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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试阅] 陈毓华《小鹿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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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8-9-13 12:33:12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8年8月31日

内容简介:

鹿儿没想到自己穿越第一课,学的竟是如何挨饿?!
乡下日子苦,养父母只能把她交给家中老人,出外打拚赚钱,
殊不知这青家的当家奶奶极为苛刻,动辄打骂不给饭吃,
她再不想办法生钱铁定被饿死,幸好她前世爱好广泛又手巧,
靠着过人美感做出的绣活,很快让她累积了第一桶金,
然而她人生最大的转折却是遇到官扶邕,从此再也不用为钱烦恼,
这个富家少爷出手大方,看中她的逆天好运气邀她合作赌石,
她不但白白得了万两雪花银,有了搬出青家自立门户的底气,
生活中更是处处有他的痕迹,上山捡个柴也能巧遇受伤的他,
把他捡回家疗伤,得到的回报是他把自己的护卫给她做护院,
亲生父亲出现接她回京城团聚,他更是马上上门来看她,
皇子的尊贵身分震傻了家里一干人,谁都知道他这是在给她做靠山,
岂料却还是压不住看她各种不顺眼的堂妹,妒恨真是会逼死人,
寒冬腊月的,堂妹竟指使丫鬟把她撞下池塘里……











  第一章 不受欢迎的鹿儿

  「娘,您小声些,鹿丫头还病着呢……」

  妇人略显焦急的声音将鹿儿唤醒,她睁开眼,仰面躺在炕上,空荡荡的炕看得出来已经很陈旧了,墙面糊的纸有些剥落,看得见里部的竹篾和泥,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又不是多矜贵人家的丫头,看看,都怪我嗓门大,声音粗,把装病又装死的大小姐吵醒了,我真是罪过!」五十出头的婆子嗓门仍旧一声比一声高,旁边的少妇越是劝解,她嗓门越大,巴不得左邻右舍都知道她家里供了个光吃白饭不做事的赔钱货!

  周围嗤嗤的笑声没停过,可在少妇的瞪眼下,终究是收敛了些,那些嘲笑声虽然压得很低,但是因为就近在炕边,就算聋子都忽视不了。

  「娘,平日鹿丫头也够辛苦的,家里上上下下的忙着,这不是虎子好玩嘛,把鹿丫头推倒了,大夫说她伤得不轻,需要好好调养……」少妇明显是偏向床上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老二媳妇呀,不是我这当婆婆的要说你,这丫头爱撒谎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贪玩摔倒了赖到虎子头上,虎子才几岁,小胳膊小腿的,能推得动她一个姑娘家?你这娘是怎麽当的,一颗心尽偏帮着外人,这回,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哪样不用钱?她爹留下来那点银子早就花光了!还要我掏银子出来,你当我们家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伸手想要就有吗?」

  吃了排头,李氏瑟缩了下,但是仍尽力的替鹿儿争取。「娘,媳妇只是觉得,鹿儿好歹是大伯家唯一的闺女儿,她在咱们家要是出个差错,大伯回来,我们不好交代。」

  当初闹分家时,娘说大伯是养子,把他养大又娶了媳妇已经仁至义尽,没道理分她老青家的一块田,所以只给了一间靠山边半塌的草屋,夫妻俩也就这麽净身出户了。

  没田没地,夫妻俩苦撑了两年,这才不得不带着童哥儿去外地给人帮佣打工,把女儿托给了弟弟和母亲。

  「呸,别跟我提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什麽闺女……不过是……什麽要出外谋生,把孩子扔给我这老太婆,在这白吃白喝白住,他跟他那婆娘出去逍遥了!」孙氏的大嗓门吼得里里外外都能听见,连门口经过的邻人不想听都不行。「我替他管着赔钱货,他就应该要感恩了!」

  李氏还想说点什麽,孙氏炮仗似的把话头抢回去,「鹿儿你这死丫头,快给我从炕上滚下来,钱婆子来催过十几回,那些个荷包香囊要是赶不出来,人家不只不要了,还要赔钱!我可是警告你,你要敢躺在炕上挺屍,断了进项,晚饭也不用吃了,饿个几顿,我看你用爬的也会爬下来!」说着也不看鹿儿一眼的走了。

  李氏无法,叹了口气,吆喝着那些看热闹的离开,屋里慢慢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鹿儿自己一人。

  鹿儿慢吞吞的撑着身子从炕上坐起来,眼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桌上。

  她舔舔唇,唇乾燥得裂了,被舌头这一舔过,隐隐生疼,她这里,竟然连口水也没有。

  从她睁眼开始,这样的震撼教育几乎每隔个一天半天就会上演一回,她大致也摸清楚自己在这个家不受欢迎的程度。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她从乱糟糟的脑子里看见原主的记忆到内心受到的震撼,再到认清事实,总结的是,穿越大神没有厚爱她,给她千金万金,拥婢唤奴的身分,她很悲摧的穿越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身上,还寄人篱下。

  「鹿儿姊姊。」门外有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小豆丁,手里巍巍颤颤的端着一只缺了角的碗。

  你是——?

  「虎子。」她凭着原主旧有的印象认出这个小胖丁。他真的很胖,短短的手跟藕节没什麽两样,两颊的肉挤压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

  他不情愿的把碗放在炕沿上,在裤边擦了擦手。「虎子不是故意推姊姊掉进水里的,谁叫你笑我又胖又丑!」

  人都有爱美的心,不论高矮胖瘦年纪大年纪小,被人骂丑胖,自尊心难免受伤,一怒之下伸手把口不择言的小姑娘推下水,看起来原主也没什麽爱护弟妹的心,所以活该病这一场。

  只是这小豆丁不知道他这一推,出了气,也把堂姊给推没了。

  「对不住,是姊姊不好,姊姊不应该嘲笑虎子,虎子也原谅姊姊吧。」喉咙的乾渴和胃里的饥饿感让鹿儿没选择的把破碗接过来,二话不说就咕噜咕噜的喝下去。

  这一喝是稍稍解渴了,只是腹中的饥饿感就更剧烈了。

  虎子一脸受惊吓的表情,向来对他不理不睬的姊姊彷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每次她要让奶奶给打骂了,就会冷着脸把气出在他们身上,所以,他和姊姊还有玩伴们都不喜欢这个来借住的姊姊。

  「姊姊如果还要喝水,叫虎子就是了。」见鹿儿喝完,虎子把碗接过来,一溜烟跑了。

  虎子一走,她又重新躺了回去。

  她死的时候才二十九岁,她从十二岁发病到二十九岁,统共有十七年的时间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

