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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试阅] 宋语桐《花开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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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1-2-3 17:53:58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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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1年01月20日

【内容简介】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还悲摧的,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从花魁成了丞相千金骆千红,
可这身体将会让夫君手刃于人前,
为了避免悲剧发生,她打算远离上官悦并尽快解除婚约,
想来这对已知后事发展的自己来说应该很容易……才怪!
这一世的上官悦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一改高冷孤傲的脾性,
不理她的拒绝还死缠烂打,为了堵她嘴更施出强吻一招,
不仅如此,在密林里,他为救她而中箭,还在刑部来查疑犯时为护她而作假,
他这样待她,她怎么可能不心动、不心软?
但残酷的命运实在不许两人相爱啊……



  第一章 换了个身体

  刑场上,满坑满谷的人,却安静得似乎连掉落一根针都听得见般静寂。

  皇帝亲临,欲亲眼见到乱臣贼子上官鸣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可上官鸣的人头还没来得及落地,其子上官悦却在他面前手刃甫过门不久的妻子,又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欲以死铭志……

  皇帝的脸怒气腾腾,颤巍巍的起身正要指着某人的鼻子骂他不识好歹,明明他难得大发善心已打算放过上官悦这对小辈,却未承想这小子竟公然在刑场上,众目睽睽之下给他演这一出……

  未料,话还没骂出口,空气中已听见金属破风而过的声音——

  利剑折射了天上的日光,刺目得让人眯起了眼,而仅仅这么一瞬间之后,便传来众人的惊呼声与抽气声,接着是妇孺的尖叫与娃儿的啼哭。

  鲜红的血液从跪在场中央的男人的颈项间流淌而下,染红了他那白色的绣袍,他俊美迫人的双目仰望着前方高高在上一身黄衣金冠的男子,似是无谓的露出一抹比那正午日阳还要刺目的微笑。

  那微笑,似在嘲弄着这世间的一切。

  无力又苍白。

  她亲眼见到他昂藏的英挺身躯缓缓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像大片红色瑰丽中不小心洒落其中的一点白雪,孤寂却又凄美。

  心一恸,想奔上前去,想大声叫喊他的名字,却终究只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叫不出声音,像是瞬间成了哑巴,死命的想要把沉重的脚给迈出去,却彷佛被定魂针给定住了似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泊中的他,泪珠儿不住地从颊畔滚落。

  身子很沉很重,动不了一丝一毫,颊上滚动的泪珠热热湿湿地布满整张小脸,怎么停也停不住……

  他死了。

  他死了。

  他真的真的死了。

  一次又一次,她看着他在她面前倒下,她什么也做不了,叫不出来喊不出声,只有心,一次比一次更痛。

  痛到快窒息……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啊!」一道慌急的娇嫩嗓音不住地在她耳畔回荡,似远又近,如梦似幻。

  空气中有花香及草的味道。她究竟在哪里?为什么全身都动不了?这一直在她耳边吵嚷着的声声呼唤,是在叫她吗?

  她的身子被人剧烈的摇晃着,摇到她整个人发晕发疼,蓦地,她的唇齿被一抹温热给抵开,源源不绝的氧气被送进她的嘴中,让她本来快窒息的感觉瞬间得到了释放,身子似乎可以动了,僵硬沉重又冰冷的身躯慢慢地温热起来。

  「骆千红!我命令你给我醒过来!马上!听见没有?」

  此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道冰冷又好听的嗓音,这嗓音,熟悉到就算下辈子她恐怕都不会忘记。

  上官悦……

  是幻觉吧?她的泪再次淌落。

  一个已经死了的男人,怎么会说话呢?

  而且还是在她的耳畔,嗓音如此的清晰……

  就在她以为这根本是一场幻觉时,耳边又传来熟悉的低吼——

  「骆千红,你敢给我就这么死了试试,就算你到阎王老子那里,我也会把你拎回来,骆千红,你听见没有?」

  平日总是冷静无波的男人,此刻的声音听来却有些慌急,这样的他还真是让她很不习惯。

  不过……他刚刚叫她什么?骆千红?

  骆千红是丞相骆姜的千金,是他刚过门不久的妻子啊!他失心疯了吗?还是眼瞎?认不出她是花晚儿?

  又或者,失心疯的人根本是她自己?因为太想成为他的女人,所以在梦中便变成了他娶的那个女人?

  呵,这太可笑了……她铁定是疯了。

  不,这也不对,她不是应该死了吗?在那男人死后,她也随他而去了不是吗?哪来的梦境?难不成……她现在是在阴曹地府里与他相遇了?

  一个诡谲的念头从她脑海中升起的同时,她的眼睛也蓦地睁开了——

  一张俊美无俦却冷峻无比的面容映入她眼帘,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黑眸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他就近在咫尺啊,看起来好得很,哪来一点狼狈模样?甚至比记忆中年轻许多……她试着伸手摸上他那雕刻般的脸,竟真真实实是温热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还在她的身边?

  「你……你……」她看着这个应该已经死了的男人好端端的在她面前,激动得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眼泪扑簌簌地掉,然后止不住心痛又心喜,哇一声地大哭出来,她蓦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死命的抱住,就怕一个松开,这男人会马上消失不见,自此又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你还活着?太好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会不会我根本在作梦?」她抱着他傻乎乎地问着,一次又一次。

  不断狂涌而出的泪意浸湿了他的衣衫,被一个小姑娘紧紧抱住的感觉说不上不好,但她满脸眼泪鼻涕的,真的有点脏啊!

  要不是看在这丫头刚刚还九死一生的分上,上官悦真的很想直接伸手把她给推开,而不是任她这样毫无顾忌的抱住自己。

  虽然不喜,但见她哭成这样可怜兮兮的,他的心就像被成千的蚂蚁爬来爬去似的不舒服,好看的浓眉又皱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只是溺个水便成了傻子吗?本来就有点笨了,现在还变傻!我们不是几日前才见过面,我是死是活难道你看不见?」

  恐怕当真是被刚刚不小心掉进湖里给吓傻了,竟连如今猴年马月都搞不清楚!

  不过这个骆丫头也真奇怪,她跟他有这么熟吗?

