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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试阅] 半纸《讨妻欢心当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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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试阅] 半纸《讨妻欢心当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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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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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15 13:10:36
|
阅读模式
出版日期:2022年07月15日
【内容简介】
都说首辅大人冷酷无情,谁敢违逆就弄谁,
可回到家却是个执着哄老婆开心的相公版老莱子?
酒肆女儿姜黎有个众人皆知的小秘密──她喜欢隔壁的霍珏好久了,
当初他满身是伤被捡回来,负责照顾的她就喜欢上那张俊俏小脸,
偏他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一天不知哪不对劲突然跑来说要当她的童养夫,
而且从那天开始就恪守男德,并彻底履行该尽的职责,
书院山长女儿看不惯他俩感情好,故意将她推进荷花池想淹死她,
他表面上不说什么,其实私底下偷偷报了仇……有够狠的那种,
她在灯会上随口说一嘴想要琉璃灯,他直接用行动赢了一盏,
但就在她觉得这样温馨甜蜜的小日子可以永远持续时,
员外府的老夫人派人上门,说要聘她做孙子的小妾……
自从知道姜黎想当状元娘子,霍珏就决定为她拚一把,
会试得第一不困难,唯一的隐忧是最后的殿试,
毕竟他很清楚龙椅上那位看着温和好说话,其实心肠忒坏,
要想让那家伙不搞鬼,他必须立点举国皆知的大功劳,
于是他凭藉前世记忆帮助百姓躲避地动,成功达成心愿,
顺便用状元郎身分替岳母的酒肆加持,刚开幕就生意红火,
当然宠老婆之余,家门被灭的大仇他无论如何都得报,
而想达成目的,他就得当众求皇上让他进入都察院……
即使成了状元娘子,姜黎还是经营着酒铺,
尽管铺内的女厨工说──当上官夫人,为了夫君好,就不该抛头露面,
可她家霍珏不是迂腐的人,从不限制她,让她想干啥就干啥,
不过晋升成官眷后,她也得学着应付官场上的交际,
这不,听说皇上寿宴她必须入宫祝寿,心中慌得很,
好在霍珏的姊姊派了身边的嬷嬷来教导,教她防备宫宴上的阴私,
霍珏也精心挑选稳妥人陪着她,以防出事时他来不及救她,
谁知危机来得这样快,先是帮她领路的小太监被莫名支走,
之后一名嬷嬷说要带她去御花园,却是越走越偏僻,明显要害她……
霍珏在外头带人捉拿坏人,被他安置在观里的姜黎安安分分,
每日同丫鬟采果做果露,赢得道长的好印象,完全不给他扯后腿,
面对记起前世纠葛的定远侯世子挑拨他与姜黎之间的感情,
确实令他心中慌乱,就怕她真的厌弃杀了人的他,
怎料她只在乎他是否受伤,还说若有人要害他,她给他递刀!
呵,她果真是他为亲人复仇之路上最大的心灵支柱,
于是依照计划,他让重审七年前先太子府、卫家和霍家冤案的这把火烧到京城,
更烧到皇帝心里,且第二则箴言的现世、雪灾流民问题,
还有那些姑娘被虐杀致死的旧案,都成了助长火势的柴薪,
但他没料到有人抢先一步敲响登闻鼓,直指天子失德,必须退位!
跟好姊妹碰面被提醒后,姜黎这才意识到自己近来胃口变超好,
不仅白日吃得多,晚上还要吃宵夜,有时睡着了还会被饿醒,
甚至饿到干呕,她是不是真的很可怜?
所以让恢复真实身分的卫瑾大半夜去帮她弄吃食不为过吧?
但是她没想到的事他想到了,请来方神医一把脉,
得,真正贪吃的是肚里的娃儿啊!
终于,在夫妻俩万千期盼下,儿子顺利出生了……
等等,落后一些的女儿也出生了!
两人世界瞬间变成一家四口,日子可热闹了,
可是新手爹似乎觉得不过瘾,居然又拎回来一个小子给她养……
第一章 喜欢他好久了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桐安城处处可见的桃树杏树一夜间开了花,娇嫩的花蕊颤颤巍巍伫立在枝头,如雪霰纷纷。
一辆华贵马车行驶在喧闹的朱福大街,掠过街东的李记瓠羹店,街西的陈二娘布庄,一路疾行到街尾的苏家药铺,那马蹄声方才歇下。
时间已过晌午,街市里的店铺均早早开了门,唯独苏家药铺大门紧闭。
一名身着松花绿缎面小袄,约莫四十岁出头的妇人从马车下来,轻轻叩响药铺那扇掉了漆的老木门。
陈二娘从药铺隔壁的杨记酒肆里走出,精明的目光在马车与妇人间来回梭巡。
片刻后,她回去酒肆,从桌上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道:「这镇平侯府不愧是京里的勋贵豪门,随便一辆马车都是镶金嵌宝的,好不华贵!真没想到苏瑶那丫头竟然有此造化!」
要说这几日桐安城最大的谈资,莫过于药铺大夫苏世青的养女摇身一变成了盛京侯府千金,这事茶余饭后不知被讨论了多少次,都说苏瑶如今是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做人上人去了。
柜台后的姜黎抬起头,转眸看向街边的马车,眉心微蹙,苏瑶不是前日便被侯府的人接走了吗?怎地今日又来了?
正思忖着,旁边的药铺忽然传来「吱呀」声,紧接着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何事?」
姜黎一听便知这是谁在说话,忙扔下手上的帐本跑了出去。
那头的何嬷嬷看见从药铺里头出来的少年,整个人怔了下。
她是侯爷夫人的陪嫁,在侯府待了将近二十年,见过不知多少琼林玉树之人,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眉眼冷漠的公子是她见过的人里最为出众的一个。
前两日她来接小姐时,这位公子不在,想来他就是小姐嘴里的霍公子了。
何嬷嬷略一思忖,笑着道:「霍公子,我是侯爷夫人身边伺候的何嬷嬷,今天特地遵小姐之命过来给苏大夫送些谢礼,承蒙苏大夫这些年来对我家小姐的照顾。」
「不必。」霍珏冷声拒绝。
他话音刚落,几步外的马车门忽然「哢嚓」一声被推了开来。
苏瑶坐在里头睨着霍珏,居高临下道:「霍珏,我给你们准备的谢礼够你们吃喝嚼用好几年了,你别不知好歹。」
霍珏只冷冷看了苏瑶一眼,半句话都懒得敷衍,转身进屋。
苏瑶见他依旧是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模样,气得怒目圆睁,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霍珏这样一张嘴脸,彷佛她是个多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似的。
她现在可是侯府千金,哪轮得上他瞧不起她!
下一瞬,一个精致古朴的木匣子从马车里飞快掷出,「啪」一声落在霍珏脚边,令他脚步一顿。
「这里有银票珠宝若干,一并拿去吧,有了这些东西,你明年上京赶考的盘缠就不用愁了。」苏瑶盯着霍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收下这些财物,我跟你还有苏大夫便无半点关系了,以后你们可别跑到侯府来打秋风!」
何嬷嬷暗道不好,到底不是夫人跟前养大的,鲁莽冲动而不自知,把她先前教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道她这侯府大小姐的名声究竟还要不要了!
