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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试阅] 寄秋《金山为聘妻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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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试阅] 寄秋《金山为聘妻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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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13 12: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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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8年7月20日
内容简介:
啧!她好歹是救过许多生命的护理师耶,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怎麽穿越了,老天也没给点奖励,竟让她成了大脚庶女?
爹不疼娘不爱的,还得偷摘隔壁桃花、果子来酿酒攒钱养病,
结果活生生被主人逮住,糗得她无地自容,更从此被赖上!
连她爹要调回京城当官,他也赶来搭「顺风车」同行,
一路上她被迫为他解毒、隐藏踪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
唉,没办法,人家可是天朝第一纨裤,还是皇上认证的那种,
她小小官家庶女,哪斗得过汝南王世子爷这种皇家子弟呀!
没想到他食髓知味,找人麻烦……呃,找人帮忙帮上瘾了,
竟要她嫁他,好避开那一串粽子似想跟他攀高枝的世族,
她总算懂啥叫单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千方百计想让她结束单身的人。
这人拐她出席王府宴会好让她显露声名,又砸金山银山来讨欢心,
甚至挑在打压她的嫡姊回门时,搬出一百二十抬聘礼来求亲兼打脸报仇,
哎呀,原来讲道理不能处理的问题,耍流氓解决竟是这麽帅的事!
可她万万不能被带坏……
第一章 天无绝人之路
三月里,百花盛开。
杏花红,李花白,花开满树,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色,连人也多了几分精神。
两个成人高的围墙下,站着一位身着烟柳色银错鸢尾细花衣裙的小姑娘,外头罩着嫩葱色湖绸短袄,一双绣着胖鱼儿的玉色镶小米珠绣花鞋显得特别显眼,遮遮掩掩掩盖在过长的裙摆下。
她看来约十一、二岁,身形略显单薄了些,大大的眼儿衬托着她巴掌脸更显小,开始抽条的身子看着十分瘦弱,有种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娇弱感。
站在墙下的她,仰着头看向墙头上横过来的嫣色桃花。
「小姐、小姐,你又在看什麽,天冷,加件衣裳吧!不然月嬷嬷又要担心了。」
「桃花。」开得真多。
这里是齐南县县衙,迎面走来的丫头叫青玉,比小姐殷如素长一岁,为人沉稳伶俐,善解人意。
青玉笑着将半旧的披风往殷如素肩上一披。「小姐别贪玩,要顾着身子,你前儿个才受了风寒,别又着了凉,你这身子骨呀!是受不得一丝凉的,春暖乍寒。」
殷府在京城是名声不坠的书香世家,殷老夫人生有两子一女,另有庶子两名,庶女五名。
老大殷重阳、老三殷重轩为嫡,一为百年书院文春书院山长,此乃殷家的百年基业,作育英才无数;一为殷如素父亲,原是京里庶吉士,五年前寻了外放机会来到齐南。
齐南县是个相当富裕的县城,是个肥缺,令人颇为羡慕。
因为这几年朝廷政局不定,皇权之争向来又为人所忌惮,身为名门之後,免不了卷入皇子们的争斗中,因此他明哲保身早早退出这淌浑水,走了朝中大臣的路子才抢到这位置,在民富地肥的地方当县令。
齐南县地多人稠,水陆四通八达,渔米丰富,少天灾人祸,风景秀丽,百姓丰衣足食,从未听过饿肚子的事,小旱小涝有过,但未酿成灾情。在朝廷吏部疏通过後的殷重轩於二月二龙抬头过後,携家带眷一行人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家眷们没出过远路又一个个娇贵得很,慢走慢行还带上数名病人,等到了齐南县地头正好是那年的阳春三月。
至於老二殷重祯则留在府中打理庶务,老四殷重文因其母为老爷子表妹,颇为受宠,故而在府中地位不低,得其父宠爱亲自教导,目前是翰林院七品编修,混得风生水起。
虽是嫡庶有别,但四兄弟并未分家,连下人在内将近两百口人皆住在五进大宅的本家。
至於殷如素,她是个病秧子,每年都要病个几回。刚到齐南县那几年,她是喝药比吃饭多,从年头到年尾,一年有八个月是病着的,夏日里也咳嗽不断。
其实在她七岁前身子骨还挺硬朗的,能跑能跳,还能在众多丫头、婆子们的惊呼声中爬上树掏鸟蛋,跟一群皮猴子兄弟玩弹弓,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
不过在随父上任途中染上时疫,一度差点救不回来,她和弟弟殷正书是庶出,两姊弟同时染病,当时也有数名兄弟姊妹一样病倒了,因此生母雪姨娘疲於奔命,分身乏术,以致高烧不退的殷如素落下肺疾。
在许多妇人心中,儿子重於女儿,女儿是别人家的,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将来能依靠的人只有儿子。
雪姨娘亦不例外,於是在两个孩子当中选择照顾病情较轻的殷正书,而把病重的女儿交给下人照料。
可是照顾的人再好仍不如亲娘,某日下人打了个盹疏忽了,病中的殷如素竟因烧过头而香消玉殒,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现代的急诊室护理师殷如月,她是过劳死,死前连续半个月未休假,享年二十九岁。
由於殷如月刚穿来时正病着,人烧得糊里糊涂的,连随行的大夫都言之八成不行了,能救回来是菩萨保佑,因此她一醒来後,谁也不认得的迷糊样也就说得过去了。
连雪姨娘也认为她烧过头了,人越来越呆傻,满嘴不知所云,不过小姑娘家傻一点好,省得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殷如月,也就是原主殷如素打一出生便是不受宠的庶女,不待见於嫡母,而姨娘一心求子对她也不重视,自小怯弱,直到断气的那一刻都没人发现她的一丝不对劲。
也因为当初服侍的下人不用心,以至於七岁的小女娃内蕊换了也不知情。
如今的殷如月已用殷如素的身子活了五年,十二岁大的小姑娘还是瘦瘦小小的。
「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多。」伸出白皙小手,她接住掉落的一朵桃花。
青玉以绣巾掩口轻笑。「小姐又想酿酒了?」
月眉轻蹙的殷如素一脸无奈的抚着不长肉的面颊。「不酿酒日子过不下去呀!咱们就靠这几十株桃花活命。」一说到这,她轻轻咳了两声,感慨自己穿越时不长眼。
殷如素的老爹殷重轩深受殷老夫人的疼爱,得知他外放,不仅银钱准备得充分,还让他一家子也跟着来了,以便服侍这个如珠如宝的儿子,一点苦也不让宝贝儿子受。
殷重轩有一妻两妾,妻子简琴瑟,育有两子一女,分别为大少爷殷正棋、大小姐殷如卿、三少爷殷正玺。
第一个姨娘姓杜,原本是殷重轩屋里服侍的通房丫头,等正室入门生下一子後才允许有孕,後来生下二少爷才扶为姨娘,两年後再生下二小姐殷如惠,自幼一起长大的感情非比寻常,颇受殷重轩宠爱。
只是婆媳之间少有亲如母女的,为了给媳妇儿添堵,殷老夫人将身边的大丫头轻雪给了儿子,此女体态轻盈,眉目含情,身形娇美而富有媚态,一下子就勾住殷重轩的心。
轻雪成了雪姨娘,三小姐殷如素、四少爷殷正书便是她所出,殷重轩共有四子三女。
另有一名通房是到任後上司所赠,尚未有所出。
只是在本家时有殷老夫人当靠山,因此雪姨娘在吃穿用度上一点也不差,除了每个月十五两月银外,殷老夫人另有贴补、赏赐什麽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连正室简琴瑟也不敢稍有招惹,睁一眼闭一眼地由她去,就怕她跟殷老夫人吹耳边风,婆媳又要起勃谿。
连带着,殷如素和殷正书也过得很好,嫡姊有四名服侍的丫头,她一个人有两个,两姊弟各有一名奶娘,管事婆子和粗使婆子若干,嫡女月银十两,他俩就有七两。
可是一离开了京城,雪姨娘别说十五两月银了,连五两都不到,还常被东扣西扣,真正到她手中最多三两银。
而殷如素更惨,只有一两银子,而且得和弟弟共用一位奶娘,另一个则被辞退。原先七、八个伺候的下人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家生子青玉,另一个是耳背,负责洒扫的婆子。
到了齐南县县衙後,嫡母便将她打发到最偏僻的院落,有意让她和雪姨娘疏远,母女不亲近,更不想庶子有出头天的一日,嫡子们皆四岁启蒙,殷正书到了六岁仍大字不识一个,整天只知胡闹嬉玩,完全不知嫡庶的差距有多大。
眼看着弟弟的情形越走越偏,有向纨裤的趋势发展,殷如素只好偷偷出手了。
她趁视子如命的雪姨娘没注意时,私底下把顽皮但还没被带坏的胞弟捉过来,从最简单的识字教起,以《三字经》为基础,慢慢地加上《百家姓》、《千字文》等启蒙书册。
一开始殷正书是有所抵触的,在他这个年纪只想着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肯用心,坐不住的只想捉知了、玩蝈蝈、满园子瞎跑,加上雪姨娘的宠溺、嫡母的有意放纵,他跟山里的野孩子没两样。
殷如素费了好大的耐心循循善诱,从一日半个时辰到如今的一日两个时辰,总算将弟弟拉正,稍微有个人样。
教育有点成绩了,问题是他们还是没钱,日常用度的银子不够使。
好在当初大病初癒的殷如素被嫡母分配到离县衙後院最远的小偏院,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此处院子虽大却十分荒凉,杂草快比当时七岁的她高了,杂树众多又难以清除,让人看了很傻眼。
无可奈何下,她和丫头青玉只好挽起袖子打理,有时她的奶娘月嬷嬷看不过去也会来搭个手,三个人花了六个月功夫才整理出像样的院子,小的杂树拔除、大的留着遮荫,无意间还发现一棵枣树和种了十余年的柿子树。
在清理过程中,殷如素和青玉瞧见在一颗大石头後面,有个小孩子弯腰就能通过的小门,像是狗洞,又比狗洞大一些,简陋的木板门紧邻着隔壁院落的墙角。
只是那一边也同样长满杂草,两人试了好久才推开一条小缝,瘦小的身躯勉强能通过。
可是过去一看,结果叫人失望,那是一座更为荒凉的废院,枯草荒木一层叠着一层,一脚踩下去陷了一个窝,给人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毫无生意。
那时殷如素看到此处十几棵桃树的花开得并不多,稀稀落落,一是好奇,一是好玩,便一时兴起的酿起了桃花酒权当消遣,反正桃花酒的熟成才两个月,很好酿的。
後来她们收集到两坛子桃花,那坛子还是青玉花了十个铜板子跟厨房买来的旧坛,两人洗洗刷刷一番才勉强得用。
谁知这两坛子酒後来竟救了她们。
「小姐又在说丧气话了,这两年我们不是靠着酿酒赚了不少银子?」至少不用看人脸色,向夫人伸手要钱。
殷如素杏眸一横。「你也知这两年,想想前三年咱们日子过得多惨,可用食不果腹来形容。」
「小姐,何必惦记那些不顺心的事,以後会好的,只要再过一年老爷就能调回京了。」有殷老夫人当靠山,夫人就不能随心所欲的拿捏姨娘和庶子女了。
「一年很漫长,谁知道会发生什麽事……」世事无常,谁又料得到一个夜班急诊室护理师会因长年积劳而猝死,死在最爱的工作岗位上,救人无数的急诊室同仁都救不了她?
