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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试阅] 席绢《新花龙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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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7-2-27 11:47:52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7年2月10日

内容简介:

她无法否认曾在年少时为自己不出色的容貌感到失望,
但学识与岁月为她带来了豁达圆熟的思想,
让她日渐明白,平凡有时亦是福气──
一旦容貌无法成为锺情的理由,才能看出感情的真实度有多少。
无奈她的父兄并不这麽想……
六年前东宫太子选妃时的一句「如此无盐女,也妄想飞上枝头麽」,
让她从此乏人问津至今二十大龄。
原以为此生就要能如愿过自己向往的自由自在独身生活,
料不到父亲竟托了人让她入选秀女名册!
也罢!反正以自己这般平凡的姿色,断不可能引起以嗜美闻名的当今圣上青睐;
更何况,六年前的东宫太子,即是当今圣上……





  序序(絮絮)  相连二十年

  (一)前序

  「凤」者,古称鸟中之王,为祥瑞的鸟;雄者谓凤,雌者称凰。

  是的。原本「凤」是雄性代称,但因为后来人们不断以「龙凤」去组合为另一新辞汇,用于男婚女配的祝辞上,久而久之,「凤」字已被假借为女性代名词。

  假借者,《说文解字》中有注解,就是一借不复返的意思。就像「莫」原本是日落的表示,但被借去用于「不」字之后,后人只好再造一个「暮」字来替代。如果你们能谅解「莫」与「暮」,当然也能稍稍理解「凤」与「凰」被视为一体的无奈吧?

  席绢在上国文课吗?当然不是;只是想顺便告诉你们《说文解字》是一本有趣至极的书,常常去翻一翻内文,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直没有对皇帝这个身分下笔着墨过。实在是后宫三千佳丽的排场,注定了皇帝这身分必然享有坐怀天下美人的特权,我没有能力去把这样的男人描绘成一个专情的角色,自然也就会对不起我所创造的女主角了。所以,从未想过要用这身分来当男主角。

  当然你们也许会抗议,笔握在我手中,绝对可以把这名皇帝写得专情、冷漠个半死,绝不会轻易去染指他那些妃嫔,最好自遇见女主角那一天起就洁身自爱到老死……但我不会这么做,绝不。

  我是个彻底的公平主义者。对主角公平之余,也要怜惜那些被父兄们为了权势而推送进宫的女子们着想。虽然写来可悲,但她们被送进宫之后,青春华颜的流逝中,唯一能等候的就是皇帝老子的点召,然后她们应召去侍寝,渴盼在已无望的下半生中,至少曾受怜爱过,最后-打入冷宫,或长伴青灯古佛。

  如果要写皇帝,就必须正视他的身分所伴随而来的必然情况,不然就不要写。随便再创一个「傲龙堡」不就可以了吗?一夫一妻,专情到生命的尽头,而且不必背负其他无路可逃、只能等待宠幸的女子的伤心。

  你们一定很难想象去写一个皇帝对我而言有多么为难;因为历代皇帝中,真没几个能称上专情的。就连才气横溢、多情善感的李后主也是;先恋上大周后,再偷偷与小周后偷情;立后之后还有一些妃嫔来满足他的新鲜感。大小周后可都是倾城名花呀!这样绝美的女子,亦有才情内蕴,竟也守不住君王专情的心,那么,我更没有一个能够说服人的立足点去写出那样的男人,只爱一个女人到老死的皇帝。

  所以喽,我只有说服自己的固执,去写风流到死的男人了,先别急着为女主角抱不平,我会尽量写出让大家满意的故事,不教大家以为女主角委曲求全,可也不能无视皇帝这个身分必然会拥有众多妃嫔的事实。

  如果不是有「风流」这一项特质,大可不必去写一个帝王了;反之,既然要写帝王,就要正视他身边必然会有的女人群,以及他永不专一的心。

  这是个挑战,更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下笔去写帝王的时刻,但愿我能写得可以令人接受;而,不管能不能接受,反正应该没下一次了,我还是讨厌写皇帝,对这样的角色实在很抗拒。

  对了,如果你们想看不同种类-尤其有别于花心皇帝种类的男主角,就一定要去看看沈亚、林如是、于晴笔下的龙天运,包你们一次把各类皇帝男主给看个过瘾。

  什么!你们还不知道「龙天运」这个皇帝被塑造成四种性格、四个故事吗?

  看完了我的「龙天运」,请快快去看看另外三个故事,这可是首创的最新诠释写法哩!我也要赶快去看了。

  不多谈,下回见。

  (二)2016再序(絮)

  站在2016年的这头,遥望1997年写的序言,除了忍不住修改了几个用词之外,大多保持原样不变,让整篇序依然呈现一种初生之犊不畏虎的锐气,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洋洋得意感。

  看着那序文,就像看着年华正盛时的自己站在面前,有种奇特的感觉;说不上是感怀还是什么别的,就觉得自己手上仿佛忍不住捏着一块橡皮擦,总想擦掉些什么,然后再美化些什么,让自己看起来可以既有锐气又不显得太无知太自满,最好还能有点成熟知性什么的……

  虽然想法很多,不过终究还是没怎么用得上那块橡皮擦,就算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好、那不好的,但毕竟那些都是曾经的自己,也没什么好去遮掩或抹煞的。所以,就放着吧,就这样吧。

  老朋友们都知道,我一直嚷着不爱写皇帝,身为一夫一妻的支持者,是完全看不惯古代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的;所以至今,仍然很坚定于不爱把皇帝设定为男主角……虽然说,我好像已经写了两本皇帝男主了说。

  与我此等莫名其妙的坚持相反,出版社倒满喜欢我写皇帝的。就像大部分男人爱幻想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样的美事;女人们最热门的恋爱幻想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绝对是千年都不会变的榜首选项。最好是有权有势可以拥有全天下女人的那个男人,眼中只有你一人,这简直太美好了不是?

