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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16 22:37: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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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2-07-19
【内容简介】
如果宠,可以让她笑让她娇,他只想更宠;
如果爱,可以让他宠让他疼,她只想更爱。
七岁那年,梁曲是牙婆子手中最难脱手的丫头,
又瘦又黑,更不用说她那畏缩又胆小的性子,
怎麽看怎麽不讨喜,哪个大户人家想买?梁曲知道,
如果她不想被卖到窑子去,梁府是她最後的机会,
不然她怎麽可能敢胆大的求眼前俊美如仙人的少爷。
虽然他看来病得不轻,咳得脸都发白了,但她知道,
他是好人。梁池溪,能文擅商,可打出娘胎就是个病秧子,
活一日便贪了一日,直到那丫头出现,他让她随他姓,
给了她名,除了她的贱籍,带她认字吟诗,习武从商。
梁府是天家钦点商户,富可敌国,为了至爱,他的父亲散尽家产,
高攀了母亲,而他对梁曲的宠爱却是日日想着,怎麽帮她,
找个最好的归宿,如果哪天病弱的他不在时。
谁知,天算不如人算,一碗补汤,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坏了他家梁曲的清白,一夜纠缠出他硬生生藏在心头的情意,
只是他想娶,他的梁曲却傻得说,她只想当少爷的丫鬟。
试阅
第一章
曲儿第一次见到少爷时,年方七岁。
她梳着粗糙的包包头,半新不旧的夏裳,站在一群比她健康、比她高大的女孩子里,瘦骨嶙峋的毫不起眼,她一直低着头不看任何人,黑黑瘦瘦的小手拚命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一手湿冷。
「这个太小,一团孩子气,上不了台面。」一道冷冷的女性嗓音带着明显的嫌弃。
「二姨奶奶,您别瞧她小,可手脚灵快,活儿都会做,再说她便宜呀,只要五十钱……」
「你这牙婆子可仔细听着,我们梁家是那种小门小脸,买个下人都要省钱的人家吗?」清亮尖细的嗓音带着严厉的语气,二姨娘的丫鬟海棠,迅速地打断了牙婆子未竟的话语。
曲儿几不可见地缩了缩肩膀,头垂得更低,软黄的发丝无精打采地从肩後滑到前面,碎碎地散开来。
「是,是老婆子的不是,都是这张臭嘴,惹二姨奶奶不痛快,该打!」牙婆子赔着笑脸,伸手打自己的嘴。
「行了,你这老货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一旁的婆子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止住了牙婆子不合宜的行为。
「是是是。」牙婆子脸笑得像是开了花。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只有屋外院里树上的蝉还在不知疲惫地叫着,撕心裂肺。
丫头、婆子,满满一屋子的人都敛声屏气,静静地等着那个主事人作决定。
曲儿不发一语,脑海里不断地响起那段,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对话……
「曲儿,你别怪娘狠心舍了你,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投生到我的肚子……」
「哭什麽哭,老子的赌运都是被你这娘们给哭衰的!谁让你生出来的就是赔钱货,老子早卖早赚点!」
那个她称之为爹娘的人,说卖了她,弟弟可以有饭吃,所以她被带到了牙婆子家里。
「这个又瘦又小不好卖,且打扮打扮拿去试试。」
於是她又被带到了这座大宅院,跟一堆女孩站在这里,像牲口一样被人挑来捡去,嫌弃一番。
不紧不慢的茶碗轻碰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曲儿从来都没有闻过的淡淡香味,似果似花,事实上,从进到这座大宅院之後,她就觉得这里的一切跟她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这里庭院深深,走不完的院子,穿不完的厅堂,这里的人一个个眉眼精致,举手投足都跟村里的人不一样,这里是她连作梦都没有想过会进来的地方。
可她却无心欣赏,手心发冷,嘴唇发苦。
半晌,最初那道冷冷的嗓音终於又再响了起来:「我瞧着这几个……」涂得分外鲜艳的朱红丹蔻轻轻地拎着茶盖,撇去碗里的茶沫,眼儿冷冷地扫了扫,「倒是好孩子。」
牙婆子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别人一擡眼她已经知道是什麽意思了,一点都不意外,点中的都是这群女孩子里最最清爽出挑的,她立刻笑眯了眼,「是,二姨奶奶真是好眼光,这些个姑娘都是身家清白……」
「行了,废话就不必多说。」又是海棠那道清亮的嗓音,打断了牙婆子的自吹自擂,「我们姨奶奶可没工夫听这些。」
牙婆子马上住嘴,她吃这行饭,自然知道大宅院的规矩,何况这里是梁家,是他们大安城最古老、最尊贵的名门望族。
「少爷,你觉得呢?」冷冷的声音在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里的冷意退得乾乾净净,变得温柔无比。
室内一片安静,没有回应。
等了半晌,方素馨的嘴边浮起浅浅的微笑,看了眼自己的贴身丫鬟一眼,海棠立刻会意,清亮的嗓音在房间里分外清楚:「这几个就留下吧。」
「谢谢姨奶奶,谢谢姑娘。」牙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想到做成这笔大买卖,又有不少银两入袋,高兴到不行,伸手示意自己的人将那些未被挑中的女孩带出去。
当那只粗壮的胳膊朝曲儿伸过来时,她浑身颤抖地一激灵,猛地擡头,陡然生出一股勇气,往一直垂着的厚帘边跑去。
「还不捉住她!」众人都被她的突来之举给吓到了,二姨娘方素馨到底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一拍椅子扶手厉声说道。
站了一屋子的丫头、婆子慌了神,齐往曲儿奔过去。
「少爷,求求你买了我吧!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乖乖听你的话!」曲儿眼里含着惊慌的泪水,手指捏着那厚重的帘子,到底没有胆子造次,只敢隔着帘子,抖着嗓子哀求。
她年龄虽小但不笨,她知道,里面的这个人,才是真正可以拿主意的。
里面依旧一片安静。
「死丫头,你不想活了!」牙婆子到底做惯这种事,抢在众人前一把捏住了曲儿细瘦的肩,像拎小鸡一样一把拎起她来,「看我回去不剥了你的皮、煎你的骨!你敢给我惹麻烦,你且等着……」
「少爷,求求你,我一定听话,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就算要我的命都可以,求求你。」
曲儿豁出去了,死死地攥着手里那片厚重的布帘不断地求着,她不要再被带回去,牙婆子跟她说,如果她在梁家卖不出去,就把她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因为那里不挑人。
她从小在乡村野地长大,村里人聊天不知避讳,什麽话都往外说,窑子是什麽地方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多少还是懂的,她知道那里非常可怕,女孩子到了那里活着不如死了。
她不要,她不能被带回去!
「住嘴!」牙婆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外扯。
「唔……」曲儿挣紮着依旧拉着布帘不放,张口狠狠地咬上牙婆子的手掌。
「哎哟!臭丫头,你敢咬我!」牙婆子一掌搧上她的脸,又重又狠,打得她弱小的身子直接摔进帘後。
曲儿被那一巴掌甩懵了,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耳朵轰隆隆地狂响,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情况急转直下,众人看她摔进内室都愣住了,目光不约而同望向方素馨,这到底该怎麽办?
「唉……」一声淡淡的叹息声,止住了曲儿的眼泪,她擡头,泪珠儿就那样挂在眼睫上,愣住了。
她见到了她此生所见过最好看的人!
乌黑的发,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温润的眉,墨玉的眼,淡淡的唇,衬得裳袍绝色出尘,屋外的艳阳被拉下来的竹帘挡了大半,几丝几缕透过细缝,隐隐约约地打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的阴影里,清贵优雅已不再是书里的字句。
因为有他在,这间半暗的内室彷佛已然是另外一个世界,恬淡悠然,遗世独立,屋外的喧嚣完完全全地与他无关。
他只是斜斜地靠在床上,却已然看傻了她的眼。
「何必如此。」
轻叹的声音,好听得让曲儿呆愣,这人,是真的吗?
