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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试阅] 左汀《女法医穿越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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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试阅] 左汀《女法医穿越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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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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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5 13:27:02
|
阅读模式
出版日期:2022年4月1日
【内容简介】
小小法医本事大,县令拜倒她裙下!
她上得了刑案现场,下得了厨房灶脚,
既能为大人破案缉凶,也能喂饱他的胃~
身为一个专业法医,尽管穿越了,晏骄脑中的知识却没丢,
眼见布庄老板娘死因另有玄机,她靠着专业技巧揪出凶手,
获得县令庞牧的赏识,还受他相邀,成为这大禄朝第一位女仵作!
如今的她一边依着兴趣开小灶,煮酱爆蟹、凉皮,改善衙门众人的伙食,
一边将现代的法医知识传授给同行,互相交流以求进步。
中秋他俩上街游玩,他在她面前展现实力,令摆摊诈骗的骗徒血本无归,
并将心有不甘欲埋伏行凶的同党逮捕到案,却不料扯出案外案,
为此他俩精心策划,联合手下潜伏疑犯身边,欲查清真相……
这些剧烈的反转不禁让她怀疑,稷旻是否也重生而来……
世人都道官爷威严难亲近,但在晏骄眼中,庞牧却是不一样的,
他会在她烹调美食的时候帮忙打下手,洗菜、烧火样样行,
有流氓胆敢调戏她,他三两下就把人打趴在地,
他俩在公事上更是合拍,办起案来无人能敌,
眼见连环灭门案接二连三,影响重大,人人自危,
她靠着犯罪侧写提供嫌疑人的特征,他则收服街头混混以获取情报,
得知凶嫌正在制作土炮,准备再次下手,他率领手下前去阻拦,
她则留守衙门静待好消息,却不料迎来的是震天价响的爆炸声……
晏骄没想到她和庞牧逛灯会也能逛出案件来,
撞见一对母子自愿卖身为奴,她疑心来路不正,不予同意,
看着他们行为有异,派人跟踪之下竟发现一桩惊天大案──
一个存在已久的陋习、一个个泯灭良心的村民,
让她誓言要替这一堆堆从河里打捞出来、不辨男女的幼小骸骨讨公道!
破了这桩大案后,庞牧也跟着高升,到了民风剽悍的峻宁府当知府,
他上任第一天就去各大武馆踢馆,有事升堂,没事就说情话调戏她,
而她没事时就煮好料帮大伙儿进补,教教小徒弟传承一身本领,
有事时……呸呸呸,她可是仵作,哪能期待有事?最好统统没事!
可不想一年一度的舞狮大会上竟出了残忍凶案……
方梨慧一案,不仅揭露官员徇私收贿、买官卖官,
也看到有人甘冒大不韪,冒名顶替考功名,只为伸张正义,
为了破案,晏骄和三司官员联手查案,
她出色的办案能力,让刑部尚书替她求来刑部捕头的职位,
只是当了刑部捕头就得和庞牧隔两地,她又犹豫了,
因为她才下定决心,这次回去是要求婚的啊……
她忍痛拒绝这桩差事,没想到人家早已帮她安排好后路,
顶着六品捕头的光环回峻宁府、大大方方求了婚,
一切筹备事宜自有人帮忙处理,
他们这对准新人难得得了空闲,正享受着两人时光,谁知案件又来了……
无名母子白骨案终于露出曙光,原来和十一年前的失踪案有关,
庞牧循着线索找来关系人,总算侦破因贪婪而起的残忍谋杀,
同时还意外揭露涉及倒买粮食与马匹给敌军的叛国事迹,
原以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他和晏骄终于能开心回京等待来年成亲,
岂料被追究责任的藩属赫特部不但想割城赔罪还打算送人来和亲,
却在大年三十宫宴前发生了陂刹郡主被烧成焦尸的疑案,
晏骄对牵扯政治因素的案子感到头大,又遭同僚针对与排挤,
好在疼未婚妻的庞牧很给力,迅速请来圣旨协助办案,
不过晏骄既是捕头也是仵作,这次她打算要凭实力战胜职场霸凌……
第一章 初露本事
十两三钱银子。
坐在茶楼二楼的晏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中已经变凉的茶水,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个数字,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点儿身家,以后可怎么活?
一直到现在为止,她还是不敢相信眼下的事实。
本来是去例行勘察现场的,谁知雨后山区路滑难行,她一不留神踩滑,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勘察箱就咕噜噜滚落山崖……
然后再睁眼,就身处这个历史上半点影子也没有的大禄朝。
听说是本地新上任不久的县令带兵前去剿匪,回来的路上顺道把她捡回来的。因为她昏迷不醒,也不知来历身分,索性一并带回县衙,暂时安置在后面的院子里。
县令不都是文官吗,怎的还亲自带兵去剿匪?