  是很美好没错,但我就是觉得很难想象一个坐拥天下且雄才伟略的帝王会是一个儿女情长的男人,要写出这样的故事,真的很为难自己的脑细胞啊。

  所以皇帝这样的身分啊,我一向很谨慎地避开,不把他们当成男主选项。

  虽然说……目前仅有的两本皇帝男主文,我好像也写得不是很差,但真的不敢去想还会再去写出第三本呢。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

  重新校对《花龙戏凤》这本小说,我面临的不仅仅是挑错字而巳;在阅读过程中,反复又反复地在每个章节段落中思考着许多问题,这里应该要加强形容一下;那里或许可以删减无谓的赘述;要不要在某处加入一大段深入的心理描写,让读者更理解主角的想法等等等等……

  每次看文,都要头大一次,因为想法很多,又觉得这里一写,后面大概会有疏漏或兜不上的地方;又怕写着改着修着,一个没发现,就出大问题了。

  唉,以为很简单的校稿修订,其实并没有比新写一本简单到哪儿去。有时自认为修得更好了,结果读者的回复是——我觉得还是原书好。感觉自己就是穷忙一场,没给新版加分,真是对自己失望极了啊。

  不过,不管心中有怎样的忐忑,我还是怀抱着很大的热情去努力把这新版修订好,或许无法满足每位读友的口味,但求无愧于心就好,毕竟我们重新再版,是为了呈现更完美一点的《花龙戏凤》。

  但愿,我终能做到;也但愿,大家会觉得新版变得更好一些。

  谢谢出版社的抬爱,让我们能在2017年的现在,再把新版《花龙戏凤》呈现在大家面前。这套〈戏凤〉小说,曾经造就了许多第一、许多辉煌、以及无数美好的回忆;至今想来,仍然感到很荣耀。

  我们并不耽于过去的成续,但我们会记住每一份美好的回忆,让我们在翻阅这些已经久不翻动的故事时,光是看到书名,就忍不住微笑。

  真的很棒,这一切。

  第一章

  金璧皇朝,昶昭三年

  出众的美貌与才气向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却也总是难以并存;因美丽的人通常才能泛泛,才气过人的往往相貌平凡。此事古难全。

  如果一个人在转世轮回之前,可以自由选择一项成为新生傍身的优势,特别是当生为「女儿身」之时,你会选哪一项?

  问了一百人,恐怕没有意外会有九十九人想要美貌,而唾弃那没啥用处的「才气」;因为才气对女人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美貌却有可能是幸福大半生的保障。毕竟男人不都说了吗?女子无才便是德啊,你要才高意广,男人压力太大了,于婚姻绝对无益。所以说,才气这东西,对女人来说实在不是件好事。

  谁能反驳这种说法呢?毕竟洛阳柳家千金又再度印证了这个铁的事实。

  官拜中书侍郎的柳时春有两个女儿,像被老天开了大玩笑似的,一个绝美而无才,一个才高而无貌。

  绝美的柳大千金柳寄月,十四岁时就已美名远播,在每个花会宴饮的场合即以一人之绝色,艳压一众千金闺秀,让所有的美貌、那些个春兰秋菊立马被对比成寡淡无味的庸脂俗粉。

  于是,上门提亲的世家子弟几乎踩破了柳宅大门、爬塌了柳宅高墙,就为了一睹柳大千金的娇容,更盼能娶得美人归。

  如此备受男子心仪的美人当然留不久,十五岁那年即被中书令的长公子唐中炫以近水楼台方式抢先抱得美人归,真是令京城一众青年才俊扼腕不已。

  更别说,半年之后,皇家为皇太子选太子妃,慕名于柳大千金的绝世容姿,本想下诏令她入宫供太子挑选,才知道佳人早已被抢先订下婚约,不日即将完婚而作罢,于是柳时春错失了可能成为未来皇帝老丈人的宝贵机会。

  皇太子选妃,通常都由世家、勋贵里的千金,以及三品以上官员的闺女中挑选出来。其中美貌远播的千金可以直接入宫受选;至于其他的,就只能先献上相貌图,让皇太子慢慢挑着看了。

  没了柳大千金,确实令皇太子的选妃失色不少;不过,柳家倒还有一个刚满十四岁的柳二千金,其身分也足以去争取争取一番,就算当不了太子妃,当个名媛良娣也是可以的。

  可,从未有美名传出的柳二千金的画像不仅在预料中落选,甚至传说皇太子在看到她的画像时,还忍不住讥笑了一句:「如此无盐女,也妄想飞上枝头么?」

  不幸地,这句话教多事人传了个人尽皆知,也让柳二千金在及笄礼之后,直到二十岁,皆不曾有人上门提亲过——谁教柳二千金的「丑颜」是被皇太子认证过的呢!金璧皇朝的贵族们是很重容貌的,连挑个在身边侍候的小厮丫鬟都得平头整脸,便别说娶妻了。如果前朝对女性美好的评定与顺序是「德言容功」的话,那么,富强的金璧皇朝其标准与顺序就是——容功德言。外貌永远是排第一的,只有外貌先过关了,再从中挑选其它。

  柳二千金当然并非唯一在选妃中落选的女子,也并不长得多么难以入目;只是,一个被皇太子嫌弃到这般的女子,要是娶来了,是多么不光采的事!何况这些名门公子,未来可都是会与皇太子成君臣关系的人,别说面子上挂不住,要是哪天皇太子兴致一起,问起百官们的眷属,那将会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根本就成为笑柄了!老婆娶了来,不能帮夫也就算了,要是会妨碍到仕途,那就甭谈其它啦,鬼才会娶一个被皇太子嫌弃过的无盐女!

  柳二千金天资聪颖,许多人都知道;但聪颖并不能为她寻来一个好婆家,也无法让她求取功名,更遑论因此而飞黄腾达。所以,没有人在意她是个多么聪慧的女子,也没有人会在意她只是貌不美,而在其它方面有多么优秀——毕竟,这是个容貌重于一切的时代。

  十四岁到二十岁,中间有六年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事。皇太子登基已有三年,当初册封为皇后的刘氏难产,不幸母子双亡,没命享受母仪天下的尊荣。

  皇帝登基,大开后宫之门,做了一次大规模的汰换清洗。侍候过先皇而无子的女子,一律出家为尼;生下皇子、公主者,则让各王爷公主们接去奉养;至于那些还没成家的年幼皇子皇女,以及其生母,就只好先留在皇宫里集中养育,端看先皇遗诏内容如何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皇帝新后宫,先皇的痕迹在这三年内已逐渐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如今一切是新皇新气象。