「简单的事情,累你受伤,却是我的罪过了。」话语刚落,一阵剧烈的咳嗽从少年的唇边逸出来,他伸手捂住唇,指间映在光影中,一片洁润,美好到让所有人都自惭形秽。
「少爷,你要不要紧,我去请大夫来吧。」方素馨担心的询问声从外面传来。
曲儿像是被这声音给惊回了神,手脚并用,敏捷地从地上爬起来,从一旁的小桌上倒了杯水端到床边,「少爷,喝口水吧。」
他咳得浑身颤抖,雪白的肌肤更加透明,修长的手指挡住她递过来的茶杯。
「少爷,你咳得这麽厉害,还是喝口水润润喉吧。」曲儿下定决心,拚命地将杯子往他唇边抵去,他是她最後的希望了,她一定要努力。
「咳……」他阻挡的手却是非常地无力,那茶杯触到了他的唇边,他的身子软软地往後靠去,擡眸望进了她那双坚定而带着浓浓企求的眼睛,半晌,无奈地叹道:「凉。」
她的手一抖,茶水洒上半盖在他身上的锦被,上好的团花料子迅速地浸润开来。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她搞砸了,一切都搞砸了,她会被牙婆子带走,卖到那种可怕的地方……
「就那麽想跟着我吗?」他的指上沾上了她的一颗泪珠,带着咳後微哑的嗓音轻轻地响起。
她擡头,眼里挂着大颗大颗的泪水,黑瘦的小脸上一片湿漉漉,拚命的点头,泪珠儿被甩到他的皮肤上,又烫又凉。
「跟着我……不一定会比较好。」
至少不会比被牙婆子带走更惨!
「我不怕!求求你,少爷,我什麽都能做,能吃苦,我保证会听你的话,你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求求你买下我,不要让牙婆子带我走。」
安静的室内,只有空气中漂浮的尘粒默默飞舞。
「唉……」若有似无地叹息,「傻丫头,水凉,去换热的来。」
於是一语定音,她成了他的丫鬟,从此以後,他就是她的天。
◎ ◎ ◎
十年後,浓夏依旧。
「曲儿姑娘,曲儿姑娘。」娇滴滴的嗓音像黄莺出谷般由远及近,「少爷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点?」年轻娇嫩的声音以及一张跟声音一样姣美的脸蛋,女子浑身上下洋溢着成熟与妩媚,盛夏里的阳光照得她身上的衣料单薄到可怕的程度,却也让那新鲜如刚抽条的柳枝般的身材展露无遗。
那前头的少女很认真地端着托盘,半垂着头不发一语,继续往前走。
「哎哟,你也回答我一下啦。」一对饱满的胸脯猛地往前一横,堵住了铺着碎石的小径,也堵住了少女的路。
她不应该贪快选这条小路的,少女的心里无限懊恼,「借过。」
「不要急着走啦,跟我聊一聊,不然我陪你一起回竹苑,我们可以多聊……」
「对不起,我没有什麽跟你聊的。」见女子堵在那里没有让路的意思,少女腾出一只手直接将她「拨」到一旁,继续往前走。
如娇花般柔弱的女子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气得直跺脚,年轻气盛,城府不够,「哼!有什麽了不起,不要以为自己姓了梁就真把自己当半个主子,叫你声姑娘那是擡举你,说到底,你也跟我一样是个丫鬟而已。」
梁曲理也不理她的叫嚣,直直往前走,这麽多年了,明的、暗的,伤人的、阴人的,她什麽没见过,这麽几句话,就连听都不觉得刺耳了。
女子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更是火上心头,别人跟她说,只有跟梁曲打好关系,才能有机会近少爷的身,谁让她是少爷身边唯一信赖的人呢,但谁知道这丫头软硬不吃,气死人了!
想想不甘心,女子冲上去想掀翻那丫头的托盘,让她完不成差事。
「你敢碰少爷的东西,就试试看!」一道带着杀气的嗓音低低地响起。
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梁曲的对手,女子吓得立刻缩回了手,又恨自己没用,被她恐吓到,「哼,不碰就不碰,很稀罕嘛!」
梁曲再次无视她,快速地向前走,已经被耽误不少时间,没有心情再跟无谓的人多做纠缠,捧着盘子向竹苑大步走去。
这麽多年,在梁家,想凭着自身的美貌接近少爷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她打发起来完全不费功夫,也不必放在心上。
穿过那片绿影婆娑的紫竹林,再绕过月洞门,竹苑已然在望。
◎ ◎ ◎
大安是钦圣皇朝的南部重城,而梁家是大安最有名望的家族,家大业大,是钦圣皇朝唯一允许的私家盐商,也是钦圣皇朝最大的盐商,可想而知金如潮涌,住的宅子自然是庭深院阔,来往的都是大商巨贾、皇亲国戚。
大安城里人人都知道,梁家的大少爷梁池溪从出生就身体极弱,吹不得风、见不得太阳,为了让他静养,梁府里最安静的竹苑就成了他的居所,除了梁曲可以自由出入,不准任何人打扰。
竹苑在东北角,满园皆是翠竹和古樟,一路行来风吹竿摇,阴翳如水,遍地生凉,在这浓夏里分外舒适。
这个时辰也不必多想,梁曲脚下轻快地端着托盘,直直往右侧的书房走去。
「吱呀」一声推开黑檀木门,也推开了悠然的时光。
半翻的书卷,袅袅的茶烟,洁润修长的手指执着紫黑透亮的笔,醮着浓艳饱满墨汁的笔,在摊开的雪白纸页上不急不躁地细细写着。
屋外焦虑的蝉鸣伴随着炽热的阳光,从打开的房门一股脑地席卷而入,冲到书桌前却像是生生被冻住般,只余一片静好。
执笔的手微微地一顿,擡起的那张脸庞,唇边泛着浅浅的微笑,温润儒雅如轻描淡写的水墨山水,清泉汩汩流淌而过,轻松地抚平了她心底莫名涌起的焦躁。
「少爷。」梁曲擡脚跨过门槛,浅绿的如意月裙花瓣般淡淡地散开,轻步上前,黑漆托盘被小心地在黄梨桌案上放下,一直密实盖着的深色布料也被掀了开来。
细笔描出来的淡水莲苒苒开在类冰类玉的影青瓷盅上,揭开盅盖,一股带着浓浓参味的轻烟弥漫开来。
一声浅浅的叹息在室内轻响,若有似无。
「这是老太太让我端过来的参汤。」拿起倒扣的玉碗,黄褐色的汤汁清清亮亮地倒入碗内,「用的是之前宫里岑太妃赏的那支老参,老太太说参味刚好,最适合少爷用。」
一方雪白的锦帕递到她的面前,擡眸凝入眼中的是那张熟悉的清隽浅笑,「擦擦汗吧。」
大太阳下走了这麽半天,她却只顾着给他倒参汤,额上的汗如果不擦乾,容易着凉。
「你先喝。」她也是倔强的,端着碗执意要他先喝汤,不肯接那方帕子。
「曲儿,我手酸。」
淡淡的字句,却立刻让她紧张地放下玉碗,接过那方帕子,胡乱而心急地擦拭一通,擡眸带着祈求地望着他。
他唇边笑意浓浓,端起玉碗,慢慢地饮着那碗价值不菲的参汤。
宫里赏的参自然是好的,有银子也没有地儿买去,只是这样的东西,给他,也是浪费了。
在心底默默地叹息着,喝到一半就再也喝不下,刚搁下碗,知道他不喜欢药味的贴心丫鬟,早就备好了乾净的棉帕和清茶,他没有接,只是朝她轻轻地微勾手指。
梁曲低下头靠近他,他伸手抽过她手里的帕子,为她将鼻头上的汗珠细细地抹掉。
「少爷……」她慌乱地要擡头。
「别动。」
他说不动,她便不动,身子僵硬地停在那里,任他轻轻地为她拭汗。
动作间,淡淡的药味从他洁白如雪的衣袖中飘散出来,萦绕在她的鼻畔,这是她已然熟悉的气息,独属於他的气息。
「下次不要走那麽急。」
如丝般光滑的锦帕离开她的脸蛋,她还是回不过神,傻傻地望着他。
「曲儿,怎麽了吗?」
温柔的话语,温润的脸庞,她眨了眨眼,终於反应过来,「没事。」
这不是他第一次为她做这种事,可她好像永远都习惯不了,无法理所当然,他是她的少爷,尊与卑,她从来都分得清楚。
他微笑着,执起搁在笔架上的笔,继续写。
梁曲将托盘放到一旁,然後拿起墨条熟练地为他磨墨。
「曲儿,你来。」梁池溪将笔蘸满墨汁後递给她。
