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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试阅] 简薰《相思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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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试阅] 简薰《相思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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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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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15 14:55: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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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0年09月23日
【内容简介】
寸寸相思缠成缘……夏子程,我想你来当我人生的另一个半圆
夏子程,是尚灵犀十八岁的美好,
初识时他在命悬一线之际救下自己,免她遭万千马蹄踩踏成肉饼,
从此,环绕在耳旁的砰砰马蹄声皆化作她对他的心跳……
夏子程,是尚灵犀二十岁的想望,
生日那天她鼓起勇气想要告白,问问心中的英雄愿不愿意娶她,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竟从他口中得知他有了心仪的女孩……
夏子程,是尚灵犀二十二岁的无悔,
他的关心、他的相护、他对她说过的话都无比上心、认真相待,
所以即便他当她是最好的兄弟,就算最后陪他到生命尽头的不是自己,
都不妨碍她继续爱恋他,偷偷喜欢而已,没人会因此治她罪吧?
曾经他对她说过:「你我之间永远不用说谢。」
但她仍想谢谢他来到身边,更感谢从火场救下他后,意外从他身上得到的那个「小礼物」……
第一章 四年的暗恋
东瑞国的西疆永远是风沙漫天。
此刻除了风沙,还有鸣鼓声。
咚,咚,咚。
当兵的人,闻鼓而进。
这是西尧第二次大型来犯,东瑞军简直杀红了眼,各将士小队催马向前,手中刀剑高高举起,落下时必定带着血痕。
红色的血,染红了西疆大地。
西尧军终于开始溃败。
东瑞军的左前锋夏子程大声勒令,「举进旗,继续追击。」
四年前,西尧国新皇上位,东瑞派了使臣祝贺,没想到西尧居然把使臣的人头挂在城墙上,无异是打了东瑞国一个响亮的耳光。
两国上次大型征战已经是五十年前,各自都是民不聊生,死伤者众,在贤士的提议下,签署了和平协议,五十年来,两地来往频繁,做生意的、通婚的通通有,没人想到西尧新皇会突然发难。
东瑞国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安全,都得派军出征。
所幸虽然东西和平五十年,但东瑞国一直在跟南蛮打仗,武力军队并没有放下,迅速命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夏阔整合军队,带着长子夏子程出征。
而东瑞的西疆,一直以来由尚家世袭管理,一代又一代的宗主,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定远将军,只是六年前的定远将军被暗杀,其子尚崇孝年幼,不过一岁小儿,朝廷原想派个亲王接管边关将士,却没想到不管军人还是在地生活的百姓,都已认定尚家人,为安抚人心,皇帝特令由尚家长女尚灵犀代弟从军,成了新一代的定远将军。
对尚家来说,这是荣耀,也是麻烦——原本打算让十六岁的尚灵犀在热孝成亲,嫁给卓家少爷,却没想到朝廷将故定远将军的军牌,直接传给大女儿。
皇命下来,尚家也只好跟卓家说不嫁尚灵犀了,改把十五岁的尚灵云嫁过去,亲事不用作罢,依然是两姓之好。
尚灵犀就这样从一个官家小姐,成了必须住在帐棚中的定远将军。
两年后,尚灵犀十八岁,西尧国斩东瑞来使,辅国大将军夏阔带着儿子夏子程跟三十万大军到了西疆,重新规划,让夏子程领左前锋一万人,尚灵犀领右前锋一万人。
三十万的精兵,第一次就打了胜仗。
夏阔命令,不得庆祝。
此后四年,西尧国不时来犯,总是几千小兵突袭。
东瑞国当然不是只挨打,也会突袭回去,每次杀对方几百人,自伤几百人,如此这般血腥的一来一往。
虽然总是见血,但对边疆来说,都是小意思了。
东瑞疆土大,加上西疆有沙山,粮草运送困难,雪上加霜的是朝廷派系作对,军粮总不能及时到,所以饶是夏子程想打西尧,也不能擅自作主,万一战线拉长,粮草补及不足,那可是三十万条的人命。
只是这一次不同,这次一口气来了三个月的粮草,加上西尧大举进犯——不同于过去几千人的游击战,粗估至少也是十万人。
夏子程杀得兴起。很好,再多来一些,老子我被你们这些不守信用的异族困在边疆四年,我想把你们杀光,然后带着表妹回京城。
远远的,看到右前军也举起了红色的进旗,夏子程更愉快了。他就知道,他跟尚灵犀四年相处不是假的,在战事上,他们左右前锋一向有默契,同进同退,从第一次共同出战开始,没有一次不同调——刚开始,他当然也不愿跟个女子共事,觉得肯定会被拖后腿,但论朝廷官衔,尚灵犀就算是世袭,那也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自己不过正七品的致果校尉,没资格由他提出不要。
退后一步说,尚灵犀承袭定远将军职位,那是朝廷的安排,担任这次三十万大军的右前锋,那是他父亲的安排,他这个臣子跟儿子,也不能公然作对。
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不过第一次出战后,他就发现自己真小看尚家了,虽然是个黛绿年华的女子,但故尚老将军恐怕也是因为迟迟生不出儿子,便早早把长女培养起来。
尚灵犀会看地图,懂布阵,会骑马,使得一手俐落的双刀,长年生活在西疆,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西尧国的朝廷局势——打仗打仗,打的不只是硬仗,还有软的,得买通一些大臣,嫔妃,必要的时候这些人透露几句话,可比什么都好用……这些,尚灵犀都懂,她甚至知道西尧皇帝最宠幸的拉露妃喜欢东瑞国产出的珍珠。
夏子程实在很欣赏尚灵犀,他的兄弟都在京城,在西疆,尚灵犀就是他的兄弟,两人喝酒,骑马,谈话,无敌好哥们。
这好哥们真的像她的名字,总是跟自己心有灵犀。
副将刚刚说,左右两军的红旗是差不多时间举起来的,这代表他们是同一个时间判断出,必须追击——西尧人多诈,但这次,他们都觉得西尧是真败,不是假败。
夏子程双腿一夹,策马前进,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持祖父传下来的长刀,手起刀落,那刀刃上,已经数不清染上了第几人的血。
远远看过去,左前军跟右前军呈现冲锋阵势,一路包夹追击,由夏阔引领的中军则展开阵形,三军呈现凹字形,把西尧的退军包夹其中。
鼓声催促着将士前进。
红色的夕阳,血色的荒地,沙尘弥漫。
夏子程简直杀红了眼。
终于,那些逃窜的西尧兵有人把刀刃丢在地上,双手抱头,跪了下来——在战场上,这是降服的姿势。
而溃败的军队一旦有人开始这么做,就会像潮水一样止不住。
就听得丢掷武器的声音四起,那残余几万的西尧兵一个一个跪下来——跪下来也许还有一条命,但逃下去只有死,东瑞军的马太快了,那左右前锋是疯了吧,怎么可以这样快,再不赶紧讨饶会死的。
夏子程虽然一把长刀挥得兴起,但他不是丧心病狂的人,既然已经投降,那就是战俘。
他不杀战俘。
中军的鸣金声响起——夏阔率领的中军已经看到西尧兵跪降,便让左右前军停止杀戮跟追击。
夏子程勒马,长刀一挥——由他带领四年的左前军立刻懂他意思:不杀降兵,但要往前包抄,不杀人,但也别让人趁势溜了。
副将朱大力策马过来,喜孜孜的说:「恭喜校尉。」
「这是大家的功劳。」
「皇上圣恩,这回大战叙勋,校尉一定会往上提阶的。」
夏子程看着左前军的人在捆那些西尧战俘,心里实在很高兴,又有点感触,「我虽然想提阶,不过最想的还是回京城,四年不见家人了。」
朱大力宽慰,「老夫人,夫人,跟少爷小姐都能懂的,他们成亲您这个大哥却不在,那也是不得已,大将军跟校尉干的是保家卫国的大事,自然不能拘泥家中小节,这京城说起夏家,谁不伸出大拇指,要知道,京城能这样安逸,得多亏我们三十万大军这四年驻扎边关。」
「这次,我绝对要把西尧的朝廷给端了。」夏子程眼中露出一丝狠意,「和平的日子不想过,那就连普通日子都不要过。」
朱大力自然赞成,「那是一定的,文武百官都抓到京城软禁,没了主事者,百姓也只能听我东瑞的分派。」
后头又传来一阵鸣金声——三长一短,代表收兵。
夏子程一拉缰绳,手一挥,小兵立刻把红色的进旗放下,改举蓝色的退旗。
虽然人人疲惫,有的身上还带伤,但表情都是高兴的,这次逐出超过百里,绝对是大胜仗,和平的日子要来临,待在边关四年,总算可以回家了。
尚灵犀在军营前下了马,右副将赵天耀随即来报,「秉将军,右前军一万人,伤五千四百二十一人,死一千一百二十五人。」
尚灵犀皱眉,「这么多?左前军那边呢?」
「左前军一万人,伤六千八百五十人,死九百三十八人。」
前锋,是夺取功勋最快的军种,但也是死伤最严重的军种,每次一万人出征,大概有一成会在当天死亡,另外会有一成在几天内重伤死亡。
左前军居然伤了快七千人!
