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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试阅] 叶东篱《重生流放前》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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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试阅] 叶东篱《重生流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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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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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15 13:26:43
|
阅读模式
出版日期:2022年09月06日
【内容简介】
重生唯一目标──赚钱扭转流放悲剧。
白采薇:前世流放之苦,我不想再尝第二次。
谢嘉言:有本督主给你当内应,包你此生无忧!
蓝海E125301 《重生流放前》上
想他堂堂东厂督主,暴毙后穿到第一纨裤承安公世子身上,
还多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叫不知何谓女人香的他如何是好?
他还未想好,她就先递信相约,开口就要他帮忙搞个假身分,
这般不走寻常路的性子,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
知道她想开店,他主动掺一脚,为她找好铺子入了股,
听闻她与大才子相约在外,谈笑风生,
心中陡然生出的怒气与酸涩是他此生第一次尝到,
(结果她只是要人家为铺子写对联,害他白吃一缸醋,啧)
见她开业成功,所制的玉人丸与神仙养颜膏深受青睐,
他自是替她高兴,谁知竟有贵女因买不到而威逼,
他的人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欺负的,还不等着接招!
蓝海E125302 《重生流放前》下
白采薇深觉重生路艰难,所幸有谢嘉言相伴,
眼见贵妃姑母被抹黑因而禁足,她苦无他法,
是他靠自己的人脉在宫中帮把手,助姑母解禁,
这家伙还越来越浪漫了,竟送亲手做的相思扣手环讨她欢心,
更是在得知她被前闺中密友威胁后,找由头参了对方父亲,
间接解决了前世害她家被抄家流放的大麻烦,
如今她心头大事去一半,谁知麻烦还在后头,
她进宫陪有孕的姑母小住,皇后为恶心姑母,
布局想让她被皇帝收入宫中……
第一章 重生不做睁眼瞎
正值春日,满城春光灿烂,繁花似锦。
这样的好天气,偏生有一个天大的消息传遍了西京。
听闻执掌东厂的督主大人暴毙,此时东厂群龙无首,厂内大乱,又有御史弹劾群臣上书,陛下无奈之下同意撤销东厂。那些原本作威作福的太监们统统被打回原形,回到内宫端茶倒水拎马桶去了。
太监掌权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他们专挖人隐私,弄得京城人心惶惶,民间更传那位督主是个力大无穷、面目狰狞的怪物,如今怪物死了,可不是快事?
无人想到,当这消息在西京流传时,一缕幽魂在繁花似锦的海棠园中钻入了一具身体里,醒了过来。
谢嘉言睁开眼时,一张如花娇颜映入眼帘,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双手交叠用力按压他的胸口,小脸涨得通红,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看到他睁开眼,少女长长松了一口气,艳丽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醒了!醒了!」众人惊呼。
谢嘉言抬眼,只见周遭繁花似锦,自己却浑身湿透躺在一处莲池边。
众人议论声声入耳。
「居然救活了呢!」
「虽然是救醒了,可男女授受不亲,这像什么样子?」
「若是别人就不行,可这位姑娘却是行的,你难道不知道,她就是谢世子未来的媳妇?」
「难道她就是那位刁蛮任性的侯府嫡女白采薇?」
谢嘉言皱了皱眉头,脑中似乎多了许多记忆。他知道自己死了,死后一缕幽魂飘到了半空中,看到了三十岁便因心疾暴毙的自己,然后晃晃悠悠便到了这儿。
谢嘉言?承安公家的那个纨裤?这位纨裤的大名就连他都听说过。
可世人只知道东厂督主,却不知道督主也姓谢,与这个纨裤同名。
难道因为同名,他才到这儿做了这个身体的主人?
有人在耳边嚷道:「谢嘉言,你可总算是醒了,吓死小爷我了!该死的姓朱的居然敢推你下水,我这就叫人去暴揍他一顿!」
谢嘉言再抬头,已不见了那少女,隐约只见人群之中掠过一丝粉色。
他的未婚妻白采薇?做了一辈子太监,现在居然有个未婚妻?这种感觉有些怪异。
白采薇也没想到谢嘉言这般蠢,身为西京第一纨裤,被人打了不算,还给人推下水,若不是她会一点急救之术,他怕是已经呜呼哀哉了。
她抬头,春风和暖,海棠如锦,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寒冷贫瘠的北州。
她是重生回来的,格外珍惜现在的岁月。现在的她还是随心所欲的长青侯嫡女,还是那个任性的刁蛮千金,谁能想到不过一年之后,他们长青侯府便会被抄家流放,而她则会在塞外的北州渡过十几年艰苦难熬的岁月,最后在穷病交加中死去。
那些日子真如一场噩梦,这一次,她绝对不想再回到那样的地方。
「姑娘!」青衣小丫鬟银杏过来笑着扯着她的袖子,「沈公子那边要开诗会了,您不是期待已久吗,这会儿还不赶快去?」
不由分说,银杏拉着她的手便往一处水榭去,那边已经围满了花季少女,一个个满眼景仰的望着水榭中间的少年。
那少年十七八岁,面若冠玉,眉似墨画,身着青衣,不染尘俗,立在那儿如芝兰玉树一般,正是被称为西京第一才子的沈秋庭。
沈秋庭在的地方总是格外热闹,此时他正被几个少年众星拱月般围着,而白采薇正是因为这位才子,镇日在家里闹腾要退婚。
他是太师之孙,礼部尚书嫡子,更有七步成诗之才,再加上面容俊美,气度脱俗,所到之处少女掷果盈车,是西京贵女心目中首选的梦中情郎。
前不久白采薇还跟其他贵女为了他大打出手,丢光了长青侯家的脸。
「沈兄,你快看,你的仰慕者来了!」
一看到白采薇,众少年便开始起哄了。
阳光下,少女正值韶华,明艳照人,同满树的海棠相比,竟不输半分颜色,只是她那性子让沈秋庭十分厌烦。
他神色冰冷,目光从白采薇的脸上掠过,彷佛覆盖着一层严霜。
她倒也不恼,毕竟经历了北州十几年的苦日子,这不识人间疾苦的美少年在她眼里还不如一块桂花糕,起码桂花糕还能吃不是?
身旁一个模样秀丽的少女凑过来道:「妹妹同沈公子是旧相识了,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前去打个招呼?」
白采薇定睛看着女孩,不由得笑笑,「孟姑娘,你是认真的吗?我怎么觉得想打招呼的是你,并不是我呢?」
孟绮荷一愣,作为闺中密友,她从来都是叫自己孟姊姊的呀,怎么突然生分地叫「孟姑娘」?