何嬷嬷正要开口打圆场,却见那少年忽然捡起地上的木匣子,紧接着眼前一花,那木匣子闪电似的擦过苏瑶鬓发撞入马车内壁,「匡」的一声落下。
「带上你的东西滚出桐安城,别再出现在我们眼前。」霍珏的嗓音低沉冷漠。
苏瑶面上挂不住,她见药铺外头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其中一人还是她从小就厌恶的姜黎,便指着姜黎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姜黎原不想同她吵,可一想到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便忍不住道:「苏瑶,就算你是镇平侯府的大小姐,你也是苏老爹含辛茹苦养大的,如今苏老爹抱恙在床,你又何必把话说得那样伤人?」
姜黎这话一出,四周看热闹的人也忍不住出声附和。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亏得苏大夫对她那么好,起早贪黑又当爹又当娘的养了她十四年。」
「呸!这镇平侯府纵容苏瑶羞辱恩人,欺压百姓,估计家风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嬷嬷老脸一红,自问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丢人现眼。
她连话都不敢再说,立刻跳上车,马车很快像阵风似的驶离朱福大街,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姜黎站在药铺门外,望着那扇紧紧关着的木门,目露担忧。
自从去年采药从山上摔下后,苏老爹的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差,前两日侯府的人寻来时,苏瑶又说了那样一番戳心窝的话,把苏老爹气得差点没一命呜呼。
还有霍珏,被苏瑶当众弃之如敝屣,再如何坚强大抵也是伤了心的。
侯府的马车一走,酒肆里又恢复往常的喧闹,甚至比往日还要热闹些,毕竟方才苏瑶给朱福大街的乡亲们演了那么精彩的一出戏,增添了不少谈资。
姜黎一进酒肆,便见自家娘亲站在柜台后冷冰冰地瞅着自己。
她头皮一麻,忙笑弯了眉眼,殷勤讨好道:「娘,我来算帐便好,您去歇一会。」
杨蕙娘哼了声,将手上的算盘摔到桌面,睨着姜黎道:「你随我来!」
姜黎知她娘正在气头上,只好苦着一张脸跟着杨蕙娘进了后屋。
朱福大街的店铺皆是前店后居的格局,姜黎家的酒肆也是如此,店面在前,隔着一道帘子是后厨,后厨后面是天井,天井再往后便是杨蕙娘母子三人住的屋子了。
杨蕙娘一进花厅,便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姜黎的额头。「我说没说过让你别去招惹苏瑶?你倒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娘跟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都当耳边风了?」
「哪是我招惹她,分明是她把气撒在我身上。」姜黎摸了下额头委屈道,「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呢,况且我还不是泥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不过是因为苏瑶骂了霍珏,才故意给她难堪!」
知女莫若母,姜黎倒也不否认,摸摸鼻子道:「我这不是路见不平,出声相助嘛。娘,您别气,气坏身子可不值当。」说着上前给她娘拍胸口。
杨蕙娘睇她一眼,「苏瑶从小便看你不顺眼,不是想着毁了你的脸,就是想着毁你名声。从前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娘自然不惧她,但现在她是贵女,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你万劫不复的官宦千金,你见着她有多远就躲多远,莫再像方才那样逞能。」
「娘,苏瑶今儿就要回盛京了。您别担心,桐安城离盛京十万八千里远呢,她就算想报复也报复不着我。」姜黎摇着杨蕙娘的手臂撒娇,大大的一双眼睛跟小鹿似的,湿漉漉的看得人心都软了。
杨蕙娘脸色总算好了些,可下一瞬她不知想到什么,眉心又拧起来,「还有一点你要记住,霍珏那孩子早晚会离开桐安城,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阿黎,他不是你的良配,你切莫做那飞蛾扑火的傻事。」
说完这话,她便回了酒肆。
姜黎乖乖回了厢房,坐在软榻上做女红,她今年六月便要及笄了,可女红差得一塌糊涂,杨蕙娘怕她日后会被婆家嫌弃,最近总爱将她拘在家里练针黹。
姜黎想着杨蕙娘说的话,神思飘忽,指尖短时间内便多了几个针眼儿。
她吮去手指头的血珠子,放下绣了一半的帕子,然后拎上一小篮她今晨做好的山药糕,从天井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霍珏今日没去书院,这会定是留在屋里照顾苏老爹。
姜黎绕到药铺的侧门,轻轻敲了下,问道:「霍珏,你在吗?」
等了没一会,门便从里面打开,身量高大挺拔的少年站在门内,神色寡淡,漆色的眼眸里是常年化不开的冰冷。
「何事?」
姜黎抬起眼,目光落在霍珏白玉无瑕的脸上,心脏怦怦直跳。
她喜欢霍珏好久了,从前她碍于霍珏童养夫的身分,总是下意识离他远远的,可如今苏瑶走了,她是不是……可以试着追求他了?
霍珏是十岁那年来朱福大街的,苏世青在山里救下他时,他满身是血,命悬一线,得亏苏世青是个大夫,花了三天三夜才从阎罗王手里抢回他的命。
那时霍珏的脸被粗枝碎石划出好多道细细长长的口子,瞧着分外可怖。
苏世青平日里时常要出门采药、问诊,他走后,屋里便只有苏瑶在,可苏瑶嫌弃他丑,不肯照顾他,于是照顾霍珏的任务便落在了姜黎身上。
霍珏昏迷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姜黎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丑八怪蜕变成一块世所罕见的无瑕美玉,九岁的小姜黎从此偷偷喜欢上了一个名唤霍珏的公子。
那时姜黎还想着等他醒来了就去找他玩,折子戏里都在唱「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在她看来,青梅竹马什么的最容易日久生情了。
谁知霍珏醒来的第二日,苏瑶便叉着腰幸灾乐祸地对姜黎道:「霍珏答应做我的童养夫了,你日后离他远一些!」
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姜黎没想到自己平生第一回喜欢一个人,就这样折戟沉沙、无疾而终。
春日的风犹带寒意,然而同霍珏的神色相比,这风已经暖得不能再暖了。
可霍珏这生人勿近的冷却丝毫冻不着姜黎,她眉眼含笑,笑靥如花,嘴角的笑涡比身后的阳光还要耀眼。
「我娘做了枸杞山药糕,让我给苏老爹送一些过来。」
霍珏闻言侧过身,让姜黎进来,「苏伯刚醒。」
苏世青午膳后便歇下了,半刻钟前才醒过来,因此并不知道苏瑶来过。
姜黎猜霍珏定然不会同苏老爹说苏瑶的事,她便也不提,只说些在酒肆里听到的奇闻异事,逗得苏世青人都精神了些。
「阿黎,你跟阿令得空了就过来苏老爹这陪我说说话。瑶儿走了,这屋子一下子便冷清了不少。」苏世青年纪大了,又在鬼门关前走过一趟,就怕家里冷清没人气,偏生霍珏是个话少的。
姜黎自无不应,笑盈盈道:「好呀,苏老爹,以后我常来,您可别嫌我烦。」
待从苏世青房里出来,姜黎在天井找到了霍珏,少年正蹲在地上晒药材,脚边搁着一个竹篓,里头全是半湿的药材。
姜黎在霍珏旁边蹲下,陪他一起把药材摆入竹簸箕里。