  当年她出生后半年他就已经跟着师父上山习武去了,一个才半岁的小娃对他这个五岁的哥哥绝不可能有任何印象及记忆的。

  可她现在的表现就像跟他久别重逢似的,甚至还不只如此——说难听点,她这模样就好像跟他生离死别过一回……

  真是见鬼了!前几日两家人才一起吃过饭,她看他的样子就跟看陌生人一模一样,一句话也懒得跟他说,疏离得很,和她此刻抱着他的态度当真是天差地远,上官悦真的越想越糊涂。

  「我们几日前才见过面?」她愣愣地一问。

  她明明已经大半年没见他了——自从他娶了骆千红,不,或许还更早些,他就没再上过兰翠坊了。

  上官悦皱起眉,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小胖娃,「别告诉我你失忆了。」

  「你快说!我……是真有点想不起来了!」

  「我几日前下山回京,奉皇帝之令陪太子一起入东太学堂念书,父亲亲自领我到你家吃了一顿饭,还让我今日带你出门游湖赏景……你不会溺个水就全忘了吧?」

  闻言,偎在他怀中的女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副浑然没搞清楚他现在是在说什么的模样。

  下山?奉令陪太子念书?要进东太学堂?

  这几串名词像雷一样击中她的脑袋瓜子,震得她都有点听不清了……

  是她耳背吗?还是她真的在作梦?他说的这些事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上官悦娶妻时都已经二十二岁,而且她与他第一次在京城郊外的密林中相遇时,他十九,她十四,当时的她是甫入京城正要入驻兰翠坊,而他是被人追杀受了伤躲进她的马车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愣愣地从他怀中仰首望住他,清丽的眸子从迷惑慢慢转成诧异。

  她微微皱起眉来,因为她发现眼前的男人虽然的的确确是上官悦,但他的样貌青涩稚嫩了些,甚至比她当年初见到他时还要再年轻一点……

  怎么回事?

  心突然沉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眸,看见自己的一双手,竟是白白嫩嫩又小小肉肉的……

  一颗心再次咯噔了一下。

  天啊!这……是双孩子的手!还没长大的孩子的手!为何会如此?

  她下意识地想找镜子看看自己此刻的模样,却发现这里是湖畔,可以看得见远处柳树轻荡,微风袭人,天上的日阳大着呢,她却还觉得有些冷,头一低,再次看着白白胖胖的小手,眼角发现自己竟是全身湿透,难怪她会感到冷。

  「我刚刚是落湖了吗?」她好像有听见他说她溺了水。

  「小姐,你全都忘了吗?」一个丫头在旁边紧张的叫了出来。

  骆千红摇摇头,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丫头比她更想哭,忙不迭解释道:「今天上官公子奉大将军的命带小姐出来玩,小姐你说要玩捉迷藏,让公子在一边先等着,结果小姐跑到湖边要躲起来,一个不小心没站好就掉进湖里了,整个人直往下沉,幸好上官公子就在不远处,马上跳进湖中救了小姐,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小姐,奴婢都快被你吓死了!呜……」

  说着说着,丫头竟真的哭了起来。

  「你……是谁?」老是在她耳边又吵又哭的。

  这丫头一听愣住了,泪汪汪的眼一抬,吓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小姐,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叶儿啊……小姐你别吓我,你该不会连叶儿都认不出来了吧?」

  叶儿?还真不认得……

  但她却非常清楚的知道,此刻的自己,不只手是孩子的手,就在刚刚低头的瞬间她便意识到,她连身体都还是孩子的身体,而不是个姑娘。

  她眸光闪烁,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这一切真是太匪夷所思了!小小的手紧紧握成拳,脸刹那间又更苍白了些。

  上官悦见到她眼中的惊惧与迷惑,不禁皱了眉,伸手把她的小胖脸给抬起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望着眼前这张明显小很多岁的上官悦的脸,她的心在瞬间获得小小的安慰。

  不管怎么样,至少上官悦还活着,他没死。

  她摇摇头,又摇摇头。

  「我的手……好小。」她的小嘴轻嚅着。直接陈述一个她实在不太能接受的事实。

  就这样?

  上官悦挑了挑眉,静了一会,才以哄小孩的语气道:「你才九岁,手当然小,等你成了大姑娘,手就会变大了。」

  呵,原来,她才九岁啊……

  她竟然死后重生回到九岁时吗?

  可这说不通啊!她不可能在小时候就认识他,他跟她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那个骆千红才是从小与他相识的女孩,甚至还在娘胎时就被许给了上官悦……

  想着,她的心再次一惊,蓦地抬眼微微颤抖着看着上官悦,「我刚刚昏迷时,你叫我什么?」

  这一问,让上官悦再一次蹙起了眉。

  她不会当真傻了吧?

  一只大手摸上她的额头,上官悦眉心紧蹙,看着眼前这张肉肉又长得很可爱水灵的小脸,道:「我带你去看大夫吧,骆小小。」

  小小,是骆千红的小名。

  因为她刚生出来时超级小一只,当时已经五岁的上官悦常常跑来看她这只小娃娃,因为她真的太小了,所以他每次都趴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一只胖胖小手时,嘴里就会念着——

  「小小啊小小,你何时才会长大呢?」

  「小小啊小小,你要多吃点才能长大喔。」

  「小小啊小小,你不要担心,以后走到哪,哥哥都会保护你。」

  大人听着一回笑一回,后来便也跟着喊她小小,久而久之,小小便顺理成章的成了骆千红的小名,这小名还是上官悦取的。

  这些,自然是她事后旁敲侧击而来。

  她,不是骆千红,而是花晚儿——十六岁时便在京城红透半边天的兰翠坊花魁。

  而她之所以在进京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成了兰翠坊头牌,除了她本身的美貌与才气,自然也少不了上官悦这个男人的推波助澜。

  她救他一命,他回报她一个头牌花魁的名声,在京城里没人敢动她,要见她一面听她弹一曲也是难如登天,除了那些高贵的皇子,才情威望兼备的大官们,她几乎都是不见的,而她之所以会见,很多时候还是因为要帮上官悦打探消息及情报才为之。

  她是他上官悦的女人,她的人是他的,身子是他的,心也是他的,可他,从来都不是很在乎。

  上官悦有一个打娘胎便许给他的未婚妻骆千红,但他在她出生半年后便和师父上山习武去了,一直到十四岁才奉皇命下山当太子伴读,进入只有皇亲国戚高官贵女才能就读的东太学堂。