「我自然是……」孟绮荷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背后一只手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跌到了水榭中央,差点撞到沈秋庭的身上。
「不必客气!」白采薇笑咪咪的收回了手,站在海棠树下作壁上观。
孟绮荷哪里想到她有这一手,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却要面对沈秋庭不可置信的眼神。
「我……不是……是我……」她十分懊恼,涨红了脸,如煮熟的螃蟹,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旁边的少年纷纷笑道:「沈兄,你可真是魅力无限啊,前有白姑娘为你大打出手,现在有孟大才女对你投怀送抱。」
孟绮荷一听捂着脸逃也似的跑了,恨不得找个地窟窿钻进去算了。她好歹出身御史之家,有些才女之名,如今真是丢脸丢大了!
「咦?白姑娘怎么不见了?」一个少年突然发现。
沈秋庭转头,之前海棠树下的韶华女子已经不见了,破天荒的,今日她居然没有捣乱?
殊不知,这时的白采薇已经坐在回家的马车上了。她看了「好姊妹」孟绮荷的好戏,尽了兴也该回家了。
想当初她对沈秋庭的「纠缠不休」,不知有多少是这位孟大姑娘怂恿出来的,如今她好好的自食其果吧。
银杏好奇的问:「姑娘,您今日不看沈公子念诗了吗?」
白采薇懒懒的靠在车上摆了摆手,悠闲的往嘴里塞了一块软糯的桂花糕,「看他念诗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多长一块肉吗?长得好看的男人多没什么用处,徒让女人伤心罢了。」
她说完这话,想起谢嘉言。那家伙也是,光长得好看罢了,有什么用处?
可想起前世她家抄家时,唯有谢嘉言愿意帮把手,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罢了,这辈子凑合过吧。
中途离场的不只白采薇一个,另一头,谢嘉言因受了些寒气,换了身衣裳也坐上回家的马车。
他低头看着细腻白皙的双手,这双手打小没做过事受过苦,而他自己本身的双手却是伤痕累累。
七岁被净身卖进皇宫,受尽苦楚终于站在权力巅峰,在巅峰之时却突然陨落。
即便拥有无上权力,他的内心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快乐过。陨落之时,他不觉得遗憾,心中只有一片苍凉。
权力再大又如何?他依旧一无所有,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更没有……自己的家庭。
他死了,没有人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可是现在,他竟重新开始了……
他盯着这双手看了许久,终于缓缓收拢,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到家时,白采薇抬头,看到自家金光灿灿的匾额「长青侯府」。
白家原先不过是个落魄世家,一朝却因出了个贵妃而显贵,便很有些暴发户的气质,到处金灿灿的。
原先她觉得金色俗气,如今却觉得甚好,这世上最难的便是没钱,有钱,怎样都好!
小厮开了偏门,卸了马匹,牵着马车到垂花门外停下来。
白采薇下马车时,四五个身着锦衣、眉清目秀的丫鬟围了过来。
「姑娘,夫人已经炖好了燕窝羹等着您呢。」
「姑娘,可要沐浴更衣?贵妃娘娘才叫人从宫里送来贡缎,专门说了给您做衣裳呢。」
「姑娘累了吧?奴婢给您捶捶腿。」
小丫头们七嘴八舌的,白采薇摆了摆手,「都散了吧,我去见我娘。」
「是。」丫鬟们退下。
白采薇只带了银杏,径直向她娘孙氏在的玲珑轩去了。
孙氏生于江南世家,是标准的江南美人,白净秀雅。
她从小喜好江南庭院,尤其喜欢太湖石,庭院中一步一景,处处可见七窍玲珑的太湖石。
白采薇才到正厅外,便听到里面传出母亲训人的声音。
孙氏正在教训吴姨娘不会办事,吴姨娘不敢委屈也不敢回嘴,只能低着头听着。
旁边一个模样伶俐的少女劝道:「姨母别动气了,小心伤了身子。吴姨娘出身歌姬,谁不晓得?若是不想,以后不叫她做事便是。」
孙氏气愤道:「珊珊你说得对,我就不该信她!」
白采薇眉端微动,抬脚上了台阶,便看见吴姨娘低着头红着眼眶出来了。
看到她,吴姨娘颤声道一句,「大姑娘回来了。」
白采薇点点头,见她咬着下唇走了,进了正厅。
孙氏瞧见她进来,瞬间由阴转晴,满脸堆笑,「宝贝儿,快过来!听说你去看花儿了,可好看?」
白采薇到了跟前,表妹陆珊珊已经识趣的让出孙氏身边的位置,扁了扁嘴坐到一边。
陆珊珊是孙氏表妹的女儿,几年前母亲去世,陆家便腆着脸皮将人送过来,美其名曰陪陪白采薇,实则是想藉着长青侯家的势寻个显贵婆家。
她嘴甜舌滑,哄得孙氏很开心,倒闹得像白采薇的亲表妹似的,在家的地位比长青侯的庶女白婉儿高多了。
「娘,您也别说姨娘了,她毕竟头一次帮您办事,出差错也不奇怪。到底是一家人,有什么可闹的呢?没得气坏了您的身子。」
孙氏性子厉害,从来不听别人的话,唯独女儿的话却能听进去,她笑道:「娘知道你心疼我,可我瞧见那个姓吴的就烦。」
长青侯虽然纨裤,但因为夫人厉害,只纳了一房妾室,这妾室又是出身歌姬,就成了孙氏的眼中钉,她只要有空便琢磨着怎么折腾这个姨娘。
白采薇从前也跟着孙氏一起欺负吴姨娘,但前世流放之后,孙氏抑郁成疾,是吴姨娘操持着一家人的家务生计,大冷天还要出去担水砍柴,又去湖里摸鱼给生病的孙氏炖汤。
所谓日久见人心,她爹不该纳妾,可既然纳了,错不在那女子,都是女人,何必互相为难?