  一下子清出了那么多人,略显空虚的后宫当然要重新填满美人;不仅要从民间挑来一些女子当宫女,更要再由文武百官的家眷中去挑选美人进宫以服侍皇帝老爷。

  但因新帝政务实在繁忙,加上皇后人殓没多久,皇帝根本没有心思大举选妃,只草草挑了十名美人封为婕妤入宫侍候,待一切都稳定后,才打算慎重选秀。

  也就是在皇帝登基三年后,柳二千金已过嫁人年纪的二十岁这一年。

  ***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溪花与襌意,相对亦忘言。」闲适低吟完应景诗句,轻柔和婉的女声感叹道:「霞儿,眼前的美景,不正如刘长卿笔下所描绘的吗!雨后青翠的松柏,在阳光映照下,莹亮而剔透,简直令那水头最好的翡翠等宝玉都大大失色。」

  跟在容貌不算出众、衣着朴素的青衣女子身后、提着竹篮的,是一名相貌秀丽的女婢;无论是五官上的明眸皓齿,抑或是身段上的玲珑有致,皆将走在她身前的主子给比了个远远的。要不是服饰打扮上很明确地区分出谁是主谁是仆,任谁都有可能会错认,以为跟在后头的那名美丽少女才是主子。

  那个被唤作霞儿的女婢,名叫落霞,三岁被卖人柳家时,本名高来金,柳二千金坚持要她当贴身丫鬟后,马上替她取了个落霞之名;而当时,柳二千金也不过才四岁。

  对落霞来说,这个主子实在是个奇怪透顶的女子,即使已服侍了她十六年,依然很难理解主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不过这是情有可原的。谁能轻易看透一名神色总是冷静雍容、内里绝顶聪慧的女子心中在计量着什么呢?她花了四年时间才明白,小姐十四岁那年声称在受了东宫太子奚落之后无颜再苟活于世,给了老爷两个选择:让她去死或让她出家——其实想死是假,想出家是真;痛恨名誉受辱是假,想趁机获得所谓的自由身才是真。

  小姐甚爱研习佛理,但从来不曾痴狂到想要出家的地步;只不过,出家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让她摆脱必须嫁人的命运。

  只是为了不想嫁人而索性出家……真是骇人听闻的想法呀!

  小姐说生在这种时代,女人不管是什么身分都很可怜,即使嫁到世人交口称赞的好男人也很可悲;此类言论不时脱口而出。但……她实在不懂。为了那些话,她与另一名贴身丫鬟挽翠讨论了一整年仍没有答案,索性不去想了。

  她们主子的话真的很难懂;但当今世上,她们最崇敬的人就是主子了。所以她们很替小姐不平,也不知有多少个夜里,一思及此即难以入眠,为小姐流下无数泪水。

  甚至在三年前,公子邀好友来家中小聚,其中一人在看过二小姐后,于背后笑闹了一句:

  「柳宅中,连女婢都丽颜天生,也就休怪二小姐乏人问津了。娶她身边两个俏丫鬟,散去千金也不觉可惜;反倒是二小姐,恐怕柳大人要考虑多置办几十抬嫁奁了。」

  当然,那人后来被公子给驱了出去,从此不再相交;但挽翠与她心中都不好过,想要请小姐派几个姿色平庸的丫头取代她们的工作。原本老爷与公子听闻之后都是同意的,也寻来了几名长相粗笨的丫鬟要让二小姐挑选,谁知二小姐却是反对,并笑着说了几句耐人寻味的话:

  「那很好呀!我就是要身边的丫鬟出色无比,谁也不许调走我的人。」

  于是,此事就此作罢,再没人提起。

  小姐不想嫁人,一直都不想;而没有人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

  老爷与公子只道小姐当时被皇太子的话给伤到了,才会产生这样背离世俗的想法;可是只有她与挽翠明白,小姐自幼就常这么说了。

  唉!其实小姐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惬意呢!在外人怜悯她双十年华、硬生生熬成了个老姑娘、已失去嫁进好人家的资格时,小姐也正为自己没有机会嫁为人妇而暗自欣喜着;仿佛随着大好年华一年一年流逝,日子过得更加快活也似。

  瞧,初夏乍临,小姐便早早要她俩收拾细软前来洛阳近郊的别业「临夏园」避暑,打算每天在山林间散步饮酒作乐吟诗参襌,快乐得很,哪里像忧伤老姑娘了?

  「小姐,走了这么久,休息一会儿吧。」收回神游的心神,落霞找到一块平滑大石,铺上布巾,上头摆了酒食小菜。

  柳寄悠拢了拢鬓旁散落的发丝,接过丫鬟递来的棉巾,轻轻拭去汗珠。

  「小姐,好不容易养白的肌肤,就别再去晒黑了吧,老爷有交代的。」

  「为了怕晒黑而放弃与天地亲近的机会吗?怎么说都不合算。」温雅悦耳的声嗓大概是柳寄悠身上唯一出色的了。

  落霞不过是尽职提醒一下,对小姐的接受程度当然不抱期望,又问:

  「咱们待会要更往上走吗?再上去的山林就不属于我们的了。」

  柳寄悠抬头望向更高处,缓缓啜饮冰凉的桂花酿,沉吟了许久。

  「那是震西王爷的土地吧?听说他秋天以前不会来此居住,稍微走进去一些无所谓的。」

  自得其乐沉浸在山林之美的柳寄悠,全身散发出独特风采与舒徐怡人的气质,使她平凡的外貌看来别有一股韵致;如果能发现她这一面的独特,就不会认为她长得平凡了。至少落霞与挽翠是这样坚信的,因为她们常常看小姐看到发怔呢!

  「小姐,听说皇上要在六月中旬选秀女哩!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呈上自家闺女的画像入宫供皇上挑选,虽有十四岁到十七岁的年纪限制,其中侍中赵大人的千金是破格以十八岁之龄列入选秀之中。听说她很美,侍中大人留下她就是为了等皇上大开后宫之门时送她入宫;那位赵家千金的姿色传说比起当年的大小姐是不相上下的,相信皇上必会钦点中,将来一定可以稳坐妃位,若能生下皇子,那皇后之位就如探囊取物了。小姐,你的看法呢?」身为官宦之家的丫鬟,所注意的小道消息当然也「高档」了不少,对皇宫内人事动向更是密切注意,也敢在四下无人时说说这类小道消息。

  柳寄悠懒得制止这个丫头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只淡淡漫应道:

  「历代后宫轶事不都是这么流传的吗?这种事还需要问我吗?」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女人会将能入皇宫当成至高无上的光荣、当成身为女人最了不起的成就?莫非是想着自己将来一定能成功坐上太后那个尊位?这得有多么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信心才敢认为自己有能力有资格在那种地方笑到最后,而成为唯一赢家?