「这……」青玉无语了。
那一年真的很凄惨,三小姐刚刚大病初癒,正需要补身子之际,却面临嫡母短缺银子和姨娘拿走所有补品给四少爷进补的窘状。
一入夏,季节的变化让小姐又病了,且因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尽管青玉连忙找夫人请大夫来,可大夫把脉後开了方子便走了,并未送来治病的药材。
头两天府里还会送药来,到了第三天便断药了,青玉出了院子找人询问,得到的回答竟是大夫说喝了两天药,病便会痊癒,无须连日服药,是药三分毒,多食无用。
显然是夫人恨透了雪姨娘,因此将怒气发在她一双小儿女身上,她没办法在明面上废了雪姨娘,毕竟雪姨娘是殷老夫人赐下的人,只好从姊弟俩下手,一舒郁气。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那两坛桃花酒正好熟成,虽然酒味不浓,喉韵尚差,多放上三个月会更好。可是为了抓药,殷如素还是让青玉走小门绕过桃花废园,从隔壁的後门背一小坛子酒到小酒馆试试,也许能卖钱。
没想到真卖出去了,有了这笔小钱,青玉从外头抓了几帖药回来,两主仆度过了难关,殷如素吃了半个月药後,身子终於有所好转。
但是春去秋来,很快地迎来雪冬,县衙里每个人都换上新衣、新鞋,每个院落最少发下两大筐中等煤球,唯独偏院被遗忘,她们连烧柴的柴火都没有,还是靠月嬷嬷偷送的半筐煤才挺过下雪的冬夜。
只是半筐煤还是不够用,求人不如求己,於是殷如素便让青玉到厨房偷了一把砍刀,两主仆偷偷摸摸的跑到隔壁,瞅着最近的桃树猛砍枝干,趁着天晴时晒柴,将桃枝、桃干当柴烧。
那年冬天柴火足够,只是殷如素又病了一场,把所剩不多的银子花光了,青白着小脸等待来春。
没人料想得到,无心插柳柳成荫,那几棵被砍掉枝干的桃树在来年春天居然开了满树的桃花,花朵之多连枝叶都掩盖住了,只瞧见一树的桃红,美得叫人驻足,惊叹连连。
反观未被砍伐的桃树一如前一年,花开不盛,稀落的桃花三三两两,真要采集还没半筐呢!
这时殷如素才想到这是疏枝,每年果树结果收成後要修枝,将多余的枝叶修剪掉,留下主干,隔年才有足够的养分发芽、长出新枝,开出更多的花,结出更多的果实。
这一年她们没有摘光树上的花儿,摘一半留一半,一半酿桃花酒、一半留着结果,有的拿着吃,小的劣果则制成果脯,剩下的酿成桃子酒。
十坛子桃花酒,十坛子桃子酒,因为银子不够用,酒刚熟成时,殷如素让青玉提了两坛子酒卖了一两银子。
七、八月间,殷如素感觉自己又要病了,她索性亲自出面找人商谈卖酒事宜,毕竟她真的很缺银子,要买药呀!
这一次她舍弃了小酒馆,找上一间酒庄,此时的桃花酒、桃子酒正香醇,她一坛子卖二两银子,只留下三坛子酒未售,留着自饮,毕竟冬天很冷得喝果酒暖暖手脚。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後,秋天一到,主仆俩花了快一个月时间将废园里的桃树全做了修整,又将桃树下的草给割了,直接堆在树根上当地肥,以田养田,以腐败的杂草做堆肥,供给桃树足够的养分。
到了第三年,果然满园子桃花开,而她俩也长大了些,力气较足,酿酒的技巧益发成熟,知道怎麽酿出更好喝的酒。
二十坛子桃花酒,二十坛桃子酒,各自留下三坛子後,其余悉数卖出,银袋子一下子多出几十两。
有道是有了银子心思就多,想到自己动不动就生病的身子,殷如素起了学医的念头,她趁少数几回出门卖酒的机会拐个弯到书坊买几本医书,又请人打造了一套银针。
结果医术没学成,没师父领进门仅学个皮毛功夫,让她虽能看懂病症却不会诊脉,认识药材可不懂得开单下药。
殷如素懂的是西医,七年的急诊室护理师不是干假的,简单的急救她会,人体构造和脏腑位置也知之甚详,光用看的十之八九还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说起中医来却是一窍不通,穿越前她压根没碰过,毕竟几颗小药丸能解决的事,谁会费心熬上一、两个小时弄一碗苦死人的药来喝,而且还要连服好几帖才见效,何苦自虐。
直到穿越成病弱的官家千金後,她才知晓什麽叫身不由己,明明是小小的感冒却一药难求,那种生死全由人掌控的感觉太难受了,所以她才熊熊燃起自救念头,想养活自个儿,不枉再活一回。
所以几十两看起来很多,其实不怎麽耐花,买几本医书和一套银针就花去一半,剩下的用在养身子上,到了年底手头上剩不到十两银子,还得省着用才不会捉襟见肘。
好在第四年又花开满树,结实累累,桃花酒、桃子酒各酿了二十五坛子,同样留下几坛子酒,卖了四十坛。
不过这回价钱略有提升,喝得顺的人正贪这一味,因此殷如素赚了快要上百两。
该买的都买了,不该露馅的也藏得稳妥,经过一年的调养,身子骨也好了许多,入春後她再也没有生过病。
「小姐,你别逞强,高的地方让奴婢来,你要是摔着了可又要请医看大夫了。」她皮厚,不怕摔。
「可是低的地方我都摘完了,不往高处采就没得摘了。」她想快点把酒酿好,好去学点女红。
有监於府里的小姐都大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原本没打算在齐南县择婿的简琴瑟急了,再过一年夫君有可能调回京,而她的亲闺女都十四、五岁了却连一条帕子也绣不出来,这要如何嫁人为妇,为丈夫缝衣纳鞋。
於是她找了专门的人来教授绣技,等回到京城後才有一门手艺拿出来见人,寻一门好亲。
听到夫人请了绣娘来,也有女儿的杜姨娘连忙向老爷求情,同样是世家千金岂能独厚一人。
因此除了殷如卿外,又多了个殷如惠一块学,让花了大钱的简琴瑟气得牙痒痒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一向闷不吭声的殷如素也拉进来,一头羊是放,两头羊也是放,她起码赚到善待庶女的好名声。
对此,杜姨娘不以为然的讪笑,雪姨娘则有些为难的苦笑,倒是少有相处机会的三姊妹常常碰头,在大家都不想多生是非的心态下倒也和睦得很,没发生争吵的情况。
只是嫡庶间还是有些隔阂,自命清高的殷如卿和心大的殷如惠多少有些磨擦,两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也就四个多月,殷如卿瞧不起殷如惠的小家子气,凡事要争强,抢嫡姊锋头,殷如惠则认为殷如卿太把自己当一回事,见人就踩,若她是庶长女,早把殷如卿踩下去,哪由得她耀武扬威。
两姊妹明争暗斗互不相让,不和人争的殷如素反而捡到便宜,当她们明里暗里争高低时,她正好可以向请来的绣娘请教绣技,悄悄的多学了好几样针法。
意外地,她发现绣娘居然会双面绣,而且技艺之高堪为一代宗师,因此她更加用心学习,学了半年多已小有所成,能在一条帕子的两面同时绣上扁嘴小鸭和戏水鸳鸯。
只是高深一点的双面绣还不行,如果她爹真能在明年开春调回京,那麽她只剩一年可以学习了,绣娘事前言明不跟他们回京,她的家在齐南,要和孩子、丈夫在一块。
人离乡难,他乡哪有故乡好。
殷家三老爷亦是如此,外放两任混个资历有利日後的升迁,朝中有人可以运作,再升一级不成问题。
酿酒用的桃花要一大清早采,趁天色微微亮,桃花花瓣沾有露水未乾前,再放在箩筐里晾乾,略加洗净後沥水才能进行接下来的酿制过程,时间上很紧凑,丝毫马虎不得。
殷如素和青玉每天天未亮就背起了竹筐,以前是采到正午才休息,十几棵桃树差不多三天就能采集二十几坛酒的量,利用夜深人静时酿酒,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中赚钱。
如今为了学刺绣、女红,她们必须早起一个时辰,摘完花後先略微洗一下,上午学绣技,晌午一放学连饭也来不及吃,赶紧将花入坛,前前後後十来日才完成将近三十坛的桃花酒。
但是采了花不代表结束,能歇一会了,她们还要授粉、看桃花结果的情形,有时还得做疏果动作,果子长得大又甜才能酿出好的桃子酒,不能让虫子白糟蹋了。