夏子程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想到这里,尚灵犀皱起眉,她的右上臂被砍到两次,铠甲都损毁,血沿着衣服从手腕滴出来,也不知道伤得多严重。
赵天耀却像懂她似的,「夏校尉无碍。」
尚灵犀无奈摇摇头,「你真能打听。」
「将军不如先去治伤吧,我已经命人去请姚姑娘了。」
「喊她做啥,不是有医娘吗?」
赵天耀一脸忠心耿耿,「姚姑娘医术好,故将军对我赵家有大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
尚灵犀一个激灵,「别喊我小姐了,我早不是小姐。」
从十六岁那年,代弟从军起,她就再也不是尚家的大小姐。
她现在是世袭的正五品定远将军,三十万大军中任职右前锋,靠自己挣来「云骑尉」的勋位。
有人喊她尚将军,她更是东瑞国第一个女子云骑尉,不管哪一个,那都是她,尚家的大小姐?不存在。
尚灵犀可是西尧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她也很满意这样的称号,在西疆,太过柔弱是活不下去的……
「尚姊姊。」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声音响起。
尚灵犀转头一看,就看到姚玉珍白牡丹一样的脸庞——虽然尚灵犀没看过真正的白牡丹,但书上都说白牡丹美丽又富贵,常常拿来形容女子,所以用白牡丹来形容姚玉珍,应该没什么不对才是。
看到姚玉珍,她要撤回前言,女子太过柔弱固然不行,但如果柔弱到姚玉珍这种程度,反而没有生存问题了。
该怎么形容姚玉珍,尚灵犀读的书不多,但这姚玉珍真的又美又白,而且还很香,细致得不像真的一样,连自己身为女子,都想保护她。
太精致了,每每看到姚玉珍,尚灵犀都觉得愧对母亲,一样是女儿,人家长得像仙女一样,自己却跟个男人似的,每次巡视军营,那些打赤膊的兵士看到她,避都不避,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而被姚玉珍看一眼,糙汉子脸上却会浮现两团红晕,显然害羞无比,差别不是普通的大。
姚玉珍是总军医姚保的庶女,当年随着大军出征,姚保的妻子是夏夫人的表妹,因此姚家父女跟夏家父子算是亲戚关系。
姚保在仕途上一直没什么太大的出息,这回姚夫人是花了重金求夏夫人,夏夫人这才开口让夏阔点姚保为总军医,来边疆历练一番,好争个勋贵头衔。
姚玉珍则是跟着父亲姚保来的。
照说出征不能带家人,但一来姚玉珍不过是个庶女,二来,她从小在医学方面有天赋,三岁就能背诵医书,四岁就开始拿银针,不过十四岁,在京城中已经小有名声,加上西疆有女子军队,除了医娘,也需要内科专门,所以得以随着父亲姚保跟着大军出征。
当然,姚玉珍到来,得益最大的就是尚灵犀跟众位女兵了。
军中虽然有医娘,但医娘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姚玉珍就不同,真的有医学天赋,她开的药,特别有效。
刚开始,尚灵犀还满喜欢这个小妹妹的,小了自己四岁,说妹妹也不为过,可是随着姚玉珍越长越大,越来越水灵,尚灵犀就没那样喜欢让她为自己治伤——不是讨厌姚玉珍,而是自卑感作祟。
就算是女魔头,那也是个女子,谁不想又白又美又香,偏偏她长年在沙尘中练兵,皮肤黑,而且没有香粉,当然也不香,美貌嘛,这倒是她唯一勉强算可以的,相貌随了娘,皮肤如果白起来,还能称得上小家碧玉,只不过现在太黑了,怎么样都美不起来。
总体来说,尚灵犀的日子是过得挺愉快的,但前提是不要看到姚玉珍,不然她就会想起自己不像个姑娘,然后忆起母亲的泪眼,说对不起她。
唉,也没什么对不起,圣旨来了,谁能违抗。
要说对不起,她觉得自己才对不起妹妹灵云,喜欢陈家公子,却为了两姓之好,必须代替她这个姊姊嫁入卓家,不过两人孩子也生了,有了孩子自然有寄托……
「尚姊姊。」姚玉珍一双妙目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右手,十分惊讶,「快点进帐子,我给姊姊治伤。」
赵天耀双手一拱,「劳烦姚姑娘了。」
姚玉珍连忙摇头,「赵副将也太客气了,能给姊姊尽点力,那是我求之不得,不然我手无缚鸡之力,在这边关一点用处都没有。」
说完,又上前牵起尚灵犀没受伤的那只手,「姊姊快些进来。」
进得帐子,让丫头小粮端了盆清水来后,去看守帐门,尚灵犀便让姚玉珍除下自己的铠甲,然后是衣服——伤口有一个是中午留下来的,污血已乾,跟衣服黏在一起,看姚玉珍那娇娇弱弱的样子,尚灵犀牙一咬,自己把衣服撕下来。
尚灵犀坐在木墩子上,单手叉腰,好让姚玉珍方便些。
姚玉珍把她的伤口洗干净,拿出圆针跟桑皮线,「姊姊的创口太大了,得缝上一缝,可麻沸散已经用完,姊姊得忍着点。」
「好。」
「那我开始了。」
尚灵犀点点头,「你缝吧。」
痛!
钻心刺骨的痛。
在打仗时大概杀红了眼,被砍了还有力气握着刀往前,现在一切静下来,发现那小小的圆针居然会给身体造成这样大的痛感。
嘶啊,怎么这样久,好痛……
「小粮你怎么在这,尚将军呢?」
尚灵犀耳朵一亮,是夏子程。
他……他来看她吗?
夏子程过来确定她是否安好,还是知道她受伤了,过来看一看?
不管是哪一样,都很令人开心。
尚灵犀也知道自己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年纪这样大还喜欢一个人,很不像话,但她真的喜欢夏子程。
从小父亲就教她练武,教她看地图,她会骑马,会射箭,同龄的男孩子谁也比不过她,谁也比不过。
可是辅国大将军带着夏子程前来,让他领了左前锋,他们第一次一起打仗时,把西尧大军逐出了二十里地,当时残兵一直不肯投降,他们拚命追,然后两军会合,由两人领着大军在前面跑,突然间,她的马打瘸,一只脚跪了下来,她策马的速度很快,顿时便被甩出去,眼见要被身后的千百马匹踏死,却见夏子程一下子来到身边,弯腰把她捞起来放在自己鞍前。
一切不过转瞬间,尚灵犀惊魂未定,听到夏子程问:「还好吗?」
「我……没事。」
马匹在狂奔,当然没空让两人换位置,或是把她放下来另外找一匹马,于是她就一直被他围抱在胸前——十八岁的尚灵犀,第一次觉得好像有什么钻进心里。
他救了自己……
他现在抱着自己……
说抱也不对,但她在前,他在后,他又要骑马,当然手只能环着她……
那天的风沙很大,尚灵犀的心跳声也很大。
她看过话本,以前不懂女子心动那种怦怦声是什么,但她现在懂了,那是从内心深处生出的一种喜欢。
夕阳如血,尚灵犀微黑的肤色透出了不相称的红,怦怦,怦怦,怦怦……
一心动,看他什么样子都喜欢。
喜欢他的凤眼,喜欢他拉弓弦的姿势,喜欢他早起操兵的模样,他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
他虽然话不多,但也绝对不难相处,讲话一定有来有回。
喝醉的时候,他就会特别想家,说起弟弟多调皮,妹妹多可爱。
尚灵犀一直跟夏子程相处得很好,一起喝酒看星空,一起策马练弓箭,所以她难免生出一些幻想,自己只是黑了点,但又不丑,说不定夏子程可以接受她呢?皇上虽然封她为定远将军,可没说定远将军不能嫁人哪。
小孩子这种东西多可爱,她也想生孩子呢。
于是就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她喝了点酒给自己壮胆,然后约了夏子程。
两人干了三斤多的白酒,尚灵犀道:「我把小米放回家了,我娘给我训练了一个新丫头,我给她取叫做小粮。」
夏子程虽然喝了不少,但脑子还清楚,奇怪道:「小米伺候得好好的,怎么放她回家,再来新的恐怕也没小米贴心。」
「小米十七岁了,再不让她嫁人,会耽误她一辈子的,女孩子嘛,总还是要嫁人的。」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糊涂了。」
「你觉得女孩子年纪大一点……我是说如果女孩子年纪比较大,你会不会不喜欢?」
「不会。」
尚灵犀心中一喜,「年纪大比较懂事,不会跟你吵。」
「我主要还是看喜欢,不看年纪,喜欢年纪小的,就等她长大,喜欢年纪大的,就请她等我长大。」
「你跟我都是二十岁,难不成你喜欢的……比我们还大啊……」问这些话时,尚灵犀心里跳得厉害。
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他虽然喝了酒,但其实没很多,应该不算醉。
真想直接问他,你觉得我怎么样?等我卸下军职时,娶我好不好?
可是她不敢。
她为了今天,已经酝酿了好几个月,昨天还失眠,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想表达心意,又不想让他轻视。
「没有。」夏子程笑着摇摇头,「是你想不到的人。」
「有……那样一个人?」
「有。」
「我想像不到的人?」
「绝对想像不到。」
尚灵犀顿时生出一点点希望,会不会夏子程对自己也有那意思,他说了,是她想像不到的人?这军中的女将女兵,除了她,还有谁比她更接近他。
老天爷啊,对我好一次吧。
我就求这个,真的,以后什么都不求了。
让他喜欢我。
让他喜欢我……
尚灵犀在口中念念有词。
却听得夏子程道:「是——」
尚灵犀屏息。
「是玉珍。」
尚灵犀彷佛坠入水中,姚玉珍?