  「小姐,你不担心吗?也许今年老爷又会送上你的画像进宫哩。」

  「不可能,我超龄了。即使被破格允许,也仍是遭汰落的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她双手大张,躺在平滑的大石上承接凉风迎面而来,突然起了意兴,径自漫吟道:「散发乘夏凉,荫下卧闲敞。荷风传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愁无知音赏。感此倍阑珊,随风独自凉。」

  「好个随风独自凉!」一声带笑的喝采打破闲适的氛围,浑厚男音中满是笑意,且不带任何歉意,仿佛扰了他人的清闲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一般。

  落霞首先戒备地跳起来,看向来人——

  「你们是谁?咦!是禁军统领燕大人。」她只认得三名男子之中的一个,但已足够了。燕大人可是当朝闻名的刚正人物,虽是世家子弟,却从不欺凌弱小,要是换作其他品性顽劣的纨裤就难说了。

  「这儿是柳侍郎的土地,想必你们是柳大人的家人了?」开口的不是禁军统领燕奔,而是居中的年轻男子。男子不单浑身散发迫人的尊贵之气,那张俊美容颜简直让人为之失神,久久回不了魂。

  慑于那般的威严,也惊艳于那样罕见的俊颜,落霞呆楞结舌,怎么也开不了口、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柳寄悠缓缓起身,眸光一扫,立即猜出这三名男子身分不凡,若非顶级勋贵,定然也是皇家之人;何况他们是由震西王爷的领地方向而来,不管其真实身分为何,她都得要好好地行礼,将贵女的礼仪规矩好生展现,切不能让父亲丢脸。所以她微一福身,面容微垂,做出十足恭慎的姿态道:「见过各位贵人。奴婢二人正是柳大人的家人。」

  「是么?那柳侍郎或其公子可有在此?」男人们的眼光全落在赏心悦目的落霞身上;这么俏丽的女婢,不愧如外头所传闻,丫鬟们全比主子美,那一身气韵全无奴颜卑琐之态,实在难得。

  「奴家大人以及公子并未前来。」

  「哦?既然主人家并未在此,因何你二人却在此悠闲度日,如此舒适惬意,岂是一般佣仆应当享受的福分?」为首那名俊颜男子几乎是没事找事地问着,仿佛对于柳侍郎管教家人过于宽仁松懈而有所惊诧。

  柳寄悠虽然不是故意误导,私心里却是希望这几位贵人将她们二人认定为佣仆身分——她可不想让人知道堂堂官家千金,竟然在山野间这样放肆坐卧、喝酒吟诗,全无忌讳,一副魏晋名士作派;所以不管这些人如何猜测她都好,就是不要把她的真实身分给猜出来。反正这些人应也不期望她有比丫鬟更高的身分,而她正好从善如流地让他们这样认定。

  这个误会很美好,完全符合双方的期待,希望这样美好的误会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所以她很快回道:

  「可不是咱们这些小女子的福分吗!主人家如此宽慈,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下人们只要做好分内工作,其它空暇时候并不拘着,尤其在这山野之间,更容许奴家等人放纵些许。不过……今儿个这模样,是有些失态,让各位贵人见笑了,全是奴家的不是。回府之后,定要向总管请罪的。」

  容貌俊美、气势慑人的男子终于勉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但也就瞄了那么一眼,问:「没料到柳侍郎的家人,竟连区区丫鬟也能出口成章、应景吟诗,着实了得。」很平凡的女子,但全无佣人气息。男子内心立即有了评估。

  「贵人过奖了。几句浅白的诗句,不过是听主人家随口吟出,觉得好听又好记,便偷偷学了来显摆,不敢当贵人一声赞言。」

  「小——」落霞躲在主子身后,嗫嚅地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在主子扫过来的眼光下,机灵地住了口。

  「爷,请过来这边休息。」

  不远处,两名男子已在风景独好处摆上了酒食,铺妥了布垫,恭敬地过来禀报。

  能被燕大人以「爷」字来尊称的,放眼朝廷可没几个人当得起;而能让燕大人如此恭顺的人,扳扳手指,还真没几人呢!所以,眼前这位俊美慑人的贵人,想必、或许、应该是……那位吧?

  柳寄悠看了一眼,笑道:「三位贵人既要在此欣赏美景,奴婢二人就先行退下了,不打扰大人们的兴致。」

  「无需退下,你们就留下来服侍主子吧。」那名看来约莫三十岁、脸上肌肤光滑如女子的男子开口说着,声线不似男人的低沉,间中夹着清亢。

  「各位大人,奴婢二人尚有它事——」

  落霞哪肯让主子受委屈,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小姐去服侍他人;虽然说一般而言王公贵族们前来自家地界中,佣仆可以任其支使,但她的宝贝小姐何等尊贵,岂能让人任意使唤——

  「霞儿,快住口,怎么可以违逆贵人们的意兴呢!这可不是咱柳府的待客之道。」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柳寄悠阻止丫鬟发话,对面前三人道:「奴家大人有交代,若有贵客前来,切记要服侍妥贴,绝对不能怠慢。」

  「看来柳侍郎将家人调教得极有分寸、极好。」男人摇着折扇,微一颔首,其矜贵神态,像是支使别人家的奴仆是给人多么大的恩典似。

  ……怎么觉得此刻应该高呼「谢主隆恩」来应景一下?柳寄悠心中暗笑,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顶级贵人,将他人的服侍当成恩赐,想来也是理所当然得紧。

  当然接下来众位贵人们自是不会与她们这两名无足轻重的佣仆说些什么,径自饮酒赏玩、谈天说地。另两名男子全以俊美男子为中心,附和所有他说的话,神色间的恭谨明显厘出了上下之分;尽管服饰上已极力做到相同质材,但肢体语言上的尊卑却难以瞒过明眼人。至少,不光是柳寄悠,连一旁的落霞都觉得这三人明显是一主二下属,而非三个平辈相交的友人。

  这三人使唤起别人家的佣仆可是一点也不客气,很快地便命她俩去提溪水过来,好待等会贵人酒食尽兴了,需要净水稍作洗漱。

  两名「弱女子」走出好一段距离之后,落霞才接过主子手上的水桶,不悦道:「小姐,你也真是的,又这么着了。」

  也就是说她们已不止一次被人当成同是丫鬟身分而不予拆穿,不过这次被人支使去工作倒是头一遭,那个约莫三十岁的白净男子还特意把水桶交到柳寄悠手上。是不是人心皆以貌取人呢?同样被当成奴婢,比较美的就可以省去粗重的工作,平凡些的则活该接下所有吃力的粗活?