桃花林不大,位处偏僻,一出林子是废弃的一整排客居,再往前一点是水质清澈的小湖,湖上无荷,但长了开紫花的水上植物,不结果,春秋开花,冬天一结冰就枯萎。
湖底有鱼,又多又肥,被苛待日常饮食的主仆俩常来此捉鱼吃,冬天凿冰用钓的,其他季节撒鱼料用捞的,一网子下去能捞到三、五尾半臂长的草鱼和鲫鱼,偶尔也有鲤鱼和湖鳗以及其他不知鱼种的大鱼,让她俩吃得欢。
从发现桃花林到现在已过了五年,两人没看过宅子的主人,五进的大宅院只有寥寥数名下人打理着前门和前院,後面几进院子皆搁置不用形同废宅。
「小姐,快点换衣服,你的裙子下摆和衣袖都湿了,再不换又要病了。」看着这些年添购的物品,青玉欣慰的笑了,好在老天待她们不薄,没让她们饿死在小院子里。
在枣树和柿子树的中间空地,别人种花她们种的是菜籽,每年不只种出不少菜,多的还腌成菜乾留着当冬天的菜食,茄子、黄瓜、豇豆、小白菜能用粗糠腌,胡瓜、萝卜则切成条状用盐腌再晒乾,能保存久一点。
院里有个小灶台,是她和小姐一有空闲便去敲隔壁的院墙,把人家砌墙的砖头敲下来,用煮熟的糯米浆和石灰及泥涂抹,自个儿造了简易灶台,上面搭个挡风遮雨的棚子,若是厨房给小偏院的食物减少或是根本不给,她们便桃枝当柴火,买鸡买肉自己煮。
因为离得远,柴火晒得乾,又离隔壁邻居很近,所以烧起的白烟很淡,没人注意是由哪里发出的,两家的下人都以为对方在煮食,最多看一眼就干自个儿的活去,不当一回事。
人要活得自在并不轻松,殷如素是身子多病以及行事上不张扬,很本分的扮好庶女的角色,嫡母有心挑她的刺也找不到地方下手,她弱得当不成对手,说不定一场大病就要她的命,何须造孽。
反之,殷如惠是反向教材,正好成了挡箭牌。
她太爱掐尖耍强了,什麽事都想和嫡姊抢,殷如卿有的她也要一份,殷如卿学什麽她也跟着学什麽,人家舅父送了三匹花色不同的流光锦,一匹给简琴瑟、一匹是外甥、另一匹则是外甥女的,殷如惠却不管是谁家送来的礼,居然当着简琴瑟的面就想拿走殷如卿那一块流光锦。
养成这种浑不吝的性子,哪可能有好果子吃,她手才刚一伸出来就被打了十板子,罚禁足一个月,抄写《女诫》五十遍。
相较殷如惠的张狂及不知天高地厚,殷如素的不争不吵就让人省心不少,她像院子里的一棵树,明明存在却又不招人惦记,因此她只要不跳出来找死,简琴瑟也不会主动找她麻烦,如今简琴瑟的头号眼中钉是殷如惠。
「哪能说病就病,咱们囤积了不少药材,所谓久病成良医,我不用看大夫就能自己处理了。」小病她还行,什麽头晕脑热的配一帖药煎服就没事,不像以往得缠绵病榻大半个月。
院子里有不少黄花地丁、鱼腥草、板蓝根之类的野草,殷如素会摘来晾乾了煮茶喝,有预防风寒、清热解毒的功效,相对的她一经风就着凉的毛病也减轻了许多。
这几年下来看的医书多少起了效用,加上她用所知的养身知识照顾自己,当年一病不起而亏损甚重的身子被她养得差不多了,连着几个月未再患病,除了偶尔会轻咳几声。
「小姐别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药能不吃就不吃,那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咱们离它远点。」青玉边说边取来厚一点的衣裙,这天气看着暖和其实还有几许凉意,早晚温差大,湿气重。
「管家婆。」一天从早管到晚,到了入睡前还不停歇,非逼着她喝上一杯温水才准上床,也不想想喝多尿多,她实在不想睡到一半又爬起来如厕,相当累人。
青玉当作没听见的垂下眼眸,细心而专注的帮小姐梳发。「一会儿小姐别跟大小姐、二小姐她们吵,坐离远一点。」
「我晓得,我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有娘靠,我只能靠自己。」她自我解嘲,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
在穿越前,她也是没有爸妈的孩子,两人去二度蜜月时船沉了,再回来已是两具没有气息的屍体。
那年她三岁,之後便由祖父母抚养长大。
只是她刚满二十岁时,两老相继过世,没有兄弟姊妹的她从此孤零零一个人,靠着父母的赔偿金以及打工独自生活。所以她非常讨厌夜晚,讨厌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人,连呼吸声都显得空洞,孤寂得彷佛全世界都一起死去。
後来她选择夜班急诊室的生活,宁可天天加班也不愿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七年来她几乎以医院为家,要听到人的交谈声才能入睡,急诊室的人生百态给了她回家的感觉。
试想一个鲜少放假的人,她不过劳谁过劳?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再硬实的铁人也会倒下。
「小姐,要称姨娘。」青玉小声的提醒,唯恐主子犯了夫人忌讳,姨娘是半奴,称不得主。
不能说雪姨娘太自私,而是她能力不足,胆子又不够大,不像杜姨娘那般和老爷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如今又少了殷老夫人撑腰,雪姨娘顶多只能顾全一名子女,而她选择了能让她依靠的儿子罢了。
有时候她挺同情小姐,有娘还不如无娘,多了伤心,可是无人疼惜也比当奴婢强,至少不用服侍别人,有吃有喝有屋子住,不必担心被卖,哪像她家三代都是家奴,不得脱籍。
「你这小蹄子才该当心,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喊三小姐,多加一个字会要你命呀!小姐小姐的喊,小心把小命喊没了。」一名穿藏红色衣裙的妇人走了进来,伸手往青玉臂上一掐。
「月嬷嬷——?」
「奶娘……」
年约四十出头的妇人一手轻戳三小姐眉心,怪她没个尊卑之分,纵容丫头没个分寸,一手推开满脸委屈的青玉,面色微愠地要她小心大宅里的勾心斗角,别以为说的话没人听见。
月嬷嬷也有一子二女,但小女儿出水痘殁了,她把自小奶大的三小姐当女儿看待,比亲娘还宠她。
只是夫人找了名目将另一名奶娘给辞了,她一人得照顾小姐、少爷两人,因此分身乏术,顾得了大的就照顾不了小的,小少爷年幼,她只好在那边待久点,待有空闲再过来三小姐这边瞅瞅。
但她一介下人终究起不了什麽帮助,雪姨娘自个儿都不管了,她一名领月俸的老妇又能说什麽,只能感慨三小姐投错娘胎。
「那边来人了,别再过去摘花。」这主仆俩的胆子真大,一年一年的「偷」花也不怕被发现。
「奶娘,我们只是……呃,捡花!花掉在地上不捡太可惜了,我们把花晒乾了磨成粉,还能加在胭脂里增点艳色。」桃花脂、桃花膏、桃花香胰,她做的不多,仅自用,大多数都用来酿酒。
酒越陈越香可以久放,不会有什麽後患,倒是香粉有季节性,不能放久,比例没配好会招事的。
月嬷嬷从鼻孔轻轻一哼。「你们还小,用不着急着上颜色,倒是那一手女红若是学得好可是受用无穷。」
她们私底下捣鼓什麽当她不知晓吗?她只是不忍心说,毕竟堂堂县令老爷的千金竟连一帖药也吃不起,委实让人心疼。
月嬷嬷心里是有怨的,认为夫人的作法太过了,雪姨娘老老实实的做姨娘,又没碍到夫人什麽事,偏是气量狭小,大的小的都不让人好过,想着折腾人的法子彰显主母的威严,巩固地位。
「知道了,奶娘,我们就要去了,不会耽搁的。」她也明白多一份手艺多一份保障,也许哪天用得上,就跟酿酒一样。
她想学会郑绣娘的双面绣好多一条出路,哪一天缺银子了就来卖双面绣,做成团扇的绣品一件约一两银子,大一点的如桌屏是五两,若是半人高屏风,一座少说七八两。
只是绣法繁复,动辄要个把月到半年才完成得了,买的人多,绣的人少,有价无市,不好出手。
