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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简薰《一品娇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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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简薰《一品娇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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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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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0 13:49: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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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1年06月09日
【内容简介】
他发誓今生正室从缺,后宅仅她一人。
全部家产给了真爱贵妾,身无分文的他,谁敢嫁?(得意)
她是小小八品官员之女,幸运成为公主伴读,
生平无大志,只求不用伺候人,小小愿望竟是这么难,
太子妃相中她成为太子侍妾,公主选中她当其随嫁,
不论选谁,父兄能高升,而她注定只有伺候主母的分,
等一下,还有第三选择,副侍卫长项子涵向她求亲,还说绝不纳妾!
只因哥哥说希望她能上桌吃饭,她毅然选择嫁他为妻,
却遭庶妹添堵,要求同日嫁他为平妻不成,狠心联合外人陷害她,
让她的清白遭外人质疑,甚至他的家人反对这桩婚事,
当他表态非她不娶,她满心感动待嫁时,皇后懿旨到,
她这辈子只能成为他的妾,永无翻身的可能!
第一章 胡家闺女运不凡
料峭春寒。
饶是太阳露脸,仍是止不住的冷。
宫墙高,宫廊深,虽然是好天气,依然有着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呼吸之间,隐隐有着白烟。
已经接近春分时节,但雪才融,宫里的人还是穿着厚袄子。
午初时分,由裹成球的柒宜公主领头,六个年纪相仿的贵女从皇后的凤仪宫出来。东瑞国重学,哪怕是民间女子都要习字,以免将来被夫家耻笑,民间女子都要读几本书,何况是皇帝的女儿。
公主们启蒙后就一律到皇后的凤仪宫学习,由女师教导琴棋书画,每日两个时辰,公主才能回到各自母妃的宫中,伴读们则从侧门乘坐马车回家。
日日如此,朝廷休朝,才能休息一日。
这几个少女分别是十五岁的柒宜公主,十四岁的捌玦公主,同样十四岁的玖清公主,以及一品牛太师的嫡孙女牛婉儿,韶林郡主,大华郡主,以及身分最低,八品灵台郎的嫡女胡云喜。
要说起胡云喜的身分,本没资格当公主的伴读,但她启蒙时祖父还在,祖父是正三品的中都督,所以也跟着众贵女入宫,等着被挑选。
当时有二十几个启蒙年纪的贵女排排站,等着被陈皇后问话,没想到桃花枝头的翠鸟一下子停在胡云喜肩膀上,唱起歌来,还用头顶磨蹭胡云喜的脸颊,显得十分亲热,陈皇后觉得有意思,是故虽然胡云喜的言词不够巴结,还是被留了下来。
入宫当伴读半年后,一次柒宜公主说要去御花园看鱼,七个小女娃在十几个宫女的簇拥下,按照身分尊卑,前后有序的朝鱼塘过去,负责照顾鱼塘的老太监见状,连忙拿出饲料来讨好,贵女们撒着饲料,就见那鲤鱼群一拥而上,突然间,一条特别大的鲤鱼出水,比一般鲤鱼大上一倍有余,全身金色,在太阳下灿烂生光。
几个贵女都没看过这么大的鲤鱼,一时间惊呆了。
那老太监道,一般鲤鱼活到四十岁已经算长寿,这鲤鱼王从他进宫时就已经在了,算算已经活了快七十岁,他照顾鲤鱼塘快三十年,也只见过几次。
就见那鲤鱼王游了过来,直游到胡云喜前面,吐了几个泡泡,似乎在催促她给吃的,胡云喜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安的把手中的饲料撒下去,那鲤鱼王便吃了。
捌玦公主见状,连忙挤过来撒饲料,鲤鱼王却是不理会她,捌玦公主生气,抢过胡云喜手中的饲料撒下,没想到鲤鱼王还是不理,一个转身,潜进大塘里。
捌玦公主大怒,要把鲤鱼王抓出来杀了,那老太监连忙说,这鲤鱼是先皇太子时期养的,杀不得,也杀不到,见都很难见到了,根本不可能抓到,怎么杀。
因为韶林郡主从小多话,回家渲染,这事就传开了,都说中都督家六岁的嫡孙女,可以唤出御花园的鲤鱼王。
后来宴会时,胡老夫人杜太君跟胡夫人难免被问起这希罕的事情,众人这才知道,胡云喜从小就招小动物喜欢。
府中姨娘养的猫,见了她一次就天天来找她,非得胡云喜抱上膝盖,摸上一刻钟,它才会回那姨娘的住处。
至于选伴读那日,翠鸟停肩头,在胡家是常见了,燕雀,黄鹂,胡家都没养过,也不知道哪里飞来的,杜太君信佛,便命人在府中固定的地方撒了白米跟玉米,不过几只小东西而已,胡家还养得起。
胡云喜这神奇的能力,要换成人跟人之间,就是眼缘了。
一样是伴读,她没韶林郡主,大华郡主的身分尊贵,也没有牛婉儿那么八面玲珑,柒宜公主却是比较喜欢她,有时候还会留她在母妃的星阑宫一起吃中饭,也没干什么,多半只是吃了饭之后一起午睡。小孩子,中午不睡上半个时辰,整个下午都没精神。
陈皇后生了四个公主,都已经出嫁,太子是段贵妃的儿子,段家在朝廷,隐隐有压倒陈家之势。
陈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但没有儿子就什么都不是,想抱低等嫔妃的儿子养在膝下,立为太子,将来让他娶陈家女,延续陈家繁华,可皇上不想陈家势力扩张,无论如何不允许,陈皇后虽然花招百出,仍没换得想要的结果。
现今宫里人对待段贵妃,可比对待陈皇后热络得多,毕竟是太子的生母,能不热络吗?
