋装。
  大小姐说防着有人找她打牌没有新衫被人笑话,小小姐诧异问说,“你觉得那些人还认识你?”
  詹家破败,七姑已经见识过一次世态炎凉,小小姐话是没错的,但太伤大小姐的心。
  当年詹家真正富贵,大小姐幼时可是日日新衫新鞋不重样。那时候老爷常去士丹利街喝茶,再到楼下的褔和庄定制四季衣裳,大小姐随着一起去,粉琢玉雕的小人儿,乖乖地任师傅摆弄量身,里里外外的,够穷人家几年的开销。
  要大小姐过当下的生活,实在难堪。
  可小小姐也一般的可怜,丁点大的人,要在龙蛇混杂的旺角街上做拉客的勾当。
  不知帮谁好的七姑彷徨无比,唯有多接胶花的手工活,帮补家计。
  港岛的夏天多台风,台风来临前的日子气候燥热闷湿。美若逢着暑假,在街上逗留的时间晚了些。
  樱桃街是瘸脚七的地盘,瘸脚七从和兴分裂出来,转头就狠狠咬住母体,一心想吞并和兴做大。按道义,和兴过去龙头的亲眷不应该和这种反骨的人搅合在一块,可詹家母女没听过仁义礼信四个字,既然华老虎甩掉她们,她们也没必要为华老虎守节。更何况吃饭大过天,理不了那许多。
  私/娼馆里一部分是本埠的失足妇人,一部分是偷渡来的黑户,仙婶每个月固定向瘸脚七缴纳保护费,瘸脚七的手下负责看场。美若在私/娼馆的骑楼下帮忙拉客,毫不担心安全问题。
  这一晚闷热难当,楼上的小厢房几乎爆满,美若在街角的水果档买了半只冰镇西瓜,想着讨好看场子的哥哥们。
  平常有三五个伙计,负责放风、殴打赖账的客人,美若回来有些诧异,问剩下的一个:“大飞哥,其他人呢?”
  “前头出了事,都赶过去了。怎么,阿若你挂念虎哥,离开一刻钟也不舍得?”
  虎哥是这条街的小头目,至于长相人品,不敢恭维。美若回一个白眼道:“我去给仙婶送两片瓜。”
  私娼馆租下整个五楼,再往上就是天台,方便逃逸。唐楼楼道没窗,狭窄幽暗,手中冰凉的西瓜在燥热的空气里逐渐升温,汁液一滴滴地落在她拾级的脚面上。
  美若用手作扇给自己扇风,走到拐角处突然被一股大力拉向墙壁,手中捧的瓜跌落于地,紧接着一只铁箍似的手臂勒住她的腰,一只粗粝的手掌紧紧捂住了她准备尖声呼救的嘴,用力之大,让她龋齿的大牙牙床隐隐作疼。
  这一切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这人的欺近,她闻到淡淡血腥气。
  她顿时僵直了身体,丝毫不敢反抗。
  “不要出声。”那人颇为高大,凑近她耳边说话时,美若明显感觉他躬下了腰。
  她连点头的勇气也欠缺,那人吞吐的温热气息缭绕在耳际,她后脊的汗毛一条条竖起。
  杂乱的脚步声在楼下由远及近。
  “在前面!我见到地上有他的衣服!”
  “继续追!扑街贼够胆在樱桃街搞事,杀他全家!”
  美若听见虎哥喊大飞哥一起帮忙,她暗自兴起一线期待,可惜脚步声由近及远,她顿时又陷入巨大的恐惧中。
  “杀我全家?”背后的人像听见极好笑的笑话,捂着她半边脸颊的手微微颤动。接着再一次凑近她耳边道:“带我上顶楼天台,走慢些,一步步来。”
  在他说完天台两个字时,美若就瞪大了眼睛,话音一落,她已经听出背后的人是谁。
  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是回头确认,可一旦妄动,丧心病狂如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谁也无法保证。
  他说完拖她上楼,因为身高悬殊,箍着她腰间的手臂移到美若微隆的胸前,那人似乎怔愕了一下,有一秒的停顿,接着重回她腰间,掐住她往上带。
  如同以往每次惨遭袭胸揩油,美若在心底狂咒。
  快上到四楼时,楼上传来仙婶送客的声音,仙婶用她特有的烟嗓嘎嘎地娇笑,又说:“慢走啊,过几日再来!”
  干他老母!有人下来看见她被挟持怎么办?他会跑掉,还是会先扭断她的颈子跑掉?
  美若心思急转,不过数秒,伴着男人嫖完过后心情舒畅的小曲,下楼的脚步声又近了些。紧贴着她后背的人呼吸粗重了几分,随即美若感觉自己被拎起来转了个圈,背抵住墙身,她睁大眼,尚未看清眼前人面容,那人已经伏低了身体。
  更深重的黑暗,还有令人恐慌的男人味、烟味,扑头盖脸向她袭来。
  他把她的嘴重重堵上,用他的嘴。
  “DIAO,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嫖爽了的客人摇着头从身边走过。
  美若来不及等步音彻底消失,开始狂踢离地半尺的小腿,狠狠掐住她颈子的力道随她的反抗似乎放松了些,于是她怀着逢生的喜悦摆动脑袋躲避。
  巨大的手掌重新用力按住她的下颚和半只脖子,她闷哼,像街市待宰的白毛鹅,在他手中不休地挣扎。
  稍离两寸的嘴唇又一次接近,和之前不一样,美若只觉得一个肉呼呼热腾腾的东西窜进来,环绕着她的上下唇,在她齿间梭巡了一圈。
  然后,清新的空气神迹般回到她的胸臆,美若终于反应过来,他用舌头!他居然用舌头!
  靳正雷形容不出此时心情,片刻之前他刚刚干掉瘸脚七,血喷出来半尺,染满他衣襟。随后瘸脚七的手下追了他九条街,跑得气喘如牛,终于用染血的衣服甩掉了身后能要他命的每个人,获得短暂的安全。
  而就在几秒前,他居然被蛊惑,想深嗅两片柔软唇/瓣间的迷醉芬芳。
  他听见对方压抑急促的呼吸,马上放缓力道,让她不至于缺氧昏厥过去,一只手却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自觉地抚上她半边脸,拇指从他方才流连的柔软上轻轻擦过。
  然后,他重重地咒一声,彻底放开手,被她拎起在半空的美若未作防备,跌倒在地。
  “你老母!你居然用舌头,恶心!”她痛骂,狠狠用手背擦嘴。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居高临下睨视她,眉头不悦地皱起。
  “我怎么不能在这?”她想起方才,恨恨地踹他小腿,“你老母,用舌头。”
  听见她爆粗,他不可置信地瞪直眼,蹲下来揪住她的长发,将美若的脸迎向五楼透来的微弱灯光。
  确认了是她,他也骂了声娘,把软趴趴的美若拎起来站直了,阴沉着脸道:“没工夫和你说闲话,带我去楼上天台。”
  “天台锁上了,你打算插翅膀飞上去?”她反问。
  声音大了些,靳正雷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五楼一个粗嘎的女声询问:“是阿若?有客来啊?”
  美若张张嘴,望向靳正雷,眼神如刀,表情忿然。
  “阿若?”