  柳寄悠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

  「我这等荆钗布衣扮相,又在草地上坐卧了一身草屑,说出身分会让爹爹没脸;要展示身分也得看眼下的状况合适不合适,很明显,现在我最好只是柳家的丫鬟。」

  虽然小姐此刻的仪态确实不适合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但落霞仍是心有不甘道:「但我们可以拒绝他们的支使呀!那个燕奔大人是武官,老爷可是中书侍郎哩!那名气度非凡的公子顶多是一般不掌权的皇族子弟吧-瞧他那游山玩水的作派,不过是富贵闲人而已,怎比得上国之栋梁的老爷!」实在不值得她们诚惶诚恐去服侍。

  柳寄悠笑了笑,心想就算柳侍郎权倾朝野深受皇上重用,也不表示身为柳家人就可以恃权而骄,任意去与任何人交恶。因而道:

  「别说了,他们不会待太久,我们也就被支使提个水,算不得什么。」

  「怎么算不得什么!他们叫小姐你提水耶!真是太无礼了!」

  「做人别太计较。」事事计较,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了?

  柳寄悠浅笑着看向天空。晴蓝如洗,无边无际的辽阔点缀着几朵棉絮似的白云,看得高些,望得远些,世间种种又哪值得挂怀?

  「乘风而去,不知是怎生的心情?」迎过一阵凉风,她双手大张地笑道。

  「赛神仙喽,还会有什么!」落霞闷闷地回道。她虽然常常不知道小姐在想些什么,却是知道小姐向往自由自在的神仙生活,所以她早就习惯在小姐心情愉快时这么回着。

  据她看来,主子已离神仙境界不远了。容易快乐,在四时变化中感受季节递嬗的神奇,将自己隔绝在世人闲语外,没有什么话可以伤到她。这种性格,除了要具有聪慧颖性外,也得要有豁达的胸襟啊!

  为什么没有人看得出她主子是这么特别、这么与众不同呢?只不过长相并不特别美丽罢了,但也称不上丑啊!事实上,落霞觉得,小姐的脸看久了,也是挺美的……

  但美丽与否这种事太自我,别人并不跟她有相同的想法,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所以落霞只能常常对着外头那些诋毁小姐的流言蜚语暗自生气。

  提了一桶水回去,在走近那三名贵人时,柳寄悠从落霞手中将水桶接过手。

  「小姐!」这水这么重,怎么可以让小姐提!落霞低声惊呼。

  「给我吧,他们比较乐见我提着。」柳寄悠觉得自己真是善体人意得不得了,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那是当然!都是不长眼的公子哥儿嘛!落霞一肚子气,跟在主子身后沉着一张俏脸。

  「对不住,让各位贵人久等了,奴家将溪水提来了。」柳寄悠欠身说着。

  不出她所料,上前提过水桶的是那名面白无须的男子。就见他小心自包袱中拿出一只精巧玉盒,跟着舀了一盆水,恭谨地为俊美男子净脸;之后,将那盆水倒了,再证了一盆,又拿出手巾沾湿,为男子净手,待一切完成后,才躬身退下,整理着随身物品。

  柳寄悠见此作派,几可笃定那俊颜男子的身分了。她与落霞默立一旁,淡淡扫过一眼,便将目光移向青山迭翠、景致正好的方向。

  可能是三人聊到没话题了,却又不想结束今日这般难得悠闲的野趣,那男子竟然降贵纡尊地转向她俩——

  「不知柳侍郎平时如何调教下人,竟使你二人显得气韵不凡,不似寻常佣仆模样。」刻意柔化的眉眼满是温和,却仍掩不住隐隐的今威,目光依然落在貌美的落霞身上。能够赏心悦目,自是不会去看不养眼的人。

  既然目光是放在落霞身上,回话的当然是她了。

  「贵人谬赞了,奴婢并无特殊之处。」再怎么说,被如此俊美的男人盯着,一般女子是难以招架得住的;何况这人有着沉沉的威仪气势,更让人不敢轻易抬头迎视,甚至备感局促无措,因而落霞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这是正常佣仆会有的反应,不过几句随口的问答下来,这名美婢便让人觉得平常无奇了……但显然是有例外的。男子不经意发现美婢身边那名不起眼的婢女,竟逐渐吸引了他的注目。男子对自己这样的转变感到有趣,于是不由得直接看了过去,并品评起来——

  很平凡,比起美婢的丽泽明亮,她简直黯然失色至极,说是像个灰扑扑的影子也不为过。不过此时他才记起初见时的清亮舒徐声嗓是出自这名女婢口中,可见老天虽然没给她出色的外貌,倒也没忘给她些许补偿——至少声音挺好,而且浑身淡定自若的气韵,看来全无奴态,倒像是一般寻常百姓家的小家碧玉了。说起来,这柳侍郎在调教家仆的手法上,确实不错。

  「方才听你吟的诗句,倒是颇为应景,想来柳侍郎竟是让府里下人都读书识字?」他看着平凡的女婢问道。

  微垂的目光很快抬起看了俊美男子一眼,见他正看着她,所以这个问题是要她回答的,柳寄悠也就乖乖回应了:「柳府家生子,不分男女,自幼都让府里文书先生教了基本的蒙书,所以就算再愚顿不堪,至少也能完好写出自己的姓名。奴家二人资质平常,也就识得几个字罢了。」

  「你这模样,可不像是只识得几个字的样子。」

  「多谢贵人赞语,奴家愧不敢当。」她头垂得更低,显得很是恭顺。

  男子淡淡一笑,玩味地发现这女婢气度自若、神态平淡,即使是卑微作态,也不让人觉得她心中有卑意——至少,他是没看出半点。不开口还不觉得,愈听她清悦的声嗓,愈觉得这女婢身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光采,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更深入去探究她……如此平凡的外貌,却有这般特别的气韵,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许人了吗?」对区区一名奴婢起了好奇,实在不合身分,但他仍是随口问了出来。这女婢显然已过十八岁,却仍做少女妆扮,梳女孩髻,而非妇人髻,如此高龄而未婚,着实罕见。