闺阁中女子的绣件不能外流,攸关世人最看重的名节,除非逼不得已或以此维生的绣娘,否则稍有底气的人家都不允许自家女儿将贴身物品示之以众,更遑论出售。
殷如素打听好行情是以备不时之需,一辈子很长,谁晓得会不会一直顺风顺水,多学点总没错。
「今儿个三老爷要考究你们功课,午膳别急着赶回来,就在绣阁用膳,吃完歇一会儿再去书房,三老爷下午没事,约未时中会过去,这是三老爷的吩咐。」孩子大了,三老爷不希望有苗子长歪,儿女一多也怕他们不学无术。
譬如某个人,纨裤中的纨裤,天都敢捅破的浑人。
「啊!我的桃花……」要是今儿个不酿,那几筐桃花就白摘了,她损失的银子……心痛呀!
月嬷嬷面色一凝看向主子。「还有奶娘在呢!怕什麽。」
「奶娘,你待我真好。」殷如素软声的撒娇。
「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可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当年小猫儿似的娃儿都快能说人家了……」一看到三小姐就想到无缘的女儿,月嬷嬷鼻头微酸。「好了,不说了,说多了又被嫌弃唠叨,洒水的比例说清楚了,我便能匀兑了。」
青玉眼睁得很大。「月嬷嬷,你怎麽知道……」她们偷酿酒?
「姜是老的辣,你们打个嚏涕我就晓得你们要什麽……」哪瞒得住她,她只是不说而已。
第二章 大脚姑娘争出头
「大脚妹妹,你来了。」
这是一句讥诮,也是不怀好意的恶意羞辱。
本朝有裹小脚的习俗,举凡家中小有富裕的人家都以小脚为美,女儿一到了年纪都需裹足,以三寸金莲为最美,没裹小脚的姑娘可嫁不到好人家。
殷府的千金亦是如此,不足六岁便要裹足,小小的脚儿还没女子的手掌大,缠上一层又一层的裹脚布,维持脚形不变大,往上扳折的脚趾也要固定住让其不再生长。
为了美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折断骨头的痛也能忍受,即使要忍受数年也在所不惜。
端看弱柳扶风的殷如惠,以及迎风招摇,弱不胜衣的殷如卿,她们都有一双三寸莲足,走起路来莲步款款,身形一摇一摆,摇曳生姿,走一步晃三步似的,娇弱的姿态让人心生怜惜,想上前一扶。
殷如素也缠足过,但没多久便因照料不周而伤口恶化,整个人烧得像火红木炭,差点整条腿都要切除,後来大夫说了至少要休养一年才能再缠足,否则脚就废了,殷老夫人心疼孙女就没让缠足。
又过了一年是三老爷的科考年,大家一心扑在科举上就忘了这回事,她便逃过一劫。
隔年举家外任齐南县,这件事便不再有人提起,殷如素的小脚越长越大,早超过三寸。
等大家想起这事时,殷如素已经十岁,想缠足却来不及了,除非削足折脚,再切掉一根小脚趾方能塞进三寸长的绣花鞋。
那时灵魂已穿越过来的殷如素哪肯让人在脚上动刀,做那种变态裹小脚的事,她又吵又闹的不准人裹脚,还跑去躲在隔壁无人居住的客房待了七天,最後准了她不裹小脚才回来。
那几天她也没饿着,青玉和月嬷嬷轮流给她送饭,好言相劝裹脚的好处,但不为所动的殷如素仍以大脚为荣。
其实她的脚也不是很大,也就比手大了一些,和真正的大脚相比不值一提,可是与三寸金莲为美的小脚一比,那真的大了,曳地的裙子往上一拉,一排的小脚丫子摇摇欲坠,唯独她稳如泰山的站立,明显的大脚与其他小脚格格不入。
不知是天生犯冲,还是一山难容二庶,殷如惠每回一瞧见小她两岁的妹妹,总拿人家的大脚作文章,非要把人从头到脚剜一层肉下来,否则誓不罢休。
「二姊姊,小妹来了。」殷如素低眉顺目,一副平和的样子,不卑不亢。
在急诊室什麽样的人没碰过,她早就养成处变不惊的淡定,只要不伤害到人身,她一向左耳进右耳出,少了锣鼓声的剧还唱得起来吗?
「你那双大脚挺费布的,你做一双鞋我们都能做两双了,你惭不惭愧。」真是的,一双丑脚也敢出来丢人现眼,简直丢尽她们姊妹的脸,她怎麽敢用那双大脚示人。
「所以姊姊们一年做五、六双鞋,我只做两双。」够穿就好。
「三妹妹,你这是指我娘苛待你的日常用度了?」面色冷然的殷如卿眼一吊,似在斥责她不懂事。
是苛待呀!何必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那是你亲娘哪!你敢发誓证明她一视同仁?「大姊姊误会了,我是说我鲜少出小偏院,走的路少,所以鞋子不用多,多了我也穿不了。」
又不是蜈蚣,出门要穿九十九双鞋,等穿好了天都黑了,不用出门又开始脱鞋,解好鞋带天又亮了,那她整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穿鞋、脱鞋。
「下次说话别说急了,让人对母亲有所误解,娘对你们够好了,一应吃穿从未短缺。」她意有所指,是说给二妹妹听的,杜姨娘老在父亲面前讨要东西,叫人看了很不齿。
一点骨气也没有,少了文人世家的气节,撒泼耍横只为了一点点身外物,谁见了谁鄙之。
「是的,大姊姊,我很知足了。」只要不来烦她,她可以伏低做小,手中近百两银子够花用一阵子了。
「啐!这种瞎话你也说得出口,我真佩服你了,瞧瞧你这一身衣服是去年做的,有多久没做过新衣了,大姊上个月在『兰衣坊』做了八件衣裙,花了几十两,她有想过给你做一件吗?你知足个什麽劲,母亲把你的分例全贴给大姊了,就你傻乎乎的以为别人对你好。」殷如惠恨铁不成钢的数落,把简琴瑟的龌龊事一把掀出来。
「真的吗?大姊姊。」殷如素抿抿唇,彷佛受了极大委屈又极力忍着。
看到二妹妹的咄咄逼人,有理无理也要闹三分,再一瞧眼泛泪光楚楚可怜的三妹妹,又慌又急的殷如卿气得都快暴青筋。「谁说没有三妹妹的,我有两套衣服就是为她做的。」
她一说出口就後悔了,因为……
殷如惠闻言果然掩嘴咯咯直笑。「大姊你别逗了,瞧瞧你铁塔般的身形,再看看三妹妹麻雀似的小身板,你确定你的衣服她穿得下?不会是当披风吧!直接卷三圈挂在她身上。」
殷如卿最痛恨人家说到她的身材,她不像爹也不肖娘,偏偏生得像她三大五粗的二舅,他是家中唯一弃文从武的武官,官任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使,正七品官。
她个头高,殷如素站在她身边真应了那句「小鸟依人」,只到她肩头而已,而且她的肩很宽,眉也是英挺的浓眉,若做男装打扮绝对是英挺俊雅,能将一干女众迷得晕头转向。
可惜她是女儿身,长得高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反而特别突兀,瘦高的身子活像一根竿子。
因此为了让容貌显得秀气点,她不时便会修眉、画眉,将浓黑的粗眉修成柳叶眉,以胭脂水粉妆点过於男气的脸庞,使其多些女子的娇美。
她不能卸妆,一卸妆就有如男扮女装,明明是小姑娘却有男子的俊秀感,眉眼间隐有武人的英气。
可能也是如此,殷如卿年已十五仍尚未订亲,殷三老爷的四子三女都未定下婚事,他打算回京後再找几门好亲事,齐南县太小了,找不到足以匹配的人家。
他想为儿女找门当户对的亲家,六品以下非高门的不予考虑。若是姻亲结得好,凭着家族关系,他的官位还能再高呢。
「哼!我说她穿得下就穿得下。玉秋,将我屋里雪色的软烟罗抱来,那一尺要十两银子,有钱也买不到,我那儿有半匹,是宫里的姑姑送的,我全给三妹妹做衣服。」
宫里的小姑姑指的是殷府最小的女儿,是殷老夫人的嫡出亲女,几年前进宫,位阶是婕妤,无子,但有一女。
禁不起激的殷如卿被二妹妹一挑拨,豪气的将珍爱的软烟罗拿出来做面子,她本意要气气一遇事就想压她一把的二妹妹,可是一看到拿出来的上等布匹,她又有几分舍不得,宫中的赏赐少之又少,她原本准备回京後再做几件新裳,在各府夫人、小姐面前亮亮相。
可是殷如惠坏了她的好事,这口气她怎麽咽得下去!她气愤二妹妹的多事,同时也恼怒三妹妹的不知推辞,傻愣愣地收下了,再没眼力的人也看得出软烟罗多珍贵,她怎敢说收就收。
暗笑在心的殷如素是渔翁得利,捧着贵得要命的布料装傻充愣,两位姊姊要吵就吵吧,占便宜的人是她,反正她从头到尾没介入就是个看戏的,别人丢银子她就捡,一点也不客气。