柒宜公主为太子的同母妹妹,地位自然也不一般,即使一样是公主,但是她在权贵圈中得到的待遇,显然比同龄的捌玦公主跟玖清公主好,就连太后都高看她一眼,胡云喜也因为柒宜公主的关系,虽然才七八岁的年纪,居然频频接到宴会邀约信函。
就这样到胡云喜十岁时,祖父过世,依照东瑞朝规,门第是依照家主的品级而定,三品的中都督胡老太爷不在了,那家主就是八品的胡老爷,于是胡家门第一下降了好几级,胡云喜从三品中都督的嫡孙女,变成八品灵台郎的嫡女,身分已经不配进宫,不过柒宜公主喜欢她,请生母段贵妃去跟陈皇后留人,无子的陈皇后也乐于给段贵妃这个面子,于是就有了八品嫡女伴读公主这个奇怪的特例。
后宫公主不少,皇后的凤仪宫同时开着五间学屋,分别教授不同年龄的公主跟伴读,现在适嫁年龄这个学屋,就是柒宜公主领头了,不管是她,捌玦公主,玖清公主,韶林郡主,大华郡主,牛婉儿还是胡云喜,都必须在这一两年说亲。
今日女师讲授的侍奉翁姑的礼节,少女们难免心思浮动,下了课,本来各自回宫回家,柒宜公主却道,到星阑宫来吃点心。
身为皇室公主,说话从不用看人脸色,因为也没人敢反驳,太子只有这么一个胞妹,就连太子妃对柒宜公主都只有讨好的分。
十四五岁的众贵女在柒宜公主的领头下,从凤仪宫出来,朝段贵妃所在的星阑宫去了。
「吾今年势必说亲,不知道父皇跟母妃,会给吾定下谁家的公子。」柒宜公主拿着琉璃杯喝着刚进贡的茯茶,「虽然是公主,但出嫁后也得随着丈夫居住,吾倒是羡慕西瑶国,听说那里的公主出嫁后会另外盖公主府,不用跟翁姑住呢。」
牛婉儿讨好,「公主出身尊贵,钦天监肯定会好好审核各家公子的资格,公主只要安心备嫁就好了。」
捌玦公主见状跟着笑说:「七姊姊不用急,春猎不是快来了吗,到时候姊姊亲眼考校各家公子的本事,然后跟贵妃娘娘说一声,自然喜事临门。」
柒宜公主只是拿着琉璃杯,没有放心的样子,更没有高兴的样子,室内安安静静,只有炭火燃烧劈啪的声音。十四五岁的贵女最难讨好,而公主更是难讨好中的难讨好。
牛婉儿鉴貌辨色,「还是公主已经有意中人?」
柒宜公主微微一笑,「你倒是灵巧。」
牛婉儿连忙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公主夸奖,却不知道谁家公子这样好运气?能尚公主这么大的福分。」
柒宜公主也不遮掩,「秦力学便是。」
众贵女嗷的一声。
秦力学是尚书令的庶孙,端的是俊秀无双,还有依然是……俊秀无双。
骑马,射箭,读书……好像干啥啥不行,但就长得非常好看,好看到没人会说跟他成亲不好,他就是那么好看。
柒宜公主笑笑,「怎么?意外?云喜你倒是说说,这婚事哪里好,哪里不好?」
相处十年,别说牛婉儿跟韶林郡主,大华郡主,就连三位公主都知道胡云喜看似绵软小白兔,其实很有定见。
她只是不擅长争宠,但很有自己的想法。
她安静得不像京圈中人,小时候不爱出风头,大了也没学会张扬,可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
柒宜公主特别喜欢她这点,所以才一直将她留在身边。
突然被点名,胡云喜道:「秦公子样貌好,看着舒服,又是庶子,掌控容易,以后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跟秦公子成亲,公主不用烦心。可是秦公子这样的性子对婚姻来说是两面刃,一旦容易掌控,也就容易没出息,公主若是不介意丈夫软弱,是可以白头偕老的。」想想又补充,「别的不说,长得好看的犯了事情,也比较容易原谅他,你原谅我,我原谅你,夫妻自然就和美了。」
众贵女噗嗤笑出来。
真,大实话。
人人都爱潘安,但说出爱潘安,好像很俗一样,但她们就是很俗的人啊,没怎么相处,自然只能从外貌来判断。
柒宜公主笑得十分由衷,「吾也是这样想的,丈夫老实,不惹吾心烦就行,其他的吾也不愿意多想,像柳和长公主那样嫁给才子,才子却在烟花地有许多红粉知己,那样吾也不行,吾看着柳和姑姑烦心,内心就想,宁愿嫁个草包,也不嫁才子。」
捌玦公主道:「吾不同,吾要能靠自己立功业的。」
胡云喜心想,那就只能从武人找了。
不过能靠自己立功业的少年郎,品级都是七到九品,这样很难配得上公主,但如果因为要成亲,皇上给了虚衔,变成了靠娘子,那又不能算靠自己立功了。
致果校尉宋大人,怀化中侯庞大人,宣节校尉应大人都不错。
还有就是现在皇宫副侍卫长项大人了,可项子涵只有五品,五品还是配不上公主。
不过项子涵「靠自己」这点是没话说了。
如他这样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传说的也很少见。
项子涵是天策将军当年在西疆打仗跟尤姨娘生的,打赢了,凯旋,却把尤姨娘跟项子涵留在当地。
母子就这样在西疆生活,到项子涵九岁,尤姨娘眼见天策将军是不会来接他们母子了,于是带着儿子千辛万苦进了京城,又千辛万苦这才进了家门,将军夫人项夫人虽然不喜,但公婆在上,也只能张罗起来。
武将家庭,自然朝武的方向而去。
项子涵十四岁顺利当了京城禁军,后来西疆残族几次在京城作乱,他跟兵围剿,平乱立功,十六岁提为小队长。某天皇帝微服出巡,也不知道怎么被发现的,民众把皇帝团团围住,各种陈请,甚至还有不少人想摸摸皇帝,御前侍卫虽然有数人,但架不住人潮汹涌,皇帝大受惊吓,这时正在巡街的项子涵听到喧闹,一把夹起皇帝,策马狂奔,一路入宫,隔日圣旨进入项家,项子涵因为护驾有功,提拔为皇宫副侍卫长。
有人说他是骑马突破人墙,也有人说他是轻功了得,直接踩着人头过去,但不管怎么样,结论就是他救了皇帝。
那日负责皇帝安全的副侍卫长被撤职,由十七岁的项子涵顶替了位置。
皇宫一共有一个侍卫长,三个副侍卫长,副侍卫长是五品。
五品,在京城中品级不算高,但靠着功劳自己挣来的,那就希罕了,刚好项子涵到了适婚年龄,一时间倒是有不少赏花宴的邀请,项老太爷却在这时候病故,在朝儿孙必须丁忧三年,项子涵因为是皇宫副侍卫长所以只需要不嫁娶,不赴宴就好,其他项家众人,则还必须加上不做官,不应考。
天策将军项家,三十几年的官户,一时之间,只剩下项子涵撑门面。
项子涵本身是出色的,想嫁给他的人也不少,算算他明年就出丧了,到时候项家应该会热闹起来。
因为项子涵是皇宫侍卫,胡云喜也见过好多次,不像京城那些纨裤二代,他总是骑在马上,手拿长枪,显得英姿焕发,还有就是他记性极好,才见过一次,就把她们这群伴读全都认清了,京中都说,他十七岁便当上副侍卫长,可是开国首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大华郡主道:「我看项子涵就不错。」
胡云喜就看到捌玦公主脸微红,「吾……也是这样想的。」
牛婉儿连忙说:「项大人不过五品,要配上公主,恐怕要三品才行。」
捌玦公主皱眉。
牛婉儿见状,急忙补救,「不过捌玦公主也不是重视门第之人,婚姻嘛,两人彼此有意就行,云喜,你说是不是?」
牛婉儿不敢拖公主跟郡主下水,只能拖胡云喜。
胡云喜觉得好笑,牛婉儿明明是一品门第的孙女,但行事作为却像流外九等家族的女儿,总是讨好过头,其实柒宜公主,捌玦公主,玖清公主都还算讲理,她不用这样的。
「皇后有德,肯定会给公主挑最好的,公主不用烦心。」胡云喜说,这花厅里,婚姻最危险的其实是她。
八品的门户实在太低了,勉强可嫁入五品六品,但娘家不给力,婆家会看不起,但要是一样嫁给八品甚至九品的家族,又挑不出什么合适的。
不是她势利眼,八九品家族中同龄的少年真的没有很好,像乔少爷,全少爷,温少爷那样,出身门户低,自身没功名,姨娘倒娶得快,还不如五六品门户的白少爷,蔡少爷,古少爷来得自爱。