  有多少地方没去过,有多少风景没看过,她都不记得了,陪伴她的除了电脑网路和书,还是书和网路。

  前世为了活下去,她很努力的配合医疗,她能做的,做不来的都做了,为的是想安慰心碎欲绝的母亲,表现出不怕病魔摧残,云淡风轻的样子。

  其实,她很怕死,她想活,想一直活下去。

  如今有了重生的机会,她很珍惜,即便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这麽幼嫩的生命,许是养得不好,营养没跟上,身体又瘦又小。

  可是,她摸着胸口健康跳动的心脏。

  只要有这个就够了,她能活着,不管将来会遇到什麽,通通没有关系,因为,她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

  这比什麽都重要。

  只是鹿儿想多躺躺的愿望很快被打破,由於孙氏只要从门前经过就会制造出噪音来,不是踢门板一脚,要不就叨叨骂骂,鹿儿的心脏再坚强也坐不住,终於等外面的声响少了,她这才慢慢地走到门外。

  这是个只有一进院落,呈口字型的四合院,除了正房还有东西厢房,跨院,甚至还有後罩房,後罩房是生火做饭的厨房,西南一角有口井,洗衣煮饭浇地的水都是从这里提的。

  院子里没人,根据原主的记忆,青家有十几亩地,归老二、老三和两老所有,鹿儿看这时间点,大人应该都下地去了,小孩则是出去野了。

  至於这四合院,原来的青家老宅并不长这样,青老大为了女儿能安心在老家住下,还真把夫妻俩身上的银子都给了老娘,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他一转身离开,青家两老和儿子们偷偷合计,没多久便把破旧的老宅翻修成现今这模样。

  从房间到厨房也就那几步路,鹿儿觉得脚下都是虚软的,这身子看着本来就虚弱,又病了这一场,也没能补充什麽营养,好吧,连三餐都不见人给她送,别人亏待她,不要紧,她自己不能亏待自己。

  厨房里光线不是太好,灶台上放着一个笼屉,鹿儿过去掀开竹编的盖子,里面赫然放着两三块玉米馍馍。

  这显然是大家吃剩留下来,中午还是晚上再混着别的食物吃的,依照那婆子对自己的态度,她相信,这些不会是要留给她的。

  她环顾整个厨房,除了这三块玉米馍馍,什麽都没有。

  嘴里咬一块,手里再拿一块,玉米馍馍说不上好吃,粗糙的糙米粉混着玉米,噎得嗓子生疼,只能吃出微微的玉米甜味。

  她很快吃完一块,把笼屉中最後一块拿在手里。

  把家里剩余的食物都吃了,会不会挨骂?这她可不管,吃饭皇帝大。

  她一边啃着馍馍,一边又晃到院子,哪里知道从跨院晃出来一个十二、三岁,身穿青色半旧衣裙的小姑娘,她梳着垂鬟分髾髻,头发分股,截鬟於头顶,余下的发自然垂下,快步的走过来。

  她先是看着嘴里还不停嚼动的鹿儿,再看她手里仅剩的一块馍馍,嘴动了动,没指责她动了锅子的东西。

  只是,锅里怎麽还会有东西?她早上收拾碗筷的时候看着可是什麽都不剩的。

  鹿儿吃了东西,奶奶回来发现东西少了,她也落不着什麽好。

  「怎麽舍得起床了?我还以为你能赖到奶奶真拿竹扫帚去撵你下炕呢。」她是青家老二的大女儿青明珠,捧着高隆起的一盆子脏衣物准备到井边去搓洗。

  「是啊,肚子饿得慌了咩。」鹿儿对着青明珠笑笑,三块玉米馍馍落肚,谈不上好吃,不过总算有那麽点饱足感,这也够了。

  青明珠被鹿儿柔和的笑容给吓到了,不对劲!这个脾气坏,整天闹着要回家的臭丫头自从来到她家,从没给过谁好脸色,现在居然还冲着她笑了?不该是这样啊,她不是该暴跳如雷,甩脸色给她看,要不就甩头走人,摆出一副谁都不想理睬的样子?

  青明珠用从来没有过的速度把小山高的脏衣服给洗了、晾了,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让鹿儿看出来自己是专程去找她的,她擦乾手,回房去取了做针线的篮子,去了鹿儿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处,看鹿儿就懒散的坐在炕上,什麽也不做,一股气又往脑门上冲,一脚颇有气势的踏了进去。「身子好了,你这样闲着,奶奶回来又要发火了,你的针线赶紧拿起来做吧!」

  「啊?」什麽玩意?

  「要交给巧绣坊的荷包、香囊、帕子啊,你都不知道钱大娘三天两头来催,催得都上火了。」她和鹿儿的针线虽然不特别出彩,但胜在手工细致,她自己瞧着不错,可惜钱大娘每回收了荷包和帕子回去,总是嫌东嫌西,可得一百文的荷包回到她手里剩不到五十文,再把钱缴给奶奶,落在她手里的也就那麽几个铜钱。

  鹿儿木然地望过去,看见青明珠的篮子里有几块布料、绣线、剪子……问题是,她会这个?

  青明珠一边拿出绣花绷子,一边看鹿儿一动也不动,伸长手把一个被丢在远远角落的针线篮子给挪过来。

  「钱大娘会三天两头过来催,看中的可不是我的手艺,你以前的手艺可好了,多绣几条帕子,得了钱,哄哄奶奶,也就没事了。」

  鹿儿看着前面的针线篮子。「……」

  青明珠根本没发觉鹿儿的茫然,还摇头晃脑的说道:「奶奶就那个脾气,过了就好,要我说你那性子也太倔了,不就金珠说了你两句,你也知道她那张嘴,何至於和她在河边推搡吵嘴,虎子推你下水是他不是,不过他和金珠亲呼些,你就别怪他们了。」

  她是做惯针线的,很快开始飞针走线。

  看起来她会落水,不单纯只是小孩子吵架,到底,那个金珠说了什麽呢?

  「明珠姊姊,你跟我说说吧,病了一阵子,脑子里很乱,好像什麽都想不起来了。」

  青明珠倒吸一口气,针往手指便戳了过去,还好她收针收得快,不然就要见血了。

  鹿儿居然叫她姊姊?这是天要下红雨了?她不是向来没把自己和金珠当回事?

  青明珠本来是挨着她坐的,这下,稍稍挪开了点距离,表情诡异。

  鹿儿的套话功力还是挺不错的,特别是对一个没什麽心防,十二、三岁的丫头,几乎不费什麽力气就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和身世了。

  这里叫百花村,是个隶属仙女县下的小村子,鹿儿也终於知道自己被推下水的真正原因,不就是两个小姑娘为了细故拌嘴,吵到後来翻脸了,一个作势要推人,没推着,小豆丁出来扞卫和他亲近的姊姊,哪里知道被扞卫的那个回过头来搡了小豆丁一把,小豆丁这一往前倒去,骨牌效应,靠近河边的倒楣鬼就掉进了水里。

  这一切,只有在远处看着,没有搅入战场的青明珠看到了所有的过程。

  只是她回来也不吱声,她以为弟弟没事就好,她和鹿儿也不怎麽对盘,何必替她说话?