  “是啊,是啊!有客。”美若慌张地应一声,然后推推靳正雷,示意他上楼。又压低了嗓子问道:“你嫖过吗?”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5:22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人工:工资米饭班主:赏口饭吃的那个牛掰人。油甘子:一种苦中带甘的小果子。飞机榄:以前的人住唐楼,不愿意跑腿,就在楼上用小篮子放钱吊下街,再收了零食回来。橄榄飞上飞下,叫做飞机榄。
  半老徐娘穿黑色短旗袍,蕾丝透出白肉,斜倚扶手,往下眺望。
  “仙婶,”美若几步纵上楼梯,凑近老鸨悄声说话。“我在底下劝了他很久,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的。”
  仙婶脸上职业性的笑容转为真正的笑意,靳正雷不问也知她们交流了什么。
  只是,在靳正雷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后,目光相撞,仙婶收敛嘴角,扭头瞟了美若一眼,拿掉斜叼的香烟,冷冰冰的对靳正雷说:“只剩一间房。”
  楼下忽地人声鼎沸,粗豪的嗓门各自在骂咧什么。
  靳正雷将血衣丢弃在街角的垃圾筒边,误导了一堆人追去错误的方向,料想寻他不获,现在又折转回头。
  “一间房我也要了。”
  “……阿若,你带客人去珠女那间,我转头带几个妹仔过来给这位先生挑拣。”
  “我?”美若本以为能借此脱身。
  “快点去,阿虎转眼会上来。”
  拨开粉色塑胶珠帘,入眼是满目的粉色灯光。美若带靳正雷往最里面走,甬道两侧是薄木板隔出来的厢房,经过时,呻/吟声、粗喘声、皮/肉相撞声、还有唧唧水声,此起彼伏。
  仙家私娼馆宛如盘丝洞。
  走到甬道最尾,美若推开一扇门,“这里,进来。”
  待靳正雷侧身走进,她连忙关上房门,又跑去开窗,“这间房有窗,跳下去就是隔壁楼的……”美若沮丧,“虎哥他们都在下面。”
  靳正雷缩在另一边角落,由窗帘缝隙张望,评估跳下去的角度。
  “这是珠姐的房,她今天去看女儿。”美若将将挨着床边的木板坐下,悄声道,“仙婶好像知道了什么,叫我带你进这间。这里最容易脱身,以前有差人来查证,大陆的姐姐们从这个窗口走。”
  “那个老女人,眼神很犀利。”他答道。
  “你做了什么?”
  他回过头来冲她一笑。
  美若指指腰。
  他点头。
  她咬住下唇,终究忍不住好奇问道:“不是说泡了水不能用了吗?”上次经他允许,美若欣赏过他的枪。
  “可能会炸膛。还剩五发子弹,赌一赌我和子弹的主人们谁的命大。”
  “……这颗的主人是谁?”
  他做口型:“瘸脚七。”在床头坐下,问道:“你瞪我做什么?”
  美若怒极,“我阿妈在他夜总会做工,他死了谁来出薪水?”
  ……
  沉默中外面房间传来巴掌拍屁股的声音,啪啪啪,有女人尖叫:“死鬼,你轻些!”
  靳正雷由相隔的木板收回视线,“你在这里能赚到几个钱?”
  美若的目光追随他的,一起降临在自己可怜兮兮的小胸脯上。
  他用手指比划一下,“这么一丁点。”
  她涨红脸,既恼且羞。“比你强!”
  他点头,从善如流的表示赞同。
  “我又不卖,我、我拉客。”
  华老虎的养女,尖沙咀宁波街詹家小姐。靳正雷淡淡问:“这样的环境,你能适应?”
  由记事起身边便满是白痴、罪犯、烂赌鬼、吸血虫和杀人凶手,由不得人不适应。
  美若斜眼乜身边人,现在,又多出个疯子。
  “剩下五颗子弹属于谁?”
  他正转动颈项肌肉,闻言自下而上凝视她,“看谁挡道。”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也不过如此了。美若后悔曾说过瘸脚七手段狠,比瘸脚七狠的大有人在。
  她紧咬下唇,再不肯开口说话,直到隔壁传来一声满足的闷哼。“你该走了。”
  靳正雷走近窗口,望一眼楼下又回转身来,“会有人出薪水给你阿妈,养你很好养。”
  他大掌伸来,托住美若下巴,拇指抚过她双唇,“阿若。”
  然后,在美若惊怔的目光中,他推开窗,纵身跳了下去。
  “盛惠二十。”出了房门,仙婶笑吟吟摊手要钱。“有樱桃街未来之花服侍,二十元便宜死他。”
  “仙婶!”
  仙婶眼神不容拒绝。
  美若作罢。“在我人工里扣。”
  “妹妹仔,不要看人长得帅便脑汁沸腾。”仙婶抛下一句话,施施然离开。
  美若紧随上去。“仙婶。”
  “阿虎上来问过。”仙婶回头凝视她,“我说不知。”
  “……多谢。”
  “没什么好谢。仙婶闻到他身上杀气,与人方便才有自己方便。”
  “七叔那边……”
  “瘸脚七死了,横尸通菜街。”仙婶吐出一串烟圈,“做人呢,既要认得准米饭班主,又不好太执着。来来往往,山水相逢总有期。今日你来收数,后日他来,谁知大后日是谁来?”
  这是在世情中搏杀来的经验,美若虚心受教。
  正如仙婶所讲,第二日樱桃街收保护费的便换了一拨人马。
  美若躺在牙医诊所治疗床上,黄医生帮她清洗完口腔,听见街面的动静,立即丢下被掰开嘴的美若,慌慌张张地跑去拉大门铁闸。
  “打起来了。”他不知是惊恐还是兴奋,半百的老头子了,跳起三尺高。
  骑楼下卖飞机榄的小贩大眼叔从铁闸缝隙挤进来,放下两筐橄榄和油甘子,抹汗说:“和兴的人昨天干掉瘸脚七,今天就来接收地盘,你说新和会答不答应?不答应就开打。早上在通菜街那边为了水产海鲜档已经搞过一次,血流一地。”
  七姑端坐在治疗床边开始垂目念佛。
  可怜美若张大个嘴,不停泛口涎,还要强扭半边身体好奇地向窗外张望。
  “啪”,黄医生合拢窗帘。“不答应也没办法,瘸脚七的弟弟不行,平常靠他哥哥的名头招摇,遇见狠角色,也就是个软脚虾。”
  “又要转风咯。”黄医生拨正照明灯,慢条斯理地说道。
  街面上热闹了很多天,新和会与和兴从之前的势均力敌,逐渐变成挨打的局面,紧接着又有黑皮差人进驻。不过差人正被廉政公署搞得自顾不暇,旺角几十条街,每日清早都有殡仪馆的车来收尸。
  美若开学时,新和会话事的大佬们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
  来仙家馆收保护费的也换了人,带头的叫何平安。
  对于这个亲手砍死阿虎,让他肠子拖出半米地的人,仙婶招待得分外殷勤,又唤了最多客人捧场的妹仔服侍。
  这些与美若无关。只是她母亲情绪波动很大。
  瘸脚七死掉那阵,詹美凤气得撕烂了几件丝裙。
  她明白瘸脚七有意勾搭,她好歹也是过往威震港九的老大的女人,上了她就代表坐上了华老虎的位置。
  这道理和兴的龙五不是不明白,但他老得牙快松了,有心无力。
  瘸脚七不同,正当盛年,唯独品相不佳,究竟顺不顺他心意,傍一傍这棵大树,詹美凤下不了决心。正如她对弟弟詹笑棠所讲:“那张脸,那只瘸脚,看见就反胃。”
  詹笑棠哄姊姊:“瘸脚无所谓,最重要的那只脚有用就行了。他身残志坚,你刚好钓钓他胃口。”
  胃口还没钓足,瘸脚七就躺倒在通菜街长眠。詹美凤如何不气?