「哟!你还真送得起,也不怕她福气薄,折寿。」满眼妒色的殷如惠盯着雪色软烟罗,手痒的想把它抢过来,占为己有。
别说她还真敢做,有一回她就强抢殷正书挂在脖子上的小金锁,殷正书哭着向父亲告状,她才在父亲的喝斥下不情不愿地还回去,私下还恐吓小她几岁的殷正书小心点。
「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个无福的,我高兴给就给,你少眼红,三妹妹比你听话多了。」起码不顶嘴,性子软得像泥。
被人误以为是软泥性子的殷如素为免遭池鱼之殃,她不动声色的转身将怀里的软烟罗递给一旁服侍的青玉,让青玉拿回小偏院收好。
在两位不甘示弱的姊姊面前,她把带点憨气的小白花扮演得很成功,让人气在心里又拿她没辙。
殊不知扮猪吃老虎,她这小老虎一口吞掉两个姊姊,将人耍得团团转,还让姊姊们把她当成无知小儿——?一个最无害,不争不抢的傻儿。
这便是殷如素聪明的地方,让自己的存在降低,不会引来无谓纷扰,在她还没有护住自己的实力前,她只能在人前低头,将自己隐藏起来。
「再听话能当条狗养着吗?!大姊应该去看看三妹妹的小偏院,一到冬天咱们屋里烧的是银丝炭,她那屋里用的是会薰眼的柴火,我说母亲怎麽只苛待她一人,是欺人性子软吗?」三妹妹,我替你说话了,软烟罗分我一半。
当没瞧见二姊姊眼神的殷如素头一低,装出十分畏怯的样子。有道是会吵的孩子有糖吃,不屑以哭闹为手段的她自是被归为软柿子一类,想捏就捏,想掐就掐。
也因为雪姨娘不敢为儿女出头,因此她和弟弟成了府中最弱势的两个,欺善怕恶乃人之常情,谁会跟石头硬碰硬,肯定是软绵的馒头好拿捏。
「你……」
「你们在吵什麽,还学不学刺绣?」
刚一进绣楼就听见不小的争执声,绾着明月髻,发上插了一对海棠如意金钗的郑绣娘抬眸一看,果然又是她俩。
「学,怎麽不学!」都给了银子哪能中途而废。
「师父,打扰到你了,姊妹间斗斗嘴而已。」有嫡女风范的殷如卿轻声细语,对郑绣娘给予十足的尊重。
但说句老实话,郑绣娘最不看好的便是上头两位小姐,一个没耐性坐不住,想要一蹴而就,一个自视甚高,老以为自己比别人懂得多,对她的话阳奉阴违。
这两人都不是学女红的苗子,能做件衣服、绣朵花就是顶天的成就了,别指望她们有过人的手艺。
倒是这个小的有异於常人的天分,她只要说过一遍就能牢牢记住,隔日做出一模一样的绣法,虽然线法生涩却别有一番意趣。
「嗯,都坐下吧!我们从昨日断针处教起,这绣花、绣景讲究神韵,或钩、或捻,斜针一入……」郑绣娘睨了一眼三张神色不一的脸儿,在巴掌大的小脸多停留一瞬,而後再缓缓讲解刺绣的要领。
一上午的时光在针与线之间穿过,郑绣娘一开口说出「休息」两字,早就不知魂归何处的殷如惠像打开笼子的鸟儿,迫不及待的往外飞,一声招呼也不打的离开绣楼。
而只当消遣却不看重的殷如卿面上表现得倒满像一回事,对郑绣娘形式上的一颔首,坐久的她有些腰腿无力,在两名丫头玉秋、玉槴的扶持下缓缓跨出绣楼,她一双小脚走得相当慢,快不了。
「三小姐,你等一下。」
「我?」殷如素指着鼻头。
「你的技法最差,跟不上两位姊姊,我这里有本刺绣的基本入门,是我亲手写的,你拿回去瞅瞅,别拖累大小姐、二小姐的学习。」她语带嫌弃,好似殷如素是她教过最差劲的学生。
楼外走得慢的殷大小姐稍微停顿了一下,听到郑绣娘的嫌恶,她嘴角往上勾,扶着丫头的手继续往前走。
原来是个没用的,庶女就是庶女。
「是,我再学学……」殷如素颇为狐疑的接过手,书面上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刺绣入门,但是翻开里面的内容,她顿时睁大杏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对着她笑的郑绣娘。
「我年纪大了,再过两年怕眼睛花得线都穿不过针眼,我想找个传人,将毕生所学传给她。」郑绣娘悄声解释。她的孩子不想学,觉得辛苦,半辈子都在练眼力,十分伤眼。
「这是……双面绣的基本入手……」殷如素的手在颤抖,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技法就在她手中。
郑绣娘抚着她的头。「你是个好孩子,传给你我很放心,接下来这一年我会用心地教导你,你有不懂的地方就发问,我定尽我所能的回答你。」
「可是我姊姊……」怕是瞒不住。
她一啐。「那两位小姐哪懂得什麽是刺绣,你在她们面前说长针、短针,搞不好她们当是针的长短,而不会想到是丝线的长度,要不是夫人给的酬金厚,我真不想接这活儿。」
她想回乡下买块地盖几间砖屋给儿孙住,然後啥也不理的当个只管含饴弄孙的地主婆。
县令夫人的银子给得多,她看在银子的分上才勉为其难的点头,不求教出一门好手艺,至少让几位小姐日後能为夫婿缝单衣。
谁知竟有意外的惊喜,泥砾里出珍珠,让她遇上可塑的好根苗,心动的想将独门手艺传给她。
「我想学,而且会学到最精湛,但我不确定是否能发扬光大,毕竟我……」身不由己。
庶女的身分注定她无法随心所欲,就连终身大事也由人摆布,她能做到的只有学好双面绣,其他没法承诺。
郑绣娘手一抬,呿了一声。「我教你双面绣是看你顺眼,你骨子里有着不肯妥协的坚持,别人以为你懦弱胆怯,我却看到你大无畏的果敢,我教给你是不想此技艺失传,至於你会怎麽做我就管不着了。
「我要的是衣钵传人,又不是让你开个大绣坊当东家,学得好不好端看个人悟性,这都是命,你别顾虑太多。」
「是的,师父在上,请受我三叩礼……」
殷如素刚要下跪行拜师礼,郑绣娘连忙双手扶起。「免了这些虚礼,若是被人瞧见可就说不清楚了。」
殷如素想想也对,於是也不行礼了,省得惹来一身腥。
「三小姐,我先走一步,你一会再走,免得同进同出惹人闲话。」她要避嫌,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郑绣娘早就想找个传人,可是一直未遇机缘,她还非常遗憾後继无人,这门绝艺要带进坟墓堆里,没想到峰回路转,一个看似软弱实则刚强的小姑娘跳入她眼里,她用心观察了三个多月才确定这个丫头够格,她有足够的耐性长时间待在绣架上,也有过人的聪慧,灵活的双眸藏着无尽的生机,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好。」
看着郑绣娘逐渐走远的背影,殷如素内心激动不已,她忘了父亲晌午要考校姊妹们功课一事,乐不自抑的往小偏院走去,她没想到天上掉馅饼会掉到她头上,将她日思夜想的好事送到面前。
真是比捡到金子还雀跃,她能真正学到一门手艺了。
「素儿,姨、姨娘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走在回偏院的小路上,一看到朝她走近的素衣女子,殷如素弯起的嘴慢慢拉平,面对将她生下来的姨娘,她竟无言以对。
「借钱没有,你知道我很穷。」她把丑话说在前,同样的事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千篇一律的理由叫人很不耐烦。
「可是你不是有攒银子的路子?上回我看你拿出十两银子买了不少米粮。」雪姨娘不管女儿银子的来源,她只知自己胭脂水粉的配额用完了,要等上一个月才能请领。
「那是我的银子,花完了。」先抛弃女儿的人没资格要求回报,她不疼惜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也就罢了,居然和外人一样欺压自个儿的女儿,缺少用度了也不敢向自己的男人开口,反而一再压榨打小就失去生母关怀的女儿。
她不会任雪姨娘一再予取予求,雪姨娘理由再冠冕堂皇还是藉口,真正能做主的是她的夫婿,如果她敢据理力争,自诩处事公正的殷三老爷会放任正室以不当手段拿捏一个姨娘吗?