是了,姚玉珍今年十六岁,出落得水灵动人,肤白貌美,说话声音又娇又柔,这军营中十个将士只怕有八个都喜欢她,另外两个不喜欢她的,是女兵。
是姚玉珍啊。
意外,也不意外,但也没有不甘心,因为自己比不上。
夏子程笑意满满,「她嫡母跟我母亲是表姊妹关系,其实她在私下都喊我表哥,只有外人在的时候,顾及军中不得带眷属的规矩,喊我夏校尉,我跟你说,是把你当自己人,你可别跟外人讲,这样会败坏她的名声。」
尚灵犀勉强一笑,「那是当然。」
「我跟玉珍说了,等回京城,我就请爹娘上姚家提亲,我也已经跟表姨父提过这事情,他也是同意的。」
连姚保都知道,而且同意,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很合适的一对吧。
尚灵犀的肩膀垂了下来,她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对她这么好。
暗恋了两年,饱受打击后,继续暗恋两年,已经四年了,她还是喜欢他,但她相信自己隐藏得很好,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立定不婚不嫁。
今日大败西尧,虽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是那也意味着,夏阔要带着夏子程班师回朝了,她这个定远将军还是会继续留在边关,他们将永远相会无期。
她会很想念他的。
不管将来自己有没有机会成亲,有没有机会生孩子,她都会想起十八岁到二十二岁这四年岁月,是怎么样的喜欢一个人,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欢喜,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每天都过得十分喜悦。
虽然夏子程喜欢姚玉珍,但不妨碍她继续爱恋他啊。
她又没有要做什么,就是偷偷喜欢而已。
捷报现在应该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快的话,圣旨月底就会来了,等圣旨来,那就是夏家父子离开西疆的日子。
她会笑着送他离开。
因为永远不会再见面,所以一定要他记得自己的样子,她是跟他并肩作战的女魔头,不是什么哭哭啼啼的女子,她不想哭,也没眼泪,她会用最好的姿态跟他告别。
在这之前,她会好好珍惜他们相处的时光。
军帐外,小粮在回答夏子程的问题,「我家小姐受了点伤,赵副将请了姚姑娘过来看一看。」
「受伤了?我点战俘时明明看她还好好的,跟她说了受伤别忍,怎么总是不听话。」
「我家小姐就是个拗脾气。」
尚灵犀在听到夏子程这样关心自己的时候,突然很开心,觉得正在缝合的右手不怎么痛了。
姚玉珍很快缴了线,又替她包扎起来,「姊姊这几日别碰水。」
「好,劳烦你了。」
「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在这军营谁不找点事情作,只不过,我宁愿自己闲着被人说,也不愿姊姊受伤的。」
尚灵犀微笑,「我明白。」
姚玉珍收拾起药箱,打开帐子,「夏校尉,尚姊姊的伤已经处理好,你可以进去看她了。」
「你尚姊姊的伤可还好?」
「都是皮肉伤,静养一个月就好了,只不过……」
夏子程蹙眉,「只不过什么?」
「就是会留疤。」
夏子程笑出来,「她不会介意这个的。」
说完,便掀开帐子,正要走进去,却又听姚玉珍唤道:「夏校尉。」
「嗯?」
「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那就好。」姚玉珍露出放心的表情,「我听说今天这场仗凶狠,从大军一出师,我就开始担心,现在亲耳听到夏校尉说没事,也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
夏子程微笑,「你做了什么?」
姚玉珍一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什么都没说,夏校尉听错了。」
「我怎么会听错。」夏子程笑说:「小粮,姚姑娘刚刚是不是说不枉费她的一番苦心?」
就见小粮清脆的回答,「回夏校尉,奴婢在担心自家小姐的伤,刚刚没留神,什么也没听到。」
夏子程无奈,「回头再问你,我先进去看看尚将军的伤势。」
姚玉珍温柔一笑,「应该的,那我先回帐子了,小粮姑娘,我等会把药送过来,一天三次,三碗水煮成一碗喝。」
小粮连忙行礼道谢。
就见姚玉珍转身,刚刚温柔的笑容倏的不见——小粮那可恶的丫头,明明有听到却装作听不见。
她几天的经书都白抄了,她总不能自己跟夏子程说,我为了求你平安,替你抄了经书。
刚刚那是多好的机会啊,她假意说溜嘴,他也有听到,自己再推托一下就好了,这样夏子程就会知道自己多诚心,一定会很感动,偏偏那个死小粮又提起尚灵犀受伤之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她怎么不伤到脸,简直可恶。
姚玉珍捏着手帕,快步走在女子军营。
自己的姨娘让她学医,是想要让她能安身立命,在宅,能讨好老太太,将来出嫁,能讨好婆母,毕竟再怎么请大夫,也快不过让孙女或者媳妇来一趟,这一次两次的,总会熟起来,她又貌美,讨得喜欢并不困难。
姚玉珍知道自己是庶女,爹又没什么出息,所以一直很努力,却没想到十四岁时被嫡母坑了,因为她医术好,西疆又有女兵,所以让爹带自己一起,牺牲了女儿的青春,将来爹的功勋就可以大一点。
被迫来到西疆,万分不愿意,但现实摆在眼前,她也只能接受。
京城什么都有,西疆什么都没有,连要水都很困难,若不是因为她是大将军的表亲,恐怕都不能天天洗脸跟擦澡。
苦,真苦。
夏天热得人头晕,冬天冷得人头疼。
她想跟爹说,十六岁了,放她回京城嫁人吧,这仗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西疆。
这时候姨娘的信来了,跟她说,姚家门第低,回京城也嫁不出息,让她在西疆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将军,让她去示好,凭她的美貌,还不手到擒来,总比回到京城让姚夫人乱嫁来得合适。
姚玉珍觉得有道理,于是开始物色,这军营中最合适的就是夏子程了。
他也没有辜负她的美貌,当她开始婉转表达意思,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开始慢慢不一样。
姚玉珍知道他已经上钩了。
她对武将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嫁给一个粗人,可是父亲在京城不过太医院八品的官衔,她又是个庶女,能嫁到多高,夏家是二品门第,夏子程又是致果校尉,正七品呢,她嫁过去,那就是七品夫人。
这次征战大获全胜,至少会往上提一阶,甚至两阶,至少也是从六品的振威校尉,运气好说不定会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她是六品夫人,那是可以有诰命的,到时候回到家里,先行国礼,再行家礼,嫡母也得给自己下跪,想想就很爽快。
所以虽然她觉得夏子程只懂得打打杀杀,不懂琴棋书画,无论如何配不上自己,但对于一个八品门第的庶女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想嫁入高门当正妻,但真正的高门并不需要一个庶女,母族没助力的姑娘,注定嫁得比人差。
只不过夏子程也有点难捉摸,他虽然喜欢自己,但又很关心尚灵犀那个糙女子——真不知道怎么把自己搞成那样的,皮肤粗糙不说,还黑,身上大小伤疤无数,手粗得很,还有老茧,没看过四季风景,没见识过京城繁华,要不是尚灵犀外在条件实在太差,她都要以为夏子程也喜欢她了。
可恶,她的经书绝对不能白抄,她一定要继续找机会让他知道,自己为了他的平安是多么诚心跟努力。
刚开始,她只是挑好的,但自己现在十八岁了,夏子程是她唯一的希望,自己一定得牢牢抓住他才行。
第二章 这些都是缘
夏子程帐子一掀,大步走了进来,「尚灵犀,你受伤怎么不说。」
「又不是什么大伤。」已经把衣服换过的尚灵犀嘴上这样说,但想到夏子程点完兵就来自己这边确认,也实在很开心。
当不了他心中那个完美女子,当他的完美兄弟也很好啊,以后,他会记得自己青春时期在西疆待了四年,那里有个作战无敌默契的好兄弟。
只想在他心中有个位置,不管是什么名分。
当兄弟?很好的,兄弟肯定一生一世。
夏子程问道:「伤在哪?」
「右臂。」
夏子程拿起她刚刚解下的铠甲,仔细观看,「你这铠甲明明是最好的精铁,就算我用祖父传下的麒麟刀,那也得用尽全力才能画开破口,这样坚韧居然也会毁损,看来人家说西尧前军炼铁技术厉害,不是假的。」
尚灵犀听到这里,顿时放下儿女情长,走到他面前,「对,我这第一刀,是他们的一个小将划伤的,一个小将都能用到这样好的东西,中军大将的武器不知道多厉害,这次得顺势把他们的炼铁炼钢工人都抓回东瑞,这样我们东瑞国跟南蛮对抗,也多了几分实力。」
夏子程笑逐颜开,「我也是这样想的,不愧是兄弟。」
尚灵犀一笑,「那当然。」
「不过若只抓工人,工人肯定想跑,不如全家抓,一来断了他们想回西尧的念头,二来想跑时,好歹要想想自家人的命,只要我们东瑞也学会这样精进的炼铁技术,以后不管跟哪一族打仗,都会轻松得多。」
「那是。」
夏子程看到地上,她撕下的那块染血布,「流了这么多血?得缝了吧?」
「姚姑娘已经替我缝好,这几日小心点就行。」
「玉珍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小心,你知道刚刚在门口她说什么,恐怕会留疤,你可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还有云骑尉这个勋位在,这样一个人,上了战场绝对会让对方好看,疤痕算得了什么。」
夏子程是真的觉得尚灵犀不会在乎。
在他心中,尚灵犀是一个军人,对武人来说,伤疤就是功勋,虽然有点奇怪,但军人喝醉时,谁不炫耀自己身上的伤疤,这个伤疤是哪年哪月的什么战役,那个伤疤又是哪年哪月的什么战斗,唉你不知道,那战事可激烈了……
没有哪个军人会在意这个。
尚灵犀想想也觉得有点好笑,一个带兵杀敌的人怎么能在意这种事情,「姚姑娘也是好心。」
「那倒是,出发点也是关心你。」
尚灵犀看着夏子程,当他说起姚玉珍时,脸上会出现很不一样的神色,有点别扭,有点不自在,虽然已经二十二岁,但姚玉珍大概是他喜欢的第一个人,所以每当提起她,总是那样的不一样。
他们俩真合适……
尚灵犀很羡慕姚玉珍,但也知道命运无法更改,弟弟今年才七岁,她至少还得当八年的定远将军。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八十几年前,尚家是定居在京城的人家,那她跟夏子程有没有可能?