  近来局势平定后詹美凤的笑容方多了些,“阿若,记不记得弥敦道欧陆表行?过几日阿妈带你去挑新表,爱彼还是柏德菲丽好?”
  做功课的美若抬起头,“是老板还是老板的儿子?”
  “当然是儿子,老板才过完七十大寿。”
  “那不好,还要问阿爸拿钱用。”
  詹美凤反驳:“黄土已经埋到他阿爸的脖颈,再多熬几年,该埋到头。”
  “也是喔。”美若继续做功课,想想又问:“阿妈你上个月薪水没出,是不是这个月一起给?”
  “是吧,新老板答应月底一起出。话说,新老板人很不错,斯斯文文,不似瘸脚七那些人,成日里喊打喊杀。最难得是年轻英俊……”
  “我不喜欢你们新老板。”
  詹美凤诧异:“你认识他?”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我是很生气很生气瘸脚七死翘翘了,他不死,这间屋也不须交租。阿妈,你知道屋租升价几何?”
  “怕什么?有许绅华你还愁没屋住?”
  再次回到尖沙咀,美若有隔世之感。
  欧陆表行年届四十的小开许绅华诚意十足,亲自开摩根跑车来樱桃街,接了詹家母女到半岛酒店喝下午茶,又封给美若一个大红包,殷殷说道:“新开学吧?祝学业进步,未来中环又多一位知识女性。”
  美若抿嘴笑,羞怯怯地接过红包。
  “她是这样的啦,我阿妹少出门无见识。许先生莫怪。”
  詹美凤横美若一眼,美若接到暗示,用蚊蚋般的声音道谢:“谢谢许哥哥。”
  关系突进一步,许绅华大乐,当即带两人回自己表行。
  欧陆表行代理瑞士各种名牌钟表,除此之外,许家还有金铺生意,端的是条大鱼。
  以往美若不觉这些如何出奇,在樱桃街住了半年有多,此刻看见丝绒垫上一排排的名表,只觉金晃晃,极为耀眼眩目,让人心喜。
  许绅华也不只是个公子哥,说起自家生意,朗朗上口如数家珍,詹美凤对于吃喝玩乐更是家学渊源,偶尔点评一两句,恰到好处,令许绅华大生知己之感。
  人生于世,难得遇见一朵解语之花。许绅华即刻唤来经理,将詹美凤之前赞赏过的几只名表尽数包装好,又另外给他想象中的姨妹添多一只粉钻爱彼。
  詹美凤连忙婉谢,美若也期期艾艾地说不好意思。
  门铃叮咚,欧陆表行做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生意,有胆气进门的自然都是贵客。
  经理道了声得罪,急忙迎了出去。詹美凤脸色发白,担心遇见旧日牌友,未免尴尬,犹自在许绅华面前扮作镇定表情。美若也怕将到手的肥鸭子飞掉,趁母亲和冤大头你来我往,说得好不热闹的时刻,她偷偷探出头去。
  高大身形一入眼帘,美若便不自觉地拍了下小手。
  哼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6:10
☆、第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大金牛——一千港币中四——香港学制,中四大概等同于内地高一美若现在,中二,哈哈,中二。明天休息哈,下次星期天晚上更。没存稿还日更了五天的伤不起,天天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
  既然来到这里,大家都是体面人,就这样大喇喇走过去,追讨那区区二十元,不止落了自家的脸面,很有可能那人发起性子,一掌将她掴飞至弥敦道中央。
  美若将探出的脑袋又收了回来。
  许绅华正邀请詹美凤过海到湾仔的福临门吃晚餐,眼见两人起身准备离开,美若情急说借用洗手间。
  哪知洗手间出来,母亲并未与许绅华出门上车,反倒站在店中和那人闲聊。
  看见她,詹美凤向对方媚笑:“老板,那我先行一步。”
  那人问道:“这位是……”
  “是我小妹。阿若,来见过靳老板。”
  美若只好乖乖上前道:“靳老板好。”
  靳正雷扯起一边嘴角,半笑不笑,“好,我很好。”
  詹美凤与他身边女人打招呼,“琳达,你们慢慢挑。”
  “小凤姐,慢走。”
  上了车,詹美凤嘟嘴撒娇:“许先生不要恼了我,实在是糊口艰难。那位新老板,还摸不准他性情,就怕不小心得罪了,所以耽搁了一阵。”
  港地极多江浙沪富贾,许家便是这样的老牌家族,自然看不上那种拿命博富贵的爆发。许绅华公子哥脾气大过商人本能,方才连话也不愿多讲一句。
  但见美人委屈,怜香惜玉他当仁不让,即刻说:“我明白,明白。你一个女子,出来赚钱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要抚养幼妹。”
  “只是劳你等候,我过意不去。”
  詹美凤在外是可心可意的可人儿,回到家便换了副面孔。
  “贱/人琳达!年纪小小,蛇蝎心肠。早几日嘲笑芝芝偷偷躲进新老板办公室,剥光衣衫躺倒沙发,结果等不到新老板御驾,等到平安哥一把斩骨刀。她骂人时万分贞节,卖起来倒殷勤,不声不响的,先爬上了新老板的床。先前你也看见了,笑容腻死人,谁不知她是耀武扬威?”
  美若对欢场里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率先打开表行送来的礼物。
  她母亲顿时绽开如花笑颜,取出丝绒匣子里的名表一只只欣赏,一只只试戴,委决难下道:“留哪一只好呢?”
  “阿妈,你舍得卖掉它们?”
  “是你说的,”詹美凤确实不舍得,委屈无限道,“要攒钱备用。”
  七姑大慰:“大小姐终于懂得为将来打算了。”
  詹美凤用望情人的目光,念念地将视线由那堆匣子上抽回,吩咐道:“七姑,收起来吧。收好了别让笑棠看见,他最近不知是不是又去了澳门,多日不见人踪。”
  “阿妈!那里面有我的爱彼。”美若不忿。
  “没有阿妈,何来你的爱彼?”
  “我也装乖装了半日!”