但五六品,她不敢想。
自己要是十岁就好了,那就不用烦恼这个问题,偏偏她今年也十五,婚姻大事迫在眉睫,不想都不行……
喵呜。
一只白猫从内廊走出来,蹒跚的走到胡云喜脚边蹭,胡云喜把它抱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肚子,白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这白猫是段贵妃在婕妤时代就养的,年纪比太子还大,现在很老了,跳不动,但神奇的是只要胡云喜来星阑宫,这白猫就会知道似的过来蹭蹭,结局总是胡云喜把它撸睡了,宫女抱下去告终。
大华郡主过来,跟着摸了摸,「我娘说,段贵妃就是养了这白猫后才生下太子的,白猫有灵,让我摸摸沾点福气。」
白猫晃了晃尾巴,肢体很放松。
韶林郡主也过来摸摸,「白猫啊白猫,虽然本郡主婚事未定,但如果你保佑我第一胎生儿子,我天天给你送肉乾吃。」
几个少女笑了出来。
胡云喜摸着白猫,心想,真不知道自己未来夫婿是什么样子,说真的,她不要求门户多高,只希望对方品行好,善良,其他的什么也不求了。
胡云喜回到胡家,饭桌刚刚摆好。
中都督胡老太爷还在的时候,胡家也是跟一般大户人家一样,餐桌固定三荤三素,各自开席。
后来胡老太爷走了,那些人情世故也跟着走了,孝敬三品中都督的人太多,每个月都有七八百两的孝敬,即使是他们这种扎根不深的门户,也能过得很好,那时杜太君掌管中馈,每个月都很轻松,从不用缩紧用度。
但人走茶凉,继任的家主胡老爷不过八品灵台郎,能打点什么,何况办完丧事就得丁忧,更是什么收入都没有,胡家原本想栽培长孙胡云天,让他考进士,然后张罗个前程,但胡云天读书不行,连四书五经都默写不出来,胡家心想这样不行啊,于是开始省起家用开支。
杜太君先把三个庶子跟老姨娘都分了出去,那三个庶子跟老姨娘苦苦哀求,庶媳妇更是各种磕头,庶孙子女哭成一团,奈何杜太君心思已定,各自给了五十两,请族长开了宗祠,此后分家当亲戚,不是家人。
然后由杜太君作主,搬离三品官员居住的豪宅,改住一般的宅子,下人去了一半有余,吃饭也不分开吃了,早中晚通通到花厅,省钱。
现在十九岁的胡云天前三年开始跟着舅舅做生意,一个月约三十几两进帐,赚得可比他爹灵台郎还多,舅舅说刚起步这样已经算可以了,慢慢来,别贪心,重要的是脚踏实地。
亲舅舅总不可能坑了自己人,眼见胡云天将来能有一份收入支撑生活,胡家也能稍稍放心。
这一两年,随着胡云天做生意的进帐变多,家里的气氛也好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胡家运来了,胡云天虽然还没娶正妻,但从小伺候的通房丫头紫苑却是三年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杜太君跟胡夫人都很高兴——虽然胡云天想娶紫苑很不像话,但小孩是可爱的。
杜太君跟胡夫人每天都要过去看孩子,紫苑乖巧听话,没什么不好,就是身分太低,杜太君自然不可能让孙子娶一个卖身丫头当正妻。
但要她赶走紫苑,却也做不到,胡云天有三个通房丫头,只有紫苑怀孕生子,三年抱两,肚子这么争气,杜太君舍不得不要。
看看和哥儿跟仁哥儿,跟云天小时候那么像,这样可爱的孩子,多来几个是几个。
胡云天虽然读书不成,但开始赚钱后,地位自然不同,他除了嫡妹胡云喜,还有两个庶妹跟一个庶弟,分别是十四岁的胡云娇,十岁的胡云梅,八岁的胡云范,他们未必记得,但他们的姨娘记得杜太君把庶出孩子分出去时的干脆,都怕,教导孩子得好好讨好杜太君跟嫡母胡夫人,当然最主要的就是胡云天,至于亲爹胡老爷,那是不可靠的,要靠胡老爷不如靠嫡母胡夫人呢。
胡云喜以前过的是三品门第的生活,然后陡降到八品门第,刚开始有点不适应,但也没抱怨什么,她知道那是没办法的事。至于她,她是公主伴读,宫中没这忌讳,百日后就正常入宫,说白了,皇室威权重,丁忧这事情只要一遇上皇家事情,就自动不算数。
如今胡老爷天天上朝,胡云喜也天天入宫,因为这样,胡老爷倒是高看了这个女儿一眼,因为觉得她一定懂得自己的辛苦。
四更起床,苦啊。
下雨出门,苦啊。
不能瞌睡,苦啊。
人微言轻,苦啊。
胡云喜只觉得好笑,她爹是过得太好了,听说皇上跟太子三更就起床了,而且下午还要批奏摺,她爹一早面圣,然后到办事处晃晃,中午就回家吃饭,至少下午放假,何况以八品的位置来说,还轮不到皇上点他说话。
祖父严谨,祖母精算,她爹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胡云喜边胡思乱想,边朝吃饭的花厅前进。
胡夫人见到爱女,连忙招呼,「云喜,快些进来,喝点热茶,这两日实在太冷了,明明都要春分,天气怎么还跟十二月一样。」
胡云喜看了一眼饭桌,「今日吃什么?」
杜太君笑说:「就知道吃。」
胡云喜脱下貂裘。
紫苑连忙过来把貂裘接过,「大小姐今日辛苦了,荤的是白云猪手,鹊巢虾仁,小煎鸡,素的有姜丝萝卜,清炒空心菜,辣子大白菜。」
胡云喜伸手戳戳仁哥儿嫩嫩的脸庞,「小可爱。」她回程手上一直握着暖炉,手是温暖的,倒是不怕冰到孩子。
仁哥儿一缩脖子,「姑姑。」
「真好听,再喊一声。」
「姑姑。」仁哥儿奶声奶气,逗得胡云喜大乐。
和哥儿才几个月大,自然就放在屋里不抱出来了。
「大姊姊。」胡云梅跟胡云范见好不容易有了空闲,连忙招呼,姊弟异口同声。
胡云喜笑说:「都乖,都乖。」
胡云梅是听话的,胡云范是听话的,但十四岁的胡云娇却不太受控制。当年,她也跟着胡云喜一起入宫,如果那只翠鸟是停在自己肩头,那当公主伴读就是自己了,天天入宫,那有多风光。
她就站在胡云喜身边,说不定那翠鸟原本是想停在自己身上的。
小时候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姊姊什么都比她好,等到年纪大了,这才慢慢知道人的命运就是如此没道理。
眼见门第没落,高门大户给胡云喜的信却没少过,杜太君一直拿私房给她做衣服,打头面,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令她嫉妒起来,她也想跟去,想去看看王府的样子,侯府的样子,也想跟一品门第的小姐来往,可是嫡母说了,请帖上只有一个名字,让她在房中多把《女诫》读几遍。
胡云娇去跟杜太君哭诉,杜太君也只是叹气,人家没请呢,能怎么办,她硬是跟去,人家会笑胡家不懂礼仪。
既然是代表胡家出席,不能穿得太寒酸,不然人家以为胡家不行了,这样胡老爷要怎么做人,如何有脸面对同僚。
胡云娇就是不服气,她想嫁一个好丈夫来压胡云喜一回,但也知道如果有好亲事,嫡母一定是把那亲事给自己女儿的。
为什么,一样是胡家女儿,际遇却差这么多!看看,胡云喜有纯白的貂裘,她胡云娇却只能穿兔毛的,毛色还不齐,丑死了。
因为嫉妒,她对胡云喜从来没有好脸色。
胡云喜懒得理她,跟母亲胡夫人说了一会话,又逗了一下仁哥儿。不得不说紫苑真厉害,仁哥儿这还不到两岁,但对答已经十分流畅,看来紫苑没少下功夫。
不一会,又有人推开格扇,胡老爷跟胡云天父子俩进来。
胡云喜奇怪,「爹爹怎么跟大哥一起进来?」
「在门口遇到。」胡云天回答,看到胡云喜,想起什么似的,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对了妹妹,我听说皇室今年要办春猎?」
「是啊,因为太孙七岁,所以皇上想给太孙开开眼界,皇上没要去,到时候只有太子跟皇室成员会去。」
「那柒宜公主会去吗?」