「少爷……」
「昨儿教你的那首诗,写给我看。」
「我的字那麽丑……」她急急地摇手,「少爷,我给你磨墨,你写吧,只是也别写太久,仔细手酸。」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地望着她。
磨墨的手越来越慢,终於,还是轻咬着唇,妥协地放下墨条,「这舞文弄墨的事,我从来都做不好的。」
「没关系。」
那便没关系。
梁曲擡腕在空中迟疑了半天,终於还是一笔一划在纸上写起来。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高骈的「山亭夏日」,很应景的一首诗。
昨儿他午睡起身,望着微风吹动的帘子,一院香绿,便一字一句地教给她的。
先生是个好先生,可惜学生是个糟学生。
她写完望着雪浪纸上的两种字体,他的字一如他的人,清淡隽秀,透着一股飘逸出尘的灵气;而她,艰涩笨拙,虽然看得出很用心,却还是难看,太难看了!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讲天分的,她擡手就想将这张纸给揉掉,可一只修长的手将纸给按住,止住了她的动作。
「少爷!」
「你已经进步了。」
这就是她的少爷,永远那麽平和,那麽尔雅有礼,他是梁家几代商贾之後养出来唯一一个会读书的人,才气横溢,却……
「少爷,你累了吧?我扶你回房躺一会。」看到他眉宇间浅浅的倦意,她立刻紧张地伸手去扶他。
「不必,我想去院子里坐会。」
「院子里容易着凉,还是回房吧。」
「唉……」又是无奈地叹息,「曲儿,如今是盛暑。」
「可……」
「把书收好。」意即她不必再劝。
她陪在他身边这麽多年,对他的性格已然了解,她的少爷非常非常温和,可他作的决定,却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
她取来软枕和薄毯,他好脾气地任她夸张地将他的腿围得密不透风,她会担心,而他也明白她的担心。
时序浓夏,理应是蜂蝶飞舞、百花烂漫的好景致,偏偏他闻不得花香,所以这竹苑里也算是色彩单一,盛绿的翠竹,抱院而立的古樟枝繁叶茂,就连竹苑後面的山也是一片泼墨的绿。
树阴避风处搁上一张躺椅,旁边再加上简单坚实的小桌,摆上茶,午後品茗,实在再惬意不过。
一杯暖暖的茶递了过来,他感叹这丫头的灵巧与贴心,掀开茶盖,淡淡的茶香扑面,「怎麽不是翠片?」
「那个少爷不是不喜欢吗?」她将梁池溪最爱看的「资治通鉴」翻开到他正在看的那一页,搁在一旁的小茶桌上。
果然最了解他的人,还是她。
昨儿母亲来看他,给他带了今年的新茶青安翠片,一两千金的茶,他自然是感谢母亲的用心。
茶自然是好茶,只是太浓,谁都没有发现他入口时的不习惯,偏偏她看到了。
「少爷,我们坐一会就回房好不好?」她在他身边坐下,伸手为他拉平薄毯上的褶皱,确定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被风吹到,这才放心。
爱操心的丫头!他眼底满满地笑意,指了指桌上的书本,「给我念一段吧。」
她的眉立刻就皱起来了,迟迟地拿过书,「少爷,不如我给你舞剑?」
「我现在想听。」太阳这麽大,她是打算舞完剑直接中暑吗?
「喔。」努力不要让自己头痛的表情泄露出来,看着那一堆的字,又缓又慢地念出来:「少内史崔仲方劝隋主除周六官,依汉、魏之旧,从之。置三师、三公及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五省,御史、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卫等十二府……」
他微微地笑着,望着远处被风儿吹得上下起舞的竹枝,那细柔的身子像极了某人练剑时的风采,弯到极点再轻松地反弹,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地点着,静静地等待着。
「咚」的一声闷响,书本掉落在地面。
「退步了。」他拾起书本,细细地抚掉书上沾染的泥土,感叹地摇头,「这次连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都没有念及。」翻开书页,静静地看了起来。
轻风拂过带来古樟淡淡的清香,鸟鸣清脆,绿荫如水,偶尔纸页翻动的微响,这夏日的午後分外宁谧。
娇憨的少女趴在座椅的扶手边睡得无知无觉,男子坐在她的身旁,素色的裳袍乾净如新,眉宇间清润俊朗。
一片树叶不急不慢地从枝头荡下,在空中打着圈儿,静悄悄落在了少女乌黑的发间。
男子的手探了过去,她的乌发沿着手臂如丝垂泄而下,半侧的脸颊饱满晶莹带着健康的粉色,因为深眠,娇嫩的嘴唇微微地张开,单纯而无辜。
他的指在那抹嫣然上空停顿半晌,最终一声轻叹,那片树叶被小心拈起,停在了他的掌心。
第二章
梁池溪在後半夜还是发起烧来。
梁曲半夜不知为什麽突然惊醒过来,心跳得非常非常快,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她快步走进内室撩开帐子,透过淡淡的月光,她看见那个俊雅的男子一如往常般安静地躺在床上,这男子就连睡觉都如他的人一样斯斯文文,睡相极佳。
可他的脸颊却不同寻常地发红,她的手摸上去後,立刻如风般往外奔去。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梁池溪整个人都陷入昏迷的状态,为他看病的大夫是宫里告老还乡的老御医。
饶是经验丰富、医术精湛的吴大夫,摸完脉之後也一直摇头,「风邪入体,凶险非常。」
常人着凉最多喝点药发散发散也便好了,可偏偏梁池溪身体极差,一着凉引起了旧疾,非常地棘手。
「吴大夫,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少爷。」梁曲的指甲掐入掌心里,努力了很久,声音才没有颤抖。
吴大夫叹了口气,看了看在床上躺着的清俊男子,他为梁池溪看了十几年的病,对他的病情非常了解,这样的风光霁月的男子合该是意气风发的,却偏偏……
他提笔斟酌好半晌,终於写下药方递给她,「曲丫头,小心照料。」
「是。」
半夜没人敢去惊动梁夫人和老夫人,可天亮之後,自然是人尽皆知。
竹苑的安宁平静,被彻底搅翻了。
「你是干什麽吃的?」年近六旬的老夫人嗓音洪亮,厉色瞪着站在一旁的梁曲,「我孙儿这几日身体不是好多了吗?为什麽又突然发热?」
「是奴婢的错。」梁曲认得很乾脆,事实上,就算老夫人不骂她,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她为什麽要睡着?就算她一为少爷念那本书总是会控制不住地睡着,可昨儿也不应该!少爷一看书就不顾时辰,肯定是在树荫下坐久了,吹了凉风才会发热,都是她贪睡惹得祸,少爷才会受这样的苦。
「你可仔细了,如果我孙儿有什麽不妥,我……」
「祖母……」微弱的嗓音响起来,打断了老夫人的疾言厉色。
「子玉,你醒了。」一直坐在床边,默默地为儿子拭汗的梁夫人陶靖妤,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唤着他的字,柔声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子玉。」这会也顾不上责备丫鬟了,老夫人在常嬷嬷的搀扶下往内室走来,「我的孙儿,你觉得怎麽样?」
「让祖母和母亲担心……」梁池溪想擡指为母亲拭掉颊畔的泪痕,却无丝毫的力气,「是子玉的不对。」