  「未曾许人。」她抬头直视他,目光坦然,并且隐隐带着些喜悦的神秘光采;拜某人所赐,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独身,没人求娶。

  「是吗?柳侍郎不为适龄的下人婚配吗?竟让汝等坐愁红颜老?」

  「贵人言重了。非是主家不慈,而是奴家无婚配意愿,主家也就不勉强了。」一般世俗之人,自然无法体会她这般悠然坐待红颜老,看着岁月如流水东去,自觉更有一番喜乐。

  男子显然没料到有人胆敢如此回应他,怔了一晌,轻笑出声,很宽容地不怪罪半点,以极其潇洒的姿态挥开折扇,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巧婢,不知是哪位主子所调教?据闻柳侍郎的公子亦承其父之高才,不过二十来岁便已文名远播,今年状元郎之位于他若探囊取物般轻易。如果柳府的奴婢们皆如你这般,那我相信状元榜首之位若是落在柳公子身上,绝对是实至名归。」也不知道今日哪来特别的兴致,竟不觉得在此与一名身分低下的女婢调笑两句有何不妥;明明是失了身分,却没有半点不豫,实在是难得的体验。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他便不再与这两名奴婢多说些什么,径自欣赏起四周宜人的景色。

  待暮色渐浓,男子们收拾好物品,挥手让她们回柳家别业,三人则往震西王爷的领地走去,沿途欣赏夕照美景,谈笑离开。

  落霞挽扶着小姐的手臂,边走边回头看那三名远去的贵人,悄声道:

  「小姐,他们三人看起来可不像是朋友,都是那个好看的男人在谈笑赏景,另两名感觉都没有相同的心情哩,总是在打量周遭,像是有什么顾忌似的。」

  「是呀。」她笑了声,凝望夕阳良久,突然轻声低叹道:「自古以来,女子即使被钦点入宫,也不是每一名皆能得到君王的宠幸,更别说与他谈笑了。怕是等到死了,君王也不见得知道那名红颜的存在。不过,他何必知道呢?多得是美人前仆后继等着他垂幸,他何必去在意是否有遗漏的佳人枯守在深宫,苦等着他的一瞥?」

  「小姐,你又在感叹王昭君的命运了吗?」落霞虽然觉得小姐这番感叹来得很莫名其妙,不过反正已习惯了,便顺着她的话问。

  「不。」她低着头,微微一笑,「我只是感觉得今天相当幸运,遇到了那三名贵人,无需投身后宫,便能见到千万佳丽梦寐以求的容颜,真是幸运极了。」

  「小姐,你又说人家听不懂的话了!」落霞抱怨着。

  「听不懂就对了。」柳寄悠点点头道。

  「小姐!」

  一阵凉风吹来,将树梢吹得沙沙作响,主仆二人穿梭于树林间,愉悦地交谈,一同嬉戏而归。

  ***

  在中书省任职,又居侍郎之位,除了中书令之外,就数侍郎职位最大,并且也代表才学与能力都极受朝廷百官肯定。中书省的主要职能是负责拟天子诏令,并且书写公文信函,以及收编史典之种种文书工作。能在中书省任职者,皆是学识渊博且精通朝廷律法之人,更是在文坛上享有盛名。柳时春便是这样的一名文官。

  他行事温和有度,不与人结怨,却自有行事准则,并非随波逐流之辈;能帮人一把时,也从不吝惜给予援手,且常有提携优秀后进之举,是个广结善缘的人。

  所以几十年下来,在文坛与朝庭中积累出良好的声誉,与同僚相处和睦,持身甚正,因而颇受敬重,让人乐于结交;纵使他长年沉浸在书文之中,几乎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痴,却不会让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当然,不得不说,长着这样一张慈眉善目的俊脸,且是十足的老好人样,的确为他的仕途带来很大的便利。

  当朝尚书令康华颐便是他的至交好友,其仕途比柳时春顺利许多,虽然大器晚成,直到三十五岁才中了个二榜进士,当时还是柳时春慷慨解囊才使他不致饿死在大考之前。中进士后,他的才干立即受到先帝重用,并做出亮眼政绩。

  后来外放治理过几个州郡,几年下来考评皆是上品,仕途理所当然青云直上,是个简在帝心的能吏。所以先帝遗诏中,指定康华颐为三位顾命大臣之一,让他的才干仍然受重用,是二代帝王倚重的心腹。

  君子之交淡如水,淡于表相,义重于心。这是柳时春的处世原则。对于给出去的人情,从不轻易消耗,一方面是不愿挟恩求报,一方面也是希望永远都没有需要求人的时候;对于真正的朋友,即使熟稔官场往来,到底脸皮还是薄了些。

  所以当他必须厚着老脸前来乞求他人时,虽然知道对方肯定会帮忙,但一颗心仍是忐忑了多日,直到今日上门来,心中依然难安。

  「柳老弟,你有话就直说了吧!咱们二十多年的交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康华颐抚着花白胡须,开口便是直白,希望能令他轻松一些。以他练达的眼光,怎会看不出老友正有难事求于他,并且为此开不了口呢。

  柳时春叹了口气。

  「我想……我是在异想天开。」他不知道自己还必须为女儿操多少心、白去多少头发。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是他把女儿生得其貌不扬,在如今这个将容貌归入德行标准的世道,当父母的,难辞其咎啊!