  虽是如此,当时的骆千红并没有进入这所学堂念书,堂堂当朝丞相千金,从小被捧在掌心里宠着,琴棋书画无一上得了台面,倒是一身御马骑射之术巾帼不让须眉。

  他不爱骆千红,至少他没在她面前说过他喜欢骆千红。

  她知道这男人喜欢自己,喜欢她的琴声,喜欢她与他一样的冷傲,喜欢她的身子,在她一身软玉温香中寻找一种归属感。

  她知道他喜欢她,但他还是娶了骆千红。

  在明知皇上不喜的状况下,他还是依了两家的约定迎娶骆千红。

  不顾她的伤心欲绝,不理她的肝肠寸断,甚至连她想要生一个他的孩子的念想都被他彻底打断……

  她爱他,也恨他,更怨他。

  曾经,她以为他其实是喜欢着骆千红的,直到他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是,上官悦亲手杀了骆千红,只为了帮他的父亲上官鸣正名,洗刷叛国的罪名,对当今皇上宣告上官一家的忠诚,因为上官悦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当朝丞相骆姜会在他迎娶骆千红之后不到半年便密谋发动叛变,逼宫退位……

  骆丞相掌握着宫中大半的权势,连京城禁卫军都听令于他,上官悦的父亲上官鸣是镇北大将军,天高皇帝远,而当上官鸣接获密报连夜带兵回京,却被人诬陷其与骆姜同谋,让本为勤王而回的上官鸣,遭皇上下令斩首于市。

  上官悦杀了骆姜之女骆千红后自尽,就是为了向天下人证明他上官一家的清白,为救父而杀妻,自己也以死明志。

  后来上官鸣因此罪名被平反了吗?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不久便随他而去,投湖自尽,那些个红尘俗事再也干扰不到她……

  孰料,醒来时她竟成了九岁的骆千红?

  她重生了,还重生在那个女人骆千红身上,未来这死局要如何解?

  若这未来依旧照着她前世的轨迹在运行,骆丞相将联合二皇子李晋逼宫退位,取太子而代之,那么,她,这一世的骆千红就绝不能嫁给上官悦。

  一个小小的相爷千金,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不可能阻止得了骆相爷和二皇子的密谋造反,也不可能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坦白告诉上官悦这些事,直接说骆相爷会在未来造反,那根本是自找死路。

  这一世,她既重生为骆千红,她的命便与骆家结合在一块,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她所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有不让自己嫁给他。

  如此,才可保他上官家无事,才可保自己不必被这男人亲手杀了,才可保这男人性命无虞。

  而照前世轨迹来看,上官鸣和上官悦应该是太子党,或者说,他们是完全忠于皇上,就算被逼到了绝境,也没想过要将错就错直接把二皇子给推上高位,甚至在最后关头依然想着要营救皇上和东宫太子。

  如此,若没有她这一桩亲事助长了骆相爷的叛乱之心,在上官一家的守护之下,太子顺利登基可以说是迟早的事。

  只是这太子李晨据说身体一直不太好,以前在兰翠坊听见二皇子李晋和其他官员聊天提过几次,传言那位东宫身有残疾,恐怕没有传宗接代的本事,若这传言是真,那东宫之位到后来铁定是要易主……

  这些个破事,以前的花晚儿总是作壁上观,上官悦和她在一起时也几乎不与她谈论政事,她为他探听他想探听的,他通常就只是听着而不会做任何评论,甚至连神色都舍不得动一下,若不是之后她亲眼见证了他所行之举,所为之事,她压根儿不知常在她枕畔的男人究竟是何党何派。

  甚至,她连这个男人究竟对她有没有过一丝真心都不知晓。

  他心思深沉不苟言笑,她花晚儿也是个傲气的,他不说她也不问,他要她,她给;他不要她,她也不会多说多问一句。

  他是个冷的,她也是个冷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娶骆千红之前,除了她,他没再碰过其他女人。

  而她除了他,也没有过其他的男人,除了有一回二皇子醉酒差点强了她之外,在他的羽翼下,进京之后的花晚儿,甚至连手都没被旁的男人摸过。

  与其说他珍视她,不如说他在报她的救命之恩,到最后甚至连报恩都谈不上,他只是希望她专属他一人,为他一人所用,所以便顺手将她护在身下,让她懂得知恩图报。

  一声轻叹回荡在静寂的夜里。

  喜不喜欢,利不利用,那也都是前世的事了。

  这一世,重生为骆千红的她是绝对不能喜欢他了,不只不能喜欢,还得离他远远的,让他讨厌她,彻底了了这桩亲事……

  九岁的小姑娘,长大成十四岁的大姑娘,对外人而言似乎是转眼间的事。

  但,对前世死前已经十七岁,如今在这一世又活了五年,等于二十二岁的老姑娘来说,等待到如今的岁月感觉却无比漫长。

  五年间,骆千红没有再见过上官悦,自从五年前被他从湖边救起后,她便以调养身子为由远离京城去了外婆家。

  这一去,五年未曾归来,逢年过节,都是父亲来看她,她的父亲骆姜很少走得开,五年来也才见过她几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忙。

  她的确是刻意远离相府,远离骆姜,她对骆千红的父亲并无感情,每每面对他慈爱的目光,她都觉得受之有愧,偏偏骆姜因为她从小没了母亲,对她很是宠溺,不时地便会抱抱她拍拍她。

  她离开,是为了拉远彼此的距离,淡化双方曾经的父女情感,当然也是为了避免自己那与骆千红的活泼任性大相迳庭的清冷性子,造成众人及骆姜的怀疑。

  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所以性子变了,就不容易被突显出来。而五年的离家,她与父亲之间产生疏离,也该是理所当然。

  毕竟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她终归是骆姜的女儿,终归有一天要回京城的家,好好的扮演骆千红这个相爷千金的身分,而这一天,终是在她十四岁时到来。

  骆姜亲自接她回京,回京后隔不了几日,她便要进入东太学堂念书去了。

  东太学堂,一间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才能进入就读的学堂,位在皇城境内最靠近东宫的一隅,主要招收十四到十九岁之间的青年男女入学,在这个学堂里,不分男女,不分尊卑,有才学者很容易被看见被任用被提拔,这是一改封闭的前朝作风,力主开放的风气下的德政之一。

  虽说兰王朝才创立近十五年,但新王朝新气象,新皇为了巩固民心,积极的推动国内多项变革及创举,因此甚得民心,可谓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若不是她亲眼见证了当初的那场政变,眼见这样欣欣向荣的京城景象,岂能料得到三年后的一场腥风血雨?

  可笑的是,兰王朝皇帝总共也只生了三个儿子,大皇子李晨是李泗水还没称帝时与元配妻子生下的孩子,他的元配是个孤儿,生下李晨那一日就死了。除了大皇子李晨,兰王朝皇帝还有个二皇子李晋和三皇子李麟,之后的嫔妃都未曾再诞下任何子嗣,连女儿都没有,这样才三个皇子的王朝,却也同样逃脱不了争相夺位逼宫的命运。

  不过在此之前,最先摆在她面前要解决的却是她与上官悦从小定下的亲事。

  就算兰王朝再开放,君还是君,臣还是臣,基本的礼仪法度仍是存在的。

  她与上官家的婚事众人皆知,若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堂堂相府千金与镇北大将军独生子的亲事岂容她想退就退?