「肯定会,柒宜公主很期待。」
虽然柒宜公主说想嫁给秦力学,但正如捌玦公主说的,说不定春猎能遇上个更好的呢,又有本事,又长得好看,那不是比秦力学那样只有皮囊的人好的多。
胡云天紧张,「那你去不去?」
「去吧,柒宜公主要去,我肯定得去啊。」
「春猎那么危险,你找个理由推了,我们家又没有打猎的习惯,祖父过世后,也都没骑过马,这样要去参加春猎,太不安全了。」
胡云喜温暖一笑,大哥担心她呢。「不会的,我也只是陪着公主们说说话而已,真的要打猎,有专门的侍卫领导,轮不到我们这群平常不练武的伴读出场,只不过去凑个趣而已,不危险的。」
「真的?」
胡云喜点头,「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
胡夫人笑骂,「兄妹俩在说什么悄悄话,还不快点过来吃饭。」
众人落坐,吃饭,几个姨娘们站在后面布菜。
书香门第,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完。
丫头上了新冲的滇红,众人喝着茶,一边说着家常话,一边消化。
突然间,胡老爷道:「云喜今年也十六了吧?」
胡云喜无奈,「十五,爹。」
「才十五啊,那不就跟云娇一样大。」
「云娇十四,女儿十五。」
众人无奈,胡老爷就是这么不可靠,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蒙上进士的,真是胡家祖先保佑。
胡老爷道:「那也差不多该说亲了。」
胡夫人心里马上浮现出不祥的感觉,连忙把话头带开,「云喜是柒宜公主的伴读,柒宜公主都还没成亲,云喜怎么能成亲呢。」
「这么说也是。」
「老爷烦恼朝中事务就好,家里的事情交给妾身吧。」胡夫人的言下之意就是,女儿的婚事,你别管。
胡老爷抚摸着茶杯,笑咪咪的,「今日下朝,四门助教突然问起我关于云喜的事情,说他儿子今年十九,已经考上进士,想着门第还合适,不如让孩子见见面,我想着也对,这不是门当户对吗,哈哈哈哈哈。」
胡夫人火大,哈个屁啊,真不靠谱。
杜太君摇头,「这四门助教想占你便宜呢,还门当户对,傻儿子。」
「娘,您这么说就不对了,他是八品,我也是八品,怎么算占便宜呢?」
「云喜来往的是谁?」杜太君耐着性子教儿子,「柒宜公主把她当成朋友,时时留她下午陪伴,这就不用说了,跟捌玦公主,玖清公主,那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再者大华郡主,韶林郡主都是亲王的女儿,这些贵女生日,云喜都是坐在主桌上的,云喜人脉如此,哪怕是三品门户,那也嫁得,何必嫁入四门助教的门第。那四门助教说了什么,儿子考上进士,怕是想利用云喜的关系,拜托柒宜公主张罗前程吧。」
胡夫人忍气道:「还是太君明白事理,老爷太……」忍了忍,终究没把那个「笨」字说出口,「太容易相信人了。老爷,我们的女儿可以嫁高门,您可别糊涂了。」
胡老爷被母亲妻子说了这么一顿,没敢继续哈下去,只说:「那母亲跟夫人可有合适的人选?」
杜太君道:「太子太师的嫡孙,太常卿的嫡孙,国子司马的小儿子,我看都不错,我跟这几家老夫人有来往,他们对云喜都有那意思,一方面,这三家在朝堂都属于段党,本来就亲太子一方,加上云喜有柒宜公主这份情谊在,云喜的亲事说得好,对云天大有帮助,老身可不准你胡乱许给别人。」
第二章 春猎淋雨动了心
谷雨,春天总算多了些暖意。
钦天监算好日子,三月乃好时节,万物苏,宜出游,于是拍板定案,就三月节举行为期三日的皇家春猎。
太子领头,带七岁的太孙,六岁的皇次孙,太子妃,几位公主,以及年轻皇家子弟,伴读,加上侍奉的宫人,一行浩浩荡荡上百人要前往城郊的皇家猎场。
胡云喜自然在列,因为身分只是伴读,不是什么公主郡主,于是只带了奶娘熊嬷嬷,反正到城西别苑,管事肯定会再拨几个人过来帮忙送餐沐浴,不过三天而已,八品门户的小姐行事不能太过娇贵。
出门时胡云娇各种哭闹吵着要去,还说要假扮成她的贴身丫头,杜太君一律不准,春猎虽说是让太孙开开眼界,主要也是让皇室贵人多有相处机会,不然怎么都是适婚年龄的少年少女,已婚的除了太子殿下,一个也没能参加。
胡云喜坐上了柒宜公主的马车,摇摇晃晃的朝城西前进。
公主的马车十分奢华,山水刺绣,棉花迎枕,小抽斗还有各种打发时间的小玩意,马车辘辘前进,宫女却是身不动,手不抖的把茶水斟满。
柒宜公主靠着胡云喜,「云喜,你出生时是不是有凤凰飞进胡家?不然你怎么这样与众不同,你陪着吾,吾心里特别宁静。」
「是公主垂爱。」
「皇后跟吾说了,这回表面上是给太孙开开眼界,实际上是给吾,捌玦,玖清看看各家公子,我们年纪都不小,是该成婚了,你也趁机看一看,切莫只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相处一辈子的人呢,还是得相处过才知道好坏。」
「公主能这样想就好了,秦公子虽然容貌出众,但人会老,秦公子老了之后只会剩下『没用』,让人尊敬不起来。」
「吾也是半开玩笑的。」柒宜公主坐直身子,「成亲可真麻烦,吾宁愿一辈子在宫中当公主,有太子哥哥在,吾什么也不用怕。」
胡云喜心想,这倒是真的。
有个好哥哥照顾,当老姑子也没问题。
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出嫁,可是胡家有胡家的面子要顾,她不出嫁,人家会说胡家的姑娘有问题,连带云娇,云梅,云范婚事都会不顺,将来仁哥儿,和哥儿长大要娶妻,人家也会嫌,家里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姑,不知道多难伺候。
所以她还是得嫁的,柒宜公主也得嫁。
身为女子,身不由己。
车中侍奉的宫女给两人端来四色蜜饯,四色鲜果,陪笑说:「公主跟胡小姐要不要下棋?还要一段路呢。」
柒宜公主道:「那把棋盘拿来吧。」
宫女连忙张罗起来。
胡云喜就跟柒宜公主在马车内下起棋来。
胡云喜棋力弱,但性子坚持无比,不肯轻易放弃,哪怕被对方围剿,也会想办法杀出血路,跟这种人下起棋来,特别有意思。
两人下着棋,过了两盘,马车停了下来。
城郊皇家猎场已经到了。
帐子自然早就搭好,要是等贵人来才开始搭帐子,那还要下人干么。
胡云喜随着柒宜公主下了马车,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皇家猎场,四处望去都是林子,参天大树,绿意环绕,中间一块射箭场大小的空地,已经搭起颜色不同的二十几顶帐子,提供贵人更换骑装,马匹自然已经牵来了,有自己带马的,也有像胡云喜这种没带马,直接让人准备的。
胡云喜在宫人的引导下,到了一个绿色帐子更换衣服。胡家给她准备的是杏黄色的骑装,牛皮高靴,熊嬷嬷把她的珠钗都摘了下来,绑了一个高马尾。
胡云喜看着黄铜镜,觉得可以,这就走出帐子。
牛婉儿过来,「云喜,你这也太素了,怎么连耳环都不戴?」
「我太久没骑马了,怕耳环晃动分神。」
骑马对八品门第来说算是奢侈的休闲,得养马,养马就得有马场,马夫,家里五个孩子,总不能只给她,这样换算下来就是一大笔开销,两三年下来都够买一栋一进小宅子了,不能这样浪费。
胡云喜对于自个儿的家世是很坦然且坦白的。
她想,人人都知道她是八品门第,不需要遮掩。
韶林郡主过来说:「我瞧这样也挺好的,云喜穿杏黄好看。」
一个声音插入她们,「那吾好看吗?」是捌玦公主。
牛婉儿连忙抢上,「捌玦公主穿大红显好气色,众家子弟肯定看得目不转睛。」
「太轻浮的吾也不喜欢。」
牛婉儿想起上次,捌玦公主好像中意皇宫副侍卫长项子涵,赶紧补上,「项大人一定会惊艳的。」