霍珏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姜黎小心地觑着霍珏,从前他们往来不多,大多都是娘差她过来给苏老爹送吃食的时候才能见他一面。
这还是他们第一回一起做事呢。
姜黎想到这,嘴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一回生二回熟,她多来几回,霍珏很快便会与她熟络了吧。
察觉到姜黎灼灼的目光,霍珏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侧眸冷冷地望了过去。「药材长我脸上了?」
「啊?不……不是。」姜黎被逮了个正着,瞬间烧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难过。」
「难过?」
「就……就是今日苏瑶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姜黎真想咬自己舌头一下,每次在霍珏面前总是连话都说不利索,忒没出息。
霍珏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姜黎垂着眼,也不好意思再偷瞧他。
他的声音听着平静是平静,但姜黎想他毕竟是苏瑶的童养夫,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苏瑶抛弃,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霍珏。」
「嗯?」
「你别伤心,苏瑶不要你,我要。」姜黎紧紧捏着一块药材,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点紧张。
霍珏手上动作一顿。
姜黎见霍珏不说话,以为他是不喜自己。
于是她咬了咬唇,忍痛又补了句,「除了我,打铁铺的徐二姑娘,头面铺的张姑娘,花果铺的林姑娘,还有东阳书肆的刘姑娘,她们都很是喜欢你。张大姑娘还说,若能得你做童养夫,他日她必给你筑个金屋。」
霍珏忍不住闭了闭眼。
「除了朱福大街这几位姑娘,南院大街和西柳大街的——」姜黎软着声,掰着手指头又数起来,大有说个三天三日的架势。
「停。」霍珏站起身,冷冷淡淡地盯着姜黎看了好一会,薄唇轻启,「谁说我要做童养夫了?」
「……可你之前一直是苏瑶的童养夫啊。」
这话一出,姜黎不多时便被霍珏「请」出了苏家药铺,少年站在明媚的春光里,看她的眼神比开阳湖的冰垛子还冷。
他修长的手指搭着门沿,「哢哒」一声将姜黎那张委屈巴巴的脸关在了门外。
霍珏刚关上门,便听到苏世青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他眉心微蹙,快步进了屋。
苏世青咳得满脸通红,霍珏上前给他拍背,等他缓过来后又扶他坐起,给他倒了杯热茶。
温热的茶水缓解了胸肺间的痛楚,苏世青拍了拍霍珏的手背,哑声道:「阿珏,我没事,你别担心。」
霍珏反握住苏世青瘦骨嶙峋的手掌,温声道:「山长已去信中州,再过一段时日便能寻到方神医。苏伯,您的病会好的。」
方神医医术出神入化,连太医院的太医都甘拜下风,只是这人行踪不定,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苏世青心下一叹,他虽医术平平,却也知道自己离大限之日不远了。
年近花甲,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但他不想霍珏忧心,这孩子看着难以亲近,实则是个知恩图报的。
「好,好,苏伯会撑着一口气等方神医来的。」苏世青笑道,「再过数月你便要下场考试,你且专心备考,我的事你莫要操心,苏伯等着你中个举子进士回来。」
霍珏眸光微动,轻轻点了下头。
姜黎垂头丧气地走出巷子,百思不得其解,霍珏知道有这么多人想要他当童养夫,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他心里莫不是还放不下苏瑶?
可苏瑶不要他了啊。
想到方才霍珏将她丢出门外时的冷漠,姜黎委屈地腹诽,霍珏也太不解风情了……
她想得认真,也没注意身后跟了个尾巴。
「姜黎!」
姜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肩膀陡然一缩,回头见是弟弟姜令,忍不住皱眉道:「没大没小,我是姊姊,你怎能直呼我的名字?小心回到书院被先生罚抄书。」
姜令撇撇嘴,「你也就比我早出生一刻钟,咱俩走出去,你看谁会信你是我姊姊?」
姜令和姜黎是龙凤胎,姊弟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就差了一刻钟。
「早一刻钟也是姊姊。」姜黎鼓了鼓腮帮子,举起小拳头作势要打,「以后再叫我名字,你看我应不应你。」
「行啦行啦,姊。」姜令懒得同她争,偏头看了看方才姜黎走出来的小巷,斜眼睨她,「你刚去哪了?今日霍珏哥没来书院,你是不是偷偷跑去见他了?」
姜黎脸蛋儿一下子红了个透,「才……才不是,我是去给苏老爹送山药糕。」
姜令从娘胎便跟姜黎待在一块,还能不知道她?一看她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姊,霍珏哥秋天便要下场参加乡试了,按先生的说法,霍珏哥有状元之才,明年开春肯定要到京城参加会试。他那样的人只要去了盛京便不会再回来,你还是别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姜黎一时有些怔忡,她不是不知道霍珏学问做得好,也不是不知道霍珏早晚有一日会离开桐安城,可是不试试,她怕自己日后会后悔。
她喜欢他喜欢了六年,她能有多少个六年能这样单纯又执着地去喜欢一个人?
毕竟,这世间就只得一个霍珏呀。
姜黎一路沉默着,姜令见她不说话,也舍不得继续说她。
夜里姜黎沐浴后,又想起姜令说的话。
霍珏明年若是要上京赶考,说不得连盘缠都没有,苏老爹自去年摔伤后,花了不少钱治病,家里早已一穷二白,霍珏既要兼顾药铺,又要为秋天的乡试做准备,还要照顾生病的苏老爹,担子委实太重了些。
思及此,姜黎赶忙从床榻下来,把藏在床下的一个方匣子取了出来,里头装着的是她这两年为自己攒的嫁妆。
姜黎把碎银子全都取了出来,装进一个钱袋里,她抱着钱袋,心想希望明日霍珏别再把她丢出门了,怪丢人的。
翌日一早,姜黎吃过早膳便急急出了门,到了药铺一看,才知道霍珏今日去了书院。
姜黎只好回去酒肆,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有人喊她,「阿黎。」
姜黎循声望去,只见开得正欢的杏树下站着两位娇俏少女,正笑意盈然地望着她。
穿青色百褶裙的少女名唤刘嫣,是东阳书肆东家的大姑娘,方才便是她在叫姜黎,她旁边那位穿藕荷色百褶裙的是头面铺的张莺莺。
「你们怎地过来了?」头面铺和书肆在街头,与街尾隔着好几里路呢。
张莺莺左右瞧了眼,待得姜黎走近了才小声道:「我们是来给霍珏送东西的。」
姜黎这才注意到两人手里分别拿着东西。
张莺莺手里攥着一个精致的荷包,里头放着一块成色晶莹剔透的白玉佩,刘嫣手上的则是一个沉香木盒,一个墨香四溢的墨锭正静静躺在靛蓝色的绒布里。
怀揣着一袋碎银的姜黎顿时觉得她俗了。
两人的东西都还在这,说明霍珏没收,姜黎不由得问:「霍珏可是拒绝了你们送的东西?」
「是呢,他说无功不受禄,不肯收下我和嫣儿的东西。」张莺莺嘟起一张樱桃小嘴,不满道:「要我说,霍珏也太过迂腐了。」
「这不叫迂腐。」刘嫣柔声纠正,「霍公子此乃守礼之举,是君子所为。」
「守什么礼呢!」张莺莺跺了跺脚,「咱们送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何须守礼?分明是不解风情!」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送礼物给心仪男子是常有之事,霍珏囊中羞涩,上好的玉佩和墨锭都不要,可不是不解风情吗?