她会是一个深闺小姐,他喜欢的那种深闺小姐。
但也只是想想,如果要交换人生,她也是不愿意的,西疆的生活才合适她,虽然不曾见过茶花,不曾见过桃树,在西疆,只有炎热的夏天跟下着冰雪的冬天,但她的家人都在这里,她也离不开这里。
「将军。」帐子外传来赵天耀的声音,「大将军命您和夏校尉到中帐营去,要商量战俘问题。」
打不赢,很烦。
打赢了,会有很多令人愉快的操心事,例如,处理战俘。
尚灵犀身上流着西疆将军的血液,她享受在战马上的每一刻,对她来说,那是证明自己价值的方法。
将战俘编入东瑞不划算,因为得耗费军粮,对方还不忠心,方法有很多种,例如:让西尧朝廷来赎,战俘有几万人,一人一千两,让西尧穷,西尧穷了,心思就没那样多了。
夏子程大步掀开帐子,尚灵犀一样大步跟在后面。
就见夏子程对赵天耀说:「尚将军的铠甲有损,铁片破,铁线散,得重新打一件。」
赵天耀双手一拱,「多谢夏校尉告知,末将即刻令工刀房的人今晚彻夜打出来。」
虽然已经是胜仗,但身为一个将军,不能没有铠甲。
两人进入中帐,见到夏阔领着几个副将已经在那,人人脸上都是喜色难掩——这场仗打了四年,总算要回家了,不只命留下来,还手脚无缺,而且东瑞国对军功最大方,这会肯定能往上晋升。
夏阔看到尚灵犀,笑说:「尚将军快些过来这里坐下。」
尚灵犀也老实不客气的落坐——这帐子里,有宁远将军,游击将军,致果副尉,怀化司阶,归德中侯,除了夏阔这个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还真没人的品级比她高,虽然说,她是世袭而来,但五品就是五品,皇上亲封的,谁能说皇上不对?
尚灵犀于是在夏阔旁边坐了下来,其他人按照品级左右两分,另外还有个负责纪录的柳师爷。
夏阔道:「第一封快报已经在一个时辰前八百里加急送出,这第二封嘛,主要是处理战俘问题,本将军想问问大家的意思。」
宁远将军跟着夏阔二十几年了,也没在客气,「照俺说,全部废了一只手,再放他们回去,免得十几年后又来闹。」
归德中侯道:「这个末将赞成,还得把西尧国所有男子的一只手也废了,这样至少可保三十年边境无事。」
致果副尉却不赞成,「都已经投降了,照说不该再伤及人身,我们现在镇压西尧固然做得到,但还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归化,否则我们泱泱大国跟蛮族又有何异。」
夏阔听了几方说法,都觉得有理,于是问夏子程,「夏校尉,你的想法呢?」
夏子程道:「这番过后,西尧肯定元气大伤,我们不如鼓励西尧人迁居到东瑞,西尧一年四季乾旱,粮食都得仰赖邻国,谁不向往我们东瑞多山多水多田,鼓励迁居,想必反应者众,我们再鼓励通婚,这样几个世代下来,不愿迁居的西尧人便会因为人口减少,不成气候,已经迁居的西尧人则会因为通婚自然融合,如此一来,自可保西疆安康。」
游击将军一拍桌子,「大侄子这说得好。」
致果副尉也道:「夏校尉这主意可不沾一滴血而平边疆。」
夏阔眼见儿子能懂自己不欲杀戮太过的心意,而说出这好主意,忍不住露出一点得意的表情,但只不过是瞬间,很快又收敛起来。
宁远将军却觉得心有不甘,「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将军不用不平。」尚灵犀开口劝,「我东瑞国地处中原,北有北沂国,北照国,南有南蛮,东边有海外异族,人人都看着我们怎么对西尧,若我们能展现大国风度,这北沂国,北照国,海外异族,说不定都会心悦诚服过来归附,也是百姓之福,退后一步说,如果我们今日对待西尧残忍,话传到南蛮,那南方的仗就更难打了,输了得被废手,当一辈子废人,那还不如跟你拚了呢。」
尚灵犀品级比较高,加上她又是领有功勋的云骑尉,于是宁远将军也不敢再说什么,「一切听大将军的。」
夏阔道:「这事情还要圣上裁夺,柳师爷,你把尚将军跟夏校尉的意思整理一下。」
柳师爷的动作很快,不到半刻钟,就把一封军报写好,夏阔看过后满意地点点头,封上火漆后道:「来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夏子程对尚灵犀一笑——他就知道尚灵犀懂他。
他们杀人,但杀的是敌人,不杀老弱妇孺,不杀幼子,更不会折辱别人——废人一只手,算什么呢。
既然已经投降,那就是东瑞国的俘虏,没人弄残战俘的,宁远将军不过是因为儿子在两年前突袭被伤致残,所以想公报私仇而已,在他的想法里,最好全天下的人都只有一只手,这样他的儿子就不会显得那样与众不同。
尚灵犀的想法跟他一样,他们东瑞国外敌多,人家都在看,对待西尧残忍,以后的仗就更难打,再小的国家知道败仗会让全国男子被废一只手,那还不拚死抵抗,不如现在大胜之后,给予怀柔政策,这样说不定可以劝得一些周边小国主动来降。
打仗,为的是保家卫国,不是杀人的血腥游戏。
他杀敌人,但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游击将军跟夏子程率三万人进入西尧京城,把权贵通通软禁起来,等待朝廷发落。
尚灵犀处理战俘的事情,东瑞不需要异国军,战俘不是杀,就是赎,夏阔不是丧心病狂的人,于是将名册编辑起来,预备送往南方做水利工程——皇上要开运河,正愁人力不足,这几万战俘刚好补足缺。
但为了避免他们不安分甚至互相起哄,所以也都说明白了,只要运河修好,就分批放人回家,但要是中途逃了,那他们在西尧的家人就只能黄泉路上相见了。
战争就是这样,很现实,很残忍。
尚灵犀没有什么愧疚之情,她爹死于西尧奸细之手,她对西尧人是从来都不同情的,她所提出的主意,也是因为她希望壮大东瑞国,她爹遭刺杀身亡,她要弟弟长命百岁,不要像她爹,三十几岁就死了。
对西尧贵族来说,天塌了,对西尧百姓来说,还是一样——东瑞军进城,并不奸掳烧杀,而是吩咐他们,一切照旧。
卖兔肉的照样卖兔肉,卖乾果的照样卖乾果,除了街头会有军人站岗,其他没什么不同,刚开始虽然也害怕,但日子要过哪,总不能不做生意,不然一家老小吃什么?几天之后也就习惯了。
游击将军跟夏子程把西尧国土掌控之后,就命人传话给夏阔。
八月十二,风沙烈日的日子,夏阔率领大军正式驻扎西尧国。
登基不到五年的西尧皇帝双手颤抖着奉上国玺,西尧国正式覆灭。
尚灵犀在帐子中看名册——原来他们总共抓了三万四千一百七十七个西尧战俘。
这些人去修筑运河,快的话五年,慢的话十年也都会修好,然后就可以回家,以俘虏来说,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听说二十几年前西尧灭晁国时,是直接杀了战俘,所以后来西尧想继续西进时,就没那么容易了,投降会死,那我还不如跟你打到底……
帐帘一掀,有人走了进来,尚灵犀头也不抬,「我不饿,不吃。」
「什么不饿不吃?」夏子程的声音响起。
尚灵犀抬头,眼前是半个月没见的夏子程,也没变黑,因为本来就很黑,西疆的烈日,除非不出帐子,否则每个都晒得跟炭似的。
能见到他实在很高兴——算算,圣旨大概月底前就会来,那他们就得告别了。
在这之前,能多见一面是一面。
尚灵犀是学不会儿女情长的人,不会问他好不好,只道:「西尧国的王公贵族都收拾好了?」
夏子程手上拿着一个盒子,「那当然,你别小看西尧虽然没田没米,皇宫搜出来的好东西可真多,包括那些朝臣个个奢华,我夏家在京城是二品门第,这西尧贪官不过八九品,宅子居然比我家还大,贪成这样也真够厉害了。」
「宫里的人你怎么发落的?」
「都送往京城了,游击将军留了两个新进美人,我就留下一个。」
尚灵犀惊讶,「你,你留人了?」
虽然说他二十二岁,留个美人也没什么——这是战争的不成文默契,为了奖励边关将士,他们可以先挑选战败国的美人。
至于美人,就只能认命了,遇到会疼人的是好命,遇到没良心的,也只能怪自己的国家战败了。
夏子程不满,「你在想什么,我就是想起你以前说一个堂妹被抓入宫,查了册子知道有个姓尚的小嫔妃,她说自己的确是定远将军的亲戚,我这才留下她,人在外面,我领着她来还你呢。」说完往外喊道:「来人,让那小嫔妃进来。」
尚灵犀一下站起,就见帐帘一掀,不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堂妹尚宁珠又是谁?