庶妹白婉儿更加无辜,明明是侯府姑娘,到如今还不敢正眼看人,胆子小得彷佛草窝里的兔子。
倒是眼前这陆珊珊,精得跟鬼似的,她家落难之时,也不知道陆珊珊从哪里听到风声,抄家前夜偷了大包的金银珠宝跑了,藉着那笔丰厚的「嫁妆」嫁了个豪门富室。
重来一回,如今的白采薇洞若观火,懒得再多给陆珊珊好脸色。
「娘,别烦了,我听丫鬟说您给我炖了燕窝粥?」
孙氏一听,忙叫丫鬟将温着的冰糖燕窝端过来。
丫鬟送来了小碗,白采薇亲自给母亲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陆珊珊在旁边巴巴的望着,见表姊没打算给自己盛,便主动伸手去拿碗,却被一只素白的玉手拦住。
「表妹,这一盅我和娘喝刚刚好,到了你这边恐怕装不上一碗了。」
陆珊珊伸出去的手生生的顿在了半空,她也是要面子的,讪讪道:「表姊说的哪里话,难不成我还跟你抢吗?燕窝嘛,平日里喝得不少了,我也不馋。」
白采薇见她不识趣,微笑道:「我也知道表妹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过我们在这吃着,却让你乾看着,到底不好意思呢。」
陆珊珊肚里冒火,只得找个理由告辞。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白采薇的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你这孩子,倒是让你表妹脸上不好看了。」孙氏心疼陆珊珊。
白采薇笑笑,「她那个人,心大得很呢。」
如意院中,吴姨娘正在默默垂泪,看到女儿过来,越想越觉得无望,一把抱着女儿哭了起来。
她自己受苦也就罢了,可瞧着夫人如此折磨,恐怕婉儿以后连个好婆家都找不着。
这时,有丫鬟送东西过来,「姨娘,这是大姑娘让人送来的燕窝。」
吴姨娘接过一瞧,品质纯正,洁白无瑕,真是上等的官燕,这一大盒有半斤重呢。
她一时愣住,大姑娘是什么意思?这燕窝真的能吃吗?或者又是什么圈套,等着她往里头跳呢?
白婉儿欣喜的看着燕窝,欢喜道:「娘,我们也能吃上燕窝了?」
她们娘俩的用度被孙氏克扣得厉害,也就比丫鬟强一点,哪里吃过燕窝?
吴姨娘摇头,担忧道:「恐怕不行啊……」
话正说着,却见一个美貌少女挑帘子进来,笑道:「有什么不行的?既然送过来,自然是用来吃的,难道还怕我送来毒药不成?」
吴姨娘一惊,怔怔望着她,「大姑娘?」
白采薇亲自过来了,她就知道吴姨娘不可能轻易信她,毕竟被她娘俩欺负多了,心里会怕。
她扫了一眼这屋子,打扫得挺干净,可哪里像是主子的屋子?别说什么玉如意、金佛手,竟连一座像样的香炉都没有。
「坐吧。」她见吴姨娘紧张的站着,抬了抬手,自己先坐下了。
白婉儿怯生生的躲在母亲身后,惶恐又好奇的偷看这位嫡姊。
白采薇指着屋角道:「银杏,让人将我书房的珐琅青瓷梅瓶搬过来放在那里。」
银杏一愣。
「那边摆一个黄铜仙鹤香炉,博古架上让人去仓库挑几样古玩玉器摆上,哦,还有,叫裁缝给婉儿做几件像样的衣裳,毕竟她是侯府的千金。」
这些话银杏都一一记下了,可不确定要不要做。
白采薇睨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是。」银杏这才悟到,姑娘竟然是当真的,不是说玩笑话,急忙去吩咐忙碌。
不一会儿,该搬的搬,该摆的摆,就连府里的裁缝也马不停蹄的过来给白婉儿量尺寸。
吴姨娘不知所措,颤声道:「大姑娘,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采薇笑笑,「咱们长青侯府好歹是侯门大户,姨娘也该住得像样些。就是婉儿妹妹,如今有十四了吧?年纪到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大姑娘此话当真?」吴姨娘难以置信,别的无所谓,只是能让婉儿出去见见世面,她是求之不得。
白采薇点头,「我近日读经,幡然悔悟,做人呢,还是善良一点的好。婉儿好歹是我妹妹,过几日有流觞宴,我带婉儿出去逛逛。还有几日功夫,姨娘记得好生教教妹妹规矩。」
「可是夫人那边……」虽是大姑娘的好意,可万一给夫人知道了,恐怕少不得一顿斥骂呢。
白采薇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母亲那边我自有话说。」
吴姨娘听着也不知真假,心中半信半疑,可是瞧着她这语气,似乎真的要提携女儿,心中激动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倘若大姑娘真的有意提携婉儿,是否她们母女俩真的有可以期望的前程?
白采薇又说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回到屋里,她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撑着香腮看着窗外满树桃花。
一阵清风吹来,桃花纷飞,似漫天粉蝶。
经历了那么多的困苦,如今再看受苦的人,总是多了几分悲悯。对于吴姨娘母女,她不过动动嘴皮,可她们却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她知道母亲若是发现这件事必定不高兴,但是母亲最听她的话,她若劝劝,必定没什么大问题。
银杏端来了翡翠杯,杯中盛着明前龙井。
白采薇端起杯子,清茶沁鼻,品了品,只觉茶味清甜。
她又端详着这杯子,翡翠流光,精致脆弱,轻轻一摔就粉碎。
这是父亲去年送给她的一套茶具,足足花费白银一千两。从前她最爱这套杯子,可如今却觉得不如送进当铺换一千两银子给她。
重回侯府,她越发感觉到自家用度奢靡无度,她爹仗着自己妹妹是贵妃,挥霍无度,一甩手便是百千两白银。她娘出身世家,金玉窝里长大的,什么都要精致华贵,花钱也不含糊。她亦是有样学样,出手阔绰,随心所欲。
这样的日子,姑母在也就罢了,若是姑母没了呢?
大山崩塌,所有繁华将会如烟尘一般消失无踪。
白采薇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叹了一口气。年少时以为一切都会如意下去,不会改变,经历过之后才知道现实有多么残酷。
银杏瞧着她意兴阑珊,疑惑问:「姑娘,这茶不好喝吗?」
白采薇淡淡道:「收了吧,不喝了。」
按时间算,距离姑母病逝、白家抄家整整还有一年的时间。
她按着额头思忖着,姑母素来健康,为何突然病逝?可姑母人在深宫,许多事情她无法探究。
这一年时间,倘若她可以好好利用,能做的事情也不少。
白采薇在房里待了半日,丫鬟来禀告说孟绮荷来了。
「不见,你就说我头疼。」
银杏一愣,往日里姑娘最爱和孟姑娘玩儿的呀,便是偶然买到心仪的首饰衣裳,也要给孟姑娘备上一份,今儿这是怎么了?