  能让老友这样为难的,也就仅仅一件事了,康华颐心中一动,问道:

  「莫非……是为了天子选秀的事?」

  柳时春胀红老脸,有些艰难地点头。

  「可不就是这件事吗!我、我那女儿,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全长安,没一户人家上门来提亲,私下寻了嘴严的官媒去探口风,依旧没有半点消息,这一年一年下来,都把大好年华给耽误了,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呀!」他希冀地看着老友,「你是这次主持皇上选秀的外事大臣,尊夫人又是协领选秀的内命妇……是否……是否可以破格让小女列入选秀的名单中?」

  康华颐为难地摇头。

  「这并不妥,老弟。先且不说令嫒与今上有先前那段渊源,也不说年纪上的问题、,举世皆知皇上是个重颜色的,别说一般姿色入不了他的眼,就是几位闻名帝京的绝色美人,其美名传入宫中,也不曾听闻皇上有所动容垂问。此次选秀,我与内人拟了初步名单呈上去,里面家世容貌出色的不知凡几,亦不见皇上对此上心,全都交付后宫几位娘娘以及内命妇去决定。你也清楚,咱这位年轻俊美的帝王一同意选秀,全国待嫁少女,谁不是疯了似地想进宫?恕我直言,令嫒并无从这些少女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勉强送进宫,不过是守着冷宫凄凉一生罢了。老友,我知道你心中着急,但这事儿,我不同意。你何苦怕她没有夫家而执意送她入宫呢?若你不嫌弃,我手边有几个不错的寒门才俊——」

  柳时春苦笑摇头,知道老友并没有理解他的话中之意,连忙打断老友说道:「不不不,康兄,我并非想将女儿送进后宫去博什么荣华富贵。我有自知之明,更知晓当朝择美标准奇高,半点不敢奢望。」

  「既是如此,又怎么说想要给令嫒求一个选秀名额?」

  「康兄且听我细细分说。」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柳时春道:「你记不记得三年前皇上登基时,遵先皇遗命,为子嗣计,立即选秀。那时选了十五名秀女,让她们进储秀宫进学,待皇上守孝结束之后,皇上纳了八名秀女进后宫,分别封了位分,另有七名被送回家去,后来分别赐婚给了宗室子弟或勋贵。」

  听好友这么一说,康华颐也就明白了。沉吟道:

  「若能经由皇上金口玉言赐婚下去,确实很是体面。」

  柳时春连连点头。

  「正是如此。皇上当然不会对小女多投注一眼,但……若能经由皇上代为嫁出小女,让小女得一些体面,容她日后在夫家能挺直腰板站定脚跟,那真是老天垂怜了。倘若心愿不能达成,也不过是被遣送出宫回家里来,让我再做其它筹谋罢了。不管最后事情成不成,我是断无怨言的。」若能让皇上最亲信的康大人美言两句,成功的希望就很大了。

  「柳老弟行事向来谨慎,这事想必是再三思考之后才来找愚兄的吧?」康华颐忍不住低声道:「这事,说起来皇上也有责任。那一句脱□而出的戏言,哪里知晓竟误了令千金的佳期。」

  「小弟对皇上万不敢有所怨怼。本是小女太过平庸,立于群芳之中,本就难以出彩,小弟对此,无话可说。只是这事,还请康兄多多帮忙了——」说到此,慎重地躬身一揖。

  康华颐连忙扶住他打揖的手,将他扶起道:

  「把令千金的画像送来吧,我会将令嫒的闺名写在秀女名单里,并寻一个好时机对皇上提上一提。」

  「那就有劳康兄了,小弟不胜感激!」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可别再多礼了。来来,难得你来,咱俩好好喝它几杯!」

  因为柳时春的爱女心切,这日的康府之行,改写了柳二小姐的一生,让她梦想中的悠然平淡后半生,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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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府上人人都知道二小姐是个不轻易发怒的好侍候主子,她不爱罚下

  人,也从不逞主子威风,就算在她情绪最不佳时,顶多将自己锁在书房中看书写字作画,把自己关上大半天,用这些事务来耗磨掉坏心情,而不会拿下人出气。

  今日,她又把自己关进书房两三个时辰不出来,也不理人了。

  于是,服侍她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了——今日二小姐情绪不佳,大家皮绷紧点,夹着尾巴做事吧。

  是的,柳寄悠心情很差,差到关在书房里已经写坏了八张纸,画坏了十一张画,要不是还算克制,她都想撕书来听个响儿了!

  以她这样寡淡的姿色能入秀女名单、能入宫备选,甚至或许还能进入皇家闺学,算是天大的好事吧?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她欣喜若狂时,那个即将被送入宫选秀、并且可预期日后必遭「退货」的柳二小姐,早已一脸冰霜地将自己锁在书房中,对父兄的殷殷解释不予理会,门板重重关上,谁也不理。

  她从不曾这么无礼的,也不曾这样发火过,尤其是在人前,所以她的举动吓到了父兄二人。

  「爹,小妹生气了。」柳献宏斯文的面孔上带着几丝凝重,立在书房外头低声与父亲诉说着。

  柳时春看着紧闭的书房良久。

  「随她去吧!她总会想通为父是为她好。当年皇上的戏言伤她太深,所以她才会生气;但,尽管如此,她总不能不嫁人。这是一个机会呀,咱又不是奢求皇上宠幸她,只是想藉皇上代为作主,给她寻得好夫家。瞧,六月选秀之后,再没多久就是秋闱大考了,到时全国优秀学子齐聚京师,多得是青年才俊任人挑选,不拘寒门陋户什么的,只要配得上寄悠的文采就可以了。我们没有门户之见,也愿意帮扶其前程,何愁不能给你妹妹寻一桩良缘?而且有康大人在一旁着说两句,皇上心中自是有底,必会代为婚配的。就算一切谋划都不成,不过是又回到现在的样子,并无损失。」

  「可是一旦进宫选秀,又被送出来,那妹妹怕是当真嫁不了人了;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定又有一番淡资嚼舌了。」柳献宏凝眉说道。

  「再差也不过如此了。外人想要怎么说,为父管不着,也顾不上,只要你妹妹能好,其它都不重要了。」柳时春再深看了房门良久,转身走出书院,交代道:「走吧,秋闱快到了,你心思还是放在读书上吧,暂且别担心这些事了。」

  「是的,爹。」柳献宏跟着走出去,不再徒劳地在书房外劝解些什么,留下安静的空间给小妹去思考。

  如果容貌可以交换,他多希望相貌平凡的人是自己,那么妹妹早五、六年前就可以觅得好夫家了。可惜了寄悠这样好的一个女子,却因为没有好颜色,致一切被全然否定。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书房内的柳寄悠并不是没听见父兄的谈话,也不是不了解父亲的苦心;她气恼的其实不是进不进宫选秀的事,而是当了秀女之后,皇上必会因康大人的请求而特意安排她嫁予别人这件事。