尚宁珠穿着西尧宫妃的服饰,手上牵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娃,一看到尚灵犀,就嚎啕大哭,「大堂姊!」
尚灵犀连忙绕过桌子,一把抱住她,「别哭,让大堂姊看看。」
尚宁珠小她几个月,已经嫁人了,跟着丈夫闵忠绕路进入西尧,想卖茶叶,后来却一直没回来,几经打听,知道被人贩子抓住,人贩子见她容姿出色,又是典型的东瑞国美人,跟西尧国女子的样貌完全不同,就把她献入宫中。
这些年来,尚灵犀在买通西尧官员嫔妃时,也想办法陆续送了银子给她,但想把她弄出来,却是万万不可能。
每次送银子的人回来传话,都说堂小姐想回家。
可是尚家的脸面要顾——祖母说了,不是她狠心,但宁珠若回来尚家,尚家以后就算完蛋了,丢脸丢成这样,真不用活。
儿子不用娶妻,因为没人会嫁,女儿也不用操办嫁妆,因为嫁不出去。
虽然尚宁珠是被抓,是身不由己,但她应该在被送入西尧皇宫的时候自尽,这样才能留得好名声,而不是苟活。
叔父跟叔母都求尚灵犀,千万不要救尚宁珠,不然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毁了,他们两人也会毁了,他们不想成为尚家的罪人,不想对不起宗亲。
这次,尚灵犀也很犹豫,但就在她想开口求帮忙之前,祖母的信先来了,千交代万交代她不能开口留人,叔母接着也派人传话,求她别心软——儿子就快成亲了,尚家不能在婚前出丑事。
「呜呜……大堂姊帮帮我,我不想被送回东瑞京城,我会死在那边的,我死了就算了,我还想见我爹娘跟我弟弟一面。」尚宁珠泪流满面,把身边的小女孩推往前,「大堂姊,这是你的外甥女,虽然他爹……可是,也是我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大堂姊,你让我留在军营吧,我会洗衣服,还会煮饭,什么都能做的……我不能带着这孩子被送回京城,这孩子到了京城,一定会被弄死的……我对不起阿忠,我……我让尚家蒙羞,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没有这孩子……」
尚灵犀想起小时候两人在一起的种种,忍不住鼻酸,「放心,有大堂姊在。」
「大堂姊……」尚宁珠的眼泪又流下来,「我、我爹娘是不是很生气?我想见娘……弟弟算起来,大概也要成亲了……」
尚灵犀不想瞒她,「你先休息,以后再说。」
尚宁珠一脸茫然,「我……我能去哪?」
这时,那小女孩突然道:「娘,我饿。」
尚宁珠连忙蹲下安慰女儿,「乖,晚上就有东西吃了,先喝点水好不好?」
尚灵犀也笑着蹲下,「在我这里,不用等晚上,宁珠,你先带孩子去吃饭,吃完我们再叙?」
「好……大堂姊,我这样是不是不用回西尧皇宫了?」
「不用,以后你就跟着我。」
尚灵犀喊了小粮进来,让她给尚宁珠母女安排住处,小粮没见过尚宁珠,见到自家小姐要安排一个西尧嫔妃很奇怪,但还是不敢多问,连忙带人下去了。
尚灵犀几个深呼吸,这才转头对夏子程道谢,「多谢你啦。」
「不用这样客气,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你说过……」
「我也不记得了,不过你那时醉得很,话挺多,什么都讲。」
尚灵犀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之后居然连尚家这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说了,一时之间觉得有点对不起尚家——她也不想怪他们无情,对官家来说,面子就是一切,宁珠如果回家,那尚家就会变成一个笑话,看,定远将军府有个侍奉过西尧皇帝的女儿呢。
可转念又想,宁珠那也是一条命啊。
她原本是想偷偷派人在中途把宁珠劫出来,然后另外安置,现在倒省了这麻烦。
夏子程见她领情,心里高兴,天知道自己点名要留下尚宁珠伺候时,朱大力那表情有多调侃。
夏子程想起另一件事情,「对了,我还在西尧皇宫搜到一个好东西,给你看。」
「给我看?」不是给她,是给她看?
就见夏子程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上好的羊脂玉,色泽白润光滑,特别之处是上面刻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尚灵犀内心怦怦乱跳,但还是装作没什么,「上面有我的名字,你居然不给我。」
「就是有你的名字才不给你。」夏子程笑得开心,「以后我们东西两隔,我就把这玉当成你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四年兄弟情谊。」
尚灵犀半开玩笑,「既然当成我,那你得好好对待这块玉。」
「那是当然,等我回京,自当命巧手匠人把它做成吊饰,我穿文服时就可以挂在身上了。」夏子程显然心情很好,「尚灵犀,在边疆虽然苦,也看不到尽头,不过除了打败西尧之外,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交到你这个好朋友。」
「我也是,以后我可能还会跟别人一起作战,但肯定找不到跟你这么有默契的人了,夏子程,跟你并肩打仗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
尚灵犀同时也在心里想着,认识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她是什么时候说起宁珠的事情啊,他居然放在心上,他心里有个位置给她,虽然说,那跟她想的方向不太一样,不过这样已经足够,她很满足了。
她尚灵犀对他来说,不是甲乙丙丁,而是一个重要的人……
就在她内心喜悦到最高点的时候,夏子程把一直拿在手中的木盒放在桌子上,「你过来帮我挑挑,哪个好?」
一打开,都是珠翠——虽然说,珍奇宝物都要送回东瑞京城,但东瑞是允许有官衔的将军先选几样起来的,就跟选美人一样,都是一种奖励。
尚灵犀一看就知道不是送自己的,那些珠钗的样式,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过——姚玉珍。
她不会形容,但珠钗很富贵,很繁复,漂亮的女子戴起来摇曳生姿,一定很美。
「我不太会选,但这是从西尧皇后的妆台搜来的,想必是好东西,这整盒送给玉珍,我怕她负担太大,毕竟我们还没订亲,想选一样先送她,我也不懂这些东西,你倒是给我拿个主意。」
尚灵犀怪他,「怎么能我选,这样姚姑娘知道要伤心的。」
「这样就要伤心?」
「当然,她又不会少钗子,你送给她的才有意义,我挑给她的算什么呢,你想想姚姑娘平时喜欢什么颜色,尽量挑相似的给她,还有啊,别说找我商量过,一定要说是自己想的,知道吗?」
夏子程奇怪,「女子这么麻烦的吗?」
「哪里麻烦了,不过挑个东西而已,你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的。」
「好好好,听你的,上战场时我们同进同退,不听你的我听谁的。」
夏子程看了一下,选出一支繁复的牡丹钗,「我看这支倒合适。」
「挺好的,我看书上说牡丹是富贵的花朵,很衬姚姑娘。」
「那我拿去给她了。」
「快去。」尚灵犀想想又道:「谢谢你帮我留下堂妹。」
夏子程一边往外走,一边笑说:「你我之间永远不用说谢。」
尚灵犀看着他愉快的背影,心想,有你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自己的外貌又粗又黑,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没资格当他的妻子,可是,她可以当他的知己。
这样也很好。
夏子程,回到京城,可别忘了写信给我啊。
打胜仗后,光是编辑各种名册,就用去快半个月。
尚灵犀也不懂,京城一定早收到他们的战报,但论功行赏也是有学问的,想必皇帝现在正跟朝臣在拉锯。
皇帝一开始定不愿意给太多,甚至可能想维持原官衔就好,不过辅国大将军、宁远将军、游击将军、致果校尉、致果副尉、怀化司阶、归德中侯这些世家的亲戚,也一定会说,皇上万万不可啊,这样会让人心寒啊。
亲戚们会把皇上的想法快马送到西疆,说皇帝没那晋升的意思,让他们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最后圣旨下来,有晋升,人人叩谢皇恩,这场大戏才算结束。
三年前怀化大将军大破海匪时,这戏码就演过一次了,没想到皇帝还真有兴致。
尚灵犀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女兵,各捧着高高一叠的名册,等小兵通传过后,进入了中帐。
夏阔跟夏子程正在说话,看到她来,两父子都露出高兴的样子。
「见过大将军。」尚灵犀行了一个军礼,「战俘名册已经编辑完毕,家人名册也都整理好了。」
夏阔笑说:「放着就好,尚将军速度挺快的啊。」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尚灵犀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一个声音打断。