见白采薇没有其他的话,银杏让小丫鬟翠儿去向孟绮荷回话。
「头疼?」孟绮荷目光犹疑,「若是妹妹头疼,我岂不是更应该去看看。我略懂一点医理,或许可以……」
翠儿眼珠一转,觉得这位孟姑娘还真是不省事,她呵呵一笑,「瞧瞧孟姑娘说的这话,莫非我们堂堂长青侯府连个大夫都请不起,还要劳动孟姑娘这样的外行来给我家姑娘看病?这话说出去可不体面呢!」
孟绮荷完全没有想到长青侯府的小丫鬟这般牙尖嘴利,可她堂堂御史千金,又不好跟这种没名姓的小丫鬟计较,但凡换个人来,她都有话说。
她的脸涨得通红,心中着实恼火,面上却又不好发作,沉着声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既如此,请你家姑娘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她。」说罢咬着牙转头上了自家马车。
「哼!原先光蹭我家姑娘的首饰衣裳,瞧着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大户千金,如今咱们姑娘聪明了,你也没得好果子吃了。」翠儿说完,对那马车做了个鬼脸,回去覆命。
这话声不轻不重,正好传到了孟绮荷的耳朵里,她气得眼泪直流,一伸手将车中的靠垫狠狠砸在车厢内。
「白采薇!上次在海棠园让我出糗,这次又让丫鬟来羞辱我,我再找你就不姓孟!」
白采薇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她只是讨厌被孟绮荷这种人利用。
家里穷不是孟绮荷的错,可她假装姊妹情深骗首饰衣裳那就是她的不对。
这孟绮荷喜欢沈秋庭,拉不下脸面去缠人家,拉了她做幌子对沈秋庭死缠烂打,自己却跑去做好人。天底下的便宜都给孟绮荷占完了,想得可真美,这样的闺中密友不要也罢!
白采薇不再搭理这事,思绪转到其他地方,思索良久,坐到案前动笔之后,递给银杏一封信,「你去送一封信,约一个人。」
银杏接过信,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信封上写着——承安公府谢大公子亲启。
银杏有点不敢相信,原先姑娘在家里一日还要骂他三顿呢,如今竟然约上了?
第二章 人约黄昏后
谢嘉言接到白采薇的信时有些意外。
明日酉时滨湖陶然亭盼望一见。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摸了摸下巴,蹙起墨色眉尖,这位白大千金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小厮文石在门口禀告道:「世子,宝公子过来了。」
谢嘉言收拢五指,将信收进袖子里,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这时,二房的族兄谢宝元已经到了屋里。
他身材中等,斯文里透着几分精明,圆圆一张脸,真如他的名字,跟个元宝似的。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家这位草包族弟,道:「嘉言这几日难得在家啊,现下又要去哪里快活了?」
这话说得不正经,谢嘉言懒得搭理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饮了一口才抬眸看他,「你来做什么?」
谢宝元笑得神秘,坐在他对面,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我来自然是有好事呢!」
他展开册子,只见封皮上写着三个楷字,名花谱。
谢嘉言蹙眉,「我并不喜欢看花。」
「你再看。」谢宝元翻开了图册,只见里面是一张张丹青绘制的美人图,一个个如花朵般争妍斗艳,美不胜收。
谢嘉言上辈子是个太监,对于女色从来都没什么兴趣,如今即便他是个完整的男子,对这些亦是难有什么波动。
他淡淡瞥了眼前谢宝元一眼,殷红的唇角微勾。
原主的那帮狐朋狗友都是通过谢宝元认识的,如今光吃喝玩乐还不够,现在谢宝元又拿女色来勾他,生怕他坏得不够彻底?谢宝元这小把戏哄哄原主还行,想唬他,门都没有!
谢嘉言装模作样的翻了一回,摇头,「都不好看。」
谢宝元愕然,惊讶看着他,「你这小子,都没碰过女人,怎知道女人的好?你信我,这些都是我从各大青楼精挑细选出来的,只要你去看一眼,包管满意!」
谢嘉言笑笑,点了点那册子,「你觉得这册子上的女人,哪个有我未婚妻好看?」
谢宝元,「……」白采薇虽然名声不大好,却是一等一的美人,这话他还真说不出来。
谢嘉言挑眉轻笑,「方才我收到请帖,美人请我吃饭,不比去这些地方花银子强?」
谢宝元定定望着他,心中又恨又妒,只得闷闷收回图册,临走前还不忘问一句,「啥时候?约在哪儿啊?」
谢嘉言看着他,笑而不语,并没有要说的意思。
谢宝元「嘶」了一声,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有事瞒着他了?可恶!原来那愣头青,如今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滨湖陶然亭。
夕阳如血,染得湖面一片霞光,亭中立着一个挺拔少年,着绣金朱雀玄衣,束白玉带,临风而立,青丝飞扬,贵气逼人。
白采薇来时看得微微一怔,这人若是不言不动,倒也算个佳公子。
她这次并没有退亲的打算,若是真嫁给他,将他搁在家里做个花瓶也不错。
听到脚步声,谢嘉言转身,精致的五官彷佛墨画,白皙的皮肤透着羊脂玉般的光泽,俊美好似仙人。
他看她的目光平静得如同古井,竟无一丝波澜。
白采薇有些不快,心道:本姑娘美貌艳压京城,这厮没眼光!
她将放着几样点心的小提篮搁在石桌上,勾起唇角,「谢公子,吃过饭没有?不如尝尝我们府里的点心如何?」到底有事相求,不好说话太硬。
谢嘉言看了一眼,「你自己做的?」
白采薇一愣,尴尬道:「并不是,厨娘做的。」
「不吃。」
她面色微变,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一顿。好个谢纨裤,不是她亲手做的还不吃?真挑剔!
「找我来何事?」谢嘉言撩袍坐下,直接开口。
白采薇用力合上篮子盖,白了他一眼也坐下了。「不知谢公子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莲池是谁救了你?」
谢嘉言自然记得,看向白采薇,等着她说事儿。
「我想弄一个身分文牒,最好是男人的。」
他依旧看着她,没有做声。
白采薇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我对你可是救命之恩,身分文牒对于你谢公子而言,应该是一件小事吧?」
谢嘉言轻笑,修长素白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的确是小事,可对于白姑娘而言好像是一件大事,你不打算告诉我为何吗?倘若我给你弄了假的身分文牒,你去杀人放火,到时候岂不是连累我?」
白采薇素来觉得谢嘉言是个傻子,没想到他如此伶牙俐嘴,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你放心。」她咬着牙道:「我不会杀人放火的,只是有一点小小用途罢了。古语说的好,点滴之恩涌泉相报,没想到谢公子这般谨慎计较。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
谢嘉言睨了一眼她的小脸,大约是有点生气,原本就艳若桃李的脸更红了,倒像是夏天的石榴花一般。
「自然是帮,毕竟……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未来夫人……」
白采薇一愣,咬着下唇狠狠瞪了他一眼,居然调戏到她头上来了!