  不只骆姜不可能同意,上官悦也未必会同意。

  因为不管站在哪个角度上来看,两家联姻都是利上加利,骆姜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地位,可保上官悦就算在京中当质子依然可以逍遥快活,毕竟上官鸣就算军权在手,很多时候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镇北大将军上官鸣在军中的威望及握在手中的军权,连皇上都得忌惮一二,自然也会间接助长朝中骆姜的威权及势力,他们可以说是相辅相成。

  这其中最不喜两家联姻的人,应该就是皇上了。

  若可以选择,这位九五之尊是决计不可能让这两家人凑在一块的,可偏偏两家人的亲事是兰王朝还没建立前便订下的,他还是见证人之一,说什么也不能有失皇室颜面,小家子气的公然反悔吧?

  当年皇上李泗水、上官鸣和骆姜三人还是拜把兄弟,说真格点,当初要不是有上官鸣和骆姜,就不会有现在的兰王朝和皇上,因此骆姜和上官鸣的地位也不是当今皇上可以轻易动摇或铲除的。

  因此,皇帝唯一可以控制住上官鸣的办法,就是将他唯一的儿子留在京城。

  美其名是让他陪伴在太子身边,享受与所有皇子一样的待遇,与皇子们平起平坐,还是皇帝亲自认下的义子,实则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要不是把上官悦给留在京城以制约远在北方的上官将军,恐怕皇帝在京里连一天的安稳觉都睡不上。

  上官悦就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存在。

  地位超群,没人敢惹他,人人见了他,不管你是大官小官,都得恭敬喊他一声上官公子,皇子们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有什么好吃好用好玩的,一定会分他一份,可私下如何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就是在这样莫名其妙的宠爱中,从十四岁的少年长大成十九岁的青年,身边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孤僻冷傲又难相处,偶尔还会恣意妄为到目中无人的程度,惹得许多人在暗地里咬牙跳脚,明着却又不能拿他如何,终是树敌无数。

  饶是如此,上官悦的性子没有收没有敛,就连从十四岁就跟他一起念书,闲暇时还会一起下棋的太子李晨,也只能纵着他,由着他,真要被皇帝老子念几句时,李晨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帮他说话,如此这般,其他人又胆敢说些什么?

  总之,这看似恣意妄为又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的上官悦,半点没有旁人以为的质子作风……

  人家当质子的怕高调招人眼,乖得很。上官悦这位却是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真当自己是半个皇子了。

  皇上明面上看起来也很宠他,只要他不公然招兵买马,恐怕这皇城的天就算塌下来也砸不到他的衣角。

  面对这样一个地位超然的「未婚夫」,骆千红不会奢望自己可以劝说骆姜退掉这门亲事,只能靠她自己,创造一些天时地利人和……

  躲了五年,也不可能再躲下去了,即使她想躲,骆姜也不会再让她躲,身为骆相爷的千金,也是时候该在京城贵女之间交际交际了,就算她贵为丞相之女,可如今的朝政也不是一人独大。

  当年的开国功臣除了年纪与皇上相仿的骆姜和上官鸣,还有前朝旧臣齐国公和闵国公,这两人的女儿,一个是当今皇后郭屏,一个是皇帝宠妃苏昀芸贵妃,前者是二皇子的生母,后者是三皇子的生母,其地位自是不言而喻。

  骆千红看着镜中已经长开的容颜,虽然青涩些,却不掩娇俏甜美。

  就算当初重生时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样,自己的身分,但这样每天看,看了五年,这模样也慢慢地和以前的她融合在一起了。

  外表长得很是甜美又俏丽的骆千红,可以把花晚儿本身骨子里的清冷与孤僻中和一下,似乎能更招人喜欢些?

  可笑的是,自从重生成了骆千红,她才发现,骆千红跟她的生辰竟是一模一样……

  这样的发现让她很错愕又很迷惘。

  或许,是因为如此,老天爷才阴错阳差的让她重生变成了骆千红?

  若真如此,那这一世的花晚儿又会是谁呢?她还会存在吗?

  之前她年纪小,外婆住的县又离花晚儿出生地甚远,她是不可能亲自离家去找这一世的花晚儿。

  如今她已回京,算算花晚儿要入京的时间已然不远,无论如何,她都得亲自见这世的花晚儿一面,若这一世还有花晚儿的话……

  想着,骆千红不由轻蹙起柳眉,在心里微微一叹。

  见骆千红蹙起眉,一旁的叶儿贴心的问道:「可是奴婢刚刚笨手笨脚弄疼了小姐?」

  「无事。」骆千红朝镜中的丫头一笑,「只是想到了明日要进学堂,人生地不熟的,有点心烦而已。」

  「小姐别担心,你这么美,等明儿进了学堂,可要吸引不知多少贵公子,把那些名门贵女都给比下去了。」叶儿边帮她梳发边笑瞧着铜镜中甜美动人的自家主子,当真是越看越满意。

  「你这丫头就会贫嘴!」

  「奴婢说的可都是真的,小姐生来就美,如今性子又好,这天上地下也找不到比小姐更完美的姑娘啦。」

  「如今性子又好?」骆千红好笑的睨了她一眼,「听起来像是在抱怨本小姐以前的性子很不好?」

  叶儿一听,吓得脸色刷地变白,手上的动作蓦地顿住,「小姐,奴婢的意思是……不是那样的……奴婢是说——」

  「什么都不必说,本小姐不过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骆千红打断她,温雅的一笑。

  这一笑,看得叶儿的眼一红,嘴一撇,「小姐,自从你九岁落湖失忆后,奴婢是真心觉得你的性子不同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骆千红好笑的睨了她一眼,随口道:「也许还真就是换了一个人呢。」

  嗄?叶儿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她。

  「快梳头,别发呆了。」

  「是,小姐。」经骆千红这一提醒,叶儿忙拿起木梳继续帮主子梳头,「小姐也好久没见到上官公子了吧?五年过去了,小姐都从小孩变成姑娘了,上官公子铁定也变得更英俊又高大,或许小姐见了还认不出来呢。」

  认不出来?骆千红似笑非笑的轻扯了一下唇。

  那男人,化成灰她恐怕都认得出来。

  她与他上一世便是相识在这个年岁,她十四,他十九,此刻他的模样,不就正是她初识他的模样?清冷孤傲又不喜人亲近,却又想干啥就干啥……

  合计她前世和这世的年岁,如今的她可比此时十九岁的上官悦还大上一些呢,想着,心里也觉得怪复杂的,明明外表还是个生涩未完全长开的十四岁小姑娘,可她的心却是早已千疮百孔……