刘嫣温婉一笑,倒也不跟张莺莺辩驳什么。
张莺莺的父亲是朱福大街最富裕的商户,她从小被她爹娇惯着长大,今日在霍珏这碰了个软钉子,心里自是不痛快。
刘嫣看向沉默了许久的姜黎,笑着问:「阿黎,你方才是准备去找霍公子?」
「嗯,但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你起得这样晚,当然见不着他了。」张莺莺笑着掐了下姜黎纤细的腰,「诶,阿黎,你也是去送东西的吧?送的什么?」
姜黎从腰封里抽出一个钱袋。
张莺莺看了眼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黎,送银子也未免太俗了。霍珏是读书人,定然不会要你的钱袋,得亏你方才没碰上他,若不然脸要丢大了!」
姜黎愁眉苦脸地回了酒肆。
朱福大街里喜欢霍珏的姑娘不少,苏瑶一走,谁都想摘下这朵高岭之花,说是强敌环伺也不为过。
不说别的,就说姜黎的两名手帕交,刘嫣生得清秀可人,又有个秀才爹,识文断字,知书达礼;张莺莺娇俏活泼,家境殷实,又是独女,万贯家财日后都是留给她的。
和她们一比,姜黎也就这张脸能拿得出手。
不过犹豫了半天,她还是决定将银子送去给霍珏。
虽说银子的的确确没有玉佩和墨锭那般高雅,但霍珏这会缺的正是银子,大不了就说是借他的,他现在正是囊中羞涩的时候,只说是借应当会收下吧。
第二章 答应当她童养夫
正德书院。
偌大的学堂里整整齐齐摆着二十张书案,几个少年正坐在后头几张木椅上,压低嗓音嬉笑着说话。
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少年绘声绘色道:「方才霍珏被一群姑娘围住,差点出不来,我看他脸臭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这么夸张?那些姑娘都围着他做什么?」旁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接过话。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送东西诉衷情呗!」蓝衣少年道,「咱们桐安城的姑娘,谁不喜欢霍珏?」
「不过是看中霍珏那张脸罢了,那些姑娘也太肤浅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个没完,半是玩笑半是讥讽,姜令听了半日,越听心里头越堵,也不晓得阿黎方才是不是也跑去送东西了。
「怎么,你们这是羡慕妒忌了?一大早嚷嚷个没停。」姜令放下手里的书嘲讽道,「放心,只要你们学问能做得比霍珏哥好,就算长得不堪入目也会有姑娘看上你们,问题是你们能吗?」
那几人被姜令说得面红耳赤,正要反唇相讥,眼尾却瞥见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齐齐噤声。
霍珏缓步走进学堂,面色冷漠。
他身量高,比一众少年都要高出半个头,身姿十年如一日的挺拔若松竹,明明年岁相仿,可他站在那里,身上的气势就是比旁人要压人。
方才还在夸夸其谈的少年们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尴尬。
在书院里,没人敢惹霍珏,方才是见霍珏被山长叫走,那几个少年才敢在他背后偷摸着说几句,现下正主回来了,哪还敢吱声。
霍珏也没看他们,眉眼低垂,面无波澜,径直在他的书案前坐下,拿出一本《春秋抄读》慢慢翻阅。
几个少年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姜令鄙夷地撇撇嘴,扭头看向霍珏,问道:「霍珏哥,你方才过来书院时,有遇到阿黎吗?」
霍珏垂下的眼睫一动不动,「没有。」
姜令舒了口气。
很好,看来昨日的话还是有点用,他那傻姊姊没被美色冲昏头,傻乎乎地跑去招惹霍珏哥。
不多时鼓声骤响,年逾古稀的先生夹着戒尺书册,晃着步子慢悠悠走入学堂。
今日主讲《春秋》,霍珏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的书,这本书他六岁那年便能倒背如流,不只《春秋》,本家藏书阁里的书他大半都看过,且都烂熟于心。
可那又如何?
那个博闻强识、惊才绝艳的卫二公子早就死了,如今的霍珏不过是一具为复仇而活的行尸走肉。
霍珏垂下眼,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划过书页上的一句话——子不复仇,非子也。
正德书院卯时击鼓上课,申时下学,霍珏心里记挂着苏世青,正午过后便同山长告了假便离开了书院。
回到朱福大街,雇来照顾苏世青的曹婆子刚从苏世青房间出来,手里端着的盘子里放着一个空碗。
曹婆子见霍珏下了学,忙道:「厨房里还热着饭呢,阿珏你快去吃,苏大夫已经睡下了。」
霍珏应了声,抬脚往厨房走。
用过饭后,霍珏在苏世青门外看了眼才回屋,他揉了揉头在暖炕边坐下,这几日他总是头疼,一日比一日疼。
霍珏惯能忍疼,可此刻的痛楚却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像是无数把刀子在脑海里千刀万剐似的,他刚想起身,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直直砸到炕上。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日光透过薄薄的砂纸,从陈旧的案桌慢慢游移至墙边的暖炕。
暖炕上一动不动的少年突然闷哼了声,紧接着他猛然睁眼,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狠戾,周身的气势凌厉逼人,与半个时辰前的他彷佛判若两人。
霍珏从炕上下来,环视四周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出来!」
冷厉的声音落下,屋子里却越发静了,窗外和煦的风擦过窗,带来轻微的震动声,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声响。
霍珏狭长的凤眸越发凌厉,数息之前他分明还在金銮殿被刺客重重包围,怎么一眨眼他便出现在了这里?这究竟是何妖术?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刺客露面,霍珏唇角一抿,细细打量起周遭的环境,一低眼便见暖炕旁边的案桌上正放着一本《春秋》,他走过去拿起书翻了翻,眉心骤然一缩。
这是他的字迹,这书亦是他年少时在书院读书时用的,可当初他净身入宫前分明将这些一把火烧了。
霍珏放下书,目光忽然一凝,落在了手腕处那洗得发白的青布袖口上,他是大权在握、独断朝纲的掌印督公,这样的粗布衣裳连给他御马的仆从都不会穿。
再次看向书案上的书,霍珏心里隐隐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他呼吸倏地一滞,拉开房门大步迈了出去。
天井的竹簸箕还晒着桔梗、桑白皮等等数十种药材,空气里隐隐飘散着药香,霍珏低身摸着这些半干的药材,眸色复杂。
这都是麻杏石甘汤和小青龙汤的药材,许多年前当他还住在朱福大街时,他时常煎这两味药给苏伯治病。
霍珏站起身,目光一寸一寸掠过这里的一草一木,贴在腿侧的手却止不住颤抖。
双手紧攥成拳,他抿着唇,呼吸一点一点放慢。
尸山血海里走过那么多年,他的心绪早就失去了波澜,便是泰山崩于前也心如止水,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复杂的情绪,诧异、不可置信以及隐隐的期盼。
霍珏一时分不清,他是又作梦了,还是真的……回来了?