「表姊夫,大将军,唉喔我的表姊夫。」没眼色又白目,不是总军医姚保还有谁。
连夏子程都不敢在军营喊爹的地方,姚保就这样大剌剌的喊表姊夫,彷佛怕人家不知道他是靠着裙带关系才能进入军营的一样。
看到姚保,夏阔的脸色就没那样好看了,「好好说话,还有,这里没有表姊夫,只有辅国大将军。」
姚保缩缩脖子,「大将军。」
因为姚保是姚玉珍的爹,所以夏子程对他还有几分客气,「姚军医有什么急事尽可说。」
在他的想法里,没有通传就进来了,那一定是急事。
姚保畏畏缩缩的问:「我刚刚收到信,说皇上会升大将军为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阔一脸严肃,「这是圣上的事情。」
夏子程也皱眉,虽然说自己很想给他几分脸面,但这问题实在不应该,「姚军医切莫胡乱猜测。」
姚保被这样一说,有点不敢讲,但想到能跟骠骑大将军成为亲家,又觉得勇气满满,「我是想,回到京城事情多,玉珍跟夏校尉年纪也不小了,不如一切从简,反正等圣旨的时间也空闲着,就先让他们订亲吧,回到京城再成亲,也不用麻烦张罗,轿子过门就行了,不知道大将军觉得怎么样?」
夏阔脸色更难看,「荒谬。」
夏子程也不赞成,「我非二娶,姚姑娘也不是二嫁,为什么要这样安安静静?」
「就是想早点定下名分,好安心一点。」姚保理所当然。
夏子程一扬眉,「姚军医的信是谁写来的?」
「就……家人……」姚保含糊不清。
「哪个家人?姚老夫人,还是姚夫人?」
「就是家里的信……」
其实这信是生下姚玉珍的姨娘给他的,说已经打听到皇帝打算晋升二品辅国大将军为一品骠骑大将军。一品啊,这门第又高出许多,他们姚家怕是高攀不上,让他早点把婚事定下来,最好能生米煮成熟饭。
夏子程立了这功劳,少说也得升到六品,一品门第的六品大爷,那京城的姑娘还不大打出手,到时候说不定连公主都能娶,他们姚家除了玉珍的美貌,拿什么跟人争,还是早点把名分定下来的好。
夏子程当然不知道姚保跟他的姨娘在搞这些,只道:「我对姚姑娘一片真心,自然得给她排场,这种仓促婚嫁的糊涂话,姚军医不用再说。」
姚保想起京城那样多的姑娘,那样多的名门,就觉得那些人都在跟自己抢女婿,能跟一品门第结亲啊,他姚保也算光宗耀祖了,「唉不是啊……夏校尉,玉珍不会介意的,十八岁真的不小了。」
尚灵犀实在很羡慕姚玉珍,虽然现场情况很荒谬,但还不都是为了她,她爹想赶快给她一个名分,而夏子程想给她应有的排场。
可惜自己是西疆的女魔头,姚玉珍是京城来的白牡丹,是男人都会选择白牡丹,她永远活不成姚玉珍那种精致的样子。
「好了,这件事情回京城再说。」夏阔显然已经生气,手都捏紧了,「姚军医,可把我的话听清楚了?」
「可、可是表姊夫,我真的不在意啊……」
「来人,把姚军医拖出去,打三个军棍。」
同时间,姚保大叫,「表姊夫!」
夏子程则说:「大将军。」
虽然夏子程觉得这处罚重了些,但就算他想求情也不能,因为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军中不是菜市场,让人讨价还价。
尚灵犀想给姚保留点尊严,于是迅速退下。
很快的,有人进来把姚保拖出去,然后就是棍子打上肉的声音,夹杂着姚保的惨叫。
夏阔摇头,「不受教,要不是你娘说情,我才不会点他出来。」
夏子程不想说未来岳父的坏话,只道:「日后回京,来往的也只有后宅妇人,爹不用烦心这个。」
夏阔仔细端详儿子的脸,「你真想娶姚玉珍?」
说起心上人,夏子程含笑点头,开玩笑的说:「是啊,爹,莫不成你反悔了?」
「我没反悔,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我们俩都年纪大了?爹,我们是在从军,没办法。」
夏阔叹息,姚玉珍不过一般女子,普普通通那种爱攀附权贵的女子,他不瞎,自问还看得出来。
答应儿子娶她,是因为儿子喜欢。
儿子只要官衔在,勋位在,姚玉珍就会把戏演足。
儿子高兴就好了,反正真心难得——夏阔就是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所以始终过得很遗憾。
他只是可惜尚灵犀那样好的女子,不能成为自己的媳妇。
他的蠢儿子没看到尚灵犀的真心,只看到她的朴实无华,只看到她的黑皮肤,没看到她饱含感情的眼睛。
不过这些都是缘,姚玉珍既然有儿子的缘,他就答应,主要还是想让儿子开心。
第三章 终究不是她
一日,尚灵犀正跟堂妹在逗弄孩子——该做的都做完了,钦差跟圣旨还没到,逗孩子变成一件乐事。
孩子改了东瑞名字,叫做贺芹。
贺,是东瑞的国姓,若实在找不到出身来由,就跟着皇姓,那是皇帝对百姓的恩典。
尚宁珠也改名了,叫做贺宁。
刚好战争稍弭,抓个战俘为奴很正常,于是便对外说这贺宁母女是西尧奴人,抓来伺候定远将军的。
尚灵犀戳着贺芹胖嘟嘟的脸颊,觉得孩子着实可爱,心里也觉得是老天赏命,这孩子长得像母亲,要是跟西尧皇帝一个模子印出来,恐怕不好隐瞒。
贺芹两岁多,刚开始怕生,几日后已经喜欢尚灵犀了,小娃娃口齿不清的喊「尚将军」的样子实在有趣——隔墙有耳,不敢让她喊姨母,若是让人知道尚家被掳的那个小姐在军营,尚家老夫人恐怕会因为没面子而晕死过去。
尚灵犀思忖着,已经过了几日,贺宁应该也想了不少事情,于是开口对她道:「你跟着我虽然安全,却没前程,我想着给你挑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将,添你一点嫁妆,让你嫁过去,你还年轻,不如从头开始。」
贺宁轻松一笑,「我现在没想这么多。」历经这么多,又是生生死死,她已经想得很开了。
尚灵犀知道她还想着丈夫闵忠,「你已经给人生过孩子,阿忠那样爱面子,是不可能再让你入他们闵家大门的,你得为芹儿想一想。」
「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不想再对不起他第二次了……」话虽然伤感,但贺宁还是面带笑容——没什么比得上能跟女儿活下来更好的了。
女儿现在才是她的生活重心,只要有芹儿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尚灵犀无奈,「贺宁,要我说多少次,你没有对不起谁,一个人想活下来有什么错,你一点错都没有,要怪,也只怪那人贩子心眼歹毒。」
两人正在说话,这时帐口的女兵来报,姚姑娘来了。
尚灵犀想想她也差不多该来,点点头,「请她进来。」
就见姚玉珍提着药箱,娉娉婷婷的进来,「尚姊姊,今日要给姊姊拆桑皮线。」
尚灵犀笑说:「我也想着你要过来。」
他们所在之地,是女兵驻扎,帐子口也有人守着,倒是不用介意,于是把袖子卷起,手叉腰,方便姚玉珍拆线。
尚灵犀久经战场,缝过肉,也拆过线,自然不怕。
姚玉珍就看着那糙黑的皮肤,上面除了新伤,还有旧疤,手掌心都是使双刀练出来的老茧,粗得刮人,人人都说她上了马背就杀敌不眨眼,内心想,幸好跟夏子程并肩的是这样一个女魔头,不然光看夏子程跟尚灵犀这样默契无间,恐怕有得担心。
很快的,线拆好了,姚玉珍又给她抹上一层药,有点愧歉的说:「妹妹医术不精,缝得不好看。」
尚灵犀见她内疚,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忍不住安慰,「这是伤疤,又不是绣花,哪顾得上好看,能早点好就已经够了。」
「尚姊姊……听说,钦差已经进入百里内了。」
尚灵犀一怔,没承认也没否认,「夏校尉讲的?」
「不是,是我爹告诉我的。」
尚灵犀就想,这姚保真是不怕揍,有些事情嘛,知道就好,不要再传出去,跟女儿讲也就罢了,也不叮嘱女儿别再传,现在一个问一个,像什么话。
姚玉珍露出希冀的神情,「是不是等钦差来了,我们就可以回京了?」
「应该是。」
「我真希望钦差快点到,我作梦都想着京城。」
「姚姑娘放心,捷报这种事情没人不爱的,快了快了。」尚灵犀还是很含糊,没跟她说钦差是不是真的进入百里内。
「尚姊姊没去过京城,不知道我的想念。」姚玉珍露出梦幻的样子,「桂花真香,桃花真美,还有那个上庆斋的荷花酥,我最爱了,每个月都要买好几次,锦花铺的衣料就是比别家的更光滑……不过我也有点怕,来到西疆四年,琴棋书画都放下了,回到京城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度熟悉起来。」
「姚姑娘聪敏,一定很快的。」
「尚姊姊想不想去京城一次?」
尚灵犀笑说:「没想过。」
「尚姊姊不想看看芍药,不想看看昙花,不想体会一下京城歌舞跟戏曲吗?」
「我习惯西疆了,我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姚玉珍道:「那真可惜。」那真太好了。
她打听到夏子程进入西尧皇宫时,要了一个小嫔妃,简直气死她了——看他连主动握她的手都不敢,还以为他多正直多害羞,结果也是会要女人,而且还不知道藏在哪里,两次她突袭他的帐子,都没看到朱大力、远志、顺风以外的人在里面。
她让秋月去打听,据说夏子程宠爱的很,还另外给她帐子、下人,每天都会去看她。
那些女兵,那些尚灵犀教出来的女兵,一定都在笑话自己。
简直可恶!