晏骄本想打探更多,但那黑皮肤的小丫头口音太重,她本就被摔得七荤八素,听了几句就眼冒金星,实在没精力分辨更多。
寄人篱下总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她又是个黑户……总得先弄点银钱傍身才好。
唯一带过来的勘察箱决计不能动,所幸口袋里还有下班时刚为自己买的二十四岁生日礼物——金镯子一只,还没来得及去拿蛋糕,就被一通电话紧急召回。
这只金镯子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薪水才买的,可眼下到了这里却不值几个钱。
当时银楼掌柜十分嫌弃,又十二分惋惜,「怎么也没个做工?白瞎了好纯净的金子。」
晏骄只是讪笑,现代社会虽高度发达,可手工业到底没落了,她买的这仿三代样式兽面纹金镯已经是店员口中少有的精致,然而放在这遍地镂空、镶嵌、缧丝缠丝的大禄朝,真是寒酸得很,就好像是暴发户只看重量似的。
银楼倒是实诚,称出来的重量与金镯证书上标记的几乎一毫不差。
只是……
掌柜称银子的时候,晏骄忍不住捂住胸口,心疼得几乎要死过去。
十两三钱银子啊!她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久的钱,现在眨眼却变成十两三钱银子,这可真是天底下最扎心的一笔买卖了……
可有什么法子呢?她若不想饿死,也只好打掉牙自己和血吞了。
回想到这里,晏骄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并本能地用手去捂住后脑杓。
头又疼又晕,四肢也有些无力,或许并不仅仅是穷的缘故。
她闭着眼睛忍了会儿,慢慢的喝茶,吃了两颗桌上附赠的蜜煎金丝枣,好歹稍微清醒了些。
七月流火,昼夜已经颇有凉意,可若天气晴好,日头升起来后还是能将外头晒得热辣辣的。
平安县城直属府城,辖下村镇无数,依山傍水,饶是前些年山贼作祟,也还是很富裕繁华。加上如今的县令直接率兵剿匪,百姓们更是呼声一片,越发有了盼头,街市也越发兴旺。
县衙坐北朝南,位于城中主干道十字街北面正中,晏骄早先从后院角门出来,走了片刻就到了本县最热闹的路段。
大街两侧都是成排的铺面,沿街还有许多摆摊的、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说笑声、吆喝声、耍把戏卖艺的敲锣打鼓声,满是鲜活的人气。
晏骄顺着街道看了会儿,渐渐被这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意,视线落到街对面的招牌上,又忍不住开始计算十两二钱银子能过多久。
据她所知,刨去下头整年不见现钱的农户,在县城做工的一人一月约莫能得二两上下,便是走街串巷的小贩,只要肯做,也能有一两多。
这样的月钱是要养活一家老小的,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也不好总赖在衙门里。
但若去租房……租不起啊!
「两套棉布里外换洗衣裳并梳子、镜子等共计两百三十文……」晏骄细算着今天上午的花销,正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忽然听到斜对面的布庄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
「我的女儿啊!」
这一声不亚于平地一声雷,饶是街上人声鼎沸,也都在一刹那间没了响动,然后同时朝那边望去。
声音来自有德布庄,乃是平安县的老字号,不仅卖布,也贩卖些针线、头油、成衣等物,因货真价实又周到,生意一直不错。
今天上午去银楼换了银子之后,晏骄在那里购买了衣物,对店中伙计们的印象很是不错。
买了衣物后,她觉得腿脚发软有些撑不住,这才摇摇晃晃直接进了对面这家茶楼休息。
有德布庄跟这一带的铺面一样是两层小楼,一楼卖些实惠的大众货色,二楼前半段出售价高也更精美一些的绫罗绸缎,后半段则用活动门墙隔开,做了如今掌柜夫妇二人的卧室。
晏骄坐在临街窗边,恰好可以越过街道看到布庄二楼的情景,隐约见一对穿着打扮颇为讲究的老夫妇踉跄着哭喊出来,手中还不停地撕打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壮男人。
世人最喜欢看热闹,那头有人着急忙慌的冲出去报官,这边茶楼上已经嗡嗡的议论开了。
「呀,难不成是死人了?」
「那老两口怎的撕打起女婿来了?难不成是……」
「怪吓人的,我记得老板娘两口子情分颇好,羡煞旁人哩!」
出于职业本能,晏骄第一时间就竖起耳朵,可惜本地居民方言浓重,说得又快,她听了半天也是七零八碎,最后实在忍不住,一脸好奇的打听起来。
「这位……」
她才一开口,一起挤在窗边的几个穿红戴绿的妇人便齐齐回头,画面相当震撼。
「咳,这几位姊姊。」晏骄麻利的临时改口,满脸堆笑的问道:「我才在那边订了衣裳,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生得肤白貌美,又年轻俏丽,那几个妇人却大都人老珠黄,一声甜甜的姊姊登时叫她们笑开了花,好似身上骨头缝儿都舒展开了。
「瞧这闺女,怪俊的,听着口音是外地来的吧?」为首一个穿着大红纱衣的大姊捂嘴嘎嘎笑了几声,一双眼睛在她身上看个不停。
晏骄爽快点头,就听对方猛地一拍巴掌,十分唏嘘,「这可真是够晦气的!」
晏骄:「……」
这平安县城竟如此排外?外地人怎么你们了?