恰在此时,一道微弱的敲门声忽然响起,下一瞬,霍珏听到那在梦里纠缠了他许多年的声音——
「霍……霍珏,你在吗?」
霍珏僵在原地。
大抵是午夜梦回时回忆过太多遍,他对姜黎的一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时门外那道温软的嗓音便是他的阿黎。
许是等待的时间比往常久了些,姜黎的声音再次响起,「霍珏,你在吗?」
霍珏如梦初醒,疾步走到侧门,门「吱呀」一声打开,木板快速划开空气,轻轻撩起了他的衣摆。
门外,色若海棠的姑娘怯怯地望着他,圆圆的小鹿眼似是润了一层水雾,潋灩又娇憨。
霍珏呼吸一顿,心口像是被热血烫过,赤赤的疼,他静静望着她,深沉的目光跨过了漫长的时光落在她鲜活的脸上,开口低喃了句,「阿黎……」
姜黎觉得今日的霍珏有些奇怪,可又琢磨不出哪里奇怪,脸还是那张脸,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但素来寂暗冰冷的眸子却有些不一样了,彷佛是夜里的深海,瞧着平静,却暗藏汹涌。
被霍珏一瞬不瞬地望着,姜黎很快便抛下纷杂的思绪,红着脸别开目光,蓬松的额发被风温柔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我、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姜黎咬了咬舌尖,强行压住兵荒马乱的心跳,从腰封里摸出个绣着竹纹的钱袋。
那是个湖绿色的绸布钱袋,袋子正面那几株青竹还留着几个细小的线头。
这几株竹子还是姜黎过来之前花了好几个时辰绣上去的,就为了想让这钱袋看起来文雅一些,可惜她绣活并不好,竹子绣得歪歪扭扭的,似竹非竹,似叶非叶,瞧着便有些不伦不类。
姜黎羞赧地低下了眼,垂下的视线里很快出现了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那手并没有接过钱袋,反而轻轻捏住了姜黎的一根手指头,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指尖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这动作委实太过亲昵,饶是姜黎心悦霍珏已久,也不免觉得无措又怔然。
她下意识缩了缩手,可霍珏却不肯松开,明明没觉得他用多大劲儿,但她的手就是无法动弹半分。
「阿黎的手怎么受伤了?」
姜黎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抽回手,只低声道:「绣这钱袋时留下的,你知道的,我的女红一贯做得不好。」
话音一落,霍珏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这个钱袋,伸手轻轻一勾,钱袋便落入他掌心。
他缓缓摩挲着那几株歪歪扭扭的草,低声道:「怎会不好?这几株兰草我瞧着十分别致生动。」
兰……兰草吗?姜黎欲哭无泪。
霍珏在此时也终于想起,在他参加乡试那年,姜黎的确给他送过一个钱袋,却被他无情地拒之门外,彼时的他满心只想复仇,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小姑娘的心而不自知。
霍珏掩下眼底的晦涩,晃了下手里的钱袋,道:「这是阿黎攒下的银子?」
「嗯,是我攒下的。」姜黎怕他不肯收,又添了句,「你放心,这些银子我很快便能挣回来。城东员外府的张老夫人特别爱吃我做的糕点,每回给她送糕点,都能得不少赏钱的。」
钱袋里的银两约莫十来两,张老夫人的赏钱再丰厚,没有个两三年,阿黎根本攒不下这么多银子。
霍珏攥紧手上的钱袋,漆黑的瞳眸里映着姜黎的脸,「阿黎想要我收下这些银子?」
姜黎轻轻颔首,「你这会需要用钱的地方不少,苏老爹生着病,苏瑶又离开了,如今所有的重担都在你身上,你不必同我客气。」
「苏瑶?」霍珏轻轻蹙眉,这名字他已经许久未曾听说过了。
说来他之所以科举无望,就是拜苏瑶,不,该说是镇平侯府的大小姐徐书瑶所赐。
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只能选择净身入宫。
若他没有进宫,阿黎兴许就不会死。
姜黎听见霍珏又念起苏瑶的名字,心里莫名一堵,不由得抿了抿嘴,细声道:「苏瑶昨日就回去盛京了,她家里给她定了门亲事,你、你就别再牵挂她了。」
霍珏骤然一愣,很快眉心一松,抬眉看她。
是了,阿黎一直以为他是徐书瑶的童养夫,在徐书瑶走后还曾经跑过来同他说:「苏瑶不要你,我要。」
曾经久远的回忆顷刻间席卷而来,上一世他拒绝了她,可这一世他再也不会犯从前的错误。
霍珏垂下眼静静看她,良久,白皙的指头轻轻勾住她肩上一绺乌发,柔声道:「阿黎那日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姜黎脑袋一懵,印象中的霍珏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举动,更不会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同她说话。
这……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霍珏吗?
姜黎脚步虚浮地走回酒肆,两耳嗡嗡直响。
方才霍珏问她那日的话可还算数,她期期艾艾地答了句「算的」,之后他便笑着点头说好。
「所以,他这是答应了?」姜黎眨了眨眼,十分心虚地说服自己,「他不收旁人的东西,只收下我的钱袋,说……说明他对我也有意的。」
「谁啊?谁对你有意?」姜令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目光在姜黎的脸上停了一瞬,「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怎么红得都快滴血了?」
姜黎忙用手背贴了下脸颊,果真热得很,她拿手扇了扇风,眼神飘忽,「我就是热的,你不觉得热吗?」
这几日正在倒春寒呢,哪儿热了?
姜令狐疑地盯着姜黎,「你是不是又去找霍珏哥了?」
姜黎没好气地看了姜令一眼,有气无力道:「你小点声,别让娘听到了。」
双胞胎姊弟就是这点不好,她但凡有点心事总能叫姜令一猜一个准。
姜令顿觉心累,「姊——」
姜黎见姜令摆出一副要同她促膝长谈的架势,连忙打住,「别,你先听我说。」
她往酒肆后厨瞄了眼,把姜令扯进花厅,偷偷将方才霍珏说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所以……」姜令清了清嗓子,「你方才给霍珏哥送钱袋,霍珏哥不仅收了,还答应要做你的童养夫?」
姜黎用力点头。
花厅里静了一瞬,姜令足足看了姜黎半盏茶的功夫,而后轻轻一叹,苦口婆心道:「阿黎,天虽已黑,但你作梦也作太早了。霍珏哥我很了解,怎么可能会收下你的钱袋,还说出那样的话,你还是少作些不切实际的梦。」
一墙之隔的苏家药铺,霍珏立在薄光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湖绿色钱袋。
他将钱袋放在鼻侧,深深嗅了口,一丝淡淡的馨香缠绕在鼻间,他闭上眼,薄白眼皮轻轻掩下眸子里又深又沉的情绪。
在宫里沉浮了将近二十年,阿黎喜欢的那个冷面少年早已死在了深宫里,活下来的是那位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掌印督公。
可那又如何?
霍珏倏地睁开眼,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唇角缓慢提起,只要阿黎喜欢,他便做回那个她喜欢的霍珏。
不过是一张面具,戴上便是。
霍珏大步流星地回了屋,在屋子里慢慢走了一圈,而后在案桌前坐下,提笔写了两封信装进竹筒里,封好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霍珏躺在炕上却毫无睡意,一闭眼便是下午姜黎站在门外望着自己的那张芙蓉脸。
四更的梆子声从街头传来,霍珏在黑暗中起身,身轻如燕地越过屋墙,翻入隔壁酒肆的西厢房里,就见姜黎盖着厚厚的寝被,睡得很沉。
霍珏静静站在那,听着她轻柔规律的呼吸声,焦躁赤疼的心终于慢慢平和下来。
姜黎根本不知夜里来了访客,不到卯时便起来了,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到西侧的小厨房做早点。
杨蕙娘厨艺不俗,酿酒技术更是了得,姜黎耳濡目染,如今不管是厨艺还是酿酒都十分拿得出手。
酸菜切丝,拌着肉末,放葱蒜爆炒,再下一把手擀的面条,两碗香喷喷的酸菜肉末面便出锅了。
姜令打着哈欠走出屋子,闻到厨房里飘来裹着酸菜的香气,肚皮立马咕噜作响。
咽了口唾沫,他走入小厨房,端起灶台上的碗,却被姜黎敲了敲手。
「这两碗是我跟娘的,你的在这。」
姜令盯着眼前只飘着几朵葱花的素汤面,不由得傻眼了,「为何我的面没有酸菜肉末?」
姜黎看着他不说话。
姜令与她对视,电光石火间便想明白了,阿黎估计是恼他昨日说的话呢……
姜令心里长长叹了声,罢了罢了,好男不与女斗。
他清了清嗓子,道:「阿黎你没作梦,霍珏哥定是对你情根深种,才会说要做你的童养夫的。」
姜黎笑咪咪地往姜令碗里的汤面浇了满满一勺酸菜肉末臊子。
吃过早膳,姜黎藉口要到山里采桑葚做桑葚酒,与姜令一同出了门。
正德书院坐落在书院大街的尽头,过了书院再往南走一截路便是青桐山,也是姜黎要去的地方。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快到书院时,前头忽然一阵喧闹。
姜黎抬眼望去,那被十数个姑娘重重包围的俊俏公子可不就是霍珏吗?