可是自己怎么能跟夏子程吵,皇帝都允许他们先挑女人了,自己算什么,亲爹姚保不过八品医官,拿什么立场说不行,退后一步讲,她姚玉珍可是温柔大方,最识大体不过了,最后只能告诉自己,将来等她以正妻之礼过门,再来慢慢收拾就是。
不过实在觉得心烦,姨娘说军将长年跟男人相处,最好勾引不过,可她总觉得夏子程对自己没那样上心。
对自己是不错,但没有百依百顺,上次爹挨大将军的棍子,他也没有求情。
摸摸头上的牡丹钗——这据说是西尧皇后的东西,夏子程给她的礼物。
想想又觉得好了一些,夏子程心里还是有她的。
自己不过八品门第的庶女,能嫁入二品门第当嫡子正妻,夏子程还有望成为正六品,到时候六品夫人回娘家,全家都要跟她下跪。
奇怪,她今日特别打扮才过来的,尚灵犀怎么一点自惭形秽的样子都没有,她怎么不问问自己的牡丹钗,这样她就可以炫耀是夏子程送的……
后来还是自己忍不住,「尚姊姊看我这钗子可好看?」
尚灵犀莫名,她懂什么钗子?但还是看了一眼,马上认出那是夏子程挑给姚玉珍的,于是道:「很好看,很合适。」
姚玉珍做出娇羞模样,「是夏校尉送的。」
「夏校尉对你真好。」尚灵犀由衷羡慕。
她也想被夏子程挂在心上,可惜不可能。
她从来不懂得如何才能像一个女子,要怎么微笑才美丽,要怎么说话才娇憨,在拿绣花针之前,她的手已经先拿起双刀……
姚玉珍见自己好像在打棉花,又忍不住生气——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也觉得尚灵犀不是夏子程喜欢的人,夏子程那人很专情,说了要对自己好,那就是认定自己,只不过每次打听到夏子程对尚灵犀的特别,她就忍不住想来刺探一下。
可是尚灵犀不知道是没那心思,还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永远不上钩。
想想,反正钦差已经进入百里,不日就会来宣读圣旨,他们会回京,永远不见面,就算尚灵犀再怎么特别,她也只能在西疆继续一个人特别,自己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心里果然好过多了。
姚玉珍于是露出温柔笑容,「那尚姊姊多休息,我走了。」
「辛苦姚姑娘了。」
「哪里,能给尚姊姊做点事情,我求都求不来。」
姚玉珍离开后,贺宁抓着尚灵犀,「这什么人啊?」
尚灵犀就把姚玉珍、姚保的身分,以及跟夏家的关系说上一说,当然也没忘记,夏姚两家的口头亲。
贺宁睁大眼睛,「你说夏校尉要娶她?」
「是啊。」
「夏校尉也……太没眼光了。」
尚灵犀皱眉,「别这么说,姚姑娘只是比较柔弱,但人不错的,一个闺阁女子跟着我们在西疆四年,一句抱怨都没有。」
「我的大堂……我的好将军,你看不出来这女的在使手段呢。」
尚灵犀好笑,「使什么手段,我又不是男子,跟我有什么好使手段的?」
「她说起京城多好,想让你自卑,想让你羡慕,见你不上钩,又让你看她的钗子,是夏校尉送的,我怎么看那都是拿你当敌人了。」
「贺宁,你想太多了,要论起战绩,我绝对不让任何人,可要说起当女子的本分,我是没那本事的,你也知道,我琴棋书画都不会,她哪需要把我当敌人。」
何况,夏子程对姚玉珍那样好。
他们每次喝酒,夏子程都说希望战争快点结束,要带表妹回京城成亲。
每一次都这样,没有一次例外。
跟姚玉珍成亲,是夏子程西疆生活的盼头,只有想到将来能有这样幸福的生活,才能够忍受烈日风沙跟冰霜雪雨。
「我骗你做什么。」经过几日接触,贺宁的心情已经放松,两人慢慢又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有什么说什么,「我跟你不同,我是在后宅长大的,学的是祖母跟母亲那一套,我就是个后宅女子,加上……在……的生活,我现在看人很准的,这人存心不良,我的好将军,你可别一片好心喂了狗。」
「你不用担心,他们最多只会在这里待上五天就要凯旋回京,以后相隔千里,没什么好心不好心,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
贺宁闻言这才放心,「那倒是……我想起一件事情,挺好笑的,跟你说。」
尚灵犀见她慢慢恢复成以前在尚家的样子,也替她高兴,微笑说:「我听着。」
「她头上那牡丹钗,虽然是西尧皇后的东西,不过却是皇太后赐下,意思是让她学学我们东瑞女子的多礼温婉,不要整日横蛮,要学着做一朵花,而不是镇日跳不停。」贺宁笑了出来,「我可没加工,这就是宫中姑姑的原话,皇太后特地挑在每天早上问安时派人送来的,大家都听到了。」
尚灵犀一时间有点傻眼,这牡丹钗居然是西尧皇太后教训皇后时赐下的,意思还这么不好?
那要不要跟夏子程说,让他补送一个?
怎么会这样巧,那一盒子珠钗中,千挑万选,偏偏拿到一个意思不好的?
现在姚玉珍不知道意思,还觉得高兴,万一哪日晓得这钗子是西尧皇太后羞辱皇后用的,怕不气炸?
其实她也不是很在意姚玉珍气炸,可她不想夏子程为难。
想到夏子程到时候会很尴尬,还得赔礼,她就觉得不能装作没事。
贺宁一脸真诚,「我有芹儿在身边,一辈子都值了,可是将军不同,好不容易打赢胜仗,该替自己打算了,刚刚将军说,给我找个小将成亲,生儿育女,现在我把这些话还给将军,将军才该找个人成亲,生儿育女。」
「怎么能,我……我这样就好了。」
「什么这样就好,将军才二十二岁呢。」
「二十二岁,不好嫁人啦。」尚灵犀笑说:「我已经想开了。」
二十岁那年,当她鼓起勇气想问夏子程等自己卸下军职时,能不能娶自己,夏子程却跟她说起自己跟姚玉珍时,她就死心了。
不能嫁给喜欢的,那就不要嫁,省得害了人家。
退后一步说,自己条件也不好,男子官衔高,那是优势,女子官衔高,就成了劣势。没办法,男人的自尊比天高,怎么会愿意娶一个比自己还厉害的妻子?下嫁副将小将虽然可以,但怕对方也娶得不甘愿,这样的婚姻又怎么会美满。
「我就继续当我的定远将军,等崇孝十六岁的时候,奏请皇上让弟弟接下新一任的定远将军,到时我呢,就游山玩水,看看我东瑞国到底有些什么样的景色。」
贺宁急道:「崇孝今年才七岁呢。」
「所以啊,等九年后,我就可以自由了。」
贺宁神色一黯——堂姊就算现在作得再好,内心也是向往成亲有家庭的,堂姊最喜欢孩子了,身为女子,谁不想生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娃,可就因为西疆人民、军队对尚家的依赖,所以她得把大好年华都散在上面。
自己虽然命不好,但现在好歹在大堂姊身边,还有个贺芹可以当作依靠,将来给她招赘,自己一样儿孙满堂,可是大堂姊有什么,有什么啊?
八月三十一日,钦差来了。
派得还不是一般的钦差,而是敬亲王的世子,安定郡王。
为了表示慎重,夏阔率领夏子程、尚灵犀、宁远将军、游击将军、致果副尉、怀化司阶、归德中侯等主要干将,到军帐外迎接
西疆八月的烈日极热,曝晒之下,安定郡王也不客气,大手一挥,直接进了中帐,并且拿出圣旨。
那黄澄澄的卷轴一亮出来,哪怕是一等功勋,那都得跪下迎接。
圣旨很长,总之嘉奖他们终于打赢西尧国,对于夏阔加急信上提的战俘处置,觉得很好,就依言办理。
所有军官往上提一级至四级不等,士兵除了六个月的奖励军饷,另外还享有五年免赋税。
此外,被西尧奸细刺杀的故尚老将军尚大丰,也往上提了两阶,从此尚家享有正四品忠武将军的待遇,至于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尚灵犀,则因为本就是空降五品,起点太高了,所以不提阶,但是功勋从云骑尉升为骁骑尉。
众人跪下谢恩。
安定郡王收起圣旨,笑意吟吟的说:「众位请起。」
众人这才起来,都是喜不自胜。
打赢了,手脚无缺,还各自提阶,四年的冰霜雪雨都值得了。
圣旨宣读完,这便论起品级了。
虽然皆是从一品,夏阔却是刚刚升上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于是安定郡王拱手笑说:「本郡王恭喜大将军了。」
夏阔连忙回,「郡王客气。」
安定郡王道喜,他也不会不知好歹,这是皇上的亲侄子,又是皇太后宠爱的孙子,何况安定郡王现在的身分是「钦差」,那代表皇上,哪怕自己同样是从一品,也得自称「臣」。
原从七品的归德中侯,现在升上从六品的归德司阶问道:「臣敢问安定郡王,大军是否可马上回京?」
「自然可以,要是准备妥当,今日启程也无不可。」
众人脸上喜色更盛。
正在互道恭喜,却见一个小兵急忙进来,「姚总军医,有几个士兵伤口恶化了,张军医说自己没办法,得劳烦您去看看。」
姚保不耐烦,「没见安定郡王在吗?」
他现在虽然已经升上七品医官,但跟皇家还沾不上边,能在安定郡王前多表现表现,指不定哪一天安定郡王想起,那自己就飞黄腾达了。
正想把那小兵骂出去,却见得夏阔眉毛一扬,「人命关天,还不快去。」
姚保脖子一缩,连忙告了个罪,匆匆去了。
夏阔摇摇头,临出发前,他原想点陈大林当随行总军医,没想到老妻求他点姚保,说是娘家那边的意思,总得提拔提拔自己人。
想起成亲多年,聚少离多,对这妻子虽然不喜欢,但感情还是有的,成亲多年她也没怎么求过自己,这便允了。
没想到姚保没眼色又胆小,难怪这么多年还在八品打转,就拿刚刚来说,听到性命交关居然不赶快去看,还磨蹭,真丢脸,这是安定郡王给自己几分面子,不然一句「夏家军真是军令严明」,他就抬不起头来了。
安定郡王笑说:「定远将军何在?」
尚灵犀连忙从右侧出来,双手一拱,「臣在。」
「皇太后知道将军以女子之身代弟从军,很是心疼,赐下了诸般衣物首饰共二十箱,等会就送去尚家。」
尚灵犀连忙朝京城的方向跪下,「臣多谢皇太后恩典。」
安定郡王问道:「大将军何时班师回朝?」
「众将士已经等不及,所以三日后就拔营。」