  「小姐啊,你明儿就要进学堂,奴婢听说东太学堂里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学院叫兰苑,所有的皇子和上官公子都在那个兰苑里,所以很多人用尽关系挤破头都想进这个苑,才有了后来的新生艺比。任何想进这苑的人通过比试后,最终的优胜者才有进入兰苑的资格,据说名额就那么一两个,比国家考试还难呢。」

  闻言,骆千红笑了笑,「本小姐又不想进那个苑,你不必操这个心。」

  关于这点,她也是早上才听父亲随口一提,具体是如何,他倒是未细说,只道那每年可以进兰苑的名额本就只有一两名,就是让一些才子才女们藉此博点名声,她进不进得去都无所谓,因为进得了兰苑的学生也只是多了一些和皇子们独处的机会,让皇子们多看上几眼罢了,说咱们骆家不需要靠那个名头才能接近皇子们,叫她不必放在心上。

  但她当时看骆姜的神情模样,是私心里压根儿不觉得,这整整五年都耗在乡村野地的她可能进得了兰苑,所以那具体规则如何是连说都懒得说了。

  五年分离的时光,的确足以消磨掉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期盼与厚望吧?

  何况,五年前她落水后便假装失忆,关于骆千红和她父亲之间的情感自然而然便随着岁月而淡去了,更遑论其他,如今,她便是一个占了骆家大小姐名头的替身而已。

  在花晚儿的记忆中,前世的骆千红就是个爱玩又任性的大小姐,从没听说过她会什么琴棋书画,连女儿家都会的女红也是一窍不通。

  骆丞相是个文官,他的女儿却是个野的,前世的骆千红虽说不到恶名昭彰的程度,却绝对与贤良淑德沾不上边,人家小姐在学琴棋书画女红的时候,骆家千金是骑在马上打猎及和一堆人在一块打马球,那马上英姿可当真不逊于任何男子。

  而她花晚儿,却是个怕马的,因为曾经从马背上被摔下过,之后闻马色变,更别提学骑马了。

  前世的上官悦不只一次想手把手教她,她都拒绝,打死不上马,他迫她上去,她只会紧紧抱住他又叫又哭又打,惹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想着,就好像是前不久的事,却已是一世之隔。

  「可小姐,听说每年进兰苑的新生都会蒙圣上召见,圣上会许他们一个愿望,这可是难能可贵的好机会呀!要是我,就替自己找个好夫君,或是替爹讨个官来做做,也不知圣上会不会答应?」叶儿还在细细地叨念着,却不知自己的无心之言惹得骆千红的心一颤,还蓦地抬头问了一句,「小姐难道没有特别的愿望吗?」

  没有吗?

  她当然有。

  若她的这个愿望真能藉此实现,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章 惊艳初登场

  东太学堂位在皇城的一隅,占地数公顷,依山傍水,柳树依依,若不是大门前高高的扁额上亮晃晃写着东太学堂四个大字,初来乍到之人还以为是某个皇家宅院呢,放眼望去,还得见古木参天,如此美景,当真晃花人的眼。

  学堂之子,除了住在京城的官员子女,也有远在其他州郡的官员子女,因此是有提供学子们住宿,若住在京城的学生,不怕麻烦者亦可每日往返,这方面倒是没有太多的限制。

  兰王朝初建还未满十五年,一切都想尽善尽美,在前朝本就很开放的风气之下,未免被世人诟病及比较,新王朝的初建在各方面就更为开明了,男女共处一室读书识字,甚至是相约出游赏花踏青,都在礼制允许的范围之内。

  何况学堂之内大多是十四到十九岁的孩子,除去各人背后的身分背景及势力等因素,可以在同个学堂内学习,不管是礼、乐、射、御、书、数的切磋,都可教学相长,而适当的比赛更可以促进众学子们的好胜心与荣誉心,让人进步得更快更好。

  因此,自从东太学堂成立之初,便成立一个兰苑,让三位皇子和上官公子都在这间苑里一起读书,再筛选几名才识出众者进入此苑一起切磋学习,除了让皇子们可以藉此认识一些才人能者供己所用,也让皇子们在学习上可以更上一层楼。

  可毕竟僧多粥少,总得有个计较,才有后来每年的新生艺比,以较轻松的表演展现形式,由兰苑的学子在最后关头接受挑战,筛选一两个够格进入兰苑同皇子们平起平坐的新生,这似乎也变成了一种传统。

  「……玩法很简单,由新生挑战者决定挑战的项目,每个项目的最终优胜者,我们兰苑会推出一个人来与之对战,只要挑战者赢了,就有进入兰苑的资格,如何?」

  说话的人正是兰苑才子巩其安,其父乃工部侍郎巩立,此人仪表堂堂温文儒雅,是兰苑学子们选出来的代表。

  此人虽身分地位不高,但在东太学堂里一向不论地位高低尊卑,兰苑学子因各有专长才学,巩其安算是其中之佼佼者,深得皇子们敬重,因此屡屡派他当代表,算是他们这些皇子公子们的最佳传声筒。

  「……由几位各有专精的夫子们做评判,所有学子们皆可观审,若对评判的结果有任何疑义都可以提出,若有必要,可以匿名投票,以示公允……」

  台上的巩其安还在对新生们娓娓道来,闲坐在台下的二皇子李晋已经显得不耐,「等他说完天都黑了。」

  三皇子李麟正在一隅烹茶,闻言笑了出来,「二哥别急,东太学堂今年的新生也不过三十来名,大多是十四岁的年纪,光我们坐在这里的人就比他们多上十倍,真站在那台中央恐怕就要腿软了,有其胆识在我们面前比试者根本屈指可数,要不是一心想进我们兰苑者,恐怕没几人会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吧?而一心想入我兰苑者,也必是才子才女之流,试问这十四岁年纪却有才名在外的又有几人?」

  李麟这一问,还真问倒了李晋,「确实……没有听说。」

  「就是,所以今天这场比试很快便落幕了,让那巩其安多说个几句也不碍事。」说着,李麟双手端了杯茶给一旁偎在躺椅上的太子李晨,「太子哥哥喝茶。」

  李晨微笑的朝他点头接过,未饮便闻其香,不由得将杯盏凑近深吸了一口气,任清香溢上鼻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三弟的茶是越煮越好了。」

  「太子哥哥过奖。」李麟笑笑,低头转身又端了一杯茶给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语的上官悦,「上官哥哥喝茶。」

  「谢谢。」上官悦接过,没像李晨那样先闻其香,直接就口慢慢饮下。

  时序已然入秋,就算这个比试场地是在围成环状的青秋阁内,四面有山有树有亭,但毕竟是半室外的场地,入秋的风吹起来还是让人感到有些凉意,能喝上一杯刚煮好的茶,还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李晋见状,浓眉一挑,「三弟,我才是你二哥,你这茶倒是先给了你的上官哥哥。」

  李麟连忙上前奉上一杯,「这不是好茶沉瓮底吗?再说,长幼有序,上官哥哥可是比二哥早出生了几个时辰,要不是这几个时辰之差,也许订下骆家娃娃亲的人就是二哥你了。」

  娃娃亲?