捌玦公主却是有点烦恼的样子,「可惜是庶子……」
胡云喜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捌玦公主肯定跟生母柴宝林说了,然后被骂,堂堂一个公主下嫁庶子,不像话。
这事情其实可以解套,如果项夫人把项子涵寄到名下,那项子涵就能算是嫡子了。
只不过项夫人自己也有两个亲生儿子,自然不肯,项夫人有一品诰命,是出身国公府的大小姐,她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怕是生有皇子皇女的柴宝林,也不能让她同意。
一个女武师牵着一匹红棕马过来,「请问灵台郎家的胡小姐是哪位?」
胡云喜连忙说:「是我。」
「这是宫内替胡小姐准备的马,两岁的小母马,性子最是温驯不过,不过有点怕生,胡小姐先喂它几颗苹果,然后牵着它绕一两圈,再骑上去就没问题了。」
胡云喜从女武师手上接过苹果,那小马闻了闻,吃了,胡云喜又是给它摸背,又是称赞它好孩子,那红棕马打了响鼻,蹭着胡云喜的肩膀,不断拱她,亲热得很。
女武师有点意外,「这孩子喜欢胡小姐呢。」
招小动物喜欢这点,牛婉儿,韶林郡主,捌玦公主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好奇胡云喜上辈子是什么来着,怎么动物都喜欢她。
说话间,宫人也把公主,郡主,牛婉儿自己带来的马牵过,众人俐落上了马。
胡云喜亲亲小马,「小马啊小马,可别把我颠下来。」
小马打了个响鼻。
胡云喜按照记忆里骑马的感觉,一下子也上了马背。
柒宜公主一身妃红色骑装,驾着一匹名贵的白雪玉兔过来,「侍卫说已经把猎物放进森林了,我们去打猎。」
柒宜公主身后还有几个贵女随行,都是高门第的千金小姐,十四五岁的模样,人人熟练的驾驭着自己的马。
胡云喜又摸了摸小马的头,「不用快,跟着她们就行。」
小马长鸣一声,跟大队一起进入了森林。
钦天监真不准,说什么这是出行的好日子,结果天雷滚滚,下起倾盆大雨,不过瞬间的事情。
雷声大,马群受惊,各自不受控制,胡云喜的小马乱窜,一下子离了大队,迳自找了棵大树底下,把头埋在草丛里,瑟瑟发抖。
胡云喜眼见四周无人,实在没办法,下了马背,摸了摸它,抱着它哄了一下,那马总算安静下来。
这雨实在太大了,饶是有大树遮掩,雨水还是一直滴落,胡云喜很快被打湿,想着侍卫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点人数,才会发现少了她,才会派人出来找。
等。
开始等。
人一无聊,就开始胡思乱想。
想坐在地上,又怕这样就不明显,幸好身上穿的是杏黄衣服,远远还能看见,要是穿绿色,那真的要欲哭无泪了。
轰——
又是一声巨大的雷响,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小马一惊,叫了起来。
胡云喜连忙抱着它的颈子,抚摸起来,那马就一直抖,一直抖,胡云喜哄着,「别怕,没事的。」
皇家出游是有造册的,别说是丢了一个小姐,就算丢了一个丫头,都会出来找。只不过,不知道要多久就是了。
好冷。
哈啾。
胡云喜擤擤鼻子,心想半个时辰有了吧,怎么侍卫队还没找来?再不到温暖的地方喝点热汤,她就要病了。
这时节的雨还真冷……
还是她自己想办法走回去?
她记得她跟着柒宜公主出发时,是朝高处前进,也就是说,皇家营地在比较低的地方,她只要沿着低的地方走,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可是万一走到相反的地方怎么办?她留在大队失散地还好找,若她移动了,可能侍卫队就发现不了她……
该怎么办?
快点来找我啊,就算我没有皇家血统,只是八品灵台郎的女儿,好歹是条人命,别把我留在这里过夜啊!
彷佛听见她的祈祷,远远的,隐约在雷雨声中听见马蹄声,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胡云喜——胡云喜——」
胡云喜一跳,双手挥舞,「我在这,我在这。」
她能清楚听见对方的喊叫,可是自己的声音却传不出去,这雨实在太大了,她一张嘴就是雨水,根本没办法大声。
「胡云喜——」
「我在这,我在这哪。」
「胡云喜——」声音又远去了。
胡云喜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她跟寻找之人就这样错过了,但她可是胡云喜,最爱命惜命的胡云喜,于是连忙转身对小马说:「马儿啊马儿,你叫一声吧,你的声音可以传得很远,你叫一声,救救咱们俩。」
那小马似乎听懂她的话,站了起来,然后长鸣一声,嘶——
然后胡云喜就又听到那救命的声音,「胡云喜——是你吗?」
「是我啊,是我,在这。」
胡云喜拚命跳,拚命挥手,此时似与同样落难的小马心意相通,小马又嘶鸣了第二声。
终于,在大雨磅礡中,见到一人一骑朝她而来,蹄声哒哒,十分急促。
胡云喜一手揽住小马,喜极而泣,「小马小马,多亏你,我们都得救了。」
那来找她的侍卫跟大马在她眼前停了下来,胡云喜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这才看清是项子涵,一是宫廷侍卫,一个是公主伴读,是每个月都会碰面好几次的关系,不熟,但是知道彼此。
项子涵这个人嘛,很优秀,大概在西疆吃苦十年,他现在也很能吃苦,皇宫的副侍卫长没那样好当,底下多的是三四十岁的老下属,要能镇住他们,自己得以身作则,得更努力,她听说项子涵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收服了那些人。
对于这样靠自己努力的人,胡云喜是很尊敬的,所以在宫门看到时,都会主动说一声「项大人早」,他也会礼貌回应「胡小姐安好」。
此时的她,之前跟大队失散,一人一马在树下待了一个多时辰,四周只有雷声跟大雨,心里极为脆弱,此刻看到熟人挺拔的从大雨中骑马而来,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她真的有种看到天神降临的激动,且第一次觉得当年项子涵真的能在人群簇拥下救出皇帝。
胡云喜一边思考着自己奇异的心情,一边不忘道谢,「谢谢项大人来找我。」
「只是顺便出来巡最后一遍,胡小姐可有受伤?」
「没。」
「那上马,我带你回营。」
胡云喜又摸了摸小马,这才翻身上去。
骑了一会,立刻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忍不住似的,接二连三又打了好几个,胡云喜觉得不好意思,但看项子涵没有因此笑话她,又放下心来。
项子涵道:「胡小姐不用怕,营地就在不远处。」
胡云喜暗忖,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她抹抹脸上的雨水,「除了我还有谁跟大队冲散了?」
「尹小姐,庄小姐,房小姐都已经找回,胡小姐是最后的。」
胡云喜也不知道怎么的,脱口而出,「项大人是特别来找我的?」
「是顺便。」
嗷,是顺便啊。
胡云喜觉得自己算是很冷静的人,虽然深受柒宜公主信任,却从来不曾自大,可现在忍不住自满的想,这「顺便」说不过去啊。
他可是副侍卫长,这趟出来最重要的是保护太子太孙,打雷下雨,众人迁往别院,巡视猎圈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底下的人做,他怎么会亲自巡视呢?