「那好。」安定郡王微微一笑,「定远将军跟着一起,皇太后跟皇后都想见定远将军。」
尚灵犀有点傻眼,但还是只能谢恩,心里却觉得奇怪——自己十六岁从军,当时皇太后皇后没有表达任何的意思,怎么这次又是送东西,又是想见人。
可自己不想进京啊,她也想见家人,她想回尚家,看看祖母,母亲,弟弟妹妹,灵月快出嫁了,以后见面恐怕不容易,她想再抱抱这个爱撒娇的妹妹。
可是皇命难为,皇太后跟皇后想见人,她也只能进京让她们见见。
「本郡王第一次来到西疆,总得四处看一看,否则回了京城,皇伯父问我一趟见到了什么,却一问三不知,那也丢脸,尚家既然在西疆数十年,就请尚将军明日带本郡王四处看看吧。」
尚灵犀更是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从,于是双手一拱,「是,那明日早饭过后,臣到郡王帐外等候。」
「也不用这样客气,你进来随我一同用早饭就是。」安定郡王脸上笑意不减,「皇伯父说,尚家在西疆数十年,功劳极大,这会尚将军能压抑住父亲被西尧奸细所杀的愤怒,不但没滥杀战俘,反而提出让他们到东瑞修筑河道,把国家的利益放在前头,私人的恩怨放在后头,这点很不容易,也尽显尚家爱国之心,所以皇伯父让我可得对尚家好一点,尚将军现在是尚家的主心骨,我怎能失礼。」
尚灵犀回到帐中,首先提笔给家人写信——不回家了,得进京,又让母亲把皇太后赐下的二十箱物件,挑一半给灵月添嫁妆。
小粮知道后,笑说:「四小姐运气也真好,出嫁前家里提了两阶,身分从五品门第的小姐,变成四品门第的小姐,还有了皇太后赐下的东西当嫁妆,整个西疆是头一份,恐怕以后夫家都得高看上一眼。」
「我现在也只期盼妹妹们嫁得好,堂弟们都有出息。」
尚灵犀有两个堂弟也从军,一个是仁勇副尉,一个是怀化执戟长上,都是正九品下,位置太低,连见面都很少,她虽然有心提拔,但堂弟们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她也不能太出格,明明没什么功绩硬说他们奋勇杀敌。
不过这次她虽然没被提阶,两个堂弟倒是不错,往上提了三阶——看来,皇帝还是很权衡的,不愿意她年纪轻轻就担任四品武将,这样太出格了,恐怕会让其他将军不舒服,但把功劳算在堂弟身上,这个交易她觉得很可以。
尚灵犀就看小粮一脸喜孜孜,「笑什么?」
「奴婢想着进京,觉得高兴。」
「你这么想进京城啊?」
「奴婢没想,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只不过没想到安定郡王会那样说,可以看到姚姑娘吃瘪,觉得有点期待而已。」
尚灵珠有点无奈,「怎么你跟贺宁都不喜欢姚姑娘?」
贺宁第一次见姚玉珍,就不喜欢她,以前小米也说姚玉珍虚伪的很,现在小粮更进一步,有时候还会跟姚玉珍杠上——不是真杠,是软杠,就像上次说没听清楚姚玉珍说话那样,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就是说自己没听清楚,谁也拿她没办法。
「除了小姐,恐怕没哪个女子喜欢姚姑娘了。」
「姚姑娘有什么不好,又白又美,女孩子家就该那样。」尚灵犀读的书不多,想来想去也只有「又白又美」,虽然自己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但不能否认,姚玉珍的确很有姑娘家应该有的样子。
「奴婢才不想呢,姚姑娘那人一肚子坏水,就只有男人会被迷得晕头转向……小姐,奴婢不是说您是男人,您是特别的。」
尚灵犀好笑,「好了,我又没怪你,以后别说姚姑娘坏话,我不爱听。」
对她来说,既然姚玉珍是夏子程的心上人,那么自己也不该轻视,不然那等同轻视夏子程的眼光。
她除了打仗跟布阵,没太多优点,但有一个做得很好,就是爱屋及乌。
本来自己对姚玉珍没太多感觉的,但自从知道夏子程喜欢姚玉珍后,她也开始肯定姚玉珍了。
喜欢他,喜欢他喜欢的。
只是原以为大军拔营后就永远不再相见,现在还要一起回京,平白多出一个月的时间相处,想想就觉得很高兴。
京城没什么好,她不想看茶花,也不想看藤萝,可是京城有他,如果是一个有他的地方,什么她都会看得很开心。
姚玉珍上次说京城有多好,花多美,树多绿,市场多热闹,说书的又多有趣,她不希罕京城的什么东西,她只希罕夏子程——
帐子外突然有人叫,「尚灵犀。」
想人人到,是夏子程的声音。
尚灵犀想也不想,「进来。」
「你出来。」
尚灵犀不是心软的人,可是她拿夏子程没办法,于是放下写到一半的信,出了帐子,「什么事情?」
「快点跟我走。」
「去哪?」
「到了就知道。」
见他身后的小厮顺风跟远志,已经把两人的战马牵在手上了。还得骑马,那得多远一段路啊,现在都快天黑了。
但管他的呢,总之夏子程找她。
两人牵战马出了军营,翻身上马,夏子程在前面,一下冲了出去,尚灵犀双腿一夹,立刻策马奔驰。
她的红棕马很快追上夏子程的玉兔。
两人几乎并肩,风一样的速度。
夕阳红得跟血一般,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沙地上映出两个骑着马匹的身影,马蹄翻飞,快得让人瞧不清。
尚灵犀看着风沙,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享受眼前飞逝的景色,只觉得很过瘾,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活在当下。
直到天色黑了,星光漫天,夏子程这才慢下来。
尚灵犀也勒住了红棕马,回身踏了几步,「要回去了?」她以为夏子程只是这几日闷,想出来跑一跑而已。
夏子程跳下马,解下身后的包袱,拿出一瓶酒。
尚灵犀大笑,这事情他们做过好多次了,原来是想喝酒啊。
席地坐了下来,就见夏子程拿出三个杯子。
尚灵犀还在奇怪,夏子程却已经斟满,然后对着西疆关内的方向举杯,「这杯敬您,忠武将军。」
尚灵犀眼眶一下红了。忠武将军,是她爹今天刚刚晋升的头衔。
定远将军是尚家世袭来的官位,因为起点高,所以后来无论功劳多大,都升不上去,爹生前就念着,多想再往上升一阶,今日终于如愿了,在他被西尧奸细暗杀了六年之后。
尚灵犀深吸了几口气,逼回眼泪,「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家里,也会给家里争光,以后人人提到尚家,都是大拇指。」
夏子程一举杯,把酒倒在沙地上,一连三次,然后转头对她道:「我就知道你没想到要跟你爹说,现在放心,你爹已经知道他升上去了。」
「是啊,谢谢你啦。」
「你我兄弟一场,又何必客气。」夏子程一脸别见外的样子。
尚灵犀低低的说:「是啊,兄弟一场。」
「没想到皇太后跟皇后要见你,这下可好了,你就算不愿意,也得跟我回京不可,你可要住久一点,无论如何,非得喝完我的喜酒才能走。」
尚灵犀原本还在感动,突然间又被打醒回到现实。是啊,回京对他的意义是成亲,也难怪他这样期待了,涩然一笑道:「那是一定的,不过我尚家没做生意,我可没什么厚礼。」
「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原本想着成亲虽然开心,但喜宴上没你,实在很不痛快,没想到峰回路转,你得到京城,想想都觉得老天对我真够意思。」夏子程直接躺下来,看着满天星斗,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尚灵犀,跟你一起当左右前锋真的好过瘾。」
尚灵犀跟着在沙地上躺下,「我也这么觉得。」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出战,我想举进旗,但当时真怕你的判断是退兵,这样左右前锋不同调,无异给西尧机会,没想到远远的你也举起进旗,当时就想着太好了,至少得把他们逐出十里地,刚开始还以为是凑巧,后来发现我想什么,你好像都能知道,你怎么能这么明白我?」
尚灵犀一下子因为他记得自己的爹而温暖,一下子因为他提起婚事而低落,现在被他这样一说,心情又开始转好,「因为……我们都是军人啊,用军人的思维判断,也可能我们一样,上了战场就杀戮成性,你是小阎王,我是女魔头,倒是很适合一起作战。」
夏子程拍手,「小阎王跟女魔头,我们天生要当左右前锋的。」
前锋是累积军功最快的军种,同时,也是死伤最严重的军种,他们两人能手脚无缺,只是身上留疤,那真的是运气好。
虽然说是运气好,尚灵犀也有过一次差点死掉的经验——就是夏阔第一次命他们左右前锋出征,她的马打瘸,把她摔出去,眼看要被后面的千军万马踏成肉酱,夏子程第一时间过来把她从沙地上捞起。
从此以后,她的心就不再是自己的。
开始懂得喜悦,期待,盼望。
也开始懂得自卑,叹息,难眠。
虽然知道他喜欢的是姚玉珍,但还是不由自主继续暗恋着,她没想过,二十岁以后就没想过了,她从来不是姚玉珍那种姑娘家,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不懂琴棋书画,不懂首饰衣料,不懂如何点戏点菜,她只知道布阵,杀敌。
她只适合当兄弟,不适合当妻子。
这些年来,她也已经能调适,当兄弟就很好了。
她今日又是接钦差,又是打包行李,又是写信回家,一直忘了摆一杯酒跟她爹说:爹,您晋升了。
她都忘了,夏子程却记得。
她更喜欢夏子程了。
参加他的婚礼时,自己一定会又高兴又伤心,他那样的人,应该有个可爱的妻子,美满的人生,遗憾的是,那个人终究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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