  这三个字莫名其妙的突然从李麟口中冒出来,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这话,可说得曲折难明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其中意思被理解成什么样子,说者根本也不在乎。

  「没事突然扯这个做什么?」李晋皱眉,「我对那个胖娃娃可没兴趣!幸好我晚了几个时辰出生,要是真把那女娃许给本殿下,我的日子可就难过了,那娃儿就是个野的,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李麟看了上官悦一眼,见他没啥反应,还是轻咳了一声,出言打断他家皇兄的口不择言,「二哥,她现在可不胖了。」

  李晋轻哼了一声,「那丫头不是住到她外婆家去了吗?你何时见过她?又怎知她如今的模样?」

  「她是今年东太学堂的新生。」

  此话一出,上官悦的身子微微一震,蓦地眯起眼。骆千红是今年东太学堂的新生?不会吧?那个丫头何时想念书来着……

  李晋也诧异的坐直了身子。

  李晨则依然在品那杯茶。

  但这三人却是不约而同都望向了李麟。

  被三个人的目光狠狠注视着的李麟,失笑地看着各位兄长们,「怎么了?小丫头片子早就满十四了,她回京入学很奇怪吗?何况她再过阵子就要及笄,女子及笄之礼可是大事,能不回来吗?就算她不想回,她家父亲大人也会把她给拎回来。」

  众皇子听着,都有点不敢相信。

  在他们的印象中,那小胖娃仍停留在八九岁的年纪呢,还记得当时父皇在西郊马场办的一场官员子女们的狩猎比赛,本来是为了让他们几个皇子在大臣面前藉机展现一下骑术与箭术,没想到最后全输给那小胖娃。

  当时她就只有八九来岁的年纪,骑术了得,箭术亦了得,只要被她相中的动物根本没有任何一只逃过她的手掌心。

  回忆起那段陈年往事,三个皇子不由得都笑出了声——

  「还记得吗?父皇当时恨不得那小胖娃是他女儿,而不是那骆丞相的,还说他家三个儿子也抵不过骆丞相这一个闺女。」

  「那都五年多前的事了。」李晨轻笑着。

  李晋也一笑,「是啊,当时上官还没下山呢。」

  「上官哥哥当时若在,铁定不会让那丫头赢了去。」李麟摸了摸鼻子,「每次想到此事我都觉得很丢我们皇家的脸面。」

  上官悦抿唇不语,伸长了手把手中茶盏递出去,跟李麟要茶喝。

  这些陈年旧事,他的确是不曾参与过,但却知晓一二,毕竟是他定下亲的娃儿的事,他不知道的,旁人也会忍不住说给他听。

  当年他把那丫头从湖畔救起,将她送去医馆后那一别,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父亲说她好像失忆了,被送到她外婆家休养身子,而在他进东太学堂后没多久,父亲也离京赴北方代皇帝镇守边疆,独独把他给留在京城。

  这么多年过去,他当然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这个在未来可能要嫁他的女人,只是,这丫头如今竟然进了东太学堂?怎会如此?上官悦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所听见的事实。

  李麟替上官悦倒好茶,将之递过去,上官悦接过,又听见李晋道——

  「这可难说,上官可是人家小胖娃的未婚夫婿,就算上官当时也在场,上官能不帮她来帮我们?啧!」

  闻言,众皇子又都笑了起来,李晋又道:「咱们可说好了,今天的比试,若那丫头当真能来到我们面前,谁都可以接受她的挑战,唯独上官不行。」

  上官不行?那谁行?

  「那丫头选的铁定是骑术或箭术,在场之人恐怕还没人比得过她,若她真来到我们跟前,派谁出马?」李麟看着李晋,「二哥你吗?」

  李麟这话一问,惹来李晋的白眼,倒不是真认为现在的他会比不过那丫头,而是只要一提及那丫头,心里便有阴影……

  李晨笑笑,「为何不可?二弟文武双全,自是最适当的人选。」

  「我可不要。」李晋下意识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好男不跟女斗,就算我胜了她,也胜之不武。」

  「那派谁?」李麟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李晋不耐的朝他挥挥手,「我们兰苑难道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吗?随便派出一个得了!」

  「我们兰苑除了我们四个,就只有巩其安、姚明、王绍这几个文人,剩下的一位是咱们兰苑之花苏冉冉,她琴艺了得,舞艺了得,骑术一般,再说,她可是兵部尚书的宝贝女儿,要是因这场比试不小心磕着了碰着了,咱们太子哥哥可要心疼死了,这要是把气出在上官哥哥身上,两人打起来,上官哥哥不小心把太子哥哥给打伤了,父皇问罪下来,这——」

  「就你话多!胡说八道些什么!」太子李晨好笑的打断三皇子李麟的话,真不知他这个三弟成天哪来这么多话可说,说的是胡天胡地,却也不是言之无物,常常让人不禁好气又好笑。

  说起来,李麟十七,比他们这几位哥哥也才小两岁,但从小就心无城府老跟在他们后头说东说西,人是顶聪明又体贴,虽然话多也不讨人厌,这可能是跟他话虽多,却不会在外头胡言乱语有关,只在学堂里私下跟他们几个哥哥闹腾罢了。

  兰王朝皇帝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无,之后纳的几名妃子也都一无所出,所以排行老三的李麟可以说是深受帝宠,虽样样出众,却文压不过太子,武压不过二皇子,平日里对几位哥哥们也都恭敬友善,连泡茶煮茶都亲力亲为,自是讨人喜爱。

  瞧瞧他这番言语之间甚是挑拨的话,旁人听了也是一笑置之,叱他一声胡闹而已,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头说出来,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李麟无辜的眨眨眼,「我说错了吗?难道苏小姐不是咱内定的太子妃?」