然后又想,胡云喜你这个三八,人家都说了顺便了,你还想怎么样?
可是,可是……
胡云喜在滂沱大雨中摸着自己的胸口,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情窦初开?
不会吧,她跟项子涵都认识两三年了,之前没有一见钟情,没有日久生情,直到现在才对他有特殊感觉?
还是说这叫做患难见真情?他在自己最无措害怕的时候出现,然后她瞬间动心了?
胡云喜,你是这么三八的人吗?
不是,绝对不是。
可是内心怦然的感觉是什么?
雷声轰隆中,想到项子涵在身边,她不怎么怕了,总觉得他能扛住风雨,自己只要跟着他,就能安全的回到营地。
她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心事奇异,又怕说错话,于是只道:「谢谢项大人救我。」
项子涵莞尔,「胡小姐刚刚已经谢过了。」
「我就是……就是想多谢一次。」
「这是我的职责本分,胡小姐不用介怀。」
项子涵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被生父天策将军抛弃十年,也没让他变得愤世嫉俗,反而比一般人心胸开阔。
有些侍卫太暴戾,以为大声呼喝就有男子气概,殊不知那些行为看在她们这些伴读眼中,只觉粗鲁。
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个武人。
把人做好了,再学会做武人。
项子涵就是把人做得很好的那种,他的刀剑锋利,但他的人却温和谦让……糟糕,胡云喜,你这三八,到底在想什么啊。
虽然在话本上看过这样的事情,但她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啊。
他们都认识两三年了,怎么突然间就……
项子涵一边前进,一边问她,「胡小姐此行可有带医娘?」
「没,我只带了一个嬷嬷,不过我们有带伤寒丸,回去用温水化一下就能喝了。」
「甚好。」
胡云喜一身狼狈的回到营地,自然把熊嬷嬷吓坏了,因营地帐棚都已经被大雨淋垮了,王宫贵族们早早转移阵地,到了皇家别院。
无法更衣,胡云喜只能先用毯子裹着,然后熊嬷嬷拜托车夫快一点到别院。
皇家别院,伺候还是好的,胡云喜一入房,马上就有粗使丫头过来说热水已经准备好,被雨水淋了半日的她二话不说进了浴桶,然后喝姜茶,直到身体舒服了,这才出浴桶,丫头连忙过来用温布巾把她的头发绞乾。
等她换好衣服,捧着热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熊嬷嬷心疼自己的小姐,「这什么鬼天气,说打雷就打雷,说下雨就下雨,累得小姐白淋一场。」
「算了,老天爷要下雨,那也没办法,只能说钦天监不准。」
「钦天监那几个世袭的老家伙,什么都不行,胡说八道第一名。」
胡云喜噗嗤一笑,「嬷嬷说话还押韵呢。」
「压什么韵?」
「就是文人作诗作词,都要有一样的韵脚,嬷嬷刚才虽然无意,却是压了韵。」
熊嬷嬷不懂,但看到小姐开心,内心忍不住柔软,「小姐真是脾气好,这样都能笑,老奴听说尹小姐被寻回时,当场就拿短刀把那马给杀了,说它没用,怕雷爆冲,害得自己跟大队走散。」
胡云喜睁大眼睛,「怎能这样。」
「自家带来的马,别人又能说什么,不过尹小姐傻,这趟来了多少王宫贵族,这下她嗜杀的名声传出去,还想有好婚配吗?」
「那马儿太可怜了,下午那雷太大,我听着都吓人,何况马儿……」
扣,扣。
有人敲门的声音。
「老朽是太医院的万太医,上头派过来看看胡小姐。」
熊嬷嬷一喜,今日突地变天,人人淋了雨,来的除了东宫,还有各王侯子孙小姐,想必随行的太医们一定会先照顾这些贵人,胡老爷不过是八品灵台郎,品级低得很,她虽然着急小姐淋雨,但也不敢随意去要医娘,不然传出去,人人都会说胡云喜的奶娘没分寸,反倒害了小姐。
熊嬷嬷连忙开了格扇,「您辛苦了。」
万太医胖胖的,五十余岁模样,挽了个药箱,笑咪咪的,「胡小姐还醒着真是太好了,老朽还担心小姐睡了,打扰了胡小姐。」
胡云喜歉然,「累得万太医这么晚还过来一趟。」
「不累,不累,不就是为了预防万一,才带我们这群太医过来。」万太医拿出脉枕跟丝帕,「胡小姐把手放上来,我来把脉,两位放心,我虽然专精外科,但是伤风这点小症状还看得来。」
熊嬷嬷心想,春天后母面,伤寒最难好,小姐可得好好看一看。
就见万太医诊诊左手的脉,又诊诊右手的脉,「胡小姐受了寒,但寒气没入骨,加上身体底子好,所以不用担心,我回去开个药,让童子煎好再送过来,一天三服,这几天吃清淡一点。」
熊嬷嬷连忙开了抽斗,拿出一个荷包塞在万太医手中,「大雨天,多谢您走这一趟。」
万太医把荷包放入袖中,「药半个时辰就好,胡小姐喝了药再睡。」
胡云喜道:「好,有劳您费心了。」
万太医走后,熊嬷嬷喜道:「不愧是皇家别院,这点都想到了,老奴原本也想去讨个医娘过来,却怕坏了小姐名声,没想到太子妃做事这样周到。」
胡云喜点头,「我也很意外,毕竟今日人人皆淋了雨,恐怕人人都得让太医看诊,还以为明后天才轮得到我。」
万太医来看过后,熊嬷嬷神色明显放松许多,「等回到京城,可得备上两份礼物,项大人一份,万太医一份。」
胡云喜心中又是一跳。
脑海中尽是项子涵在风雨中朝她策马而来的样子,那雷声,那雨水,也掩盖不了他的豪气。
以前不懂皇上怎么特别喜欢他,她现在懂了。遇到危险时,他的勇气足以让人放心,觉得只要有他在,就没问题……她在想什么?