这些姑娘姜黎都识得,送香囊的是西柳大街的何四姑娘,送络子的是南院大街的莫大姑娘。
许是听说了昨日霍珏在朱福大街被包围的事,今日这两条街的未婚姑娘不甘示弱,一大早便全部出动。
姜黎咬了咬唇,正要上前,却听见霍珏冷声开口,「你们挡着我的路了。」
面如冠玉的少年神色冷厉,气势逼人,狭长的凤眼轻轻一扫,便似有刀光剑影隐匿其中。
原本吵吵闹闹的场景一下子静了下来,几位姑娘面面相觑,均被霍珏身上那骇人的气势逼退了两步,下意识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唯独何四姑娘不甘心地上前一步,「霍公子,我们没有想要挡路,只是想送些小心意给——」
霍珏在她靠近时便迅速往侧边一避,同时冷声打断她,「姑娘请自重。」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语速不疾不徐,可这话落入耳里却带着浓浓的戾气,似乎还带了点杀意。
从前霍珏也曾拒绝过人,虽语气不耐,却不会像今日这般慑人,震得人心口惴惴。
何四姑娘眼眶瞬间红了,哭了一声便转身跑开,旁的姑娘见状也纷纷离去。
姜令趁此良机,赶忙给姜黎醒醒脑,「听到没?霍珏哥不喜欢姑娘太过痴缠,阿黎,你别总凑到霍珏哥面前惹人嫌。」
要搁往日,姜黎肯定要同姜令吵几嘴,要他说清楚自己哪里惹人嫌。
可现下她哪里还听得见姜令的话,满脑子都是霍珏毫不留情拒绝旁人的样子,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与陌生感再次袭来。
霍珏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不知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还是听到了姜令的声音,霍珏忽然转过身,目光掠过姜令,直直落在了姜黎脸上。
就这一眼的功夫,他原先冷厉的眉眼柔和了下来,冷潭似的眸子渐渐有了温度,眸子深处映着少女海棠花般娇媚的脸。
姜黎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心口忽地就不忐忑了,他脸上是她熟悉的冷漠神色,周身那如切如磋的冷玉般的气度也如从前一般无二,是昨夜没睡好导致的错觉吧。
霍珏始终是她喜欢的霍珏呀,难不成还真成了画皮妖不成?
顶着霍珏的皮,却换了个内里,想想便知荒唐!
春光明媚,柳絮纷扬,清丽娇憨的少女冲着芝兰玉树的少年莞尔一笑,这样的画面是何等美好……
「阿——嚏!」可惜被姜令一声喷嚏打破了。
姜令揉揉鼻子,想着霍珏哥方才刚被一群姑娘惹得不痛快,阿黎最好也别在这里碍他的眼,便对姜黎说:「阿黎,我跟霍珏哥要进书院了,你快去采桑葚吧,再晚日头就大了。」
姜黎嗯了一声,眼睛却还是望着霍珏。
抛却脑中的胡思乱想,方才霍珏拒绝何四姑娘的态度她是十分满意的,既然做了她的童养夫,那男德自是要守的。
「那我去山里啦。」她弯着唇角说道,「等你们下学了,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她的童养夫如此守男德,她自然要做些美味的吃食犒劳他。
姜令望着她脚步轻快愉悦的背影,一时纳闷,她这是在开怀个什么劲儿?
他摇摇头,想不通便不多想,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道:「对了,霍珏哥,今日该放榜了吧?」
桐安城隶属常州府,县试与府试每年一度,过了府试之后方才有资格参加三年两度的院试。
姜令这一年并未下场,但霍珏却是参加了县试的,出榜日期便是今日。
「是今日。」霍珏微微眯了下眼。
成泰五年,他在县试、府试、院试连得了三个案首,拿下了小三元的佳绩,八月参加乡试,得了常州府解元。
那时桐安城的百姓都盼着霍珏进京后能再夺个大三元,好为桐安学子扬名大周,却不想来年到了盛京,因为徐书瑶的缘故他硬生生错过会试,更失去了留在盛京的良机。
霍珏眼皮微阖,这一次若要顺利参加会试,须得提前将徐书瑶解决了。
第三章 攒钱养夫婿
两人刚进学堂,霍珏便被山长薛茂喊到了山舍。
山舍是历任山长休憩的地方,因门前有一大片高大葱茏的竹林,因此又称作竹庐。
薛茂生得高大儒雅,相貌堂堂,留着一把乌黑华亮的美髯,他在竹林里摆了套竹椅,优哉游哉地泡着茶。
霍珏穿过竹林,正要躬身行礼,却见薛茂一挥袖子,爽朗笑道:「无须多礼。」
霍珏并未因为他这话而停下动作,郑重地作揖行礼。「学生见过山长。」
上辈子薛茂在他独断朝纲后曾割袍断义,怒骂他是乱臣贼子,可他从未忘记过薛茂待他的恩情。
「坐下吧。」薛茂笑着斟了两杯茶,「今日县试出榜,你可知你排第几?」
「第一。」霍珏平静道。
薛茂抬眸打量他,只见少年一脸云淡风轻,既无喜色也无傲意,端的是八风吹不动。
「你对自己倒是了解,没错,你得了案首。」薛茂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又道:「知县大人有意要设宴,托我给你递了帖,你可想去?」
霍珏沉吟半晌,摇了摇头,「不过是县试,况且学生伯父病重,根本无心赴宴。」
薛茂抚着美髯,眼中激赏之意越盛,「正该如此,再是才华横溢也须得过五关斩六将,方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你如今只过了第一关,切勿心烦意躁,得意忘形。」
「学生谨记山长教诲。」
薛茂又考校了霍珏半个时辰的学问,方才放他离去。
从竹林出来,霍珏轻轻抚着袖口里的钱袋,冷淡的眉眼倏地柔和,他松开手,正要抬脚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嗓音。
「霍公子请留步。」
一个穿着鹅黄色交领襦裙的秀丽少女缓步走来,在离霍珏两步远的地方朝他屈身,款款行了一礼。
霍珏松开手,脸上那几不可觉的柔情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眉目冷寂,在脑海里搜寻须臾便想起了眼前少女的身分,薛茂的独女薛真。
「薛姑娘。」
「恭喜霍公子县试夺魁。」薛真抿唇一笑,温声细语道:「爹爹今日很是开怀。」
霍珏垂下眼,淡淡道:「多谢薛姑娘。」
薛真原想趁此机会同霍珏多说两句话,可见霍珏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便识趣地告辞。
她望着霍珏渐行渐远的身影,眸光微微一动,方才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柔情,是她看错了吧……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薛茂的声音,「真儿。」
薛真回过神,屈身柔柔喊了声,「爹爹。」
「又故意在这等霍珏?」薛茂睨着薛真,「霍珏要为秋闱做准备,结亲之事等秋闱结束了我自会同他说,你莫要心急。」
薛真羞涩地垂下眼睫,「我听爹爹的。」