  小豆丁背了黑锅,还解释不清楚,在母亲的胁迫下,委委屈屈的去向堂姊说对不起。

  而这一切追根究底,都因为她不是老青家的亲生孙女。

  说到这里,青明珠看了鹿儿一眼,她却没什麽激烈的反应。

  老青家的老大年少时在外参军,鹿儿的父亲与青老大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两人十分谈得来,各自没事的时候经常一起吃酒聊天,可很不幸的,他牵扯进一桩政治权力斗争里,因为牵连甚广,当时刚产下女儿没多久的妻子也锒铛入狱,无法,只好把襁褓中的女儿托给了青老大,希望替他们明家保留一丝血脉。

  真要说,青老大解甲归田後带回百花村的不只一个女婴,还有一个女子,两人成亲後,组成家庭,便成了女婴的养父、养母。

  「这些事情大伯和大伯母也没瞒着你,你不也知道,所以性子才这麽古怪?」要她说,当初这件事要是什麽都不说就好了。

  她一个女孩子想得到的事情,当初大伯和大伯母怎麽就想不到?

  但是,要是等鹿儿长大才得知自己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以後许是会闹得更大……

  青明珠说得不特别详细,但大致的意思鹿儿听懂了。

  青老大是把她带回了百花村没错,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在养,只是他们当初没想得太仔细,不说村子里的人,老青一家对於她的存在,心里大概全是疙瘩和隔阂。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被我爹娘遗弃了的?」鹿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看着青明珠,声音淡然。

  「鹿儿,你不会又想闹了吧?」青明珠的声音提高了不止八十个分贝,她好不容易看起来不一样了,可不会又起了什麽想法吧?!

  鹿儿还真被青明珠的尖利声音给吓了一跳,她蹙眉看了青明珠一眼,做什麽一惊一乍的,她说错了什麽?

  「鹿儿,你这回病了一场,奶奶说了,你要是再闹的话……就让你自己回家去待着,老家不留你了。」青明珠很想打自己一巴掌,干麽要把这话说给她听,要是鹿儿不在,这个家应该会清静许多,不过,她连可以一起做针线的伴也没有了。

  三房的金珠是不做针线家务的,每次轮到她的时候,她就有许多藉口,两房的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比起鹿儿,她更不喜欢又懒又爱耍滑的青金珠。

  幸好鹿儿不知道青明珠心里是这样比较衡量她和青金珠的,要不然一定会扼腕死了。

  鹿儿微微一笑,她倒是想回养父和养母分家後得到的那个家去瞧瞧,只是不急,她这会儿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一个人独立生活,太不实际了,真回家去,能不能生存都是个问题,青家人虽然摆明了不欢迎她,但是这多少和原主不受人欢迎的个性有那麽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跟青明珠再三保证自己病过一场,不会再那麽不懂事,幼稚的闹腾了。

  青明珠观察再三,这才留下她,出门烧火做饭去了。

  鹿儿在房间里打转,眼睛转来转去,从枕头下扒出一个半旧的荷包,里头有一百文铜钱。

  鹿儿无语的看着那些铜钱,只有一钱银子,一百文而已,她还妄想搬出去独立,作梦呀!

  把仅有的财产收回荷包里,眼光转到被青明珠扒拉出来的针线篮子,篮子里除了几色绣线,还有几块布料,放在最上头的绷子,是块还未完工的帕子。

  根据青明珠的说法,这些针线是能赚钱的。

  前世她在病床上百般无聊的时候,也曾缠着特别护士去替她网购一堆绣布,让她打发时间,有了前世打底,她又把帕子拿出来看,白缎子料,帕子的一角绣着素雅的花纹,样式也不复杂,简单的一只蝴蝶栖在海棠枝上,她反覆看了几遍,才放到一边。

  既然能卖钱,鹿儿看向针线篮子的眼神也就亲切多了,她想在老青家得到比较好的待遇,总得有个别人无法取代的专长什麽的。

  有了无可取代的专长,才能有好的待遇,也才能吃饱些,对吧!

  肚子里有三块的玉米馍馍打底,鹿儿叹了口气,坐直身子,再观察帕子几遍,心里有了大致的构思,她伏在矮桌上,就着窗外的光线勾画,先把花样子描出来吧。

  她正努力的描绘,不想青明珠探进头来,「鹿儿,来帮我烧火,一会儿爷爷、奶奶和我爹娘、三叔、三婶都要回来吃饭了。」

  鹿儿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哪里知道青明珠进来强行收走了东西。

  「你刚刚说烧火,我能行吗?」她有点茫然,还没从花样里回过神。

  见鹿儿问了个蠢问题,青明珠扶额。「要是奶奶回来看你整天躲在房间里,又要开骂了。」

  鹿儿见识过她奶奶的骂人功力,为了耳朵的清静着想,烧火是吧?行,她都能穿越过来了,烧个火而已,又不是生孩子。

  她现在确定这个堂姊人不坏,她让自己去烧火是给自己打掩护,毕竟,她在奶奶的印象里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少挨顿骂也是好的。

  她趿了鞋子跟着青明珠去了厨房。

  果然,灶膛里的柴火正旺着,青明珠只是让她做做样子,而青明珠已经麻利的炒好两个青菜,正要和玉米面做烙饼,看起来,这些就是一大家子中午要吃的饭食了。

  「本来还有玉米馍馍的……」青明珠嘟嚷着,意有所指。

  这孩子,对於那三块进了她肚子的馍馍很在意啊!