  “所以阿妈没有问你讨回红包。”
  “……”美若气得跺脚,“我回房。”
  红包里两张新崭崭硬呱呱的大金牛,抵得过当下一般人一个月的薪水。美若很是满意。
  想到另外一桩,又有些气闷。
  美若眼厉,只一秒,已看清那人光鲜西装是浪凡,丝质领带手工缝制。
  捞偏门的明知死路一条,仍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为的不外来钱容易。他要了瘸脚七的命,收了瘸脚七的地盘,旺角几十条街,每日的保护费足够他吃几吨三头吉品鲍,暴富不出奇。
  只恨他转眼便成母亲的米饭班主,不止那二十元辛苦钱讨不回来,以后再见,怕是要巧言奉承。
  以后我低头绕路走就是了。她临睡前这样想。
  美若在学校以清高孤僻古怪骄傲闻名,没有好友知己。
  她并不遗憾。
  一干女生,既无先天的美貌资本,后天又欠缺努力,功课不用心,闲来只会言论邻校男生和新式发型,偶尔会拿她做调剂,鄙夷她将校裙剪短了一寸,转身又偷偷效仿。
  好在密斯们理解,暗地里赞她学业好,乖巧听话,唯独性情不讨喜。
  她下课习惯了独自回家,偶有邻校男生跟踪,也只远远看她背影,不敢轻易冒犯。
  不过事有意外。
  这日有男生勇敢上前,拦住她去路,递来一支红玫瑰,另附贺卡一张。
  美若垂手不收,只拿眼望他。
  男生的勇气化为虚无,美若听见他在大力呼吸。
  “我……我叫……里面有写名字。”男生将东西塞过来,落荒而逃。
  她注视男生背影直到消失,这才笑出声来,捡起地上的玫瑰和卡片。
  玫瑰不知在书包里藏了多久,脱水即将凋谢。卡片却被身后一人接了过去。
  “铭基书院中四三班……”又笑,“难怪一脸暗疮。”
  美若吸气,躬身行礼道:“靳老板好。”然后低头转身,打算绕路躲避。
  他一手钳住她手臂,往街边拖。美若这才发现街边停靠两部深蓝宝马,车旁齐刷刷候着一排打扮各异的匪类,最后面的赫然是连仙婶也忌惮的何平安。
  美若想起虎哥死时惨状,立即软了手脚,任由人把她拖到何平安身边,扔进车里。
  “平安哥。”她犹记得礼貌。
  身边人一手执着只剩花蕊的玫瑰,一手打开贺卡朗诵:“在下久仰仙姑大名,朝思暮想,不得一见……”
  武侠版情书令前座两人爆笑。
  靳正雷忍俊不禁:“这孩子明报的《笑傲江湖》看多了。”说着将玫瑰与卡片一起扔去窗外。“开车。”
  又问美若:“去镛记吃烧鹅好不好?”
  “我还要上班。”
  靳正雷望一眼前座的何平安,何平安向美若解释:“我已经通知了仙婶。”
  通知,不是请假。美若无言以对。
  好在只是单纯的吃饭,他一口玉冰烧一块烧鹅肉,与兄弟们高声谈笑。见她不喜烧鹅肥腻,又将多汁的脆皮撕下给她。
  上车后他问何平安要来钱包,全部掏出来塞进她手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美若抓着一把大金牛,轻声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美若不明白说错了什么话,前座有压抑的淫/笑。
  靳正雷目光由她似花瓣的粉色嘴唇上掠过,正经说道:“出来混,讲究个恩怨分明。我是报恩,你别多想。”
  第一次救他是逼于无奈,第二次还是逼于无奈,美若不认为曾经施恩与人。
  有的钱能要,有的钱不能要,他的大金牛烫手,绝对不能收。“见义勇为是好市民的责任,那是我该做的。”
  前座的笑声放大,靳正雷也露出那熟悉的奸邪笑容。
  “我讲过,养你很好养。”他将钱尽数塞进她书包。“以后我没空,就叫平安给你送去。有我在一天,不会少你的。”
  “……那、多谢了。”美若唯有喏喏,心下更惊。
  ……
  “你有身份证了?”没人比他更招摇。
  “女皇诞辰纪念日我拿到身份证。”他想想,“那日表行是你母亲?”
  美若尴尬。
  他会意,正如男人会涕泪满面哭诉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欢场女子多的是卖身葬父的桥段。母女变姊妹,自然有隐衷。
  他将话题岔开,伸手问她:“好不好看?”
  金色劳力士,闪瞎人眼睛。
  美若不自觉地流露一丝鄙夷。真正豪富最忌人瞩目,男人戴表当然是康士坦丁。
  金光闪过,巨掌拍来,美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摁在大腿上。
  她脑子突然放空,只挣扎了一下,听见一声震耳的枪响。同时,身下座驾急速地打了个转,她跟着滚了半圈,脸埋在他腿根处。
  就知道他的钱不好拿,分分钟要命。
  她按住他的腿往下滑。
  “钻到底下去,别出来。”他的声音听不出恐惧,反而有兴奋喜悦。
  他老母,疯子。美若躲在座位底下,紧紧贴着车壁。车速很快,时不时转弯、继续加速,她也时常被后座力甩出来,又滚回座位下的阴影里。他老母,都是疯子,开车的也是。
  外面交火激烈,砰砰砰,好似维多利亚港的新年烟花。美若在心中痛骂:不是只剩五发子弹了吗?
  纳闷中,周遭安静下来。美若在心中数羊,到六百多还是七百多的时候,车停下来,眼前发亮的皮鞋踏下地,紧接着她被人拖出来。
  美若被靳正雷拎着校服后领,连滚带爬间只依稀辨认出四周是厂房的样子,最后她被关进一间小屋里。
  “等我回来。”
  她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看清小屋原来是间办公室,她先是抱头躲在办公桌下瑟瑟发抖,接着又蹲着一步步挪移到门后。
  死一般的静寂,恐惧中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也足以令她尖叫,美若咬紧下唇,又死死地捂住嘴,默数心跳。
  走廊上终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打醒十二分精神等待门被推开的一刻。
  然后,冲出去。
  头发被扯住,她反射性地跳起来挣扎,尖叫着踢打那人。
  “阿若,是我。”靳正雷抱紧她,“是我。”
  “被吓到了。”何平安说。
  他嗯了声,挥手给了她一耳光。“阿若,是我。”
  美若被掴得眼冒金星,脑子倒清醒过来,开始一下下努力吸气。
  走廊上又有人走近,压抑着兴奋道:“大圈哥,最后一条尸也找到,怎么弄?”
  “全部丢轧纸机。”靳正雷抱起美若,“快点,差佬说话就到。”
  美若被他坚硬的肩膊顶住胃,一阵干呕。
  “你叫什么名字?”她哑着嗓子问。
  她居然不知道他叫什么。靳正雷停住脚,“靳正雷。”
  “靳正雷。好,我记住你了!”
  话音里的恨意让他失神,而后他一巴掌重重拍打在她翘起的屁股上。“我带你去看鲜轧人肉。”
  “我不要看,你老母,你变态,我不要看!”美若奋力挣扎,捶打他后背。
  “不看你学不乖。”
  “你……”美若终于呕出来,胃液酸水全部喷在他身上。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7:09
☆、第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四九仔——刚入会的小虾米红棍——打手内堂——管理层嘿嘿,这章开始进重要情节。弃与不弃,在于你。
  无法令人敬,便要让人怕。
  这是偏门哲学。
  美若不知靳正雷是故意吓她。
  她被他扛在肩头,像只米袋,半身摇晃。经过一处宽敞大门,有人发出噩梦般的惨叫。
  叫声戛然而止,虽则短暂,但余音仿似回荡在空荡荡的厂房半空。
  靳正雷没有停下脚步,这是她唯一的感激。
  上车后,她伏地继续呕完胃里所有。
  “那人……”她打冷战。“那人尚未死透。”
  他用衣袖给她擦嘴,“现在死透了。”
  “变态。……你发疯别拖累我,我不想做目击证人。”
  “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他抬眼问何平安,“搞掂?”
  “干干净净。”
  坐稳了美若发现车里俨然灾难现场,书簿散落一地。她拎起子弹洞穿的书包,靳正雷脸上毫无歉意,道:“明天要平安买了新的给你送去。”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她是真正生气,“每一个人。”
  车回樱桃街,七姑在骑楼下踱步,来回张望。
  美若想流泪,揽住她腰身:“七姑。”
  七姑双手护着她,将她藏于身后。
  “阿姑。”靳正雷恭敬地喊,双手递上美若烂兮兮的书包。
  七姑颊肉作抖,努力平息愤怒。接过书包,扶着美若转身上了唐楼。
  “他敢打你?他怎么可以打你?”