嘴里说着听他的,可每次霍珏一来,她便会「碰巧」出现在竹庐,薛茂笑叹了声,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青桐山。
姜黎提着竹篮站在一棵桑葚树下,踮着脚摘桑葚,春天一到,山里漫山遍野的果树都开始结果子了。
往常她来山里摘果子都会穿一身便宜的衣裳来,好方便她爬树,可今日她为了见霍珏,特地穿了这条豆青色的百褶裙,这是她最好看的裙子了,她可舍不得穿来爬树。
既不能爬树,那效率自然差了些,一个时辰过去了,她就只摘了半篮子桑葚。
姜黎看中一丛个大又饱满的桑葚,忙踮起脚、伸长手,可始终差了点,那沾了汁液的手指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正要气馁放弃之时,一只修长骨感的手越过她,轻轻松松便掰下了那一丛桑葚。
姜黎站稳回头,水润润的眼霎时一亮。「霍珏,你不是去书院了吗?」
「我同山长告了假,过来后山给苏伯寻些药材。」
不知为何,霍珏低沉磁性的声嗓听着格外温和缱绻,听得姜黎心里头的小鹿又开始横冲乱撞。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你先帮我摘桑葚,我一会再陪你寻药材可好?后山那片我常常跟苏老爹来,最是知晓哪些药材在哪儿可以寻得到。」
霍珏眉眼低垂,笑着应她,「好。」
少年身高腿长,比姜黎足足高了一大截,摘起桑葚来如探囊取物。
旁人摘桑葚,那便是摘桑葚,可霍珏摘桑葚,却如同烹茶煮酒一般,骨子里流淌着风神秀雅的神韵。
姜黎从许久以前便发觉了,霍珏与旁人是不一样的,再是褴褛的衣裳都遮不住他身上那股吸人目光的风华。
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彷佛霍珏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朱福大街,就像天上的云不该出现在地上一般。
姜黎站在他身侧,看着日光从葱茏的枝叶里探出,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幽远的轮廓,目光一时有些移不开,丝毫没发觉霍珏因着她的目光动作刻意放缓了些。
霍珏知晓姜黎喜欢看他的脸,他便立在那,由着她看,直到一道重重的「匡当」声响起,才侧过脸。
姜黎红着一张脸小声道:「糟了,竹篮不……不小心掉了。」
篮子里的桑葚本来快满了,这一掉便掉出了小半来,骨碌碌滚在地里,还有几颗落在姜黎的百褶裙上,流下深红色的汁液。
「无妨,再摘便是。」霍珏说罢便从袖口拿出一块粗布帕子,蹲下身,轻轻地将姜黎裙摆上的汁液擦掉。
盯着霍珏黑黝黝的头顶,姜黎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脸越烧越热。
摘完桑葚,又挖了不少药材,姜黎脸上的红潮半点没退,一路红着脸回了朱福大街。
快到杨记酒肆时,霍珏突然顿住脚步,轻声唤道:「阿黎。」
姜黎仓促停下,眨巴了下湿润的眼,提着竹篮的手下意识捏紧,「诶。」
霍珏纤长的眼睫缓慢垂下,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与拇指缓缓摩挲了两下。「这次县试,我得了案首。」
案首?
姜黎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头名!
她心中一喜,身体不受控地就要蹦跳几下,却碍于心上人站在身旁,硬生生将踮起的脚跟压了回去。
「霍珏,你、你太厉害了!」姜黎的声音雀跃得就像枝头上的喜鹊,是真的为他高兴。
十年寒窗苦读,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刻,能得案首,至少一个秀才之名能稳稳当当收入囊中了。
霍珏闻言微微侧头,长眉舒展,眼眸含笑,他似是被姜黎感染了些许欢快,唇角提了起来,冷淡的眉眼霎时多了丝温柔。
她既然喜欢他拿案首,那他在往后的考试便多拿几个案首给她,只要她快活,让他做什么都成。
姜黎可不知霍珏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给她多拿几个案首回来,见他如此出息,便想着要表示一下,遂笑着问道:「霍珏,你想要什么奖励?」
姜黎回到酒肆时,杨蕙娘正在清点酒窖里的存货,见她提着一篮子桑葚,便道:「怎地又要做果子酒了?酒肆里卖得最好的是高粱酒和杂粮液,果子酒不够烈,不会有什么好的销路,去岁你才做了二十来缸果子酒,都还未卖出去呢。」
杨记酒肆坐落在朱福大街的街尾,地理位置天然不占优,但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她凭着家传的酿酒手艺,酿出来的酒又烈又香又醇,其中高粱酒与杂粮液是最受推崇也卖得最好的。
也因此,杨蕙娘平时只要求姜黎酿这两样酒。
姜黎打了一桶井水,将桑葚放进桶里,一颗一颗洗净,边洗便对杨蕙娘说:「娘,平日里在酒肆买酒喝的都是男子,您有没有想过做女子的生意?」
姜黎这话直接将杨蕙娘给说愣了,以至于她一时忘了自己数到哪一缸。
「女子的生意?」她转身看向姜黎。
「是呀。」姜黎笑咪咪道,「我从前酿的青梅果酒、桃子果酒还有旁的果子酒,娘您可没少喝呢!我琢磨着同娘一样喜欢喝果子酒的女子定然不少。」
杨蕙娘细细一琢磨,眉峰先是一扬,旋即又一紧,「可平日里能来酒肆吃饭喝酒的多是男子,你上哪找那么多爱喝果子酒的女子来?」
姜黎自然也想到了杨蕙娘的顾虑,这些问题她都考虑过。
「娘,我知道女子出门不易,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亲自把酒送上门去呀。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与闺阁千金,若是她们能瞧上咱们杨记的果子酒,那不仅能挣钱,还能给杨记扬一下名呢。」
她从去岁便想着要试卖果子酒了,若是桐安城的那些大户人家能相中杨记的果子酒,那她的果子酒何愁没有销路?
要知道,那些后宅主母、名门闺秀每年要办的宴席可是不少啊!
姜黎说得头头是道,杨蕙娘当了十数年酒肆掌柜,心里也隐约觉得自家女儿说的未尝不是一条开源之道。
姜黎把洗净的桑葚挪到一旁,上前抱住杨氏的手臂,撒娇道:「娘,您就让我试试吧。正好张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再两个月便到了,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这果子酒卖得好,挣的钱咱们五五分帐如何?」
张老夫人便是城东张员外的母亲,在桐安城颇具贤名,每次做寿总能摆上百桌宴席,桐安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杨蕙娘瞋她一眼,「娘难道还贪图你的银子不成?以后这果子酒挣的钱你自个儿揣兜里,就当是存嫁妆了。」
姜黎喜笑颜开,存嫁妆是不准备存的,这些钱啊,她要用来养她的童养夫。
等她日后挣到钱了,别说金屋,白玉屋她都愿意给霍珏造一个!