梁夫人摇头,望着自己爱入命根的儿子,端庄守礼的她完全不理合不合规矩,握住他的手,「子玉,只要你好,母亲什麽都可以舍。」她的儿子,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每次想到她都心如刀割。
「老夫人、夫人,少爷该喝药了。」梁曲端着药碗走进来。
大家对她自作主张地端药进来没有任何不满,自来都是如此,梁池溪所用之物,除了梁曲,任何人都不能碰,这是梁家的规矩,而且还是老夫人和夫人亲自定的规矩,她们自然是赞同得无以复加,又怎麽会不高兴。
梁夫人稍稍挪开身子为她腾出空间,梁曲坐下,一杓一杓的摊凉药汁,喂梁池溪喝下。
梁夫人握紧儿子的手,问梁曲道:「大夫可有交待什麽?」
「风寒入体,需要静养。」
这一静养,就是整整两个月,浓夏走完,初秋来临。
梁池溪斜倚在软榻上,洁净的云锦衬得他分外清朗,墨玉的眼眸望着半推的窗棂,室外一片金灿灿的艳阳,秋高气爽,远方青山如黛,碧空如洗,他的唇角微微地往上勾。
大好的风光,可惜辜负了。
「吱」的一声悠悠推开了门,走进来的少女身材婀娜,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衬得她分外高挑亭立,如今的她,与当年初见时已然完全不同,那时的她又瘦又小,除了发亮的眼睛,什麽都是无精打采的。
可就是那双眼睛,让他一见难忘,那麽疯狂、那麽坚定的眼睛,强烈的求生意志,浓浓的企图心,那是他所没有的。
现在的梁曲,健康而有朝气,不是时下娇娇的女子,步若莲花,弱不胜衣,为了他,她习得一身好武艺,除了他,在这世上她谁都不在乎,活得恣意而畅快。
用梁佑先的话来说,这个泼辣货只对梁池溪温柔。
梁曲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像是捧着稀世奇珍般,步伐又快又稳定,「少爷,该喝药了。」
他伸手接过药碗,很乾脆地喝着,他从来都是好脾气的,该做什麽、不该做什麽,自己非常清楚,在他身上只有温和而无丝毫富家公子的纨裤之气。
梁曲认真地望着他一点一点地将药汁饮尽,很难想像,那一堆乾躁植物的根茎叶,经过那麽长时间的熬煮,煮成这麽一小碗深浓的汤汁,可就是这些汤汁,救了她少爷的命,她感激它们。
「吴大夫前儿说过,再喝几帖,这病才算能好。」梁曲接过空碗,将新取的泉水递上前给他漱口。
「喝再多又如何。」清冽的泉水冲淡了唇内苦涩的药味,他放下海棠杯,「我的身体我知道,也快到极限……」
「不要!」梁曲迅速地伸手捂住他的唇,吓到脸色苍白,「不要乱说。」
他擡眸,伸指抚过她的脸颊,一颗晶莹的泪珠在他指间闪着荏弱的光,左手握住她按在他唇间的手,「傻丫头,这就哭了。」
她明明是很坚强的女孩,可在他的事情上,永远都是脆弱的。
「少爷会长命百岁。」她很固执、很认真地说道。
他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眼里的坚定,望着她的笃定,半晌,漆黑的眼眸闪过温柔的光,叹息似地轻应:「好,我会长命百岁。」哪怕成不了真,却也是一个美好的梦,一个可以安抚到她的梦。
「少爷不要再说那种话。」她反手握住他的掌,想要温暖他冰凉的掌心,为什麽一年四季,她的少爷的手总是冰凉的?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在少爷的身边,不管你去哪里,不管你怎样。」
「傻丫头,你大了,不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为什麽不可以?」她紧紧地握住他,「从你买我的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说,我要永远都跟在你的身边,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太傻,也太执着!梁池溪沉默了,低头望着她握住他的那只手,不似一般少女柔弱纤细,她的掌心带着薄茧,那是长年习武而留下的印记,是为了他才留下的印记。
当年,他只是买了她,可她卖给他的却不仅仅是一个丫头……
◎ ◎ ◎
初秋的天,亮得还是早的,鸡啼三遍之後,偌大的府宅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厨房升起淡淡的白烟,在尚未完全透白的天空里隐隐地飘着。
梁家的规矩严,所以虽然众多的仆人脚下不停地穿梭,却连声咳嗽声都不闻,各司其职,在为主子们的晨起做着准备。
可这样的忙碌,却与竹苑无关。
梁曲一如以往般早早地起来,将院子里的落叶打扫得乾乾净净,放下扫帚,抽出腰间的软剑,开始每日的晨课。
少爷虽然不赞成她习武,可她很坚持,少爷从来都是温和的,不与人争辩,於是就遂了她的心愿。不过少爷说了她是女子,习武还是要挑把好兵器,只是挥拳未免气力有限,刀太沉,鞭太霸道,莫若剑有灵气。
她家少爷说的话从来都没有错,他说习剑不错,她便习剑。
太太对她要习武很明显是高兴的,甚至为她请来一位隐者剑师,虽然她想不明白为什麽深居宅院的太太会认识这样的江湖高手,可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习武是为了保护少爷,只要可以达到目的就成。
手里的这柄灿如剑是少爷送她的,她爱如珍宝。
矫若游龙的招式中,却很难专注,眼眸会不自觉地顺着推开的菱形窗棂望过去,梁池溪一身素色裳袍端坐在书桌前,执笔缓缓地写着。
芝兰玉树,龙章凤姿。
她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以前少爷教她的这两个成语,当时的她根本就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现在,她明白了,那是指少爷。
这一场病让少爷清减不少,衣袍变得宽松了,可梁池溪就是那样一个男子,就算穿的是粗布衣裳,也难掩他的丰姿。
有时她会想,是不是因为少爷太美好,所以老天爷要让他不完美?
「喂,再看你就要撞上树了。」一声带着嘲笑的话语,从围墙边的一棵大树上传来。
梁曲闻言浑身一僵,定睛一看,可不是真挥剑到树旁都没有发现嘛,但更不能原谅的,是有人闯进竹苑,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贪看少爷入了神!
愤怒,除了对自己还有对旁人的。
一个俐落的反手将剑收好,纵身轻盈地跃上树梢,拎起某人的衣襟就往围墙外推。
「喂喂喂,梁曲,我好歹是梁家三少爷,你敢这麽对我!」一连串的抗议声激烈地传来,「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喂,来真的呀!」
梁家三少爷被乾脆俐落地一把推下树。
「曲儿。」淡淡轻轻地一声低唤。
梁佑先的身子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被拎了起来,一顿头晕眼花之後,他很丢脸地被梁曲带着跃过墙头,稳稳地落在院子里。
他想吐!
「三少爷真真好兴致,一大早就到我们竹苑来吐。」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和轻蔑,傻子都听得出来。
他咽回去了!
「梁曲,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太没面子了,尤其是在她的面前!