  一想到这样的午饭,鹿儿就没了精神,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吗?她的肚子大概又饿了,自己好似生出了幻觉,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又猛嗅了几下,再抬头往外看去,一棵榆树就在院子外面,榆钱一串串的挂满枝头。

  榆钱之所以叫榆钱,因为它那绿色的片状的叶子中间鼓起,外缘轻薄,嫩绿扁圆,只有一分钱大小,酷似麻钱儿,因此得名,又因为它和「余钱」谐音,寓意吉祥富足,故而得名。

  「春天不就是要吃榆钱嘛。」她忽然全身来劲了。

  青明珠愣了下,「你这馋虫,想吃自己去摘,我给你做就是了。」

  既然青明珠不阻止,那麽鹿儿就不客气了,她心想,爬树,她不会,不过不要紧,不是有竹竿吗?小时候她可是见过祖母家那些个堂兄弟猴儿似的用竹竿把榆钱构下来。

  当然,最原始吃榆钱的法子就是爬上榆树直接摘来吃,味道生嫩甜脆,可以吃到肚子滚圆饱足,她没尝试过,但是她用兜子接,也能接到不少生榆钱,那味儿,的确好吃极了。

  青明珠在灶前发了会儿的呆,其实她不应该这样宠着堂妹的,不说奶奶回来知道那三块馍馍入了鹿儿的肚子会怎样,她没有照着娘拾掇出来的菜烧饭,奶奶要是骂她不解气,肯定也会把娘拖下水。

  想到这里,她赶紧把手上的水擦乾,匆匆走出去,然而一看到鹿儿秀气的拿竹竿在榆树下面打榆钱,青明珠几乎要跪了。

  这样是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打到足够做饭的榆钱?方才赶着出来要阻止鹿儿摘榆钱的念头已经被抛到脑後。

  她默默的把裙摆撩起塞进裤腿,又拿了篮子扣在脖子上,颇有气势的拨开还在和竹竿奋斗的鹿儿。「不许把我这样子传出去,要不然我就不给你摘榆钱,你也别想吃了。」

  鹿儿点头如捣蒜,主动把竹筐捧到榆树前,然後就看见青明珠猴儿般的俐落上了树。

  她真心觉得,她这堂姊,深具潜力。

  第二章 寄人篱下糟心事

  榆钱每一簇都有很多瓣榆钱紧紧拥抱在一起,随便一捋就能捋下不少,一筐榆钱很快就满了。

  姊妹俩合作把榆钱抬到井边清洗乾净,青明珠原先想着只要和上玉米面,上屉锅里蒸,一锅的柴火就够火候,盛进碗里,把碧绿白嫩的青葱切碎,再把陈年的老腌汤泡在榆钱饭里,就非常美味了。

  哪知道鹿儿又有意见了。

  青明珠起先坚决不同意,但是她被鹿儿描述的好吃程度给说服,她很快按照鹿儿的指示,将洗净滤去水分的榆钱放进盆子里,然後将奶奶藏起来的一小碗面粉倒进去搅拌,最重要的是务必要让每一片榆钱都沾上面粉才行。

  这麽浪费的举动,青明珠已经可以想见奶奶回来会有多生气,重点是,这麽泡制,这榆钱能不能吃还两说呢!

  青明珠含泪搅拌,神情充满了罪恶感。

  等到每一片榆钱都沾上了面粉,加上小半勺的盐,再拌匀,这才将锅里的水烧上,把沾满面粉的榆钱倒在笼布上,盖上笼盖,大火蒸煮。

  鹿儿则趁着蒸煮的时间找到蒜、盐、醋和香油等一些基本调料,鹿儿将这些调料切碎搅拌均匀,不过,要是有辣椒油就更好了。

  大火蒸煮八分钟起锅,把榆钱微微拌开後,将佐料倒进去,淡淡的香气一下弥漫开来,心里忐忑不已的青明珠闻到香气,也不由自主吞咽了几次口水。

  鹿儿盛了一小碗的榆钱递给青明珠。

  青明珠早就被满厨房的香气征服,不客气的拿了筷子就嚐了一口,榆钱的甜爽清香从口中蔓延进肚子,混着蒜香,简直是人间美味,她赶紧示意鹿儿也盛上一碗来吃。

  鹿儿肚子里的饥虫早就被勾引得蠢蠢欲动,既然青明珠没意思要替她盛,她也自己动手,只是看到她那像是吃到什麽山珍海味的反应,心里有点酸,这个堂姊和她的小身板一样,鹿儿回想了下,就原主的记忆,这个家的小孩似乎除了虎子,所有的女孩子都一副没吃饱,皮肤蜡黄,缺乏营养的模样。

  其实她还知道更多榆钱美味的作法,榆钱洗净滤水,番茄洗净和甜橙切成片,锅子加热後放一碗清水,放榆钱、番茄和甜橙,煮沸後放入白糖,待糖融化,加入地瓜粉勾芡,那整个的汤汁美味香甜,可以吃上好几碗。

  另外榆钱还可以用来做饺子、包子,味道清新爽口,一想到这里,口水都要流满地了。

  青明珠三两口把榆钱饭吃完,才觉得齿颊留香,还没回过味来,却听见一道略带尖利的女声大声的朝着外面嚷嚷——?

  「奶奶,咱们家真的有两只耗子偷吃食,您快来看啊!」

  两只耗子——?鹿儿听到告状声,这是,有人不开心了?

  叉着腰做葫芦状的青金珠就是那个撞破她们俩偷吃的告发者,她的眼睛异常明亮,随着她的嚷叫,青家大大小小都涌了进来,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往她和青明珠射了过来。

  鹿儿扛得住,老实说,她对这家人哪有什麽感情,青明珠则不然,她喊了声奶奶,声音十分的勉强。

  孙氏一进门就闻到满屋子的香气,心里还在琢磨明珠那死丫头做了什麽好菜,等着他们回来用饭,但是刚刚青金珠那一嗓子,她锐利的眼光已看见两个孙女的唇带着淡淡油光,两只用过的粗瓷碗还搁在灶台上,很显然的,留在家里的两个丫头背着所有在外面辛勤种地的人在家偷吃食物。

  他们老青家的规矩是她没有动筷子,谁都不能动,偷吃这种事情更是绝不允许发生。

  她严厉的目光扫过两个丫头,向前看了那一大碗的榆钱,她阴鸷的目光扫过,声音有着老人独特的沙哑严苛,「院子的榆钱我打算这几天打下来去换钱的,两个死丫头好大的胆子,居然没有我的允许就摘榆钱来吃!」

  孙氏怒火冲天,一个大步向前劈里啪啦就给了鹿儿和青明珠两个大耳刮子。

  这一打,打得鹿儿懵了。

  因为没有心理准备,孙氏这一耳光打得非常结实,差点把鹿儿给搧到墙角去,她两脚一个趔趄才勉强站定,只是这样也没能让孙氏消气。

  她上辈子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别说打,连骂也不曾有过,这个家在鹿儿看来,说小康,好像差一点,却也没有贫困得三餐不继,这个老太婆,不过吃了她一小碗的榆钱饭,一副要打要杀的样子,至於吗?