她生气的站起来,道:「你不要以为我是挟恩图报,虽然我救了你,可我只要你帮我这一次,以后不会麻烦你的。」说罢拎着篮子转身便走。
「什么时候要?」身后传来谢嘉言的声音。
「越快越好。」她没有回头。
「三日之后,送你手中。」
话音落下,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时,他已经负手从侧边的石阶下去,渐行渐远。
白采薇疑惑的蹙了眉,这不像她知道的那个傻子呀,现在的谢嘉言有点难以捉摸。
但想到马上就能多一份身分文牒,她又高兴起来。
下了石亭,银杏就在亭下等候,看到她满脸笑容,不由得暗暗诧异。
「谢公子没有做什么不妥当的事儿吧?」银杏有些担心,毕竟谢嘉言是出了名的纨裤。
白采薇摇头,叮嘱她,「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出去,知道吗?」
银杏急忙点头,可心底却老大的不解,姑娘什么时候对谢公子有好感了?
白采薇原本担心谢嘉言做事不靠谱,没想到三日之后,果然有人送来东西,东西直接送到了她的手里,打开来看,是一份男子的身分文牒。
这名男子叫陈风,年纪十六,西京人。
她对这份文牒非常满意,想不到谢嘉言办起事来丝毫不含糊。
她想起什么,心中一动,问:「方才来送信的人没走吧?」
「还在等姑娘回话呢。」银杏答。
「那就叫他再等等。」
文石出去时空着手,回到承安公府时手里却拎着一个食盒。
他到了房门口,探头一看,只见世子正靠在榻上翘着脚看话本子。
他笑吟吟的禀告了一声,「世子,白姑娘已经收到信了。」
「嗯。」谢嘉言眼没离书应了一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是原主的珍贵藏书,他随手拿了一本,读来倒也新鲜。
文石见他不抬头,径直将食盒拎到中间的圆桌上,邀功似的说:「白姑娘还给回礼了,世子不看看?」
谢嘉言一愣,捏着书负手过来,打开了食盒,里头是热呼呼的桂花糖糕,彷佛才刚从锅里蒸出来,瞧着分外有烟火气。
「这是白姑娘亲手做的,奴才在那边等了好一会儿,专等着呢。您说,白姑娘是不是有心了?」
谢嘉言一愣,亲手做的?上次湖滨见面,他不过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这位传闻中刁蛮任性的白大千金真的会做?
半信半疑的,他伸手拿了一块尝了尝,软糯可口,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即便是他这种不爱吃甜食的男子也能吃上几块。
文石笑咪咪道:「白姑娘有心,世子有福。」
谢嘉言抬手一个栗暴敲在他的脑门上,「打趣本世子?找死!」
文石惯是会看他脸色的,知道他不是真的恼,笑嘻嘻的摸了摸头不说话了。
世子一定是不好意思了,哪个男子吃了美貌未婚妻做的点心不开心?
谢嘉言若有所思的看着手里的糕点,白采薇喜欢沈秋庭这件事整个西京人尽皆知,她突然找自己,又做点心,是什么意思?是对他帮忙的报答,还是说已经转了念头?
当他是东厂督主时,女人在他眼里约等于无。如今作为谢家世子谢嘉言,自然得成婚生子,既要成婚,便会有一个女人。
两家似乎都没有退婚的打算,那么以后白采薇就是他的夫人。
这女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女人……」他坐在桌前,喃喃念出了这两个字。
「俗话说的好,女人心海底针呐!不过像白姑娘这样既美貌又能干,还能体贴人的,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呀。」
「多嘴!」沈嘉言扫了一眼呱噪的小厮。
文石急忙笑着捂住了自己的嘴。
另一名小厮进宝过来说话,「世子,族学里来了新先生,要世子去上课。」
沈嘉言蹙起了眉头,「不去。」
这回答在进宝的意料之中,他苦着脸劝道:「上一位先生被世子打断了肋骨,老夫人多给了他好些银子养伤,上次的事情老夫人还生着气呢,这次世子就去课堂上坐坐吧,也不必听课,就当哄老夫人开心了。」
谢嘉言哼了一声,只觉得好笑。
当年在宫中,他出身于内书堂和御箭堂,精通诗书,文武兼修,执掌陛下文印多年,现在让他去读那些启蒙经书,岂不是好笑?何况原主读书一直不上进,同一个学堂的,人家在读四书五经,他还在学千字文呢,还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可老夫人那边……」进宝看到这位爷便头疼。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便响起了老迈却沉稳的声音,「嘉言,你又在闹什么!」
几个丫鬟拥簇着谢老夫人,扶着她进来了。
进宝和文石急忙替谢老夫人端凳子倒茶水,忙得不亦乐乎。
谢家有三房,早几年大房谢嘉言的母亲就去世了,大房只留了他这一个独苗。二房有谢宝元以及两个族妹,三房有一个族弟一个族妹。
如今的承安公是谢嘉言的父亲,只是身体病弱,一直在内院养病,甚少见人,也没管事,谢府内外事情大都由二房夫妻管着。
老承安公去世时,二房曾经争过,要换掉谢嘉言这个纨裤世子,可谢老夫人宠他,以一己之力保住了他的世子之位。
谢老夫人虽宠他,却也希望他能读书有出息,可他倒好,三天两头不着家,着了家被按到学堂还打伤了先生,真把她给气坏了。
听说他现在老实待家里,她便又来催促他上学了。
本来听到他的话一肚子气,可一看到孙子这张惹人疼的俊脸,谢老夫人又气不起来,拉着他的手,「我的乖孙……」
谢嘉言有些不习惯别人的肢体碰触,缩了缩手,可惜被谢老夫人紧紧攥着,收不回来。
「你如今也十七了,都要娶亲的人了,怎么说也要读几本书吧,不说让你考中什么功名,至少走出去不要叫人笑话呀……」
谢老夫人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大堆,听得谢嘉言头大如斗。
「我有在读书。」他抬眼看了书架,跟进宝说:「拿一本过来。」
进宝愣了一下,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本书,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过来,双手递到了他的手中。
谢嘉言手上的这本正是《诗经》,他唇角微勾,递到了祖母的手中,「祖母,我虽没去学堂,学的却不比他们少。这本我已经背熟了,不如您考考我。」
谢老夫人一双老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约这么多年都没有如此让她惊讶的事情了,那本厚厚的《诗经》可是很难的哇!
「你……背熟了?」她拿着书本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自家乖孙还有这个本事?
谢嘉言不置可否。
谢老夫人惊讶之后显然是不信的,她的乖孙诓她太多次了,每次诓完之后,换来的都是失望,这一次她又怎么可能相信?