「当然有,我的主子可不就在那里吗?」梁曲手指很明确地指了指窗边,梁池溪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含笑地注视着他们。
「你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梁佑先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按理他是主子,梁曲不过是个丫鬟,他想怎样就可以怎样,可她不是旁的丫鬟,她是他大哥梁池溪的贴身丫鬟,也是唯一伺候的人,这样的身分,在梁家是非常不一样的。
更何况,在三年前,她梁曲就已经不再是梁家的丫鬟,大哥将她的卖身契给了她,还去官府为她脱了贱籍,成为平民,所以她随时都可以走,可她没有。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哥。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与任何人都不同的大哥,这个哥哥身体很弱,可是却才华横溢,是老祖母最最疼爱的孙儿。
真奇怪,他们梁家历经两朝,五代商贾世家,每个儿孙都是做生意的好手,却无论如何培养都养不出一个能读书、会读书的子孙。
只有梁池溪。
他是梁家最大的意外与惊喜,三岁能诗,四岁能文,过目不忘,诵即成篇,他的才气震惊了大安城所有的文学大儒,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可以成为史上最最年轻的金殿状元。
可事实,却不是。
他的身体太差了,从一出世就开始喝药,二十五年没有一天是断过的,钦圣皇朝所有有名的大夫都被请进梁家来为他诊治,就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可偏偏治不好。
胎里带来的症,再治也是枉然……这是最能干、最有经验的御医请脉之後,叹息着说的一句话。
原来老天给的天分,是有代价的。
「大哥,你身体有没有好一点?」长幼尊卑,梁佑先还是分得清楚的,他站稳身子後立刻跟哥哥请早安。
「尚可,谢谢三弟关心。」梁池溪浅浅地笑着,清俊疏朗,侧过身子有礼地道:「三弟进来坐吗?」
「我瞧着这院里倒是空气新鲜得紧,不如大哥……」未竟的话语被某人恶狠狠地瞪得消了音。
「你……你瞪我干嘛?」
就说白目永远都是白目,不要指望他哪天就机灵了,少爷的病才刚刚好,怎麽可以在这清晨又到院子里吹了凉风?
「三少爷想必是忙的,不如……」腰间的软剑「啪」的一声抽了出来,晶莹莹、寒森森地笔直指着院门,明示!
「呃……」梁佑先被那泛着蓝光的剑给吓得咽了好几口口水,努力半天才勉强挤出话来:「我……我还没跟大哥……你小心点,那剑可不是好玩的!」见那剑尖危险地反覆在他眼皮前晃过,他发现自己没用得腿有点抖。
谁不知道大哥身边的梁曲是个胆大到没边的人,任何人的面子都不会给,泼辣直接到让许多人都恨得牙痒痒的,一身尖刺让人无计可施。
「曲儿,给三弟倒杯茶。」带着笑意的话语从旁边传来,堪比天籁,让梁佑先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地从嘴里往肚子回落。
谁都知道梁曲最听大哥的话,也只听他的话。
「是。」梁曲果然低眉顺眼地应道。
梁佑先刚庆幸那把剑离开他的鼻尖,可一记冷光扫过,又低又危险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响起:「三少爷……渴吗?」
「喝!」他吓得低呼一声,猛地弹起来倒退三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曲儿。」梁池溪无奈又好笑,轻轻地唤着。
梁曲依言不再理梁佑先,擡腿往房内走去。
那个不中用的家夥巴巴地忙跟了进去,完全忘了自己先前还舍不得进屋。
屋内没有一丝久病之人的污浊之气,淡淡的中药味是散不掉的,混着墨香与纸气,这样的气息在梁池溪的书房,分外好闻。
袅袅升起的茶烟中,清香四溢,梁曲先为少爷端过一杯,并再次确认今儿早上的凉风尚可,吹不到少爷,这才为梁佑先奉茶。
「谢谢曲……呃……」刚出口的话被瞪了回去,梁佑先几分委屈地将那个名字吞回去。
为什麽只有大哥才可以唤她曲儿?不公平!
「三弟近来可好?」梁池溪对这一幕已经非常熟悉,微笑地望着弟弟问道。
「好,不过父亲最近让我跟着二哥学做生意,唉,大哥你是知道的,生意上的事情又复杂,我一点都不喜欢,每天都烦得要命,就连大哥这里都没有机会来。」
不来最好!梁曲在心里冷笑,这三少爷每次都说少爷是梁家的异类,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梁三少爷的生母六姨娘早逝,而老爷梁翰远虽然子息并不丰,只有三个儿子,可他对子女似乎是一点都不稀罕。按理说这三个儿子应该是明争暗斗,争着将自己的才能在梁翰远面前表现出来,虽然家产将来轮不到庶出的儿子,可梁池溪这样的身子摆在那里,他一死,这家产是谁的,可就不好说了。
偏偏梁佑先不会,说好听点他是性子单纯,说难听点就是胸无半分城府算计,还对做生意深恶痛绝,几次当着梁翰远的面大放厥词说无商不奸、无利不起早之类的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就是那种典型的纨裤子弟,胸无大志,每天只喜在外面闲逛,怎麽可能让梁翰远喜欢得起来?更何况在梁翰远的眼里,除了二姨娘养的二少爷梁佑家还算成器,别的儿子都没有丝毫的地位。
梁佑先在梁家成不了威胁,可他却经常被别人当枪使,尤其是……梁曲的眼眸沉了沉,除了小心伺候,也别无它法,因为梁池溪对自己的弟弟一直都和颜悦色,只要他们来,他就会高兴。
「那三弟可以跟二弟好好学习,二弟做生意素来是不错的。」
何止是不错,梁佑家可真是完完全全的梁家子孙,生意手腕高超,头脑清晰敏捷,将梁家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就连老太太都感叹道:「佑家做生意像足了梁家人,可惜,是姨娘养的。」
一句话,道尽了所有,自古嫡庶有别,出身和家世是一个人最重要的。
商不如仕,所以梁家希望可以出一个读书人;庶不如嫡,所以哪怕梁翰远再不喜长子,嫌他身子太弱,可他是正房唯一的孩子,梁家的长孙,这是铁铮铮的事实,无法否认。
「二哥那人从来都是黑口黑面,连句话都不说,大哥,你不知道跟在二哥身边压力有多大……」接下来不出意外是三少爷大吐苦水时刻,旁人除了「表演」倾听,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
总结下来就是,梁佑家要求严格,梁佑先却生性散漫无追求,两个个性完全相反人的凑在一块儿,可想而知。
梁曲第七次看向沙漏後,再看看坐在一旁始终耐性十足面带微笑的少爷,终於忍不住开口:「三少爷是不是该回自己院里了?」
「大哥你是不知道……呃……」正说得起劲的梁佑先被她冷不丁地打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後委屈地说道:「我不过才说一会儿,你就赶我走……」
梁曲擡手很直接地指着沙漏,「你不是才说一会儿,你是说了整整半个时辰。」中间没有任何停歇,连茶都不需要喝一口,可他不累,她家少爷都累了,她家少爷的时间很宝贵的,不是这样拿来浪费的好不好?
「你还计时……」更委屈了,「都没有认真听我讲,你不知道我这段日子……」
又要开始了吗?梁曲皱着眉,「三少爷,你自个儿刚刚说每天辰时要跟二少爷去铺子,现在可快过卯时了。」
「什麽!」这时辰怎麽过得快?
「我们院的沙漏没坏,三少爷你还是回去准备准备吧,迟了,二少爷未必高兴。」
看见那个三少爷跑过去摇沙漏,梁曲真想摇头,难怪他在梁家从来没有被人视为威胁,把这样的人当成对手实在是……啧啧啧,梁翰远每次看到这个儿子,只怕头很痛吧?
「哎哟,真是快来不及了!大哥……」求助的眼睛望向自己崇拜的大哥。
「三弟就先回去吧。」
「可我话还没有说完。」
他还没说完?都说半天了,梁曲这次不是想,而是直接翻白眼。
「等三弟闲了再来坐。」
一句话立刻让梁佑先眉开眼笑,依依不舍地看着某人,「那我走了……」
「三少爷慢走。」梁曲直接过去打帘子,送客意味很浓。
真是的,也不说舍不得!梁佑先磨磨蹭蹭地走到帘边,望着她清丽的容颜刚要说话,「啪」地一下,摔下来的帘子差点砸中他的脸,反应过来之後,看着在眼前晃悠的帘子和院子里的苍天古木,他明白,他真的是……被送客了!