可是雪姨娘太习惯依赖别人了,为人没主见、耳根子软,有人可靠便仗势张扬,一旦失去靠山,腰背弯得比谁都低。
她不是不会争,而是不敢争,考虑太多反而踌躇不前,老想着让人为她把前路铺好,她好坐享其成。
殷如素十分同情原主摊上这样的生母才会早早离世,如今她藉着人家的身体来到这世间,若是不过分的要求,她多多少少会照顾一二,尽量满足替人尽孝。
但其他的,抱歉办不到。
简单两句打发了雪姨娘,殷如素便继续往偏院的路上走去。
「哎呀!好痛……」
什麽砸到她脑门?
捧着医书发呆的殷如素抬头一看,只看到翠绿的叶子中一颗颗铜钱大小的青色果子,还涩着,不能吃。
不知何时开始,她一有烦恼就往桃花林去,林中有一处小空地被她铺上木板钉成的平台作为歇脚处,她常来这里,一坐上去大半天不移位,上边还弄了个草棚子遮阳。
依常理来说,往下掉的小果子怎麽也不可能砸到她头上,有草棚子挡着,顶多掉到身边。
她正了正色,坐直身子。
难道有人?
心中怀疑的殷如素再三查看,长满果子的桃树绿意盎然,每一棵树都有满满的桃叶,树龄三十以上的桃树枝干粗大,若有人隐藏其中也不足为奇,殷如素就曾藏在一棵桃树後头捉弄前来寻她的青玉。
「怎麽没人,难不成是我的错觉?」她喃喃自语,揉着发疼的痛处又捧起医书细读。
她上午学刺绣,下午练字和看书,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在医书上头,她尽量充实自身,不管日後用不用得上,有备无患总好过事到临头一筹莫展。
刚一放松,又有一片桃叶如疾风掠过,不偏不倚地落在翻开的书页中间,像是停歇采蜜的蝴蝶立着。
这下子,眼一眯的殷如素无法淡定了,接二连三的巧合就不叫巧合,这叫人为,她肯定周遭必有蹊跷。
她信奉鬼神但不惧鬼神,夜班急诊室的灵异故事太多,见多了也就不知道什麽叫怕,反正她行得正坐得直,也没干过啥坏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何况现在还大白天呢。
「真是怪了,今儿个怎麽老是有怪事发生,不看了,回屋绣帕子。」伸了伸懒腰,殷如素伸出比三寸金莲大一倍的脚下了木板钉成的平台,假意要离去。
桃花林中的杂草不定时被修整过,草长不到三寸,上面又铺着修整後的枯草,一层又一层,彷佛成了一条草道,人踩上头不扎脚,还因洒了石灰、雄黄,蛇鼠虫蚁不生。
几年整顿下来小有规模,昔日荒芜一片的废园如今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致。
不愿与躲在暗处的人有任何交集,殷如素是真的想走,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走为上策。
只是不能走两府相通的那道小门了,那是她和青玉的秘密通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其实这门也用不久了,京里的大伯已捎信来,言明若无意外的话她爹明年三、四月任期一满便能回京。
两任六年,他也算尽心尽力了,至少治下无冤案,百姓安居乐业,更庆幸的是连着数年无重大灾情传出,有一年的小旱也顺利解决,为官之道平顺犹如神助。
回京对殷如素唯一的影响就是不能再利用桃花林赚钱,等於断了一条生财之道,不过她决定临走前再酿一回酒,趁三月桃花开时一口气把花全摘了,足以酿三、四十坛子的量。
她想年底前叮嘱青玉一声,让青玉在本家当差的爹先替她在僻静的巷弄里买间二进的小宅子,便於她回京後可以想些生财方法,也能置点私产。
「想走?」
当殷如素想从後门开溜,再由县衙小门进入殷府时,刚要推门,一颗青果子就这麽咻一声嵌入年久失修的门板,破风而至的声响让她身子一滞,接着带点戏谑笑意的男声响起,吓得她不寒而栗。
殷如素故作什麽也没发生,无视嵌入门板的半颗青色果子,一心装聋作哑。
门,再度拉开。
下一瞬,「砰」的一声又阖上,这回力道又加强了。
殷如素心口漏跳了一拍,有些不安。
「爷说了你可以走了吗?」
不走还留下做客呀!她不和牛鬼蛇神打交道。殷如素在心里回答,但是脑袋瓜子始终不回头,有点自欺欺人的心态,没亲眼见到人就能当作不存在,将这事当成午後桃林间的一场梦,梦醒了就没事了。
「不要以为无视爷就能走,爷正闷得慌,来逗个乐吧!」
话音刚落,一阵风从耳边掠过,感觉自己飞起来的殷如素分明没移动半步,人却回到了草棚下的平台。
她讶然,也有一丝丝不快,她不喜欢被勉强,不管对方是人是鬼都一样。
「缩头乌龟不敢示人,还会寂寞呀?」说什麽闷得慌,听那声音明明欢乐得很。
男子呵呵大笑。「敢骂爷王八的,你是第一人,有种!你说我该赏你什麽才好,一颗项上人头吗?」
「我没种,但不妨碍你把这片桃花林赏给我,如果你是这宅子的主人。」
「胆子真大,爷都要杀人了还敢讨要东西。」带到黄泉地府吗?
这人傻帽呀!要杀人之前还说这麽多废话?他到底有没有看过杀手手册。「你只说项上人头,没说是我的。」
既然死的是别人,那便与她无关,她不开棺材店,收屍的事轮不到她出面。
男子笑了。「你不怕?」
「怕。」她装模作样的抖了一下,表示她怕到语无伦次。
「哈哈……有趣,有趣,真有趣 以为逮到翻墙而入的小贼,没想到是只有爪子的猫儿,让爷心痒难耐。」挺锋利的爪子,挠人挠到痒处,叫人想抚顺她的毛。
「请问这是贵宅吗?」都对话这麽久了,她也猜出来者是人非鬼,装神秘不现身只是想吓人,偏她不是吓大的。
「是或不是有何差别?」他语带趣味的问道。
「若是前者倒是小女子的不是,未经许可私自闯入,在此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再不二犯。反之,你也有可能是贼,一个贼子的荒唐话无须理会。」意思是说他们都是贼,同行间没有谁贵谁贱。
其实殷如素是真的不怕,隔了一墙就是齐南县衙,她住得虽偏远但离衙役的官舍很近,平时有七、八人驻守在内,一遇危险高声一呼,一群带刀的差爷便能立即赶至。
不过这也看得出简琴瑟的用心险恶,把庶女往男人堆旁一放,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尚能保住清白名声,若是一个言行不当与人有了什麽,她的一生也完了。
当初殷如素入住半年多才发现这个异状,她让青玉去查了一下,发现县衙其实是呈凹字形,女眷的後院与原本县府官员的家眷住处相连接,但因县丞、师爷、书吏等是本地人,便把此处改为外地衙役的官舍和休息处,平日不当差时总有三、五个人在此裸着上身对招。
那时她还小,没想得太远,还暗自高兴有衙役就近保护,等年岁大了些才由奶娘口中得知此事大为不妥。
可是住都住了还能搬离吗?之前空的院子早被简琴瑟安排的人占满了,她想挪位也没地方可挪,只能等到任期届满才能搬离。
「有意思,倒把爷说成贼了?小丫头这脑子怎麽长的,立於下风处还有闲情逸致在背後捅人一刀。」她不是胆大包天便是有恃无恐,瞧她这个头也不知满十岁了吗?遇事倒是不惊不慌。
「我手中无刀。」她手一摊,扬扬手上的医书。
「唇舌利於刃。」文人的笔能杀人於无形,洋洋洒洒落笔便能屍横百里,可见言语比刀剑还利。
「贼公子,小女子的唇枪舌剑没伤到你吧?」殷如素假模假样的问候,心想几时呼救才是最佳时机。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姓赵。」他自报姓氏,清越的嗓音听来很年轻。
螓首一点。「姓赵的贼公子,幸会了。」
「赵无疾。」这下总该知晓他是谁了吧!