苏家药铺。
苏世青接过霍珏递来的汤药,叹了声,「明日别再因为我而告假了,这汤药让曹婆子来煎也是一样的,你安心备考便是。」
霍珏不置可否,只说让苏世青将汤药趁热喝了。
苏世青抬手喝了口药,随后咂巴了下嘴,疑惑道:「今日的药方可是换了?我尝着里头搁了不少杏叶沙参。」
霍珏颔首道:「我前几日凑巧在山长那看了一本杏林古籍,里头有一味古药方与苏伯的病很是对症,便想着不妨放手一试。」
苏世青不疑有他,尽管心里对这古药方不抱任何希望,却还是乐呵呵地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霍珏看出苏世青对这新药方的不以为意,却没说什么,这药有效还是无效,过几日苏伯便知道了。
苏世青的病之所以久拖不好,其实是因为他中了一味慢性的毒药虎狼草。
上一世,苏世青确实等到了方神医,可彼时他毒入心肺,药石罔效,方神医也只是让他多活了半个月。
这一次,时间尚且来得及,不管如何,他都会保住苏世青的命。
待得苏世青睡下后,霍珏快步回了他住的那间小屋,从枕头底下拿出两封他昨夜写好的书信,离开了苏家药铺。
桐安城的城门处有几家名声在外的镖局,这些镖局在走镖时会顺道做送信的行当,其中做得最大的便是龙升镖局,大当家姓孙名平。
这日下午,孙平刚送走一位旧客,便迎来了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衣衫一看便知穿了有些年头,袖口都发白了,可让孙平奇怪的是,这少年周身气度莹润如玉又高贵,委实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要说孙平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贵公子没见过,盛京里颇具盛名的三公子他也曾有幸见过其中两位,一位是首辅大人的大公子凌若梵,一位是辅国将军府的六公子赵昀。
不得不说,孙平见过的这两位公子的的确确是人中龙凤,可与眼前的少年相比,竟是略逊一筹。
实在是怪哉,也不知三公子之首的定国公世子薛无问跟这少年相比,谁更胜一筹?
孙平心中思绪繁杂,面上却不显。「公子瞧着面生,在下孙平,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霍珏看着孙平年轻了十数岁的年轻面庞,淡然一笑,「在下霍珏。」
霍珏在镖局只待了半个时辰,待他离去,孙平便将手上封蜡的竹筒放进一个带机关锁的木匣子里。
二当家何勇从外面进来,恰好看到孙平神色凝重地将竹筒放起,便好奇问道:「咦?又有人要我们捎信?这次是寄往何处?」
孙平抬眸看了他义弟何勇一眼,道:「定国公府,薛家。」
何勇倒抽一口气,「竟是薛家!」
孙平颔首,又拿出一枚不知是用何种木头雕刻的小麒麟,耳边想起霍珏离去时说的话。
「从桐安前往盛京必经白水寨,听闻白水寨山贼为患,是所有走镖之客的噩梦,若孙大当家不巧遇上土匪,可用这小木雕换一个平安。」
这少年分明年未及弱冠,可说出的话却无端端叫人心生信服。
孙平将这木雕放入袖口,想着姑且信之。
从龙升镖局离开后,霍珏并未急着回去苏家药铺,而是前往一家大药行买了不少杏叶沙参。
杏叶沙参这味药虽不及人参、鹿茸那般名贵,却因生长条件苛刻,产量并不多,好在药行掌柜与苏世青是好友,偷偷将大部分杏叶沙参都卖与他。
付好银子后,姜黎赠他的钱袋一下便空了,霍珏抚着钱袋上那几株兰草,低眸一笑。
阿黎想要养他,便让她养吧,只要她欢喜,他霍珏一辈子当个童养夫也无妨。
回到朱福大街,霍珏远远便瞧见药铺侧门处坐着一个小巧的身影。
姜黎梳着双平髻,身上的衣裳不再是早晨的那套,上身换了件月白色的对襟夹袄,底下是一袭浅紫色的棉裙,料子是寻常的白布棉,颜色亦很平淡。
但再是素净的衣裳,都掩不住少女的好颜色,肤若凝脂、眼若点漆、唇不点而朱,既娇憨又明艳。
姜黎正无聊地数着地上的蚂蚁呢,忽然眼前一暗,熟悉的如珠玉落盘的声嗓在头顶响起,「阿黎瞧什么瞧得这般入迷?」
姜黎拎起脚边的食盒慌忙起身,「没瞧什么,你方才去哪了?我过来敲门没人应,索性在这等你。」
「去给苏伯买药了。」霍珏眼眸一低,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松勾住了姜黎手上的食盒,「这是阿黎给我做的吃食?」
「嗯,做了红豆糕和茯苓糕,还有一份山药糕是给苏老爹的,还热着呢。」姜黎顿了顿,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霍珏,继续道:「你今日做得很好,以后若是有旁的姑娘给你送东西,你要理直气壮地拒绝,她们送你的东西,我也能送。」
不就是绣个荷包打个络子在手指头戳几个针眼吗?她可以的,她非常可以。
霍珏闻言,漆色的眸子里有微光浮动,「知道了,日后我只收阿黎送的东西。」
从前的霍珏不苟言笑,常年冷着一张脸,饶是如此也迷得无数姑娘晕头转向,眼前多了层温润之意的霍珏更是让人难以招架,姜黎的小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
霍珏见姜黎张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眸中的光越发幽暗,连眼尾都似乎多了一抹妖异的红。
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姜黎的脸颊,将一绺垂在脸侧的碎发挽到而后,他低声道:「阿黎,考取案首的礼物,我想到了。」
姜黎微微一怔。
早些时候她问霍珏想要什么奖励,霍珏只说待日后想到了再提,还以为至少要等个数日,没想到他现在便提了。
「是……是什么?」
姜黎的声音莫名心虚,她中午回去酒肆时特地清点过,她全副身家只剩下几十文钱,怕是买不了什么好东西给他。
她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急,等到张老夫人的寿宴结束——」
「阿黎。」霍珏放下手上的食盒,静静望着她,温声道:「你闭上眼。」
闭眼?有什么奖励是要闭眼取的?莫……莫不是想要亲她?
姜黎顿时心如擂鼓,往左右看了眼,这里是街尾,苏家药铺往后便是一堵墙,平日里会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看病拿药,而药铺已经关了好些时日,根本不会有人来这。
想到这,姜黎揪了揪袖子,迟疑片刻,羞涩地闭上了眼。
可等啊等,等了好半晌,除了耳边似有微风擦过,便再无任何动静。
「好了。」少年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姜黎一头雾水地睁开眼,「就……就完了?」
霍珏嗯了声,顿了顿,又道:「阿黎以为我要做什么?」
姜黎脸一红,心虚地低下了眼,「没、没有,那个霍珏,你还没说你要何奖励?」
「我要的奖励……」霍珏掌心握着一绺柔顺细软的乌发,垂眸笑了笑,道:「阿黎已经给了。」
饶是姜黎想破了脑袋,也不知晓霍珏要的奖励便是她的一绺头发。
上辈子,人人都说宫里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印督公是个披着张美人皮的恶魔。
传言他就寝之处寒如地狱,夜夜都与尸体共眠,又有人说他有一柄黑色的拂尘,那拂尘乌黑油亮,他爱之若宝,曾有宫人不小心碰了下,一转眼那人一只手便没了。
宫中之人私下揣测,那根本不是拂尘,而是一位少女的头发,他拿了那位少女的头发做了拂尘,夜里须得摸着那拂尘方能安然入睡。
关于他的传言多如牛毛,真真假假无人知,但这两桩却是千真万确。
霍珏披着一头乌发坐在炕上,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绺细软的发,眸光深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灯火尽灭,他掌心攥着那绺软发,指尖眷恋地摩挲着发丝,沉沉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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