  李晨斜看他一眼,「连本太子都不知道的事,你倒说的煞有其事似的,怎么?父皇偷偷告诉你,那苏冉冉是我内定的太子妃不成?」

  「这倒没有,可放眼望去,除了上官哥哥已经早早定下的骆家丫头,可以堪得太子妃重任的适龄人选,就只有兵部尚书之女苏小姐和齐国公的孙女郭雅芝……难道太子哥哥属意的是郭小姐?二哥哥的表妹?」

  闻言,李晋不由得轻咳了两声,瞪了李麟一眼,「雅芝那丫头只会添乱而已,配给你得了!哪能配得上太子哥哥!」

  李麟吐吐舌,「我可不敢要,她那股泼辣劲……咦?那不是雅芝丫头吗?还真是说人人到……」

  李麟话还没说完,就已看见场中央有几名新生跃跃欲试,有选棋艺的,有选骑射的,也有选琴艺和书艺的,而郭雅芝那丫头就站在比试琴艺的那项目前方。

  棋艺前方立有一名男子吴恒,乃东太学堂吴主簿的儿子,颇有才学,号称棋公子,能有一手好棋艺自不在话下。

  骑射项目前方也站了几名男子,其中比较叫的出名号的是左仆射家的公子风邢,剩下几个倒认不出是谁来,选书艺的则有一男一女,因为地儿远些,有些看不清。

  众皇子和上官悦的目光也纷纷落在场中央,状似无意,眼神却下意识的找寻着可能熟悉的身影。

  「现在站在场中央的人只有七名新生,在场还有哪家的新生学子想要参加艺比吗?」巩其安环顾众新生一眼,见底下有的紧绞着手,有的交头接耳,像是拿不定主意。

  也是,这新生艺比虽说是好玩,称不上是什么正式考试,但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比试,这「大庭广众」指的可不是一般市井小民,而是五品官员以上的家眷们还有皇子们,没有点自信的哪敢随便站出来?这要是出了糗,那可是要把父辈祖辈的脸给丢尽,扬名整个贵族交际圈了。

  「如果没有了,我们的比试就正式开始——」

  「等一下。」

  一道清脆好听的嗓音蓦地插进来,然后在众人循着嗓音回头后让出的一条道上,走出了一名穿着女学子莲藕色正装,步履轻盈,姿态曼妙的小姑娘。

  小姑娘有张鹅蛋脸,圆润白皙,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前额饱满好看,两片唇更是不点而朱,嘴角微翘,看似甜美可人却又在眉眼间带着一丝近似妩媚的娇艳,腰身细而圆,身形动人。

  明明穿着同大家一样的制式学子服,可这个小姑娘穿起来却是风姿绰约,很有一番风情,让人一阵眼花。

  巩其安的眸光一闪,对眼前这个娇俏的小姑娘泰然自若又端庄得体的模样,虽未到惊艳的程度,但诧异是一定有的,毕竟这小姑娘应该才十四的年纪,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来,不见怯场的颤抖或是一丁点害怕,甚至步履悠然,人家说的步步生莲是否就是形容像她这样的姑娘?

  可赞赏归赞赏,他却是想破头都想不起这位小姑娘出自哪家门第?

  这不可能啊!要是京城里有像她这样的姑娘,恐怕在京眷圈里早传遍了,难不成她是来自其他地方?可她那口音确是道地极了的京城口音。

  「这位新生是?」巩其安终是忍不住开口问。

  不只他想知道,很多在场的新生旧生都想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可人小姑娘来自何方?当然也包括坐在看台上的几名皇子。

  「学子乃骆丞相之女骆千红。」骆千红不疾不徐地扬声答道。

  此话一落,轰一声,四周顿时躁动了起来。

  什么?骆姜之女骆千红?那个五年多前在西郊马场射猎,一举把几个皇子打趴的丞相千金骆千红?那个肉肉的胖娃娃骆千红?那个野姑娘骆千红?

  东太学堂大半都是京眷,又是差不多的年纪,没几个不认识骆千红的,可因为这姑娘已经很多年都不在京城走动,让人几乎忘了还有此人的存在,如今听得这个名字,往日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来。

  「我去!」李晋第一个从位子上站起来,想把人看得清楚些。

  李麟笑咪咪的也站起身,一样看着场中央的姑娘,「我就说她现在一点都不胖了吧。」

  「何止不胖,都变成个小美人了……」真是令他太意外了!「你确定她是骆家那个胖娃娃?」

  李麟好笑的回了他二哥一句,「亲爱的二哥,她不是亲口说了她是骆千红了吗?难道她还谎报姓名不成?」

  李晋摇摇头,不敢相信地啧啧出声,「这太不可思议了,丑小鸭还真能变天鹅。」

  而且这天鹅还是只挺美丽可口的天鹅。

  「二哥现在有没有后悔没早上官哥哥几个时辰出生?」

  李晋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重新坐了下来,「人是可以变美,性子却难改,野丫头就是野丫头,除了一样会射箭骑马外,还能突然变成琴棋书画皆通的名门才女不成?」

  「也是……原来二哥喜欢才女啊。」李麟说着,转过身去瞧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上官悦,「上官哥哥,你怎么不说句话呢?」

  上官悦冷冷地睇他一眼,「话都被你们说完了,要我说什么?」

  李麟逗趣地凑上前去撞了上官悦一下,「说说你乍然见到未婚妻的感想呗,是惊艳吧?还是发现自己很是想念?」

  「我看你是皮在痒。」上官悦眯眼冷笑,「待我下回见了陛下,非得让陛下立马给你指个婚事不可。」

  「千万别啊,小弟闭嘴就是。」李麟说着还真闭上了嘴,专心烹他的茶,一边煮茶一边看着场中的情景,陡地又啊一声叫了起来,「不会吧?」

  「真是,你干么一惊一乍的?」李晋被他这一喊,刚入口的茶不小心喷出来,喷得他淡蓝色外袍都湿了。

  「你们看!那丫头选了什么?她是转性啦?还是疯了?」李麟伸手指着骆千红站的位置,「她要比棋艺?她是不是不识字,把棋当成骑啦?」

  上官悦也看见了,一道好看的浓眉轻轻往上挑,深思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场中的骆千红瞧,完全搞不明白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五年前突然离京一声招呼也不打,五年后突然回京也没通知一声,还进了跟他同一间学堂,现在倒好,还想进兰苑?比试的项目却选择了她以前根本连碰都不会碰一下的棋艺?她何不干脆弃权算了!

  是压根儿不想赢吧?那又为何要比?