可是人的思绪真的不是自己能作主的,她越是让自己不要想,心里就越是去想,一下喜悦,一下惆怅,这不就是话本中所说的少女怀春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理智的。
至少在今天中午之前她是很理智的,但落难一回,被救了一回,她现在只觉得项大人真可靠。
他们的门第……停,胡云喜,你想得太远了。
可是她已经十五岁了,今年势必得说亲,虽然这两三年向她示好的家族不曾断过,但那都是看在她伴读的分上。
深得柒宜公主信任,跟捌玦公主,玖清公主一起长大,与韶林郡主,大华郡主可是相伴出游的关系,将来想求什么,透过她,岂不是方便许多。
柒宜公主有什么?有个皇帝父亲,贵妃母亲,太子哥哥,捌玦公主跟玖清公主虽然不如柒宜公主显赫,但那也是高不可攀的人,韶林郡主的亲爹是敬王爷,有个世子嫡兄,大华郡主则是异姓王爷游王爷的嫡亲女儿,除了这些,还有个一品门第的牛婉儿,祖父可是当朝太师——这么多人可以疏通,这样的媳妇就算门第低,娶了也不亏。
她却不这么想。
她很珍惜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公主郡主喜欢她,自己就更不应该利用她们。
她希望未来的夫婿是喜欢她这个人,而不是喜欢她有那一群家世显赫的朋友。
不知道未来夫婿会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能是……胡云喜,你真的该停止胡思乱想。
可是参宁公主也是这样啊,听说只看了翁进士的诗集就决定要嫁,当年翁进士都三十了,而参宁公主才十五,然而参宁公主却是少数能跟丈夫和平相处的公主。
不是自己三八,是刚好。
就是这么刚好,她到了适婚年龄,就是这么刚好,她没有对象,就是这么刚好,项子涵在大雨倾盆中寻到了她,就是这么刚好,她的心思电光石火之间起了变化。
只是,自己不过是八品门第,项子涵的亲爹可是一品天策将军,他自己又有五品皇宫副侍卫长的官衔,这样的人哪怕公主郡主都能娶,何必娶一个对他完全没助益的八品官之女?
想归想,他们之间不大可能,人还是要现实。
她还是从八九品官的门户中去找,洁身自爱的,脾气温和的,家里有几间铺子可以收租,日子过得去就行。
少女心思难捉摸,胡云喜觉得自己恋爱了一回,认清现实后,又失恋了一回。
所幸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晚点等药僮把药送过来喝下后,她就盖被睡觉,四更时又被叫起来喝了一次药,然后又睡下。
雨后的空气,特别好闻。
连风都带着一丝绿意。
虽然皇室一两年只会来此住一次,皇家别院仍然修葺得十分用心,丹楹刻桷,画栋飞甍,精致不在话下。
这房间虽小,但什么也没缺,屏风都是百鸟翠屏,华贵得很。
胡云喜打扮起来,穿着新裁的锦绣双蝶云衫,白玉兰娇纱裙,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粉光煦耳环,双手翡翠镯子,显得简单好看。
熊嬷嬷欣慰道:「小姐真的是大姑娘啦。」
「我今年都十五了。」
「是啊,小姐这几日在别院,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自己相个如意郎君,这样婚后才能和美。」
胡云喜心里矛盾,这批随着太子来的,不是王宫贵族,就是前三品的门第,她配得上吗?
可是熊嬷嬷也没说错,自己相来的,就算将来夫妻起口角,也比较不会埋怨。
柳和长公主嫁了个才子,才子红粉知己满天下,柳和长公主也只能忍下,毕竟是自己选的,就算出了错,也比较能忍。
不知道这次随着来春猎的高门公子,有没有人有肩膀,又有担当,然后不介意妻子出身低的。
应该还是有的吧,但要找一找。
胡云喜忍不住想,如果项子涵不介意她的门第就好了——反正只是想想而已,也不亏啊!
才刚打扮好,胡云喜还在看着玫瑰铜镜,就有人敲门了。
「云喜醒了吗?」是牛婉儿的声音。
胡云喜连忙亲自去开门,「婉儿怎么过来了?」
就见牛婉儿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声音沙哑,看样子很不妙,两个嬷嬷跟在后面,都顶着黑眼圈。
胡云喜跟牛婉儿认识十年,就没见过她这样,大惊,「你这是怎么啦?」
牛婉儿气呼呼,「昨日淋了雨,伤风。」
胡云喜问:「喝药了吗?」
「吃了两次伤寒丸化的水,没效。」
胡云喜又问:「太医开的药呢?」
「根本请不来。」牛婉儿马上红了眼眶,「昨日大家都淋雨了,人人要诊脉,随行太医也才五个,都去看王宫贵族了,我的嬷嬷命人去喊了四次,直到天亮也没人出现,我打了一整夜的喷嚏,擤了一整夜的鼻水。」
说完,似乎就要哭了。
牛婉儿是真委屈,她的祖父是一品太师,父亲是太子中舍人,她可是万千宠爱长大的嫡女,就算进宫伴读,公主跟郡主也没给她脸色看过,没想到一日落难,连个别院的小丫头都跟她说太医没空。
她实在太憋屈了,想找人说,又不能跟公主郡主诉苦,想想只能来找胡云喜,胡云喜性子平和,肯定会替她排解。
胡云喜握着她的手,拍着她的背。
牛婉儿忍了一夜真的忍不住了,「凭什么,我可以理解先看贵人,但看完了他们,不应该来看看其他人?昨天深夜白小姐,焦小姐还发口信来,问我太医有过来吗,我说没有,她们也没有人去看,那些太医真势利,看完皇室的人就自己睡觉去,即使派人去也只给成药,都不过来看,哈啾。」
胡云喜一边安慰牛婉儿,一边又想,奇怪,那昨天万太医怎么来看她,她爹不过是个灵台郎而已。
奇怪。
想东想西,不如自己问问。
等了一天,万太医上门回诊,胡云喜便问:「大家都淋雨,您这么忙,怎么会来看我?」
万太医笑咪咪的说:「项大人对老朽有恩,他吩咐,老朽自然过来看看。」
胡云喜本来已经冷静的心,又不冷静了。
她明明跟他说了有带伤寒丸,他还特意让万太医过来看她,这是不是……自己该不该多想呀……
她想问项子涵,然而项子涵很忙,她没能在这趟春猎再见到他。
第三章 当妾还是当随嫁
等再见到项子涵,已经是过了七八天,在她进宫伴读时。
胡云喜在红色宫墙外下了胡家马车,一眼就看到项子涵佩着长剑,守着金光灿烂的宫门。
进宫的伴读是在宫门集合,然后搭同一辆马车入宫的,她心想,反正韶林郡主,大华郡主,牛婉儿都还没来,自己过去问问他,不会怎么样。
于是她走了过去,屈膝,「项大人早。」
「胡小姐安好。」
他真高,自己还得稍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这张已经看了两三年的脸,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好看过。
肤色黝黑,气质沉稳,眼睛宛若一汪湖水,宁静悠远,脸部线条看起来刚毅,身材挺拔,「温和」与「威严」这两种迥然不同的特质,在他身上奇妙的融为一体,感觉可以依靠,可以有商有量。
胡云喜也不拐弯抹角了,「那日大雨,多谢项大人让万太医过来看诊。」
「顺便而已。」
胡云喜心想,又是顺便?
顺便来找她,顺便叫万太医来看她,只是她已入宫伴读十年,知道这天下没这么多的顺便。
可是他都这样说了,自己总不能揪着不放吧,不然倒显得她多自大似的,以为自己美若天仙。
「胡小姐身子可大好了?」
面对项子涵主动问起,胡云喜有点开心,「都好了,多谢项大人让万太医过来,我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医治。」
像牛婉儿那样,第二天傍晚才有太医去看她,为时已晚,她的伤寒变得很严重,回到京城还病了好几天,直到现在都没好,还不能入宫。
「胡小姐不用放在心上,顺便罢了。」项子涵说。
又是顺便。
胡云喜真的无计可施了。
他应该对自己没那个意思吧,很可能是他担任皇宫副侍卫长,想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好,若他找回来的小姐,最后因为伤风病得半死不活,说出去也挺没面子的。
所以都是自己多想了?