「我不信。」她笑着摇头,但还是随手翻开了《诗经》。
她是大家出身的千金,自小博通经史,哪知会养出个混不吝的孙子。
「那你就背背第十页的这一个篇章吧。」乖孙要玩,她就陪他玩玩,她倒要看看他能在她跟前演到几时?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诗句如泉水般从谢嘉言的口中琅琅流淌出来,不带一丝停顿,听得谢老夫人目瞪口呆。
待得他念完整首诗,她半晌才回过神来,「那你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吗?」
谢嘉言淡淡一笑,「说的是出嫁的女儿思念故乡兄弟父母的心情。」
谢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一倒,差点厥过去,吓得丫鬟们急忙将她扶稳。
丫鬟替她倒了热茶,又给她捋胸口,她这才缓过劲来,伸手过来摸孙子的额头,「你还是我家的嘉言吗?莫不是中了邪?」
谢嘉言避开了她的手,道:「祖母,我从前并不是蠢笨,只是不愿意听那些腐儒念经罢了,我若是真想学,一看便会,您的孙儿没您想的那么蠢笨。」
谢老夫人琢磨了半天,喃喃道:「也对,你祖父是个聪明的,你父亲也是个聪明的,没道理到了你这里就笨了……」她终于展颜笑了起来,满脸菊花绽放,「我的好乖孙,你可真没让祖母失望啊!」
她高兴起来,双手抱住了谢嘉言,抱得他浑身不自在。
可她马上又愁了,他虽然聪明,却只读自己喜欢的书,又不肯去学堂,这如何是好?
原先觉得他笨,只指望他能认几个字,如今知道他聪明,便想着让他去参加科考,可科考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跟着先生是不行的。
她想说些什么,可也知道孙子没什么耐心,塞过去指定坐不住。
谢嘉言怕她又唠叨,抬眼瞧见外头原主的好友陈广才大剌剌的进来了,高兴招手,「广才兄,你可是找我有事?」
陈广才见谢老夫人在,过来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谢老夫人,晚辈来找谢兄出去骑马,外头春色正好……」
谢老夫人听了个开头就不乐意了,正要说他,不想谢嘉言拉起陈广才就往外走,回头笑着对她道:「祖母,我出去骑一圈再回来看您。」
她气得直跺脚,「我家孙儿原本最乖巧不过,都是被这些臭小子带坏的,可恨!」
谢嘉言同陈广才在西京骑了一圈儿马,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熙攘繁华太平盛世,身为世家少年郎,在西京之中肆意驰骋,果然惬意。
想当初他在东厂之时,身上背负着皇命,每日面对的是勾心斗角的内廷。所谓伴君如伴虎,虽然贵为东厂督主,依旧无一日能安心好眠,哪里比得上十七岁的谢嘉言?
路过梨香院时,那小楼雕梁画栋,门前花枝招展,二楼更站着几个身着薄纱的勾人女子对人媚笑。
陈广才对谢嘉言使了个眼色,「谢兄,渴了,进去喝杯酒?」
胭脂味冲鼻,谢嘉言皱了皱眉头,将手中马头一转,「我还想去郊外逛一逛,你若是想来便跟过来,不想来就自便。」
说罢,一声清斥,马儿腾起四蹄,哒哒的便往东门飞驰而去。
「诶!谢兄!」陈广才无奈,只得策马跟了过去。
上次明明约好有空要去梨香院喝酒的啊,这个谢兄,怎么就忘了呢?
第三章 调教纨裤们
白采薇正在东市溜达,她想开一间店,便需要采买各式各样的材料。
银杏看着姑娘挑选材料,可着实看不懂,「麝香、龙脑……姑娘是要做香料吗?可是这黑豆、益母草、白术、白及,这又是做什么的?奴婢真的看不懂了。」
白采薇淡淡一笑,「你不必懂。」
她在东市逛了一圈,将需要的材料准备齐全,不一会儿马车的后车厢便装满了一半。
办完了事儿,才从东市出来,便听到有人嚷嚷。
「东街有人打架,快去看啊!」
「谁啊?」
「还能有谁啊?还不是那西京第一纨裤谢大公子,他又跟人打起来了,揍他的好像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姓陆的那一个!」
「他和人打架,怎么就一定是挨揍的那一个呢?」
「嗨呀,你这话说的,历来打架他打赢过谁啊?不是他挨揍,难道是那个姓陆的吗?」
说着,便有爱看热闹的几个人一溜小跑去了。
白采薇蹙眉,又打架?谢嘉言啊谢嘉言,你觉得自己有几条命?
她坐上马车,打算也去瞧瞧状况。
东街是通向西京东门的必经之路,半路上人群堵塞,围着看热闹的人扎堆。
白采薇在马车里瞧不清楚,只得下车来看。
才靠近人群围着的地方,只听到众人「哎哟」一阵惊呼,「被踢飞了!踢飞了!」
白采薇吓了一跳,难道谢嘉言被人踢飞了?