  美若捂着肿起的半边脸,“这是意外。”
  “他对你还做了什么?”七姑端来一碗胡萝卜马蹄猪踭汤,小心翼翼地问。
  美若摇头。
  “小小姐……”七姑急得打转,“有事你要同七姑讲。”
  “没事。”美若喝完汤,“七姑,我想睡了。”
  “那个歹人,就不该救他!由得他躺尸才对。”七姑在身后恨身诅咒。“小小姐,先不要睡,我煮好鸡蛋给你敷面。”
  “大圈哥。”何平安问。
  靳正雷由黑洞洞的楼梯口收回目光,示意道:“回去了。”
  第二日仙婶望见美若半边青紫面孔,并无丝毫震惊。
  “仙婶,不要看了,我在学校已经被人围观了一日。”美若央求,“这个鬼样子也做不了工,仙婶,可不可以再放我一天假?”
  仙婶说好,待美若准备离开又唤回她。“街尾阿一婆那里不要去,安全太无保障,年年都会闹出几条人命,很多是十来岁少女,不敢告诉父母,真正可惜。有需要去隔壁菩提街找振兴诊所的方阿姨,她是浸信会医院出来的,你说我的名字,收费会便宜些。”
  “……我、我没有被……被强/暴。”
  仙婶做出“我理解”的表情,“有备无患。”
  美若前一晚说不想再见到他们任何一人,靳正雷没有反应,她便当做是默认。浮肿消褪,她继续回仙家馆兼职,偶有遇见何平安,也是夺路而逃。
  直到第二个月收数的日子,何平安在仙婶那里拿到保护费,于楼梯处拦截到美若。
  她紧紧贴墙壁站着,不发一言。何平安试了试靠近,她继续往角落处躲避。
  何平安开口:“阿……阿若,大圈哥说,这个月的生活费,要我转交给你。”
  他在美若脚边放下一叠钞票,“该做的我做了,要不要在你。”
  看他扬长而去,美若拔脚往上冲。蹲在五楼转角守候了一阵,听不到楼梯有任何响动,她心疼地上无主的钞票,这才慢慢下楼。
  十四岁生日那天,美若用七姑的名字开了个户头,千元港纸和五角硬币攒了一书包存进银行。
  詹美凤痛恨被人提醒鲁莽无脑的少女时代,更厌恶被提醒有个日日长大的女儿,十四年来美若从未大肆庆贺过一次生日。
  以往七姑会晨早起床,过海去中环的泰昌饼家,买回美若最爱的手工蛋糕与蛋挞,与陈叔玛利亚四人一起分享。这一年生日,七姑一大早睡醒,数数手头的生活费,在厨房里叹气连连。
  “七姑,快快祝我生辰快乐!”
  “清早去了哪里?七姑已经煮好了寿面。”七姑笑逐颜开,“小小姐,祝生辰快乐,快高长大。”
  “一起吃一起长寿。”美若将偌大碗面分作两份。
  “好,七姑也长寿,过多几年还可以帮你带小小少爷。”
  美若好笑,随即收起笑容,“我小舅来了?”
  唐楼一条长长的走廊连通几间房,大房间里的争吵即使不愿意去听,也呼呼地往耳里钻。
  七姑点头。大少不来则已,一来便是要钱。
  詹笑棠此刻正在哭泣:“家姊,难道你看着我去死?”
  美若扁嘴,“他那样的人,不死也没用。”
  “小声些。”七姑警告。
  两人继续静静地听。
  “笑棠,你知家姊有多少家底,这些年吃喝花用,既养老又养小,能剩下几个仙?去年我就叫你斩仓,你说是机会,借了钱去补仓,拖到现在,笑棠,你是想家姊陪你一起死吗?”
  七姑即便只是个不识字的妇人,也知如今世道可怕。恒生指数去年疯狂涨到1500点,多少人换新屋买豪车。一年多光景,恒指又跌到两百,每日去街市买菜,总能听见报摊边上的人惊呼谁谁谁又跳楼。
  “好在大小姐500点的时候斩仓,不然留到现在,连渣也不剩了。阿弥陀佛。”七姑庆幸。
  “小舅舅怕是看上这点渣了。”
  果然,詹笑棠提起詹美凤割肉后的剩余。“家姊,你别哄我,年头你斩仓,我记得七七八八算起来足有十万之多。”
  “那又怎样?”詹美凤声音愈见尖利,“家姊不用交租,不用吃饭穿衣买胭脂水粉?物价一日日升,家里三个人,有两个吃白饭不做工,你何曾帮过一点忙?全部靠我!”
  七姑放下筷子,努力想将肥胖的身体藏起。“我……我是吃得多了些。”
  美若揽住七姑肩头,“阿妈没那个意思,七姑你不要多心。我和阿妈十指不沾阳春水,辛苦都是你。”
  房外沉默过后,詹笑棠开口:“最近你不是和欧陆表行的许绅华走得近?”
  詹美凤不答他,似在斟酌用辞,许久方道:“我和他散了。”
  “啊!”
  不仅詹笑棠吃惊,美若也瞪大双眼,“七姑,最近许公子没有来约会阿妈?”
  七姑摇头,“有人来接,没有下车,不好仔细看。”
  外面詹笑棠大发脾气:“詹美凤,你没脑子的?许绅华手指缝漏一点也够你花用一年,那样的大客你怎么能放他走掉?”
  “靠他有什么用?只会花言巧语奉承,没半分实际,说到真金白银便推搪回家问阿爸允许。”詹美凤话里有一丝得意,“过几天我要当妈妈桑,靠自己赚钱。”
  “你发神经!”
  “你才发神经!你知道夜总会生意有多好?每日有多少小姐?每人一日翻台有几次?妈妈桑提成几何?我有能力自己赚钱,何苦要看人白眼,求人施舍?”
  “你老实跟我讲,你勾上谁了?”
  詹美凤拒绝回答。
  “……是不是,是不是你老板?那个新近扎起的,叫什么?”詹笑棠一拍巴掌,“大圈哥!”
  美若的筷子掉在碗里。
  她母亲不知做了什么样的表情,令詹笑棠震怒:“那种烂人你也要?”
  詹笑棠接着骂:“大陆佬,偷渡客,街头烂仔,砍人像杀鸡,分分钟又被人砍,眼前富贵,朝露浮云。他跟许公子比,连人脚趾尾也比不上!”
  美若频频点头,捡起筷子继续吃面。
  “华老虎不也一样?我跟他时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有钱给你花用,堵住你的口了?”
  “他能跟华坤相比?”
  “怎么比不过?他去年才来港地,还是四九仔,年尾升红棍,现在已经进了内堂。旺角几十条街,全是他的地盘。和兴的龙五已经老了,等龙五一死,就是后一辈的天下。笑棠,你看他不起,将来别后悔。”
  詹笑棠不说话。
  “家姊年纪不小了,你知不知道三十岁的女人在欢场是什么光景?现在还算红,红得几天?十七八岁,脆生生的妹妹仔,一波接一波下海,活蹦乱跳,青春无敌,看见就让人嫉恨。”
  “……我们还有阿若。”
  七姑听见这话,深抽一口冷气,将美若拥紧。
  “阿若是我的女儿,你别动她脑筋!”