  鹿儿捂着自己立刻红肿起来的脸颊,正好看到李氏去抓孙氏的胳膊,表情着急的道:「娘,孩子小,贪嘴也是有的,您瞧,珠儿这不是留了一大碗孝敬爹和您,大家分着吃还够的。」

  孙氏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去拧李氏的胳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麽主意,说来说去都是鹿儿这个扫把星的错,要不是她怂恿明珠这个死脑筋的,明珠哪来的胆子敢去摘榆钱!还费柴火煮了榆钱,败家精、败家精!」

  李氏被这猛然一拧,拧得缩了缩肩膀,不过她也没敢放手,怕婆婆一个冲动又去打骂女儿,只是她身材细瘦,孙氏猝然挣脱,她想拽也拽不住。

  一直在看好戏的章氏,也就是青家三房的女主人撇撇嘴,神情都是不屑。

  孙氏像毒蛇一样的眼光紧锁着鹿儿和青明珠,「到底是谁的主意,谁让你们去摘榆钱的?」

  青明珠抖了下,但是她仍勇敢的站到鹿儿面前,准备把责任担下来,哪知道鹿儿清润的声音从她耳後响起——?

  「我好几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到不不行,是我闹着明珠姊姊要吃的。」

  她没有推诿的习惯,何况一个让孙女饿了好几天的祖母算什麽祖母?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搅家精,好吃懒做的玩意!」

  她还想再给鹿儿一些教训,哪里知道鹿儿不惊不惧,直挺挺的站在那,忽地,两行眼泪就这麽掉了下来。

  「爷爷、奶奶、二叔、三叔、二婶、三婶,鹿儿知道自己是我爹从别处抱来养的外人,我生病的时候吃不下东西,奶奶不让送,鹿儿没话说,可鹿儿能下床了,想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有什麽错?奶奶一进门,不分青红皂白对鹿儿又打又骂……呜呜呜……鹿儿不如回家去好了,省得在这里让大家看了碍眼……」

  她红着鼻子,神情可怜,又说得在理,完全将心里的悲愤表露无遗,一桌的男人都把眼光投向孙氏。

  老青家的男人向来不插手屋里的事,但是青老头还没忘自家能住上现在的好房子是托了谁的福。

  孙氏尖叫,「看我不撕了你这小蹄子的嘴!」

  青明珠和她离得近,惊骇的发现鹿儿的手正暗地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

  青老头暴跳的拍了桌子,不善的睨着孙氏。「鹿丫头生病的时候你没让人给她送饭?存心想饿死她吗?」

  孙氏还振振有词。「她那会儿不是什麽都吃不下。」

  青老头抹脸。「大家累得够呛,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青老头一辈子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耐性又懦弱,他只想赶紧吃完饭去歇晌。

  孙氏瑟缩了下,一屁股往长凳坐下。「我这不是给家里立规矩吗,你瞧瞧这一个个不省心的,这个家要是没有我,看你怎麽办!」

  对於青老头,她是有些怵的,她回过头朝着青明珠咆哮,「还不把饭菜摆上来,这是想饿死我们?」

  青明珠一个激灵,慌乱的去端菜盛饭,侍候一家子吃饭。

  只有冷眼旁观的鹿儿看见青金珠用得意又带恶意的小眼神偷偷去揭锅盖,锅盖的笼屉里并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再看一遍,惨叫道:「明珠姊,我放在笼屉里的三个玉米馍馍怎麽不见了?」

  青明珠端菜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有些口齿不清的想解释些什麽,可却被鹿儿抢先一步道——?

  「我吃了。」

  青明珠赶紧把碗盘收在手里,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孙氏阴沉得快滴出水来的长脸。

  这丫头可捅着马蜂窝了!

  「什麽?!」青金珠的眼睛这下飞出万把小刀来,一个箭步过去,一巴掌就想往鹿儿的脸上搧去!

  最好两边都搧肿它,让那张她看着就碍眼的脸蛋无法见人!

  「那是我藏起来的点心,你居然吃了,你还我、还我的玉米馍馍!」

  倒不是那玉米馍馍有多好吃,而是乡下孩子哪来的零嘴,唯一盼望的就是能让肚子吃饱一点,偏偏她奶奶重男轻女,整个家除了虎子能吃得肚滚圆溜,她们这些丫头只能随便打发,她这不是让她娘轮值煮食时抠下来的面粉,好不容易替自己烙了几块馍馍,就是要等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从田里偷溜回来,再偷渡回房里去当零嘴吃,哪里知道今天她被使唤得团团转,连偷溜回来的时间也没有。

  更令她伤心欲绝的是,馍馍居然都进了鹿儿那死丫头的肚子。

  鹿儿第一次被孙氏打是因为一点防备也没有,青金珠想有样学样,她又不傻,随便谁都能打着她玩吗?

  只见她头一偏,闪躲过青金珠的手掌,脸上爆起了青筋。「那馍馍上面做了记号,写了你的名字?」

  鹿儿机伶的躲到孙氏身边,用字字清楚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听见她在说什麽。

  「谁会在食物上面写名字?」青金珠理智尽失,一巴掌没把鹿儿搧倒,她不甘愿,再伸出手往鹿儿的领子抓去,她非出这口气不可!

  青金珠杀红了眼,开始口不择言,「那是我的,我让我娘偷藏了面粉,再拿玉米面和上,今天一大早趁大家都还没起床的时候做的!」

  坐在小桌上等吃饭的章氏知道事情要糟,但是速度更快的是孙氏,她猛地起身,如来神掌无人能敌的往青金珠的脸颊掴去,这样还不够,接着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小束的细竹,不由分说的往又蹦又跳又要躲的青金珠身上乱抽。

  青金珠用双手抱着脸头,乾脆撒泼的在地上乱滚,又哭又闹,章氏看不过去,狠瞪了那始终没有任何表示的青老三一眼,扭着腰蹿过去将孙氏手上的细竹拿下,丢一旁去。

  「娘,您怎麽就发这麽大的火,不过一些面粉,把金珠打成这样,至於吗?她可是个姑娘家,以後还要不要做人了?」她这娘有多心疼啊!

  孙氏虎着一张本来就显苛薄的脸,「你这当娘的还有脸说,居然偷藏面粉、玉米粉,吃独食,我是缺了你们吃还是少了你们穿,偷藏食物,很好、很好,一个个有样学样,我命苦啊!年轻貌美的时候谁不嫁,偏瞎了眼嫁进老青家,给你生儿育女,结果,你家这些兔崽子就是这样孝顺我的?」

  这一屋子的乌烟瘴气,青老头看见好好一顿饭是吃不成了,他也不管了,甩头进屋去生闷气了。

  见青老头被气走,孙氏的可怜相顿时收得一乾二净,「你们这些敢吃独食的,两天都不许吃饭!我就看你们还能弄出什麽么蛾子来!还有,一个个都给我到房里去跪着,没有我开口,看谁敢起来!」她滴溜溜的目光从两个媳妇身上扫过,「谁要敢阳奉阴违,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後果,你们自己看着办!」

  她的威风还没耍完,在外头疯玩回来的虎子不依了,他蹿进来也不管大人在闹什麽,大声又霸气的拍着椅子,「奶奶,我们到底吃不吃饭,我肚子都饿死了!我要吃榆钱饭,刚刚闻着香死了!」

  孙氏一看是金孙喊饿了,立即换了张温柔慈祥的脸,「我们虎子肚子饿了啊,咱们这就吃饭,想吃榆钱,奶奶给虎子盛啊。」

  鹿儿她对这位让人敬而远之的奶奶有了初步的认识,她就是这个家的天,家里的钱财食物看起来都存在她手里,她不让吃,谁都不许吃,看起来自己又得饿肚子了。

  两天,她这小身板能撑得下去吗?