◎ ◎ ◎
「少爷,你还是回房休息一下吧。」真是的,好好一个悠闲的清晨,被某白目搅和得乾乾净净,最不可原谅的是还害少爷劳神!
「别忙。」梁池溪擡手止住她收拾杯盘的动作,「我有话想跟你说,曲儿。」
「少爷要说什麽等休息以後再说,我现在很忙。」他想说什麽,她心里都猜到了,她的头低下去,手里的动作更加快。
「唉……」浅浅地叹息,「曲儿,三弟其实人很好。」
她的眼眶发涩,头垂得更低,桌上收拾茶杯的响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淩乱而心慌。
「他的性子很纯粹,这样的人适合……」
「少爷!」她猛地擡起头,明亮的大眼里除了隐隐的泪光还有熊熊的怒火,可就算再气,她也没办法对她的少爷凶,但,还是好气!
「我不想听这些!」
太执着了!梁池溪有几分伤脑筋地望着她,太过了解她固执起来可以有多倔强,虽然这倔强她从来不会对他使,可她会对她自己使,最终苦的,还是她。
看着她眼里点点的泪光,他指尖微擡,想要为她……
「大哥!」一声兴奋唤声打断了室内莫名的气氛,刚刚才走的三少爷又窜了回来。
梁曲胸中的怒火「噌」地一下被瞬间点燃,「三少爷又回来做什麽?」语气又凶又直接,虽然不至於迁怒那麽没品,但态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可梁佑先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根本就不在意,「我刚刚在路上,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跟大哥讲我今天来的目的。」
搞半天他老大说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没有讲到重点就是了!她瞬间明白了梁佑家为什麽会对这个弟弟严格到苛刻了,完全是被逼的。
「三弟要跟我说什麽?」轻柔的话语,阻止了梁曲一触即发的怒气。
「是这个。」梁佑先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荷包,献宝似地将它递向梁池溪,简单的素缎绣着祥云图样的深色荷包,男子用的东西,没有任何花哨。
可却在中途被粗暴地拦截……
「三少爷这是什麽?」梁曲一把推开那荷包,不让它有接近少爷的机会。
「你推什麽推?」梁佑先立刻受辱似地吼,「难道你还怕它有毒会害了大哥不成?」
这可说不定!
「是又怎样?」她很爽快地承认。
「你!」这丫头简直是让人恨不得想将她……
梁佑先俊美的脸皮立刻有点发红,他有点狼狈地低头,扯开荷包,「这个是百草丹,专门用来治喝药後口苦,调理胃口的。我知道大哥这几个月每天喝药肯定嘴里没味儿,特地寻了来给大哥,你居然还怀疑我!」太侮辱人了,太伤自尊了!
「百草丹?」梁曲望着他手里的小瓷瓶,眼眸深沉,又开始了吗?
「就是百草丹!」梁佑先气急地低吼,「我还特地拿着去了药堂,请大夫看过、验过,真真就是百草丹!对久病之人调理胃口极好,我自己也试过药,这才拿来给大哥,谁知被你这样想,我真是白操的心,不要拉倒!」哼!他快要气炸了。
「多谢三弟关心。」梁池溪浅笑着安抚气得跳脚的弟弟,「曲儿只是担心我,我代她给你赔不是,你不要生气。」转头看了梁曲一眼,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梁佑先手里拿过荷包。
见她接了,梁佑先的心情才慢慢变好,「大哥你记得服药之後含一粒,这个清清凉凉的,可提神了。」
「好,谢谢三弟。」
再次送走梁三爷後,梁曲一手拎着荷包,一只手紧紧地捏着桌角,用力到快将梨花书案给捏穿了。
梁池溪望着她那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间,实在是不忍心,擡手握上去。
她松开紧握的指怔怔地擡头望向他,她的少爷,眉毛英挺,眼眸清澈而温柔,高高的鼻,线条优美的嘴唇虽然失去颜色,可却还是分外好看,她的少爷这麽好、这麽温和,为什麽有的人就是不死心?
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
一声长叹之後,他唯一能说的,只有那句话:「曲儿,不要太执着。」
第三章
梁家是钦圣皇朝的大贾之家,以商传家已然五代,历经两朝,在钦圣皇朝初建立时因为捐献全部身家财物支援圣祖帝开国,为钦圣皇朝的建国可谓是功劳不小,所以被圣祖帝特许拥有私家盐坊,可经营盐业。
需知盐之一物是百姓必须品,在历朝历代都是官家经营从未开放给个人,如今这个特权一立,梁家的兴盛羡煞众人,可那也只能是羡慕而已,谁让其他家的先人没有独到的眼光,没有立下那种无可比拟的大功。
幸好梁家历代主事人除了会赚钱,也会经营,日进斗金之余,每年都会拿出大量的钱财支持朝廷,例如新政推行啦、赈灾啦之类的,与皇家关系非常融洽。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何况有的那个人,还是当今天子,梁家想不好都难吧?
梁家是望族,自然是家大人多,到梁翰远这一代,一共是三房,他居长房。
因为夫君早逝,梁老太太一手撑起家业养大儿子们,还要跟偏房「和睦」相处,所以当梁翰远及冠之後,她立刻就请了家族的长老们旁证,将众多偏房分了出去。
梁家历代家教森严,为了防止子孙争产夺利,祖训有言,家产必须由长房长子继承,旁枝能得多少,大房说了算。
这个祖训自然是有好有坏。
梁老太太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不过她生性开明,不是那种非要所有子孙都围在身边的人,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生子女在眼前争权夺利,所以二子、三子都另购宅院,搬出祖宅。
也幸好她的三个儿子都是亲自教养长大,彼此间感情颇深,再加上梁翰远为人大气,不用老夫人吩咐自己也会照顾弟弟们,分家时也将较多的店铺分给两个弟弟,所以大家都满意。
而说到梁翰远,就不得不提他与陶靖妤当年那段惊天动地的爱情,已成传奇。
陶老爷官拜翰林院掌院,家里世代书香,养了四个儿子才得了陶靖妤这麽一个女儿,陶老爷和夫人自然是爱如明珠。陶小姐幼承庭训,知书识礼,晓文断墨,是钦圣皇朝有名的大家闺秀,用千家求、万人爱来形容也丝毫都不夸张。
偏偏这样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居然会认识了梁翰远,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胆地作了个决定……下嫁!
可还是错了……
梁曲望着夫人拿着白玉水斗细细地为一株株绿叶粉芙蓉浇水,夫人最爱的就是芙蓉花,所以她住的芙蓉院里种了一院芙蓉,粉的、白的、黄的,单瓣、重瓣,朵朵大如牡丹,各色争妍,围着那池绿波,嫺静照水一片美好。
白玉兰散花纱衣,裳下是软银轻罗百合裙,陶靖妤站在那里,身旁是静开的芙蓉,可她容颜婉娩,清丽脱俗,梁曲突然就明白了冷情冷性的梁老爷,当年为什麽会发疯一样地爱上夫人。
有她的地方,任何景致都失了色,不是最美,也不是最艳,偏偏却是最出尘。
梁家再富可敌国,梁翰远也是商,无论如何都求不到书香传家的陶家小姐,哪怕当年先皇非常欣赏他的才干,有意将公主下嫁给他,可他还是不可能有资格娶到陶靖妤,因为自古文人的傲骨,最是要命。
该称赞梁翰远聪明过人,他非常明白谁能达成自己的愿望,为了娶到她,梁翰远散尽三分之二的家财求先皇赐婚,甚至不惜连私盐权都放弃。而先皇有成人之美,钱拿了,婚也赐了,幸好私盐权还是保留给梁家。
可从那以後,梁家过了十几年才恢复元气。
但爱情却比钱财消失得还快,他们的恩爱连一年都没有,在梁池溪出世之後,梁翰远就娶了二房进门,梁佑家与梁池溪只差八个月而已,二姨娘方素馨是陶靖妤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长大。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伤害你的,永远是你最没有防备的人。
梁曲不知道当年的陶靖妤是怎麽反应的,可是现在的她,平和而恬淡,除了自己的儿子,谁都不在意,包括梁翰远。
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
芙蓉又名拒霜,可在梁曲看来,夫人不是拒霜,而是从里到外都已是霜,不是霜又能是什麽?越在乎伤得越深。
方素馨之後,又有六房姨太太相继进门,如果一次伤一回的话,这麽多年,谁又还能再活下去?