  上官悦的疑问,也是所有曾经认识骆千红的人的疑问,包括此刻人和骆千红一样站在场中央的郭雅芝。

  郭雅芝先是不敢相信的瞪着骆千红半晌,又看见她跳过骑射艺比,站在棋艺比试项目前方,诧异的眨了眨眼,终是禁不住笑出了声——

  「骆千红,你不会不识字吧?还是没睡醒,老眼昏花站错位置了?」郭雅芝低声取笑道。「你会下棋吗?」

  骆千红扫了眼前这张长得很是飞扬青春的脸,生得算好,笑起来也很灿烂夺目,就是飞扬跋扈了些,这模样,倒是让她想起前世的骆千红,若这身体里还住着原本那个骆千红,恐怕也是这个模样吧?

  想着,骆千红淡淡一笑,倒不生气,「你要跟我比比看吗?不如弃了你的琴比,来跟我下盘棋?」

  「我——」郭雅芝被她噎了一下,「比赢了你有何用?你没看见你前头站的是谁啊?是棋公子吴恒哥哥!他的棋艺在我们同辈中可是出了名的!你没看见这一排里面就站着他一人吗?因为根本没人敢跟他挑战,稳输的!我又不笨,挑这个比,我根本进不了兰苑!看在我们曾是儿时玩伴的分上奉劝你一句,换样比吧,你不是骑射很行吗?怎么就——」

  「两位学子,选定了吗?艺比马上就要开始了。」巩其安打断了郭雅芝的话。

  闻言,骆千红不再理会郭雅芝,朝着巩其安微微躬身一笑,「可以了。」

  这一笑,让那本来就甜美的脸蛋瞬间艳丽起来,竟使得巩其安微微红了脸,赶紧别开眼去,免得失态。

  「比试开始!」他在场中微微一喊,手中旗帜往下一挥,新生的比试正式开始。

  说起来,参加艺比者加起来也才九人,分别是棋比两人,琴比两人,骑射三人,书艺两人。

  比试可以说是同时进行的,骑射三人被带开到骑射场比试,琴比和棋比、书艺等都在同一个场地里进行,只听耳边琴声悠扬,书艺两人一男一女安静的落坐书写,棋比的骆千红和吴恒就在场边的石桌两头各自坐下,身为男子的吴恒让骆千红先行落子,一展君子风度。

  骑射比试很好论判,通常都以射中箭靶中心多寡及距离为判,较无悬念,也作不了弊,有兴趣观看的可以挪动到骑射场去。

  书艺和琴艺在初试时是由夫子们来论判,到与皇子们比试时才公开盲选,就是怕失公允或偏颇。

  棋艺比试算是特殊的比试,若是棋逢对手,耗时较长;若是两者相去悬殊,则是高下立判。棋比和射艺相同,赢输可说是一目了然,只要有数名夫子在旁观赛论判即可定输赢。

  此刻比赛已过了近半个时辰,除了棋比,其他比赛都已经选出最后优胜者,反观棋比这边却是一点消息也无,围观者却越来越多,几乎把比试的两人团团围住,后来者根本难以靠近窥见其中乾坤。

  「怎么回事?当年那个野丫头难不成真会下棋?」

  「都已经过半个时辰了,要是棋艺不行,早就比完了。你说呢?」

  「到底什么情况?怎么没人来报一下?」

  「报什么?要报也得看得懂那盘棋是下得如何才能报啊!想知道,不会自个去瞧瞧?」

  「要挤得近前,我还需要问吗?」

  不得其门而入的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想到吴主簿的儿子,人称棋公子的吴恒竟能被一个野丫头给刁难上……

  不只众人没想到,连吴恒自己也没料到会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这个程咬金还是一个五年前打死不碰棋盘的骆相千金。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他一个棋公子真要输给一个在乡下混了五年的野丫头?想着,吴恒就觉得全身躁热无比,更是不耐。

  吴恒可是一心要进兰苑的,最大的夙愿就是挑战棋王上官悦,这几年每年兰苑推出来接受棋艺挑战的人都是上官悦,几乎是没有悬念的,就算到时赢不了上官悦,只要能不死得太快,控制住盘局,也可为自己创造名声,毕竟上官悦的棋王身分摆在那里,他就算没赢也不算太丢脸。

  可如今,他若输给了眼前这个骆家小姐,恐怕他之前辛苦建立多年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怎能不让他心焦难耐?

  可越是如此,他的思路就越乱,对应着骆千红此刻的气定神闲,不时地还对他唇角微弯的一笑,败象已现。

  这点参比者自己或许看不出来,但在旁观比的先生们相视一眼,便心有定数。

  可未到一翻两瞪眼的时刻,若参比者其中一方坚不认输,这棋便要继续磨下去,只要不超过参赛时间一个半时辰,也没人可以随便打断这场棋局。

  现下已过了一个时辰,若吴恒心思不那么紊乱,或许还有翻盘的可能,可眼见这骆大小姐根本没专心棋局,反而不时地看着对方,又不时地从容浅笑,虽没出声没说话,却惹得坐在对面的吴大公子气息紊乱,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见眼前这男子的呼吸益发紊乱,骆千红微低的脸上嘴角悄悄上扬。

  连下棋都可以使美人计?其他姑娘可能办不到,可她骆千红是谁?她可是前世兰翠坊的头牌花魁花晚儿啊!

  就算当年她这个花魁走的不是狐媚路线,更因为进京之后便一直有上官悦护着而清冷孤傲,不太懂得逢迎拍马,也不爱逢迎拍马,但一个女人该怎么笑才能笑出妩媚的模样?该怎么看着男人才能让男人心痒难耐或心动情动?这些技术活可都是正正经经上过课的,就算她平日不拿来用,但要用时却也是手到擒来,虽然生疏了些,但面对眼前这个才十四岁的男孩,却是绰绰有余。

  望着棋盘上占据越来越广的黑子,终至难以挽回的境地,吴恒在众目睽睽之下认了输,起身拱手朝骆千红一揖,「骆大小姐棋艺精湛,吴某甘拜下风。」

  闻言,骆千红起身回礼,「承让了,吴公子。」

  此话一落,全场哄然,慢半拍的意识到这场棋局竟是骆大小姐赢了!

  在场众人望着骆千红的目光和一个多时辰前完全不同,若说先前是惊艳于她蜕变后的美貌,此时此刻却是惊诧于她的脱胎换骨。

  当年的野丫头,如今当真让人刮目相看了呵。

  「好了好了,肃静肃静!」巩其安站上高台叫喊着,等全场终于静下来之后,才道:「近午了,先歇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由兰苑推出人选接受新生优胜者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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