  只是那个小豆丁在青家老佛爷的心中看起来还颇有分量的。

  也的确是,青家三房,就青老大一个童哥儿,青老二一个虎子,其他的都是女孩子。

  童哥儿不在没得比较,虎子这根独苗苗就成了孙氏的宝贝疙瘩了。

  孙氏哄完虎子,转过来对着儿子们又吼一嗓子,「你们都是死人呐,吃过午饭,下午还一堆的活儿呢,不趁着现在赶紧把秧苗插下去,秋天拿什麽缴粮,是准备要喝西北风吗?」

  孙氏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这里已经没她们什麽事的三个丫头也在各自的房间门口分开了,准备回去跪着。

  鹿儿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怨恨未消的青金珠一眼,呵呵,没想到祸水东引的效果这麽好。

  「你给我记着,我不会放过你的!」青金珠一察觉鹿儿的眼光,恶声恶气的紧捏着拳头对鹿儿挥舞。

  「看起来金珠妹妹很享受竹笋炒肉丝的滋味。」鹿儿的声音有着珠圆玉润的微凉感,听起来很冷静很淡定。

  只是,这又踩到了青金珠的尾巴,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的想冲过来。

  青明珠拉了鹿儿一把,对她摇头,挤到两人中间试着打圆场,「都是姊妹,不要这样,再闹,可不只罚跪这麽简单了。」

  青金珠根本不怕她。「不要脸的人,谁跟她是姊妹谁倒楣!」

  「她年纪小,不要跟她计较。」青明珠又想安抚鹿儿。

  只是鹿儿一副淡然的样子。「我没想过要跟她计较,她不来惹我,我绝对不会主动去招惹她。」

  说实话,她不是很能理解青金珠这样的小姑娘在想什麽,她的灵魂是个成熟的女子,加上卧病多年,对於人性比旁人有更多的体会,青金珠这小姑娘先是借虎子的手推她落水,如今又为了三块玉米馍馍恨她入骨,这麽小的心眼要不要啊?

  青金珠扳着房门,压低了声音,「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这可能要等你能当家做主的时候再说吧!」鹿儿也没打算骂不还口,人家都撂狠话了,要不要回嘴,她也是看心情的。

  「匡!」

  屋里传来清脆的物事落地声,鹿儿和明珠对看一眼,不知什麽东西叫这小姑娘给砸了,脾气真差。

  老青家没什麽闲人,既然被罚跪,素来也没有人敢违背孙氏宛如圣旨一样的命令。

  青家两姊妹到底有没有回房跪了,鹿儿不知道,不过她一关上房门就脱鞋爬上炕头,取出针线篮子。

  搬来小桌,垫上没什麽厚度的被子,双膝跪坐,觉得没有太委屈膝盖,这才将只来得及描了一小部分的花样拿出来。

  百灵鸟栖在红柿枝上,优雅的枝蔓,描绘得细致精美,难得的是那只展翅的鸟雀身上,羽翎根根分明,层层羽毛堆叠秀美,米粒大的眼珠灵活生动,就好像在睐着你似的。

  鹿儿不是什麽美术的监赏家,也没学过美术,可她见过,上辈子她什麽都不多,时间最多,美术馆中多美丽的绣件,她只要说她想亲眼瞧瞧,她老爸就会去弄来,只要能博她一笑就好。

  再来,她在网路见过无数漂亮的图案,各种刺绣大家绣出来的精美纹路,甚至後来兴起的立体绣,她也玩过。

  这些让她的审美观要比旁人高上许多,其实,这帕子还是简单的,她只是先试试,练练手。

  毕竟刺绣伤眼,她亲妈不想她已经躺在病床上了,还为了刺绣又伤了颈椎跟眼睛,所以严格限制她做针线的时间。

  果然,还是亲娘好,重要关键时刻跳出来的都是亲娘,譬如,明珠的娘……让她看着有点眼热。

  这个家,真是没法待了。

  一群漠不关心的男人,一群各有所图女人,动轧打骂,人权什麽的就不说了,可是连最基本的吃饭都这麽苛刻,这是最严重的事情。

  孙氏的态度让她明白,她的处境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帮她改变,如果她要这麽鸵鸟的待在老青家,等她那对不知道在哪里的养父母回来,太不靠谱了。

  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却因为寄人篱下,什麽都不能做。

  但是她也明白,现实中她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连可以使的钱都没有多少,谈什麽自立。

  所以她现阶段要改善的是老青家人对她的态度,以及快点攒下一笔钱,虽然她还不知道她的绣件在这里可以卖多少钱,但是肯定不会少於钱大娘给她和青明珠的那个数。

  因为下定决心,她在不知不觉流逝的时间里,还再接再厉地描了一条在荷叶间倘佯的大鲤鱼。

  等她感觉光线不好抬起头时,发现天色都黑了,腰一动才发现不只两眼发酸,双腿都麻掉了。

  刺绣是件需要耐心的活儿,描花样也是,不过把它当作打发时间的时候是一回事,把它当成赚钱的唯一门路,就不是那麽简单的事了。

  原本的豪情万丈架不住这小身板还没好利索,她龇牙咧嘴,脸部无比纠结,咬牙切齿的忍着两腿的酸麻,不顾形象揉捏双腿的时候,门被人推开,悄悄露出青明珠的脸,她手里用帕子不知捂着什麽,偷偷摸摸的进来,然後立刻阖上了门,只是她还没能说什麽,就被鹿儿又跳又踢又拉筋的模样给吓到掉了下巴。

  「没事、没事,跪了太久,两条腿都麻了,这不就趁没人看见,赶紧起来动一动。」鹿儿呵呵笑。「不过你怎麽起来了?」

  「没人叫你起来吗?」青明珠略想了一下,好像知道了什麽。

  鹿儿大概知道个中缘由,她也不追究。「你这不是让我起来了吗?」

  青明珠示意鹿儿过来,然後打开帕子,里面是颗圆滚滚的鸡蛋。「赶紧吃,要是让奶奶看到就麻烦了。」

  鹿儿也不问她鸡蛋打哪来的,「你呢?」

  她略带局促。「我……已经吃了。」

  鹿儿接过那还带着些微微温度的鸡蛋,慢慢剥起了壳。

  那榆钱不只好吃,还有个好处,它管饱,让鹿儿可以从中午挨到黄昏,饥饿感不是那麽明显。

  她大概猜得出来,这颗珍贵的鸡蛋转了好几手,该是二婶藏起来给女儿吃的,而这个家能到处走动不受限制的只有虎子,虎子去了青明珠的房里,可青明珠又舍不得吃,偷偷的给了她。