「你都查清楚了吗?」轻轻浅浅的字句,在细润的水珠落地声中,听来分外动人,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是。」梁曲将手里的纸包打开,搁在一旁的石桌上,「这百草丹的确是开胃良药,清凉爽神,服药的人用了它,会舒服很多。」
「嗯。」陶靖妤轻移几步,为另一株芙蓉淋上甘霖。
「可它里面含有紫石草,这种药跟少爷服用的药里的一种药,水樨,是相冲的。因为紫石草长在极北方,在南地非常罕有,所以认得它的大夫并不多,再加上它只跟水樨相冲,而少爷药中的水樨分量特别轻,所以两者相冲之後不会立刻有反应,大概一个月左右吧,才会发作。」
「会死吗?」很轻、很淡的一句问话。
梁曲手指一抖,在掌心刺出一枚枚弯曲的血痕,努力了半天,总算挤出来一个字,「会。」
咳血而亡!这是吴大夫说的那四个字。
彼时,除了水珠渗入泥土里的绵润细响,一片安静。
今天的阳光,非常非常地灿烂,齐刷刷地照射下来,将周围的一切映照得分外明亮,绿的是叶,细细软软的绒毛在叶片上自由畅快地呼吸;粉的是花,脉胳分明的花瓣,被阳光照成薄亮的色泽,朵朵芙蓉描上美丽的金边。
大好的一片秋光,可空气中的凉意,却怎麽都驱不走,只有沉默在蔓延。
陶靖妤安静了好半晌,终於又淡淡地问出两个字:「然後?」
「我去问过三爷。」梁佑先的口风从来都不是难探的,「他说百草丹是从三姨娘那里要来的,至於他为什麽会知道这个,是因为三姨娘近日着凉不舒服在用药,七姨娘将自己祖传秘制的百草丹送给她服,而她们聊天时可巧被三爷听到,就要了过来。」
「可真巧。」
「最巧的是,七姨娘家里有个表叔在药铺里当掌柜,那个药铺,就是少爷拿药材的那家。」
陶靖妤放下水斗,将几株半弯的芙蓉扶正,昨晚大风,吹得笔直的芙蓉都弯了腰。
「你有什麽想法,梁曲。」
「我想的是,这一切,可真是顺理成章呀。」
陶靖妤的脸上浮起一丝浅笑,突然转了话题:「你跟着子玉,有十年了吧?」
「是,整整十年。」
她赞许地点头,「子玉有心要调教一个人,从来都是不错的,有你在他的身边,我就放心了。」
梁曲莫名就心跳地非常非常快,「夫人,能伺候少爷,幸运的是我。」
陶靖妤望着她颊畔的那抹健康的粉红,如同刚绽的粉色芙蓉,娇嫩嫣然,少女的美,从来都不需要粉黛的陪衬,这样的年华,这样动人的颜色,她也曾有过,只是当年,她辜负了……
半晌,她微微地侧过头,带着几分深思地问道:「喜欢……他吗?」
这次心不是跳得非常快,而是直直地往下沉!
梁曲定定地回望她,认真地说道:「夫人,我一直都是明白自己身分的。」
「唉,傻孩子。」陶靖妤摇头,过了好一会才继续,「事情我明白了,接下来你什麽都不必再做,我会处理。」
「夫人……」
「梁曲,你知道为什麽我最不喜欢三醉吗?」
芙蓉本是世上最最普通的一种花,树大花繁,不为文人所喜,而生於陆上称之为芙蓉,长於水中则谓芙蕖。自古除了芙蕖,木芙蓉被赞的少之又少,唯有三醉因其独特,而被人啧啧称奇。
「不知。」
「因为它的多变。」早晨开的是白花,中午是桃红,晚上又成了深红,一日之内,可以有三种颜色。
她伸手轻轻地抚过一朵白重瓣,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太多变。」所以三醉又被人们叫做弄色,很符合形象。
世上皆以稀有为珍贵,可却忘了,珍贵并不一定就是好,她要的是纯粹单一的东西,不用多好,不用多贵,只要纯粹,可偏偏这世上,纯粹最难。
陶靖妤从乌发间抽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轻轻地挑开一朵在枝头开败的芙蓉,唇边勾起美好的弧度,「果然凋零的,还是归尘比较好。」
艳阳在空中明媚,秋蝉依旧不知疲惫地嘶叫,只是梁曲,心乱了。
转身,一步步地往院外走去,这次让她心乱的,已经是另一件事了。
◎ ◎ ◎
无硝烟的战争,开始得无声无息,可结束得,却是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事情起缘於八姨娘,那位梁翰远刚刚擡进府不到三个月正得宠的新姨娘,正是风光无限的日子,她却因为老夫人不喜她而怀恨在心,串通自己在药铺做散工的哥哥,将老夫人平日喝的补药里其中一味药给换成相冲的药。
草药相冲那便是毒,幸好被发现了,她的结果很明显了。
一向伺母至孝的梁翰远,他的愤怒可想而知,他一直都是冷静自持不会发怒,可一旦他真的生气,就没有人可以承受得起。
八姨娘是个孤女,根本没人知道她还有个哥哥,而至於这事是谁发现的,怎麽发现的,没人知道;更没人知道娇媚青春的八姨娘最後的下场是什麽,因为没人敢问,也没有人想知道。
自古妾婢命都是贱的,是生是死,不由自己说了算,何况还是心毒的那个妾。
不过八姨娘的结局肯定是好不了的,因为这事受到牵连的三姨娘和七姨娘都被痛杖了三十家法,而且由梁府护院的头目,那位最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子亲自执行。
据说她们那一身娇嫩的粉肤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至少半年内都别想下床,可留住了命,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此事一出,一时间後院都安静下来。
平日里的花团锦簇、莺声笑语再也不闻,人人都屏声静气地安分过日子。
在这场风波里,只有陶靖妤和梁池溪未受丝毫影响,陶靖妤悠闲地下棋赏花,平静自得;梁池溪更是从来不会踏出竹苑半步,在满院绿涛中看书品茶。
他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都与风雨无关。
「少爷……」梁曲第三次放下手里的朱砂笔,开口欲言。
「算完这本帐再说。」梁池溪半倚在软榻上,轻轻地翻过手里的书卷,淡淡地说道。
「是。」她只得定下性子继续看着手里的帐册,她知道少爷的规矩的,不算完,不会跟她说话,算错了要一直算到对才可以。
这麽几年下来,她原本急躁的性子,倒真是一点一点地被少爷磨缓了,知道要怎麽做,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乾脆定下心来认真地看着那本厚厚的帐册,手里的珠算子飞快地拨动起来。
梁池溪听着脆如落珠的声音,微微地听了下,心底略一计算,便知道她的思绪已经调整好了,他的唇边勾起浅浅的笑,曲儿果然进益了。
半个多时辰後,她捧着帐册快步上前递给他,「我算好了。」一脸绽开的笑容如春阳下灿开的鲜花,非常地耀眼。
他放下书卷,一擡头便凝入那带着笑意的眼眸里,她的身後是湛蓝天空,灿烂的秋阳,可比秋阳更耀眼的,是她的笑颜。他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她,墨玉的眼珠深邃而黝黑,像潭望不到底的水,看似平静无波,却不知道底下是何番光景。
那样的眼神,梁曲的脸蛋突然就红了,一股热意涌上来,在身体里躁动着、咆哮着,却又无处宣泄,她捧着帐册的手,抖了起来。
梁池溪的手轻轻地擡了擡,她下意识地想将脸蛋凑过去……
「我是不是打扰到什麽了,嗯?」一声饱含磁性的男性嗓音,打破了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
梁曲银牙一咬,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麽滋味,失望、苦闷、懊恼,还有不满,统统爆发出来,她的身子一掠,一抹白光从腰间抽了出来,向着声音处直直刺了过去。
梁池溪没有出声阻止,因为他明白,他是制止不了现在的梁曲的,只是对於结果,他却已然知晓。
宽阔的庭院,两条缠斗的身影,每一招都是又狠又绝,似乎是不置人於死地不甘休。
玉色与浅绿翻飞,如果不看战况,只观美景,倒真是赏心悦目得很。
◎ ◎ ◎
一炷香时间後,「叮」的一记轻响後,那把软剑笔直地弹开,插入泥土中,整柄而入,梁曲喘息着望着只余剑柄的软剑,恼红双眼。
可恶!苦练十年,依旧不是这人的对手!