老被关在後院,极少被嫡母带出府赴宴的殷如素,那些官家千金是一个也不认得,更遑论手帕交了,她最常见到的便是府里的丫头、婆子,什麽外男的都是绝对禁止接触。
月嬷嬷把关得很严格,除了照顾日渐长大的殷正书外,对殷如素的门户守得很严密,闲杂人等靠小偏院太近就会被赶走。
「贼公子赵无疾。」好像在哪听过,印象不深。
似乎有人提起过,但她并未留意,与自己无关的事她向来漫不经心,从耳畔溜过便是过眼云烟,无须记住。
「去掉『贼公子』三个字。」金阳粼粼洒落,一道背光的修长身影坐在枝桠繁盛的桃树枝干间,指间勾着一只玉做的白玉葫芦,神情惬意而慵懒。
「贼公子想把祖宗丢掉?」她假意讶异。
贼的祖宗还是贼,做人别忘本哪。
赵无疾仰头,自玉葫芦里流出一道清冽甘液,他就口一饮。「你知道爷的祖宗是谁吗?足够诛你九族。」
诛九族?姓……姓赵?!「贼……呃!公子是来玩儿的吧?小女子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这下她终於回过神了。
这天下是赵家人所有,当朝皇上正是赵无涯。
「看来你是猜出爷的身分了,倒是个机伶的。」和笨人打交道很伤神,伶俐点才让人身心愉悦。
殷如素面上讪然,不吱声,她现在是多说多错,不说为妙,皇家人喜怒无常,她开罪不得。
「怎麽,刚才还伶牙俐齿,这会儿装哑巴!不会知晓爷是谁就认怂了吧?」唯唯诺诺的人见多了,来点不一样的才有趣,小丫头刚才大无畏的表现颇合他的心意。
赵无疾深觉一只不怕他的小猫也挺有意思,闲来抚抚毛、逗弄两下,看看爪子有多利。
「是怂了。」在绝对皇权之前,人如蜉蝣。
他鼻间一哼。「爷没让你死,你就死不了,爷罩你。」
「那你想我死呢?」那肯定活不了。
没被呛过的赵无疾睁大眼,新奇地抚着光滑如玉的下颚。「爷杀过不少人,但不杀孩子。」
「我不是孩子。」原来他真杀过人。
皇权无情,血流成河。
赵无疾哼笑。「你有几岁?别在爷面前作假,爷摘下的脑袋足以挂满一圈护城河。」
「十二。」半大不小,最尴尬的年岁。
「什麽,你有十二岁?!」
枣白色身影伴随着难以置信的嗓音翩然而至,感觉头顶上的天空忽地暗了几分,殷如素抬头一看,忍不住暗忖:天呀!好高,她居然只到人家的胸口。
第三章 纨裤世子爷
看到小丫头发直的双眼,脸上挂着冷笑的赵无疾勉强原谅她的鲁莽,原本要放到她头上揉的手在思及她的年纪後为之一顿,缓缓放下,有些遗憾不能肆无忌惮。
「小丫头,你看够了没?」她雪白的颈子看来很脆弱,他用两根手指头就能掐断,外表还看不出伤。
「看够了。」她低下头往後退。
人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还会怕死啊,爷倒小瞧你了。」能屈能伸,不做找死的事,很好,识大体。
「人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没了,当然得好好珍惜。」若非不得已谁想死,长命百岁不好吗?
「说得好,有脑子。」赵无疾食指一勾,敲寒瓜似的敲她脑门,叩!叩!叩!脑子有物。
谁没脑,就看会不会运用。她在内心腹诽,眼睛却很忙碌的偷觑面前的美少年,这人真是好看得过分,说是妖孽一点也不为过,存心是来祸害世人的,十足的祸水秧子。
殷如素觉得两颗眼珠子不够用,得多来几颗,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年纪最多十五、六岁,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十分妩媚,眼波一睨,十里杨柳尽醉倒。
尽管唇色比她还水艳,珍珠白肤色比她还水嫩,透着莹玉色泽,美得恰到好处,可是他长得一点也不女气。
美人风姿,窈窕多娇。
此妖孽……不!是美少年不比电视上的男明星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美得雷人呀!就连见多识广的殷如素都有些看痴了,忍不住想往他脸上摸一把,看是否如玉滑腻。
但她矜持住了,没把皇室子弟当花街小倌调戏,要不这脑袋十之八九挂不住,只能化作桃花树下的肥料。
赵……皇上岁数不大,应该没这麽大的儿子,姓赵的皇室宗亲又长得如此风骚,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户人家了……曾经的摄政王,如今还政的汝南王,皇上的嫡亲皇叔,与先帝是一母同出的兄弟,小先帝十五岁,手执天下兵马,地位堪与当今皇上比肩。
瞧他年纪,兴许就是汝南王之子了。
「小猫儿叫什麽名儿?」赵无疾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一句小猫儿喊出口,他便觉得像,这丫头不就是装乖的小猫吗?听话的时候眯着眼喵两声,温驯得让人忘了她有利爪。
什麽小猫儿,当她是四足畜牲。「小猫。」
闻言,他一怔,继而笑得冶艳,玉雪般的长指轻佻地抬起她下颚。「我十岁就跟着我老头上战场,十一岁砍下敌方将领的头,十三岁率领三万兵马杀光对方十万大军,成堆的屍体如山高,一把火烧了七天才烧成灰烬。」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殷如素脑子里浮现现代战争的惨烈,顿时抖了一下。
「现在你打算告诉爷你的名字了吗?」赵无疾低头俯视,目光睥睨,轻狂又不可一世。
「我……呃,我姓左,叫……」她眼神左右飘移,思索着该叫什麽名字。「娉婷,我叫左娉婷,是东街庙口前米铺老板的女儿,我帮着送米过来,所以知晓这地方。」
「爷要的是真名。」他的手指轻柔地从她的面颊往下抚向咽喉,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喉间上下滑动。
「是……是真名。」她力求镇定,面不改色。
「要不要爷把你扔过墙,问问齐南县县令,他的家眷几时改姓左,莫非和左氏人家定了亲?」小猫儿真不乖,当着他的面也敢满天撒谎。
殷如素一听,小脸白了一瞬。「贼……赵公子、赵哥哥、无疾哥哥,你是诸葛再世,能掐指神算,我的确用了假名,可是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女孩家的闺名怎能道於外人知呢。」她的意思是别为难人了,她不坦白也是世俗所迫。
「再喊一声无疾哥哥来听听,你这甜糯糯的嗓音真好听。」还有不怕他的人,值得好好圈养起来。
很无奈的,情势逼人,她只能轻哝软声唤一声,「无疾哥哥。」
「爷不用小猫的名儿,爷半时辰就能查出。」他一扬手,一道灰白色影子几个起落,消失无踪。
僵笑得难看的殷如素都快哭了。「无疾哥哥,我可以走了吗?我还得回去练字、背书。」她真是流年不利,年初忘了到庙里上炷平安香了。
思及前不久曾从二姊姊口中得知这座一向无人出入的宅子居然来人了,浩浩荡荡一群人,一下子呼朋引伴寻欢作乐,一下子纵马狂奔在大街上撞倒无数摊子,只为要到城外西山打猎。
因此她好一阵子没来,以免遇上了自找晦气,没得说理。
等呀等,等呀等的,这些人似乎有点平静,她让青玉架起梯子往墙头探看,桃花依旧,无人探问,花季一过,桃花树纷纷凋落一地的桃红,小果子也冒出头了,显得青翠可爱。
她在墙的这一边听了好几日,确定没人走动才敢放胆一试,毕竟这桃花林如同自家後院,每当她心情不好时总习惯来这儿走走,要不就浑身不舒畅,彷佛人生无趣。
被压抑太久的她总想往外走,即使只隔一堵墙而已,也会有不一样的心境,感觉豁然开朗,摆脱了在殷家被禁锢的自己。
之前来了两回都没事,殷如素也就放松了,依着以往的习惯在林子绕过一圈後再走到草棚子下曲膝侧坐。
好在今日起风了,有点小凉,怕冷的她不像以往一样窝在平台上脱掉鞋袜露出大脚丫,要不然就难说分明了,她哪料想得到今儿个会有人跑到树上纳凉,还好死不死的与她撞个正着,更甚者……待在皇城都不见得能碰到一个皇家人,她却在几百里外的小县城撞上了,这个逆天的运气得有多背?真是楣神上门,闪都闪不过。
「走小门?」他挑眉,笑得撩人心扉。
虽然如今站在後门,但她来时分明是钻小门的。
殷如素眼角一抽。这他也知道?不会早在一旁偷窥吧!「门小就不招待了。」
她不用做人了,太丢人了,钻小门的丑态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以後无颜见人了。