  「我帮你捏捏腿吧,没得跪坏了……咦,天呐,你描的这花样真漂亮!」

  鹿儿把剥了壳的鸡蛋掰成两半,她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给了青明珠。

  「这……」

  「你吃。」

  「我已经吃过了。」

  鹿儿没再管她。

  青明珠挣扎了下,慢慢的把剩下的半个鸡蛋给吃了。

  鹿儿伸长了腿,她知道自己是心急了,刺绣这种东西慢工出细活,耗时间,耗眼力,是用眼睛去换钱的活儿,她是想赚钱,赚大把的钱,然後让自己过舒舒服服的日子才是正经的。

  可她除了刺绣还会什麽?老实说她还真的没底。

  早知道会穿越,她为什麽就不去屯积那些种粮啊发家致富的知识?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她躺在炕上想得认真,没发现青明珠吃完鸡蛋又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她自己的针线篮子给带了过来。

  她们今天闯了大祸,看起来奶奶这下半晌都不会差使她做事,趁机多做点针线,再过两天,钱大娘该要过来收货了。

  「我觉得你绣的帕子不错,为什麽钱大娘给的价钱就那麽少?」鹿儿没形象的翻过身来看着青明珠做绣活。

  青明珠绣的花样是很制式的蝴蝶和牡丹,鹿儿从她的针线篮子拿出一只完工的荷包,刺绣手法跟针法看起来都没错,可是也没什麽太出彩的地方。

  这绣活嘛,就是古代女子的基本功,从穿针引线到缝制衣服,不仅可以餬口还可以陶冶性情,尤其女子要嫁人的时候嫁妆是得自己来绣,送给男方的亲友,表示心灵手巧的一面,所以大多数的女孩子对女红都不陌生。

  可不陌生和出类拔萃就是两条不同的路线,而她因为占了现代的新思维,能走的便是新颖和别致。

  青明珠咬断线头,神情无奈。「还嫌少?有的人想做,钱大娘还不让呢。」她幽幽叹了口气。「村子除了我们还有不少绣娘,人多压价,还有,钱大娘说我们的绣工只能说是工整,构不上出挑,而且掌柜给的价就这样,她还得收点走路工钱,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没剩多少钱了。」

  不只这样,她们就算收到那几十个铜钱还要上缴,等真正能落到她们手里的,也就寥寥无几了。

  就拿鹿儿来说,她攒了一年,死活也才攒了一百文。

  鹿儿大致明白这百花村的生态,那位钱大娘不就仗着村子的劳力多,人老实,也不知道绣品在市场上真正的行情为何,所以拿捏起这些想替自己挣点零用的闺女们毫不手软。

  她把自己描好的鸟雀柿子花样拿来,从自己的针线篮子和青明珠的针线篮子里拿出所有的绣线,按着花样配好丝线,然後拿到青明珠面前。

  让人扼腕的是这些丝线的颜色有点少,要是能有更多的丝线,这花样子绣起来应该会更精致。

  她感觉得出来,她配丝线的时候青明珠的眼光就不时的瞄过来扫过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其实最让青明珠惊讶的是,以往鹿儿绣出来的绣品和她其实不相上下,没想到她病过一回,竟好像开了窍,单单那花样就细致得让人爱不释手,真要做成成品,不知道有多夺人目光。

  「你是不是想试试我的配色和花样?」鹿儿眯着眼睛问。

  「你这是要给我?」青明珠不敢相信,即使这幅花样真的很漂亮。

  「我们总不能每回都只拿那一点钱,咱们得换个方式才能赚更多钱,有了银子,以後才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会绑手绑脚的。」她有了健康的身体,接下来欠缺的就是随心所欲的生活。鹿儿斩钉截铁的做结论。

  青明珠看着她那明亮的眼神,其实也跃跃欲试,只是还有些不那麽信任鹿儿。「确定给我?给了我你就不能要回去了!」

  「你要绣得好,我再替你画更多新花样,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鹿儿理所当然的语气激起青明珠的好胜心,银子,好东西啊,她缺钱吗?缺啊!

  这个家,所有的钱都是由奶奶管着的,就连她爹赚的钱也得缴到公中,整个老青家的人都知道奶奶把所有的钱都锁在她房间的匣子里,轻易不让人靠近,所以奶奶只要出门,一定用三道锁把门锁起来。

  虎子老是嚷着想吃零嘴,她娘总是一身半旧的衣裙,头上连根簪子也没有,还有她爹……这些都需要钱!

  青明珠的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她果断的把绷子里绣了一半的绣品拆下来,换上新的布料,继续开始做绣活,表面上若无其事的飞针走线,只有她知道每一针都极为用心。

  第三章 靠绣活赚第一桶金

  这一夜,鹿儿早有心里准备要饿上一晚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肚子真饿了,但只要一直催眠自己睡着了就不饿了,何况她要睡之前还喝了半壶的水充饥。

  一开始的数羊还真有效,毕竟做了大半天的针线活,眼睛疲惫得很,可等眼里的酸涩过去,肚子里的饥饿感就像星火燎原一样直烧到喉咙。

  没办法呀,这身子还正在发育生长,就算下午的时候吃了半颗鸡蛋,又能顶什麽事。

  她打算起床把水壶里剩下的水喝光,也许能撑到天明再去找吃食。

  摸着黑起床,是了,在这里,油灯也不是可以随便用的,所以天一黑,整个老青家就安静无声了。

  她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趿了鞋子正要倒水,却听到窗棂发出叩叩叩的声响,鹿儿以为自己饿过头产生幻觉,哪里知道那声音持续着,感觉上还有些不耐烦了。