  嫁人!柳寄悠暗自咬牙,气恼地想着这可恨的两个字。若她真的有心嫁人,就不会把自己留到年纪老大,还放任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把她当谈资。这才清静了几年呢,没想到好日子竟因为父亲的慈心而再也不能悠闲度日。真是太失算了!她从没想到父亲会招呼不打一声就私下做了这样的事,让她完全没有思考对策的时间,一切就成了定局。

  要她嫁人,倒不如入宫当一辈子受冷落的宫女呢。

  不过,就算想住冷宫、想远离后宫的争权夺利,但待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很难真有一片清静地能供她过起清静的日子。再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半辈子被封闭在一方小天地,不得自由、不见天日,简直就是坐牢,且坐的还是天牢,把牢给坐穿那种。不得自由的环境,再怎么悠然淡定的心,哪还能心宽度日?她虽然爱钻研佛理,却没兴趣每天念佛捡佛豆虚度一辈子。

  思来想去,嫁人与入宫,她都没兴趣,半点不想委屈自己。可恨如今情势不由人,她竟怎么也想不出化解的办法。

  她知道自己的思想不容于当今世道,在自我的世界中有这种想法尚可,但若步出了闺阁,便不能不去理会世俗环境对女人的种种束缚,以及其加诸于女人的桎梏;也不能不去体念父兄的难处,毕竟她已经成为家人的一种心病。一个超龄未嫁的女儿、妹妹,对他们颜面上也是难堪吧!何况他们根深柢固地认为女人只有嫁人才会幸福,那么她迟迟无法嫁为人妻,在他们眼中必是万般不幸了。

  不是说她对婚姻本身没有任何憧憬,而是她不愿为婚姻、为一个男人去改变自己目前的生活。或可以说是自私吧!她太爱自己了,已没有其它心力去服侍一个男人,为别人经营一个家,甚至开枝散叶。她只想自己好好的。

  而嫁了人之后,实在很难有好好的时候。比如说吧,七出这东西。大戴《礼记》本命篇有云,妇有七出:不孝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犯了以上七出之条,丈夫可以毫不客气将这名女子丢出家门。这七出,是多么笼统,又多么容易就被定下的罪呀!

  立足点就不公平的婚契,要教女人如何安心去托付自己?白居易不早早就说过了——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仅仅简单两句话,便已透彻说出了全天下妇女的处境。

  班昭夫人的《女诫》、长孙皇后的《女则》传颂天下,用以警惕女人守分谦卑,条条框框得仿佛将女人的世界圈在一个极逼仄、难以喘气的范畴里;可,待忿愤的心思沉淀下来之后,却是不得不承认,若以另一种角度去看待,这就是两本教授女子如何在男人为尊的世道里的求生法则。

  这样的愤世嫉俗是很糟糕的吧?柳寄悠坐在竹椅上自嘲地浅笑了下。以男人为尊的世道,仿佛天下的责任都让男人给担当了去——大到经纬天下、保疆卫土;小到赚钱养家、养儿育女,什么活儿都干了,衬得她们这些女人不事生产,好像除了生子传宗接代之外,再无其它用处。

  现实一点地说,如果今天她亦是扶持柳家生计的人,自是可以大声说话,拥有话语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算说了一万遍不想嫁人,但爱她的家人仍然充耳不闻,一心以「为你好」的名义,擅自做着她不愿意接受的决定。

  只是……嫁人?给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样的事,她仍是抗拒不已呢。

  那个「害」她乏人问津的当今皇上,到底说来也是个「恩人」呢!没想到他真如传闻所言那般长得俊逸不凡,远胜天下间所有男子,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是萤光与皓月的对比。容盛,气质更盛,让人只能仰望,不敢想比肩。即位三年,政治一片清明不说,在朝堂上顺利地从顾命大臣手中收拢权柄,更是手段了得,确是一代英主的气势;可以想见,金璧皇朝的百姓,至少还能安度二、三十年的好日。

  依她猜测,上个月在洛阳见到的那三名男子,其中话最(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请勿转载或转售,谢谢你的支持与配合)多的那一位,必定就是当今圣上了。那样的气势,放眼帝京,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能让禁军统领燕奔大人寸步不离护卫着的人,除了皇上,不作第二人想;更何况那名「江大人」,不正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太监江喜公公;除了皇上,还会有其他人担得起他的侍候吗?

  本身这般俊美的男人,又集天下权势于一身,莫怪会眼高于顶,让天下佳丽依附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他有绝对的资格去坐拥美人、享尽艳福;只是,对爱上他的女人而言,可称不上是件幸事呢!

  幸好她永远不会被看上、永远不会被宠幸,自然,也就不会有机会去领受爱而不可得的滋味。

  这样的幸运,别人永不会理解。

  如果情势由不得她说要与不要,她就只能顺着父兄的意思进宫去蛰伏一阵子了。何妨?就去吧,总有应对的法子让自己免于嫁人的命运。随着年华一年一年逝去,她与自由的距离愈来愈近了……

  皇帝的后宫虽是一只金丝樊笼,但如果只是去逛上一逛,日后还能出来的话,就当开眼界长见识吧。

  古人有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进宫一事,不妨就这样看待。

  关在书房里大半天,抚平了气怒的心绪,压下了种种不甘不愿,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心平气和的出口,心情总算好些了。

  将茶杯里早已冷掉的茶水一口喝掉,她起身打开书房大门;亮晃晃的日光迎面照来,她对着门外焦急枯立的两名婢女道:

  「咱们回房休息吧。入宫之前,还有许多书要读哩!挽翠、落霞,到里头把我挑好的书搬到我房里。」

  话完,她步履轻盈地走回自己的院落,留下面面相觑的俏丫鬟。

  「小姐看来心情不错。」挽翠低语。

  「一定是心中有了想法。」落霞也低声说着。

  「但小姐仍是不愿嫁人。」

  「所以她一定是想出了不嫁人的好法子。」

  四目相对,同声一叹,进书房搬书去了。哪有人入宫在即不好好思考要带些什么进去,比如衣物饰品、脂粉头面等物,不够的当然得快去采买,不然进宫之后什么都缺,要怎么过日子啊!可她们家小姐偏偏一心往书堆里钻,其它万事不管,可见她把入宫当成不值得重视的小事。

  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小姐会这样轻待进宫选秀这样的大事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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