  “那你可以跟其他人,谁也比那个大陆佬好。”
  “笑棠,不要忘记你之前曾劝我跟那个死鬼瘸脚七,瘸脚七的家当现在可都落在靳老板手上。更何况——”
  “两人不同,他太过年轻,今天捧你,明日捧她人。好似你所说,十七八岁卜卜脆的不知多少,任他挑拣,你信他一时,信得过一世?”
  “……我现在有专用休息室,每日上工,梳妆台摆放空运来的英国玫瑰,其他姊妹不知多艳羡。是,他是年轻,比我还小四岁,但稳重得体,我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姐儿爱俏,千古定律。”詹笑棠没好气,“家姊,别告诉我你看上他的人了。”
  詹美凤不出声。
  “家姊,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去问你的梁太余太许太周太。”
  “家姊……”
  “别抱我的腿,”詹美凤想是被弟弟磨得无奈,“你讲实话,你究竟借了人多少钱?”
  “……前前后后四五十万。”
  “高利贷?”
  “高利贷我哪里敢借?”
  “还好还好,若是高利贷你可害死家姊了。”詹美凤拖延许久才作答,“笑棠,你起来。那些数,家姊替你想办法。”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7:26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师奶——家庭主妇话事——决定权下一更星期二晚上
  美若下午回到宁波街。
  宁波街的老屋到底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分外有感情。小院不大,青石板铺路,栏杆雕花,种三五株植物,一汪小池养锦鲤,角落有棵十年树龄的鸡蛋花。
  夏天的夜,睡不着时,她抱着戴妃倚长窗而坐,深深地嗅鸡蛋花的清香,低低的吊扇慢悠悠地转,风动白纱帐。
  搬家那日,人多噪杂,戴妃不见踪影。美若想等,七姑劝她:“穷狗富猫,是这样的了,就算跟了我们去,也养不起,戴妃吃惯了牛肉,哪吃得下鱼饭?”
  美若这才作罢。
  尔后回来寻过几次,不知道戴妃流浪去哪里,再也不见。
  这回她又是在铸铁雕花大门外向内张望了两眼,盛开的三角梅下,一个男童大大的眼瞪视她。
  “坏女人!想偷东西?”小童梳西装头,穿背带裤,样子可爱,表情凶悍。
  里面有女人问:“宏仔,你和谁说话?”
  出来看见美若,惊讶道:“啊,詹小姐。”又骂男童没礼貌。
  “俞师奶。是我,你好。”美若解释,“我在找我家猫,戴妃。”
  “厨房经常有只白猫偷吃东西,我不忍心赶它走,让它住了下来。还以为是流浪猫,原来有旧主人。你等等,”俞师奶不一会回来,抱着戴妃,“是它?那刚好,物归原主。”
  戴妃养得白白胖胖,不比旧日差。
  “娜娜,说哈罗。”俞师奶以手托住一只猫爪,隔栏向美若挥舞。
  连新名字也有了,美若失笑。“它养得这样好,我也放心了,其实我们新家并不适合养猫。”
  俞师奶心底实则不愿,如此也不推拒,说道:“那也行,以后方便你再来拿,我帮你暂养。就是不知道在这里还能住多久。”
  美若本打算离开,闻言不由道:“你们才搬来一年。”
  “是啊,”俞师奶开始抱怨,“当初没仔细看,住进来才知道,这间屋装修这样老旧,楼板渗水,地下又潮湿,下水管也小,厨房经常堵塞。刚好有人想买,我老公正在考虑中。”
  哦,那大概与戴妃不会再见。
  美若笑着与他们道别,还有戴妃。
  回到樱桃街,身后有人唤她,客气有礼,“詹小姐。”
  美若心情不佳,回头便道:“你又想问什么?何SIR?”
  她穿深蓝色毛衫,配同色条纹校裙,藏青色及膝毛袜,素净的衣着犹显花一样年纪,花一般容貌。
  这一年多来,何绍德每一次见她,都会比上次添多一层惊艳。他不敢想象,再过几年,见到她时,他会有怎样的震撼。
  “这一次你又想问什么?”她的语气如同她的美貌,咄咄逼人。
  “你不用太紧张,我也只是为了工作。”
  “休息日工作?有这样勤奋的职员,当真是廉署之光。”
  何昭德有一丝尴尬,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确实是加班。詹小姐,好久不见——”
  “你不用和我客套,我还是那句话,我一个学生妹,不懂大人的事,什么也不知道。”
  “这一年华坤没有半点消息?也没有托人传话?”何昭德追上美若。
  何其狡猾。美若站定回答:“他为什么会托人传话?你也知道我母亲与他只是交易,早已钱货两清。”
  “所以可以另择枝头琵琶别抱?”
  他想激我发怒,然后口不择言。美若将那句“你什么意思”吞回腹中,转身便走。
  “詹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喝杯奶茶?”
  “詹小姐,我只耽搁你少许时间。”
  “詹小姐,你可知道,你母亲现在境况艰难?”
  美若终于首肯。“奶茶?不是咖啡就好。”
  在冰室坐下后何昭德问:“和兴新扎起的靳正雷你知道?”
  美若作痴呆状,等他下文。
  “瘸脚七横尸街头,凶手未知,随后靳正雷霸占了瘸脚七的地盘,风头一时无两。近来风闻几个老辈很不满他不懂礼数,破坏江湖规矩,而你母亲,又和他走得太近。如果她知道和兴太多内/幕,这会让她处境很危险。”
  当真是廉署,人人附带小型雷达。她早上才知道的消息,在别人那里已经不是新闻。“何先生,你确定你是廉署职员,而不是O记调查组?不对,如果不说,我会以为你的职业是电影编剧,编得一手好故事。。”
  何昭德不理她的讽刺,“你母亲的选择,正确与否姑且不论,我只希望日后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请你们务必联络我。”他第四次递上名片。
  无所不在的交易。
  美若嘲笑:“你这样勤奋,今年有没有机会升职?一处执行科,科长?”
  何昭德也笑,“我正在努力。”
  美若带着那张名片回仙家馆,随便找了间空房塞到床头枕下,想象勤奋上进的何昭德,突然接到陌生女子电话拉客时的表情,她心头畅快。
  她问仙婶:“仙婶,我有两个同学,一男一女,最近他们开始拍拖。”
  “然后?”
  “那个男同学……曾经吻过我,意外、只是意外。你看,这件事我要不要和女方说?”
  “你若是嫉妒,那就说,顺便将那一吻渲染得天崩地裂。”
  “我不嫉妒,我没感觉。只是觉得隐瞒不好,更何况,那个男人,并不是良人。”
  男人,不是男同学。“这样……”尾音意味深长,仙婶继续问,“他们两个和你关系亲密,感情深厚?”
  美若认真想了想,默默摇头。
  “那管好你自己,勿做杞人之忧。”
  也是,隔岸袖手,一贯是她的强项。
  但这一日,注定美若不得清静。
  何平安在楼下等她,神情急躁。
  “怎么这么久?”
  美若直接无视,由他身旁而过。
  她被何平安拉住。何平安道:“大圈哥今晚和人谈判,没有时间为你庆贺生日。这个给你。”
  他从小弟手中接来礼盒,见美若不收,无奈解释:“只是糖果,快接着。大圈哥赴这场鸿门宴,还不知今晚是什么局面,若是回不来……刁,我这张嘴!这些天少出门,说不准又乱起来。不和你说太多,我立刻要赶过去。”
  那人倒识货,比利时手工鲜巧克力。
  大约是走进糖果店,大爷一般扯开嗓门对销售小姐呼喝:“将最好的拿出来!”