  「鹿儿姊姊,睡死了吗?」

  是虎子的声音,这麽晚不睡觉居然跑了出去。

  鹿儿的房间外是一小片的空地,随便撒了点菜苗种子和一小簇的小葱,有时厨房缺点什麽的时候,就到这里摘,方便得很。

  鹿儿把纸窗推开了一条缝,月光下虎子脚下垫着一块腌菜石,一看见鹿儿露了脸,一边撇嘴,一边把手伸出来边说道:「娘说这给你吃,我讨厌你,可娘还是让我给你送吃的。」

  虎子的手短,鹿儿伸长手接过来,心里只觉得无比温暖。

  她想起她病得糊里糊涂时那维护的女声,现在又偷偷给她送吃食来,没敢露面,为的是不让奶奶还有别人发现。

  「谢谢你虎子,回去也替我谢谢二婶。」她真心诚意,声音都是感激。

  虎子可没想到能得到鹿儿的谢,姊姊说她变了很多,虽然他也不是很明白到底变了什麽,但是感觉上好像不是那麽让人讨厌了。

  他低下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肉桂糖,「喏,这个给你吧。」

  糖果啊,看起来他放很久了,糖块都有些黏糊了,这应该是他的宝贝不是吗,居然舍得拿出来给她。

  她的泪点有那麽低吗?居然因为一根糖想哭了。

  好像看到鹿儿要哭要哭的样子,虎子很快跳下石头,有些别扭的说道:「我这里好吃的东西多得很,只要撒娇,奶奶就会给。」

  鹿儿有些明白虎子胖嘟嘟,圆滚滚的身材是从哪来了。

  虎子走了,鹿儿拉上窗户,慢慢打开纸包,是一块杂面饼子,包着咸菜疙瘩,咬着有些乾硬,可她很快乐的把饼子都吃完,又喝了口水漱口,这回,她确信自己可以上床睡上一个安稳的觉了。

  至於虎子给的糖,她妥善包好,放进了柜子里,就当战备存粮,改天真没东西吃的时候,也是个希望。

  她告诉自己生活中鲜花也有荆棘,荆棘不会太久,鲜花也总会出现的。

  第二天。

  孙氏虽然宣布不给三个孙女口粮,要饿上她们几天当作惩戒,但家里的大人几乎都在田里干活,要让两个媳妇轮替做家事,大家的活儿本来就够多了,每天少掉一个人手,不是更吃重?

  尤其现在是春耕时分,每家每户都很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个人来用,她更不可能把两个得用的大人丢在家里做家务。

  她想了一晚,根据她更深刻的考量,真要把两个能替她赚钱的孙女给饿坏了,耽误了绣活,她还真不划算。

  前车之监才不远,瞧瞧鹿儿一倒下去,别说绣活,青明珠受她拖累也几乎停摆,钱大娘几次收不到东西,已经扬言要把绣件给别人做。

  那可不成!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笔额外收入的进帐了!

  所以,她有条件的妥协了。

  一早把三个丫头都叫来,指着她按人口分配好、放在灶台上的面粉米菜。「往後三顿饭的米菜我都会量好放在这里,你们只要按着我给的烧饭,家里有多少粮食我门儿清,你们谁都别想给我搞鬼!」

  这是把她们当贼防了,只是孙氏素来的作风就是如此。

  「还有,你们该干的活一样都不许偷懒,我也不亏待你们,本来说要饿你们两天的,也别埋怨我这奶奶对你们不好,谁叫你们没一个省心的!」

  活儿照旧,但烧了饭她们没得吃,只能喝碎糙米熬的薄粥。

  这就是孙氏的宽宏大量。

  鹿儿和青明珠没时间说话,两人分工合作,开腌菜坛子夹腌菜,和粗面粉烙饼子,再炒上两个蔬菜,最後粗瓷碗里打上一个蛋,上蒸笼蒸蛋。

  不用说,这蒸蛋是只有虎子才有的待遇。

  两人忙到告一段落,坐在小凳上喘气。

  「我没机会和二婶说上话,昨晚她让虎子给我送了饼子。」她想跟二婶道谢的。

  青明珠一副我了解的表情。「我昨晚在床上跟翻烙饼似的乾翻,也是吃了饼子才睡下的。」

  两人嘻嘻一笑,许多事,尽在不言中。

  钱大娘约莫一个半月会来百花村收一次绣品,可青明珠在家左等右等,从一早盼到过时时间了,就是没等到钱大娘的人。

  眼见太阳都高高挂了,不对啊。

  青明珠心里记挂着,手里还不停的忙着,直到来串门子的姊妹淘小谢来告诉她,刚刚看到钱大娘已经搭着牛车回县城了。

  青明珠懵了。

  怎麽就独独漏了她们老青家?她不明白。

  下意识她拔腿就要去追。

  小谢见青明珠一脸的青天霹雳,这才知道钱大娘居然漏了她们的绣品没收,这是什麽意思?

  是一时忙忘了,还是有所针对?

  「明珠姊姊,别追了。」鹿儿在房间已经把小谢和青明珠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鹿儿,这可怎麽办?」看着积攒了好十几方的帕子、荷包和扇套,都是她和鹿儿一针一线,花上许多精神和心思的成果,钱大娘若是不要,那些布料、丝线的钱该怎麽办?

  她已经没心情招呼小谢了,小谢也很知趣的回家去了。

  「县城很远吗?」鹿儿知道钱大娘没收她们的绣件,也没知会一声就回县城去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她好像只是哦,我知道了,这样的意思。

  「坐牛车半个时辰能到,用走的时间就要多些。」青明珠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可看鹿儿那并没有多少着急的脸色,心里的慌乱说也奇怪就减少了那麽一点。

  鹿儿以为,不管钱大娘是有意要拿捏她们,还是无心之过,又或者有别的原因,看起来绣活这条路得另辟蹊径了。

  老是处在挨打的地位,毕竟不是什麽有保障的事。

  孙氏回来吃午饭时也知道了这件事,大发雷霆,不只把两姊妹臭骂了一顿,也把钱大娘骂得体无完肤。

  至於没事人般,从头到尾抖着脚,噙着冷笑的青金珠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看你们得意的,你们手巧会做针线活,这下人家不要你们的绣件了,我看你们还能得意个屁!

  只是她的嗤笑还残留在唇边,鹿儿已经很肯定的开口,「明天我和明珠姊姊把绣件直接送到巧绣坊去就是了。」

  钱大娘不来收,她们可以自己送去呀。

  鹿儿闷着头刺绣的这些日子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知道百花村的人隔个一段时日会去一趟县城添置家中需要的用品,也会将他们的一些东西拿去集市卖。

  仙女县是离百花村最近的一个县城,据说还挺热闹的,到底怎麽个热闹法鹿儿还没能有具体的形容词,但是既然热闹,她是不是能认为她可以在县城找到别的路子?

  「奶奶,凭什麽她们可以去县城,我也要去!」青金珠压根没想到会这样,她也想去县城,那里有卖珠花、卖好吃的,随便都比百花村好。

  孙氏果断的拒绝,「不行,家里少了两个人,你得留下来干活!」

  青金珠哪里肯依,可是她在孙氏心目中的分量还没有虎子的一根指头重,只能抽抽噎噎的去找她娘,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最後的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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