她踮起脚尖从人群中间看出去,只见谢嘉言一人被四五个壮实青年围住,他双手环胸,神色冰冷,冷冷睨着不远处被踢飞的青年。
陈广才颤颤巍巍躲在他的身后,听到「被踢飞了」,这才敢探个脑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不由得高兴的拍手大叫起来,「好啊!」他惊叹的看着谢嘉言那双长腿,「哇!我从来不知道谢兄的飞神腿竟然已经练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谢嘉言嫌弃的睨了他一眼,没有搭理,目光抬起,看向站在几个青年后头的富贵公子,圆胖肥敦的陆子明。
上次打架,陆子明也是带了人,原主之所以会输,一是因为自己菜,二是吃了人少的亏。陆子明身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打个把富贵公子不在话下。
这厮似乎想跟原主争一争这西京第一纨裤的名头,自打从南方搬到西京之后,大有横扫西京纨裤之势。
陆子明看着自己的人被踢飞了,气得胖脸涨得通红,一扬手,「全都给老子上!把他给老子往死里打,打死了小爷我负责!」
几个护卫一听,撸起袖子放开了手脚,从各个方向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向着谢嘉言扑过来。
「好可恶,居然人多欺负人少。」连银杏都帮着谢嘉言打抱不平了。
白采薇皱起秀眉,谢嘉言这次肯定要吃大亏。听说陆子明仗着自己的姨母是皇后,在西京为所欲为。
虽然说谢嘉言是承安公家的,当年老承安公曾拚着性命将先皇从战场上背下来,可是如今老承安公死了,谢家又如何跟皇后家的人相比,便是谢嘉言挨了打,恐怕也没处诉苦去。
她心中替谢嘉言捏了一把冷汗。
只听得「砰砰砰」几声,白采薇心弦一颤,几乎不敢睁眼看。
「哎哟!」众人一阵惊呼,「好厉害!」
白采薇定睛一看,这才看到了依旧立在原处不动的谢嘉言,和那几个被踹飞的青年。
青年躺在地上,撑着手臂半天才爬起来。
陆子明瞪圆了眼睛,如同看怪物似的盯着谢嘉言,「你……你怎么变得能打了?奇怪,太奇怪了!」
谢嘉言一步一步走到陆子明的跟前。
陆子明惊恐的看着谢嘉言,他从来没见过谢嘉言露出这样的眼神,比三冬的寒冰还要冷,比荒野的独狼还要狠,光是这冰刃一般的眼神,就足够他浑身颤抖了。
想到谢嘉言一脚能够踹飞几个大汉,他更加害怕了,顿时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一泡骚尿从袍底「哧溜」流了出来,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谢嘉言看看自己这副身板,倒是十分中用。原主身为纨裤,其实平日里飞鹰走马的事儿做得不少,身体还算强健,唯独不会打架,每每只知道闭着眼睛瞎干,遇到有几分技巧的就被人给打趴下了。
他初来几日,每日晚上都会暗暗运气练功,筋骨自然比原主更加强健有力。
习武除了力量,更注重的是技巧,他的武功技巧可不是眼前这些鼠辈能比的,不过三拳两脚,这些蠢蛋就趴下了。
谢嘉言勾唇冷笑,从身后拎出缩头乌龟陈广才,道:「不是要出去踏青吗?走了!」
他几步到了马边,翻身上马背,昂首策马,清斥一声,冲开人群飞也似的奔向东门而去。
「哎哟,谢公子太厉害啦!」
「这是啥时候偷偷拜师学艺了吧?」
「噗嗤,瞧陆子明那怂样,丢人!真是丢人丢大了!」
银杏看得目瞪口呆,拉了拉白采薇的袖子,「姑娘,您看见了吗?好厉害……谢公子好厉害……」
白采薇伸手按着额角,蹙眉沉思,这谢嘉言上哪里去学的本事?学得倒是挺快的,或许他并非西京人传说的那般草包呢。
只是他这样镇日到处游荡、惹是生非,总不是长久之计,谢家情况亦是复杂。
上辈子她流放北州时,间或听到西京流放过来的人说起,谢嘉言三年之后被剥夺了世子之位,后来死于意外,说不准便是谢家什么人干的,为了争权夺位,骨肉相残的事儿在豪门一点都不稀奇。
她既然没打算换未婚夫,便得做两手准备,好好调教调教这位世子。他若是再这样混下去,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蓦地想起一个人,这个人倒是很适合调教人。
回到府中,白采薇特意准备了一个房间,将各样材料储存起来,并准备了各种器皿,亦有黄泥火炉。
银杏在一旁瞧着,越看越糊涂,「姑娘,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白采薇微微一笑,「关上门,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银杏关了门,便看见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册子,这册子上密密麻麻写着小楷字,看得出来是她的笔迹。
她仔细一瞧,上面记录的像是药方子,方子里的材料正是方才白采薇上街买的各样东西。
白采薇轻抚着这本书,封皮上她亲自写下了「千金方」三个字。
这本书是她上辈子流放北州的时候得到的,那时她家隔壁住着一位老妇,她见对方年纪大了又孤身一人,便时常照顾相帮。
直到老妇去世之前才告知身分,并将这本叫做《千金方》的册子交给她。
原来这老妇是前朝太后身边的医女,专门替太后养颜美容,本书中记载着前朝几代人,包括宫廷和民间的各种神奇美容养颜的方剂,并说书里的方子随便一个就价值千金。
只可惜白采薇前世出不了北州,没有能力亦没有财力尝试,那本书最后只得跟着她湮没在北州的风雪之中。
现在手中的自然不是前世那本,而是她根据记忆写出来的,因当初熟读于心,默写出来易如反掌。
如今她便想好好利用这里的方子,做一个与美容有关的买卖。
这里头的方子她还没试过,如今买齐了材料,便打算先自己试验一番。
现在她要做的是一款澡豆,这款澡豆洗浴之后可以使女子的皮肤白嫩细腻,柔软弹滑。
她先把热饭倒入冷水中浸泡五六天,取上层清水煮沸,放入已溶化的鹿角胶和适量糯米,文火熬成粥,把粥摊开晒乾,再把粥乾与桃仁、杏仁、白芷、白蔹、白及……等材料一起捣为细末,密贮保存待用。
银杏瞪圆了双眼,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
白采薇花费了几天时间,终于将这款澡豆做好了。
看着坛子里装得满满的澡豆,她的唇角浮起了笑容,看着梦想一点点变成现实,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姑娘,这真的可以用来洗澡吗?」银杏有些好奇。
白采薇笑了笑,将坛子里的澡豆分装在几个小瓶子里递给银杏,吩咐道:「你将这些澡豆分发给院子里的几个小丫鬟,记得找皮肤黑些粗些的,不要说是我做的,过几日咱们看看效果。」
银杏觉得十分新奇,笑道:「姑娘,奴婢的皮肤就挺粗的,奴婢想试试。」
白采薇笑了,「那就试试。」
她自己也装了一瓶,想试试这澡豆效果究竟如何。
才出屋门,院子里头就出现沉重的脚步声,那人似乎带着怒气进来,气势汹汹的。
白采薇没有抬头,光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了。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体质,特别吸引纨裤。她爹是个纨裤,未婚夫是个纨裤,还有眼前的弟弟也是个纨裤。
此时少年已经双手叉腰气咻咻的杵在她的眼前了。
「姊!」白澄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她,「是不是你请来的先生?专门给我补课的!」
才十四岁的少年,嘴唇上还没长出绒毛,模样标致却稚嫩,身材如同刚刚拔高的树苗,又高又瘦。
「沐先生是我请的,怎么了?」
白澄气得翻白眼,指着她的脸道:「哈,你居然承认了!你是嫌我白日里上学堂不够累,回家还要听先生唠叨是不是?你这是诚心想把我往死里折腾!」
白采薇在廊下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不急不缓的对白澄说:「你说我逼你,那我问你,爹娘送你去族学读书,十日你去了几日?学堂发的书你又读懂了几本?人家头悬梁、锥刺股,那叫吃苦,你每日只需要动动你快要枯死的脑仁,想想今日去哪家喝酒,明日去哪家看戏,如此,你也好意思来跟我喊累?」
白澄,「……」他姊对他太了解了,他竟无言以对。
白采薇和缓了语气,语重心长的道:「弟弟,你也不小了,咱们这偌大的侯府,你是世子,以后就靠着你撑起家业了,爹娘老了以后还要靠着你呢。你若是如此不长进,以后咱们这一大家子指望谁?」
白澄懊恼的掏了掏耳朵,他最怕碎碎念,瞪着白采薇,「姊,你未婚夫也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儿,你是不是管不住他,气没处撒,专门来整我呢?」
白采薇一笑,「你放心,他也有份。」
谢嘉言打猎刚回来便被叫到了祖母的屋里。
谢老夫人手里拿着一封信,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看他的眼神也十分怪异。
谢嘉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招手,「嘉言,过来,你媳妇儿来信了!」
谢嘉言背心一寒,他还没成婚呢,哪来的媳妇?