  美若忍俊不禁,顺手将礼盒丢进楼下垃圾筒。
  回不来,未尝不是好事。
  樱桃街街面平静,那人彻底消失。可惜天不遂人愿,农历新年将至,美若上完寒假最后一堂课,出了校门就被两人挟持着,上了街边一部簇新的宝马。
  大冷天时,他居然光着膀子。
  美若瞠目。
  靳正雷转身,将整个背肌袒露在她眼前。
  “才从澳门回来,找了个好师傅,花钱买罪受,刁他老母,用针戳了我一天。”
  这样大面积的,覆盖了整个后背与前胸的图案,即使华老虎身边跟了几十年,号称最勇的独手叔,据说也是忍痛分两天才能完成。
  “帅不帅?”他问。
  美若吞口水,再一次确定他血液里的疯狂因子超乎凡人。“……帅。”
  “过几日还要去补色,现在不能沾水,实在是痒得难受,干脆连衣服也不穿。”他转回身来,露出右肩窝新鲜而狰狞的伤疤。
  见美若目光凝聚在他肩窝,他满意地笑:“担心我?”
  她郁闷的是为什么刀口不往下一点。
  “等疤口的肉长老了,纹身的颜色渗进去了,就不显眼了。弄纹身也是为了盖住这条疤,你将来看见也不会怕。”
  “你背得住龙?而且,从无人敢纹五爪。”
  “我命硬。现在不就死过翻生?”靳正雷往后仰靠,神情轻松,“一帮老鬼,废话连篇,找来诸多借口不就是为了分赃?拿资历名头压我,也要看压不压得住。”
  何平安也乐:“阿若,你没看到当时大圈哥一刀捅自己身上时,那帮老鬼都是什么表情。”
  美若脸色发白。
  靳正雷探手过来,抚她小脸安慰,“别为我担心,我下手知道轻重。只是向他们表表忠心,顺便吓吓那帮老不死,哪个先尿裤子将来挑哪个先下手。”
  这年月对别人狠的人满街都是,对自己狠的着实罕见。
  美若不为他担心,反为自己。
  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冷入骨的害怕。
  “吃饭去。老地方,镛记好不好?”又拎起她书包翻开检查,“最近收到几封情书?”
  “其实,你不用这样。”
  他停住手,抬眼望她。
  “你不用给我生活费,不用送我生日礼物,也不用请我吃饭。我救你不是因为心善要救你,是情势所逼,不需要你回报。”
  “所以,还是那句话,你不想见到我是不是?”
  她默认。
  车中静寂,他缓缓开口:“那帮老东西不满我吃相凶狠,知不知道为什么?”
  她哪里知道。
  “港地十多年来,只有一个华老虎,软硬不吃,黑白通杀。幸亏有廉署,那帮快入土的老鬼们才挣到一点点新鲜空气。如果再来一人,比华老虎更狠,又同样了解他们的弱点——”
  “你不要利用我阿妈,她对和兴不了解,她只知哪家食肆的出品新鲜美味,哪家公司专柜近日有巴黎新款上架。还有,你不适合她,她需要一个真正心疼她的男人。”
  “你已经听说?”他扬眉。
  美若强迫自己不在他目光下退缩。“你们男人的事,把她牵连进来,对她不公平。”
  “她已经牵连进来了,阿若。很可惜,不是因为别人,”靳正雷露出那熟悉的笑容,“是因为你。”
  在他伸出手的同时,美若向后躲,可是她快,他比她更快。
  “你说不想再见到我,阿若,不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你还没弄懂我们两个由谁话事。以后天天见,日日见,我很好奇,到时候你是该叫我姐夫,还是……契爷?”
  美若挣脱不开那双铁臂,后背也已经抵住车门,退无可退。前座两人像完全被隔离,脸上全部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
  “你松手!”
  他反而更进一步,扣住美若下巴,拇指在她唇上摩挲,“阿若,试试叫我一声来听听。”
  “靳老板,你逼我跳车?”
  他的目光与拇指的温柔相反。对视间,美若惊恐地发现他眼中有狂热的火花闪过。
  然后,靳正雷推开车门,握住她的腰,将她半身递了出去。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7:43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有个段子后文要用,既然好多读者说无法理解自插教主雷神大爷的行为,明明可以等阿若长大,为什么又要去招惹阿若她妈,那我把这段子先拎出来溜溜。有个研究犯罪心理的学者,曾经做过一次测验,他告诉被测验对象每一个人一个相同的故事。故事内容如下:有一个女孩子,父亲去世,她在家族葬礼上遇见一位男子,并为他倾心。不久之后,她杀死了亲姐姐。很多人不理解这个女孩子犯罪的动机,很简单,关键点在家族葬礼上,她只是为了再见爱的人一面。有一类人是这样,无视规则,目的明确,手段直接。比如雷神。我想写真正的罪犯,无敬畏心的人。如果觉得难以接受,那就直接弃吧。看文和找男人类似,不喜欢A款,那就尽早转移目标,B款C款26款,总有一款适合你。——————————————————————————————和头酒:和解的酒宴斗零:旧版港币的一分坐馆:三合会龙头副手,一种荣誉衔。老懵懂:老糊涂下一次更新:星期三晚
  有车急速从旁掠过,卷起更烈的风。美若闭上眼尖叫,以为下一秒,会被撞飞脑袋,车轮碾过她悬空的半身。
  被抱回来时,她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坐在靳正雷腿上止不住地抖,只好紧紧攀住他颈项。
  “阿若,你拿跳车吓我,我也只好吓你一吓。”他居然和她讲起道理。“真是只吓一吓,我的手一直托着你的腰,不会让你有事。”
  她大哭出声。
  “不哭不哭。”即使对他深为了解的何平安,刚才也流露出震惊的表情,靳正雷有一丝后悔。“不要随便和我赌气,你和我不同,你的命矜贵。”
  他一语道破真相。
  是,她的伶牙俐齿,在真正的恶人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因为无人爱,她格外珍爱自己。
  她惜命,她有软肋。
  美若无助地淌泪。
  “不哭。”靳正雷将她抱得更紧,粗手粗脚地抹她的脸,“你看,这样多好,你乖些,我也不会再吓你。”
  她愤恨地躲避他的手掌。
  “贱格!变态!只会欺凌弱小。”美若的咒骂因为抽噎而失去力道。
  “我无心欺负你……”
  她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刻,无限后怕,哭声愈加惨烈。
  “好好,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你不要再哭。”
  她隐约感到他亲手递给她一把武器。
  美若睁开迷蒙泪眼,手撑住他光裸的胸膛,定定地看他。“我怎能信你?”
  “我保证。”看她小嘴一扁,又将落泪,他慌忙抬手,“我发誓!背誓就让我和瘸脚七一样下场。”
  “那你答应,以后别来骚扰我。”
  他沉默,手在她细腰上游移。“我只能答应你,等你快快长大。”
  失望的美若忿忿低语:“我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他好笑,“是是是,詹小姐很厉害,我很害怕。”
  她乖乖随他去吃饭,又被安全送回樱桃街。车停在楼下,美若抬头看自家屋檐:“如果被我阿妈看见,她会扑来打你,将你撕成碎片。”
  “她不会舍得刚到手的五十万,至多是扯你的头发,然后默许。”
  她再次低估他的无耻。
  年初七时,靳正雷大摆宴席,犒劳一干兄弟。詹美凤早早置下新裙,做好发型,装扮停当。
  出门前,她在镜前频频转身,调整肩头皮草,问美若:“这样如何?”