大概是吧……
自己跟他认识两三年,他若对自己有意思,自己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他务求完美,又不能说自己容不得一点出错,顺便是最好的解释。
一定是这样。
胡云喜浮动的心,一下子被压抑下来。
项子涵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她还是得给自己另外找个合适的夫婿才行,为了胡家的名声,她不能在家当老姑子……
「哟,这不是胡小姐吗?」
一个声音加入他们。
项子涵皱起眉,「王宝,你过来做什么?」
叫王宝的侍卫二十多岁,长年在西门日晒,肤色已经黑到看不出五官,眼神中充满好奇,「项大人跟胡小姐……」
项子涵斥责,「别胡说。」
「我不就看你们郎才女貌嘛。」王宝笑嘻嘻的,「而且还一样的心眼。」
胡云喜觉得奇怪,她跟王宝也不熟,王宝这话说得别人还以为他们是多年朋友呢。
不远处的侍卫章大闻言过来,「什么一样的心眼?」
「尹小姐杀马,没杀死但也伤重救不回来,存心折磨它,项大人命人去给那马匹一个痛快,胡小姐则是晚一点时命别院的人来埋了马匹。」
项子涵跟胡云喜互看对方一眼,忍不住惊讶,都意外除了自己,还有人想到那无辜的马匹。
「我老王原本觉得这些伴读小姐公子高高在上,可是听了胡小姐心软埋马,我心里欣赏又敬佩,这才大着胆子说话。」
「老王,小声点。」项子涵道:「别吓着胡小姐。」
王宝一怔,哈哈大笑,「胡小姐别放心上,我这人就是说话大声,没恶意的,您别怕。」
胡云喜倒是觉得这个王宝说话坦然,「不会的,王大人不用放心上,小女子没那样娇贵。」
项子涵挥挥手,「都走开,几个大男人围着胡小姐,不像话。」
他虽然年轻,但身有功勋,被封为上骑都尉,而王宝跟章大纵使服役时间比他长,也不敢自恃年资不服从于他,听他这么说,便各自散去。
胡云喜就见项子涵看着自己,黝黑的脸上透出温和,「胡小姐命人埋了马?」
「多谢项大人给那孩子一个痛快。」
「胡小姐一点都没有变。」
胡云喜倒是不懂,「项大人何出此言?」
「没事,就是一点感触,胡小姐出身京圈,又日日出入人间最富贵繁华的地方,还能保持赤子之心,怜悯其他人物遭遇,实属难得。」
胡云喜脸一红,「项大人谬赞了。」
内心又奇怪,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啊,怎么觉得项子涵对她的评价很好似的。
他的心思她不知,但自己的心思却是明白的,项子涵除了能救人于危难之中,还心胸宽大,真正的仁,是众生平等。
项子涵,你真好,我替那马儿谢谢你。
「对了,听说……」他倏地住了口。
胡云喜奇怪,他怎么,这算欲言又止吗?他可是上骑都尉,皇宫副侍卫长,有什么话不能说出口?「项大人但说无妨。」
项子涵压低声音,「探人隐私,不是君子行为,不过……听说金声侯世子有意跟胡家结亲,世子虽然尚未成婚,但已经有数个外室,庶子女更是算不来,还请小姐谨慎。」
胡云喜睁大眼睛,他这是让她别跟金声侯府结亲吗?
春猎时,金声侯世子的确表达有那个意思,但不是正妻,是许她贵妾,别说世子人品好,光是贵妾就不行。贵妾是什么,只比通房好一点而已,不用挨打挨骂,但也不能上桌吃饭。
她好好一个官家小姐,何必去给人当贵妾,何况金声侯府名声不是很好,老侯爷好色,现任侯爷也好色,每年都要死上好几个姨娘,进这样的门户当贵妾,她觉得自己不用几年就会躺着出来。
话说回来,项子涵明明知道探人隐私非君子,还是有违原则的跟她说了,这是不是代表很重视她啊?
怕她乱嫁,所以非君子了一回。
她真不懂这项子涵了。
嘴上说着顺便,但行为上又对她特别,觉得他只是尽责任的时候,他又为自己破例。
男人心这么难猜的吗?
可惜东瑞国有男女大防,她不能直接问,只能在心里想:你对我若真的一切全是顺便,倒是不要撩我啊,唉。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又又不受控制了。
其实前几日春猎回家,胡云喜跟胡夫人说起项子涵救自己的事情,也提及万太医是他派来的事情,胡夫人听了当然又喜又忧。
喜的是,项子涵人品不错,出身一品门第,自己又有五品武官的头衔,要不是还在丧期,那可是城东第一好女婿人选。
忧的是,第一好女婿人选,轮得到自家吗?
派人去试探,但他们跟天策将军府又没交情。自古文武相轻,不管几品对几品,反正文官绝对看不起武官,反之亦然,所以文官家很少嫁娶武官家的孩子,因为不会有尊敬,只会有鄙视。
胡夫人一下喜,一下愁,然后也无计可施,只能再看看。
胡云喜也是这样想的,她想要一个好夫婿,可也不能自降胡家小姐的身分,女子婚前太主动,婚后肯定被看不起。
现在胡云喜看着项子涵暗忖: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别让我一个人猜啊,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男人心思真的想不明白……
「云喜。」韶林郡主的声音响起,「你跟项大人在说什么呢?」
韶林郡主来了。
唉,她就算想再试探一下都没办法了,总不能当着韶林郡主的面试探,郡主太会渲染事情,万一一个不小心,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不管她能不能嫁成项子涵,脸都已经丢光。
项子涵开口,「我问了胡小姐养猫的事情。」
韶林郡主好奇,「项大人一天有一半的时间在皇宫,怎么还养猫吗?」
「给我从妹养的。」
韶林郡主拍手大笑,「养猫问云喜就对了,段贵妃宫中那只老白猫不知道多喜欢云喜呢,走路都走不太动了,还会过来撒娇,云喜可有好好给建议?」
项子涵道:「胡小姐给的建议很中肯,我知道该怎么挑猫了。」
胡云喜心想,他都挡住了!
面对韶林郡主的问话连发,她还在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他都已经把话回答完了,而且很安全,问养猫不过是很普通的话题,就算韶林郡主后来再追问,自己只要把怎么哄猫的手法说一说就行,也不至于被拆穿。
项子涵这是护着她呢,还是只想掌握全局?
是说现实怎么跟话本不一样啊,话本中,难捉摸的都是女子,一开始摆正态度的是男子,可是放在现实生活,怎么相反了?
说话间,大华郡主也来了。
凤仪宫的姑姑一看人都到齐了,「韶林郡主,大华郡主,胡小姐,这就上马车吧。」
胡云喜觉得这一次的谈话有收获,但又多了更多迷惘,看来问娘也不可靠,娘也是女子,不懂男子的心思,还是问问哥哥吧。
可她大哥那么紧张她,问了,他会不会马上跑到宫门,揪住项子涵的领子,要他给一个交代?
不行不行,哥哥太担心她了,更不能问哥哥。
还是只能再看看吧,反正现在才四月,她还有八个月可以选夫婿,真要是怎么样都不行,她就下嫁老实的商户。
宫中马车在宫道中辘辘前进,她忍不住掀起锦帐看了宫门一眼,却发现项子涵也正看着她们的马车远去。
她突然想起那个大雨的春猎午后,内心又是一阵不受控制的怦怦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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