「真把自个儿当宅子的主人了?」还送起客了。
一怔,她尴尬,说得太理所当然了。
「还有,爷比你早来一个时辰,在树上睡得正香,谁知被声音吵醒,爷还没找你出气呢,你竟敢一脸爷是小偷的神情。」要不是看她逗乐了他,他早灭了她。
原来……她误会他了。「无疾哥哥,这宅子是你的吗?」
她边说边看着还要一个半月才能采收的小桃子。
「算是。」他含糊不清。
「什麽叫算是?」不坦率。
「在爷老头名下,爷是他亲儿,向他要,他不会不给。」反正以後都是他的,给不给都一样。
「那这桃子我能采吗?」她眼露小猫似的馋样。
赵无疾一瞧见她小模小样的可爱状,一向六亲不认,见神杀神,见魔杀魔的他居然忍不住心口软了一角,一只手往她头上一放。「随意。」
这一次「随意」让他日後追悔不已,有回和狐群狗党上山打猎,打了头三百斤的大黑熊,他想回家开个桃子宴,边烤熊肉边吃桃子解腻,顺便喝点桃子汁,谁知熊肉都准备上架烤了,满园的桃树……一棵桃子也没有,空荡荡的只剩下稀落的桃叶。
「无疾哥哥你真好。」她咧开嘴一笑,一抹浅浅的笑涡忽隐忽现在颊边,让她多了一丝动人风情。
赵无疾黑眸闪了闪,越看她越觉得该养在身边,当只宠物,和他的雪儿一左一右陪着他。
雪儿是一头三岁大的公雪狼,赵无疾捡到牠时才两个月,牠娘被一头吊睛虎咬死,那头虎的虎皮如今正垫在汝南王的紫檀大椅上,他逢人便说暖和得很,儿子猎来孝敬他的,话里话外不知有多骄傲,直夸小子像老子,是个得用的。
汝南王赵天极十分看重这名嫡子,汝南王妃生有一子一女,赵无疾便是由她所出,虽然上头还有个庶长子赵无炎,但两人的实力实在没得比,天与地的差别,不受汝南王重用。
「无知者真可怕。」她是第一个说他好的人,打他会跑、会跳、会说话开始,闯下的祸不计其数。
汝南王当了十年摄政王,想当然耳,他出身尊贵的儿子打小也在宫中长大,和皇上是从小打到大的兄弟,这个连皇上都敢打的浑小子性子不知有多狂狷,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他不敢做的。
被他气到想踹人的皇上便给他个浑号叫九千岁,意思是万岁之下,凌驾众生,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朕管不住一头牛。
有了九千岁之名,他更加肆无忌惮,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挡了道,打;心情不快,也打;小狗乱叫,再打;酒不够喝,还打……打打打,打到他心满意足为止,皇上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除了不强抢民女、欺凌幼童外,他几乎所有纨裤会干的事都干过,还包过一条花船让京城三大名妓都上船,或弹或歌或舞的三天不歇,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一块儿乐得欢。
人虽纨裤,但他一上马能杀敌,只是如非必要,皇上不会主动派他出征,因为他杀人像切菜,刀过人头落,一颗颗的脑袋在马蹄下滚动,他一上阵便是清空沙场。
清空指的是一个不留,没有活口,只要和他对上的敌人全都屍无全屍,成了断头鬼。
杀孽太重有违天命,皇上十分爱惜这个文能提笔,武能上枪的堂弟,盼他少杀点人,积点福气,所以没事做的他只好继续当个纨裤子弟了。
「你说什麽?」谁可怕?
赵无疾说得很小声,以至於身高有距离的殷如素没听清楚,她又问了一遍。
「爷说……」他正欲把话说开,却突地一顿。
先前离开的灰白色身影又回来了,贴近赵无疾耳边说了几句,听得他桃花眼闪烁,笑意如花绽放。
一旁的殷如素脖子仰得发酸,面对这些「高」人她有一肚子的牢骚,没事长那麽高干什麽,打击人嘛!
看到灰衣人又足不沾地的飞走了,殷如素一脸艳羡,她学一辈子也学不到这麽俊的功夫。
那是传说中的暗卫吧?能飞檐走壁、草上飞,咻一下就不见了。
「殷如素,小名果儿,京城殷府殷老太爷三子殷重轩的三女,庶出,有一胞弟殷正书同为雪姨娘所出,平日与其他兄弟姊妹走得并不亲近,住在这墙後的小偏院……」他指着与县衙共用的高墙,眼中流露着得意。
「果儿……」她连自己的小名都不知道。
有几分心虚的殷如素心中一讪,她穿过来的时候身边服侍的下人已散得大半,她也是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有小名。
「你看医书是因为体弱多病吧,姨娘靠不住就得自找生路。」把她看成自家宠物的赵无疾眼中多了柔软。
连她自幼体弱也查得出来,这得多神呀!
她在殷家始终和人维持疏而不近的距离,庶女的身分让她不能争,姨娘又不得力,来了五年,她见亲爹的次数数都数得出来,嫡母更是极力打压不让庶出子女和嫡出的争宠。
即使是性子骄蛮的二姊姊在嫡母面前也得低头,简琴瑟不点头,她一步也走不出县衙,更遑论与权贵千金结交或与世家小姐往来密切,简琴瑟不会给庶女攀上高枝的机会,那是要留给她亲生女儿的。
所以来到齐南县後,什麽桃花宴、牡丹会、品菊诗会、与地方仕绅的女眷出游,或是受邀到高门别院避暑、赏梅等,大大小小的邀约十来个,殷如卿一个也没错过,两个庶女出门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早就看清後院局势的殷如素从不和嫡母对上,嫡母说什麽就是什麽,她只要装乖扮傻就好,简琴瑟给她小偏院的本意是折辱,让她更接触不到外人,最好是养出了小家子性格,殊不知此举正中下怀,殷如素巴不得远离後院的风暴,啥事都不理的过自己的日子。
如果不遇上这个颜值逆天的妖孽,她的古代日常还算过得去,只要继续装乖,让嫡母为她挑个不算太差的婆家,那时才是她全力发挥的时候,毕竟婚後要过一辈子的地方总要过得顺心才行。
所以她自学医术、学女红,增加一技之长都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无疾哥哥,你可有手足?」她神来一笔突然发问。
「上有庶兄。」一名。
「你很会关心底下的弟弟妹妹?」她又问。
他眼一眯。「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关。」他常年不在汝南王府,能记住脸和名字便是他们走运了。
汝南王府有两座,一在京城,一在汝南王封地,汝南王自从辞了摄政王一职後便回到先帝封的封地。带着王妃、两名侧妃以及若干夫人等妾室住进封地上的汝南王府,自此未奉诏不进京,就在封地上养老,过着无事一身轻的日子。
而世子赵无疾则独自住在京城皇上赏赐的汝南王府,他不能离开京城太久,除非有皇上的诏书,否则他一年之中最少要留京半年,另外半年允他回封地探亲。
因此世子爷赵无疾是两边跑,从不赶路的他向来是边走边玩,顺便惹点事来,纨裤能安分就不是纨裤了,所以只要他往返两地就不知有多少人遭难,沿途几乎是哀鸿一片,地方官员纷纷上奏章要求皇上约束其行径,不要再「路过」了。
但赵无疾依旧故我,别人不让他来还非要来,然後搞得一阵鸡飞狗跳後才痛快地离去,气死一干深受其害的人。
对於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身怀武功又位高权重的皇家骄子,只要他不造反,再纨裤又何妨,皇上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他去,不要危及社稷就好。
殷如素睁着小鹿般的杏眸,小有不解。「既然无疾哥哥连自家手足都视如路人,那你干麽起我的底,我和你非亲非故的,也不是杀父仇人或抢了你的心头好,摸清我的底能助你涅盘重生吗?」她话锋一转,给了他一记回马枪。
「……」黑眸一睁,蓦地,他白牙一咬,阴森森的笑着。「原来你不是小猫儿,是狡猾的狐狸,深藏不露 看错你了,你果然对爷的味,以後爷就盯死你,你是爷的人了。」
一说完,他狂肆大笑,像拎小鸡似的拎起殷如素後领,让她双眸与他平视。
四目相望,杏目对上黑瞳,一丝淡淡的悸动在两人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但是两个人都刻意忽略。
心,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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