  美若点头。
  待高跟鞋的笃笃声消失在走廊,美若轻轻揭开一线窗帘。
  楼下几部车等候着,靳正雷迎上詹美凤,感觉有人窥视,他抬头望来。
  随后,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举手向美若敬礼。姿势标准,仿佛经过警队培训。
  “贱格!”
  “那个人、那个人……”七姑震骇莫名。她久仰大圈哥大名,今日方始一睹大小姐新情人的真容。
  “你没看错。七姑,”美若放下窗帘,“是他。”
  “可是……”七姑眼神凌乱。
  “没有可是。”美若沉下脸,“七姑,忘记你曾救过他,为他治伤煲汤药,特别是在阿妈面前。”
  七姑唯唯,可夜晚美若听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
  凌晨时分,整条街回荡着詹美凤嘶声裂肺的惨叫,她被何平安送回来。
  新置的皮草披肩染满鲜血,好在人无大碍,只是被吓得失了魂魄。
  何平安放下詹美凤就带着小弟们急匆匆赶去医院,没有一句解释。
  七姑找到安宫牛黄丸、丹参丸,尽数给詹美凤灌下肚。过了好一阵,她才恢复了少许理智。
  “好可怕,简直就是地狱。整间酒楼满是尸体,枪声震得我耳鸣,有人死在我面前,血手仍要抓我的衣裙。”詹美凤紧紧握住美若手心,“地狱,地狱。”
  “阿妈。”被长指甲掐进肉,美若很痛。
  “大小姐,你稍加忍耐。”詹美凤丢失一只高跟鞋,脚板底刺进若干玻璃碎渣,七姑一个个为她挑去,“不要乱动,还有不少。”
  “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他,”詹美凤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再也不要和他一起。”
  美若沉默。
  倒是七姑清醒,“那要早早问大少讨回五十万。”
  “詹笑棠!”詹美凤咬牙切齿,泪润粉腮。
  第二日街面死一般平静,连走街串巷卖零食的大眼叔也不见踪迹。仙家馆照常营业,只是生意惨淡,看场的伙计也少了一个,剩下数人眼神惊慌游离。
  旺角新扎起的大圈哥据说经过昨夜恶战,生死未卜。
  “好似看大戏。”仙婶吐烟圈作游戏,打发寂寞辰光。“住在樱桃街就有这般好处,平常人哪有这许多劲爆新闻填充苍白生命?”
  美若被请进医院。
  传闻中被子弹流弹炸弹击中,命不久矣的靳正雷,居然正和小弟们在特护病房里赌钱。
  美若尚未整理好震惊心情,有医生进来大声呵斥:“不准吸烟!”
  人如鸟兽散,扑克牌跌落一地,靳正雷躺回病床给医生检查。
  美若听见鬓发斑白的医生说:“明日便能出院。”
  闻言靳正雷朝表情呆愕的她咧开嘴,挤个眼,挥手唤来平安,道:“送她回去。”
  “阿若刚刚来到。”
  “看见放心就行。”靳正雷不知是一厢情愿地猜测美若心思还是叙述自我心情。
  何平安抹汗,决定选择后者。
  他在车上告诫美若:“大圈哥不应该太信任你,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阿若,你不要四处乱讲,后果很严重。”
  “我智商不够,不懂你们的鬼。”美若作答。
  坊间一时传闻无数,有人说大圈哥已经伤重不治,有人言之凿凿,说去医院探亲友,亲眼目睹大圈哥躺在重症室,脸肿若猪头,插了满身胶管,使用呼吸机延命。
  大半个月过去,靳正雷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身旁只有寥寥小弟,灰溜溜地走进自己夜总会。
  于是,谣言更甚。
  仙婶不屑冷笑,“一干睁眼盲!起得快沉得快的人不是没有,但绝不会是那个大陆佬。照我看,大戏刚刚开锣。找定座位看戏吧。”
  只是后来又风传靳正雷长跪在龙五爷家门前,负荆请罪,又说他哀求新界的彪叔出面摆和头酒,给他一个机会向龙五爷和其他前辈斟茶认错。
  连仙婶也狐疑起来,时不时偷窥美若。
  有人开始拖欠保护费,何平安巡了几条街,走到仙家馆这里时,脸色相当不好看。
  “我虽然一条烂命,但些许银两还是给得起的。平安,你们在旺角一天,仙家馆不会少你们一个斗零。”
  美若暗赞还是仙婶通透,平安也终于有了些笑意。
  果然不多久,彪叔终于答应做这个中人,化解和兴新老两代纷争。
  和头酒就摆在新界。
  后来但凡有知情人谈起这一段过往,无不眉飞色舞。
  新界被布下死局。
  和头酒宴上,靳正雷当众向龙五爷叩头斟茶认错,以掷杯为令,率先发难。
  当天晚上,新界腥风血雨。天亮赶至的差人们在火拼现场四处搜寻,只发现纵火后被烧得黑如焦炭的无数尸体。
  而和兴硕果仅存的几个老人从此失踪,龙头之位悬置,彪叔代为坐馆。
  谣言如潮,气氛诡异的旺角渐渐稳定,一片太平景象。而詹美凤好了伤疤忘记痛,欢天喜地的,开始筹办搬家事宜。
  “阿妈,我和七姑留在这里好不好?”
  “那怎么可以?谁来煮饭煲汤?谁来洗衣?”
  “你现在有钱,可以请一打菲佣服侍。”
  “阿若,七姑老懵懂了,你不要跟她一起发傻。她是詹家佣人,自然要做工,你可是把她当做了亲人?”
  “……可你已经一年多没有给过她人工。”
  詹美凤语滞,“我会好好算给她。”
  美若无奈,唯有向仙婶告别。
  和兴前龙头华老虎的前姘/头姘上了和兴新一任龙头,看这复杂关系,可以想象新近最大的新闻究竟有多劲爆,仙婶自然不会错过。
  但她比普通人了解的更多一层。
  所以她意有所指地问:“男同学,和女同学?”
  美若咬紧下唇,不发一言。
  任仙婶心如铁石,也不由为相处了一年有多的十四岁少女叹息。
  “其实这种事,”她斟酌用辞,“也不算得稀罕。早年间,我认识一位纺织厂老板,他便是娶了两姊妹,不分妻妾。如今,住在半山,据说家庭和睦。”
  这安慰听来更像丧钟,美若脸孔惨白。
  仙婶再叹,“若是不喜,你忍个几年,将就过去,另谋出路就是。”
  她默然点头。
  出门时,只听背后低语喃喃:“女人,千万不要美貌,只需好命。”
  美若几乎将唇肉咬破。
  这晚,黑暗里,她悄声道:“七姑,我真是好怕。”
  “或者,我们告诉大小姐?”
  “……”美若不是没有考虑过向母亲坦白。“七姑,在阿妈心底,我是否重要?”
  七姑不答,坐起来抱紧她,轻轻拍她后背。
  美若揪住七姑睡衣前襟,颤声说道:“七姑,我怕。”
  “莫怕莫怕,小小姐,如果他敢对你如何,七姑与他博了这条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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