「曲姑娘武艺又有长进了。」浅浅的笑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在一旁响起。
什麽曲姑娘,她又不姓曲!
「哪比得过六王爷的身手了得。」梁曲怒极反笑,「不过六王爷贵为皇家子弟,麻烦下次要来,请走正门,我们梁家定会三跪九迎地恭候大驾。」
「你们……梁家,嗯?」刻意拖长的语调,意思很明显。
他可真会听重点!不过梁曲从来都只会在一个人面前脸红,至於别人,哪怕是钦圣皇朝最最有名的美男子宁飞楚,她都不会。
转身「刷」地一下将软剑从土里给抽了出来,剑果然是好剑,清脆的剑鸣,剑气如虹,往前一指一个漂亮的拜剑式,「王爷,请进吧。」
啧,这丫头脾气可真差!宁飞楚用摺扇推开那直指他的剑尖,扇子在掌心拍了拍,感叹地摇头,「烈性儿。」
转身往房里走去,一进去,满室清香,淡淡的白烟中,梁池溪温润的笑容分外清朗,「石亭绿,你的最爱。」
「啧啧啧,子玉,我都说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果然不错。」宁飞楚上前拿起轻薄的白瓷杯,在掌中转了几转,低头闻了闻杯里的清香,感叹地低语。
「最了解你的人,自然不是我。」梁池溪望着走进来的梁曲,将一方乾净的锦帕递给她。
宁飞楚执杯的手倏地一僵,然後笑了,既无奈又好笑,摇着头对梁池溪淡淡地说道:「爱记恨。」不过是刚刚稍稍取笑了下她,都不可以。
「除了她。」梁池溪望着他很认真地说道。
「好吧,是我的错。」高贵无比,权势如天的宁飞楚很乾脆地认了错,对於感情,他再明白不过。
只是这两个人……他望了望相处自然可是却无丝毫遐想的两人,看来有得磨了。
宁飞楚低头轻轻地抿了口茶,为唇齿间轻流而过的甘冽赞赏地舒眉,「你们梁家吃的、用的,可真不比我家差。」
「旁的不好说,这茶叶,自然不会差。」梁池溪浅笑着认下。
这样说话,对梁池溪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他为人一向清楚明白什麽话是该说、什麽事该做,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旁人说到梁池溪,从来都是知礼守矩,光风霁月的翩翩世家公子。
可那些人,都是不宁飞楚。
宁飞楚是梁池溪唯一的好友,在他面前,梁池溪一直都是真心以对,所以也丝毫不在意自己这话在普遍人听来是多麽的大逆不道。偏偏宁飞楚与他交好,就是因为梁池溪把他当朋友,而不是王爷,更何况他对自己此生最好的好友很了解,在他身上从来都没有丝毫皇家子弟的骄奢之气。
只不过……梁池溪的眼眸淡淡地扫了眼那个倔强的女孩,擦完汗之後她换了块棉帕,坐到窗边的凳上,不吭一声地默默地拭剑,她一直都很宝贝那把剑,今天被宁飞楚那样折腾,只怕这仇,结大了。
宁飞楚再细细地品了品茶,「这个石亭绿跟我以往喝过的不同。」这茶饮入唇内,会有一种奇特的清香在唇齿间缠绕,真正地缠绕,一种余香缠绵不尽的奇特感觉。
「自然是不同,这是今年刚刚种出来的新品,还未入铺。」
「令堂的店铺在你手上,可越发兴旺了。」宁飞楚感叹道,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京中有名的大家淑女陶靖妤,在对丈夫失望之後,会将自己所有的嫁妆置田买铺,过起了书香门第最不齿的商户生活。
事实证明,从大家出来的女子,除了琴棋书画,就连做生意也是让人钦佩的,因为她聪慧过人,任何事情,只要肯学,都不会太难。
不过她也知道分寸,既然已经入了深宅,断没有抛头露面的理,挑了能干放心的管事出面打理,她隐在幕後。後来梁池溪大一点,她就将店铺悉数交给儿子。
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就有梁池溪这样的男子存在,天资聪颖,任何事情在他手里,都不是问题,他在生病之余偶尔理一理店铺,都可以将霜华庄扩张成为全国一流的茶庄。
难道,书香之家与商贾之门的结合,会创造奇蹟?
宁飞楚暗暗思忖着放下茶杯,忽然正色地望着梁池溪,「子玉,你要不要从仕?」这样的男子,为商是奇才,从仕自然是百姓家国之福。
对於梁池溪的才能,宁飞楚再了解不过,他沉稳,他厚重,他有大智慧,他气度不凡。可他却……身体不好。
「我只怕我到不了京城,便已……」
「嘶」的一声小小的抽气声,打断了梁池溪未完的话语,他转头看见梁曲握着洁白的棉帕傻傻地望着他,眼眶有些许微红,他也看到了白色布料上染的红。
傻丫头,真是太傻!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她就受不了了,那麽将来……她又当如何呢?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去拉她的手,「伤到哪里,我看看。」
她的倔脾气又犯了,咬着唇就是不肯给他看。
「曲儿。」他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擡眸望着他,带着负气般的恼怒,清亮的大眼瞪得圆滚滚的,里面还有隐隐的泪光在闪动,分外可人。
就是这麽倔,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每次生气,都不会跟他吵,只是这样不发一语地赌气,虽然这样的次数,实在是极少。
他叹了口气,很轻、很柔,「说笑而已。」
她还是咬着唇不说话。
「以後不会了。」
「你保证?」
「手。」他轻轻地说道。
明明一样是温柔的语气,可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他那丝淡淡的情绪,她的少爷从来都不会生气的。
她立刻将手递了过去,锐利的剑,只是从她的指尖划过,留下一抹淡淡的红,幸好伤口不深,血也没有继续流。
「痛吗?」他拿过一旁乾净的帕子,轻轻地为她擦掉血痕。
明明不算痛,为何他问了这句话之後,她的伤口翻天覆地般地痛了起来?她咬了咬唇,不说话。
看来是痛的……梁池溪温柔的眼眸里带着几许复杂,转身找来止血消肿的药膏。
这世上久病成良医的话,从来都没有错的,何况他这里应急的药,一直都不缺。
清凉的药膏涂在指上,疼痛似乎也随着指与指间的轻抚而一点点地被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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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z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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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iam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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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19 17:49:17
好书好书,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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