蓦地,他想起了白采薇,难道是她?她又要搞什么么蛾子?
「长青侯府请了一位大儒在府中讲课,正好她的弟弟白澄一个人上课不大安分,特意请你也一起去上课。她说这位沐先生博通经史,学贯古今,是一等一的鸿儒,你……」
「不去!」谢嘉言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撩袍子坐在了罗汉床上,脸色冷漠。
谢老夫人就知道是这个回答,她实在太了解孙子了,叫他去念书就跟让他去送死一般。
「唉……」谢老夫人哀伤的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哭了起来,叹一声气抽泣一声,拍一把桌子,「我对不起你死去的娘啊!当初你娘望你成才,临死之前还闭不上眼,她要是知道你现在混成了这样子,心里该是多么难受啊……我也没几年活头了,可是我不敢下地府啊,我怕碰见你娘,她会怪我啊……」
谢嘉言听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原先是个父母早亡的,心中渴望有个亲人,如今有了疼他的祖母,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敬爱的。
看谢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泣,他揉了揉额角,道:「祖母,您也不必将我娘请出来,我……我去还不成吗?」
谢老夫人一听这话立马转悲为喜,抹了眼泪喜笑颜开,拍手道:「这才是我的乖孙,明日一早你就去长青侯府报到!啧,我可真是有个好孙媳妇,真心替我着想啊,她若是能厉害些,以后也能好好管管你。」
谢嘉言不由得磨了磨后槽牙,白采薇,我帮你办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长青侯府。
沐先生进府了,长青侯听白采薇将这位先生吹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鸿儒,不由得心中满满都是敬意,又听说女婿也要来跟儿子一起念书,更加郑重了。
他特地择了一个宽敞漂亮的院子,距离儿子女儿的院子都近,早早的就给沐先生准备好了休息的卧房、书房和教书的学堂。
距离儿子的院子近,自然是方便儿子早晚念书;距离女儿的院子近,当然是方便女儿时不时来看看未来夫婿。
如今女儿终于不闹着退婚了,还叫谢嘉言过来念书,看起来似乎对他回心转意了,这个时候可不是促使两人尽快完婚的好时机?
长青侯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孙氏亦是这样的想法。
知道谢嘉言今天要来,她一早便张罗起来,白采薇还没起床时她便已经站在白采薇的床前了。
白采薇蓦地看到她娘堆满笑容的脸,只觉得吓得慌,一早的瞌睡都吓没了,「娘,您做什么?」
孙氏手一扬,两个丫鬟捧着堆成小山的锦绣衣裳送到了床前。
「娘给你挑了许多漂亮衣裳,快起来试试。」
「这么多?」白采薇瞪大了眼睛。
「哪里多?不都试试怎么知道哪件穿着好看呢?」
话不多说,孙氏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催促她洗漱,便开始给她试衣裳。
白采薇想随意选一件,孙氏不依,硬是让她将那两堆衣裳试完了。
试完了衣裳还没算完,又按着她坐下,在梳妆镜前描眉画目,折腾她的头发,一晃又是半晌。
「娘,好了没?」她百无聊赖,肚子饿得咕咕叫,「拜托啊娘,是弟弟今日上学堂,不是我啊。」
救命!她只需要露一面而已,何必这么麻烦?
「好啦!」繁琐的打扮之后,孙氏喜形于色的拍着手,「打扮好了,看看漂亮吗?」
白采薇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力的揉了揉额角,这打扮彷佛今天她要出嫁似的,也太隆重了。
这时,门外丫鬟急匆匆过来禀告,「夫人,姑娘,谢世子过来了。」
孙氏一听,顿时眉飞色舞,欢喜道:「这位从不喜欢上学堂的主儿,今儿居然自己前来,采薇,果然还是你厉害啊!」
白采薇也有几分诧异,她不过写了一封夸奖沐先生学问的信罢了,让谢嘉言过来和白澄上课只是一个建议,虽然谢家回信说会过来,但她一直不确定谢嘉言到底会不会出现,没想到他真来了,要说厉害,还是谢老夫人厉害。
白采薇被孙氏拉着就要往外接谢嘉言去了,她忍不住嚷道:「娘,我还没吃饭呢!」肚子好饿,要不要这么着急?
被无可奈何的拉了出来,白采薇只得勉强挂起微笑。
庭院的桃花树下立着一个少年,他一袭素锦白衫,清晨的阳光洒在衣衫上,彷佛给他镀了一层金光,使原本就华贵的他犹如谪仙。
清风拂过,桃花簌簌落下,轻轻的落在了少年的肩头,美得如梦似幻。
白采薇看得一怔,回过神来,谢嘉言带着几分寒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出来了,他是不情不愿被逼着过来的。
想到他被谢老夫人逼,她心里有几分幸灾乐祸,唇角扬起了一丝笑容。
少女身着绣着金芙蓉的石榴红锦绣绮罗裙,插得金玉珠翠满头,饶是这样的打扮,在她身上不但不显俗气,反而衬得她如百花之王,清艳无双。
她娇靥含笑,一刹那彷佛春光乍现,牡丹绽放,竟美得动人心魄。
谢嘉言转了脸,她笑起来时实在太晃眼。
他躬身向孙氏行礼,「夫人。」
孙氏笑得合不拢嘴,这未来女婿虽然有个纨裤名号,可着实长得太好看了,看得她这长辈心里欢喜。
她忙道:「你应当见过侯爷了吧,这会儿沐先生已经到了,白澄也在院子里,你跟着丫鬟直接过去吧。」
谢嘉言点了点头,没多看白采薇一眼,便跟着丫鬟去了文曲院。
这「文曲院」的名字是长青侯起的,简单直白,无非希望在这院中的儿郎一个个学有所成,如文曲星下凡一般。
白采薇瞧着谢嘉言那副极不情愿的脸色,忍不住捂着嘴「噗嗤」笑了出来,他也有今天!
孙氏以为她开心,拍着她的手意味深长的道:「女儿,珍惜这机会啊。」
白采薇无语,珍惜什么?她建议谢嘉言来念书可不是为了见他,只是单纯不想他在外头成天惹是生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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