紧接着,又听另一个一身深紫,活脱脱茄子精转世的妇人甩着手帕子道:「是哩,你这姑娘忒不走运,今儿偏在那里订衣裳。我才从那边过来,可吓煞人了!」
说到这里,她就很熟练的停住了,看来卖关子吊胃口乃是传世绝招。
听明白了对方不是针对自己,晏骄很上道,当即追问道:「怎么说?」
一声姊姊没白叫,她们再开口就很体贴的放慢了语速。
茄子精满意一笑,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老板娘死了,我正在二楼看缎子,顺势去瞧了一眼,娘咧,直挺挺躺着,好吓人!」
她嗷的拔高嗓音,将两条圆滚滚的胳膊甩出去,划开老大的圈子。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好些听众,她这么一惊一乍的叫嚷,登时就使以她为圆心的一大圈人呼啦散开,一个个东倒西歪,同时发出「哎呀、咦、娘咧」之类的惊呼,场面颇有几分壮观。
当法医这几年来,晏骄什么惊悚恐怖的尸体没见过?这种简单粗暴的描述可吓不到她。
她一刻不停的追问道:「您亲眼瞧见了?人是什么样子的?」
茄子精拍了拍自己不断抖动的胸口,十分笃定的点头,「那还有假?眼睛那么大,舌头那么长,满脸……」
她不断比划着,说得唾沫横飞,显然十分投入。
周遭看客们都给足了面子,不断配合着她的描述发出各种诸如惊呼、惊叹、惊恐之类的短促语气词。
听到这里,晏骄基本上确定对方后半段纯属临场发挥,因为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布庄主人居住的卧室与前面柜台间隔着一道屏风和一道门墙,进进出出的人这么多,都不曾大开,也不曾有人凑近。
试问在外仓促一瞥,又怎么可能看见这么多?
吵吵嚷嚷间,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快看,县太爷带人来了!」
刚刚还沉浸在众星捧月中的茄子精头一个反应过来,立刻以不符合体型的敏捷速度冲回窗边,双手抓住栏杆往下瞧,「哪里哪里?」
「妈呀,那是县太爷?你快别胡说八道了,俺瞧着倒像个土匪……」
「这一伙人……怪道能去西山剿匪哩,土匪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晏骄听得啼笑皆非,又想起来似乎到现在为止也没见见自己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便也伸长了脖子往下看。
就见一行十多骑人马呼啦啦从县衙方向赶来,为首一人肩宽体阔,身材高大挺拔,乃是人堆里头显眼的。他身后跟着的亲随也一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只看背影便很吓人。
布庄门口站着的捕快迅速迎上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位县令微微侧身,一边听一边往里走,一只脚刚踩上布庄台阶,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立住,刷的转身向后看来。
窗边的晏骄本能的屏住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片刻,又像是大半天,那位年轻得过分的县令总算大步流星上了楼,晏骄也慢慢恢复了呼吸节奏。
这人……委实不像普通县令,那样锐利的眼神和周身气势,活像林中猛兽,又怎么会在这小小的平安县做什么县令?
窗边人很多,可晏骄却觉得对方好像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自己,当然,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吧。
只这么一眼就吓得茶楼众人鸦雀无声,就连刚才最活跃的茄子精也没了动静。
一群人却还是不肯走,依旧挤在窗边,活像一群鹌鹑硬着头皮看。
现场突然静下来,落针可闻,对面布庄的声音倒能隐约听见几句了。
刚没了女儿的老夫妇情绪十分激动,说话声音也大得很,晏骄拚了命去听,再配合周围看客们时不时蹦出来解说,竟也将事情原委顺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那对老夫妇一生只得一个女儿芸娘,因家底丰厚,亦不舍得她远嫁,便挑了个上门女婿,便是如今的布庄掌柜王武。
小夫妻成亲后感情一直不错,可惜到现在也没有子嗣,老两口不大放心,时常过来瞧。
今天他们前来时已然日上三竿,素来勤勉的芸娘还没起,王武只说娘子昨夜歇息时嚷嚷头疼,又累得很,想来贪睡,就没喊。
过了约莫一刻钟,老两口觉得不对,便由老太太亲自进去瞧,却发现芸娘早已没了气息,人都凉了。
可怜老夫妇一辈子只这么一点骨血,突然暴毙,哪里承受得住?不由得呼天唤地,又觉得是女婿杀害了女儿,揪住不放,报了官。
一名穿着灰衣服的男子开了木箱,不知拿出什么往自己鼻子附近擦了擦,然后便开始查看芸娘的尸体。
晏骄看得正出神,冷不丁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那是郭仵作,听说本事大得很哩。」
什么尸首、命案的没把晏骄怎么着,这一嗓子倒是叫她打了个激灵。
扭头一看,竟是茄子精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来,此刻正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挤在桌子和她旁边。
晏骄定了定神,继续看,就见郭仵作已经举起芸娘的胳膊。
他捏的是上臂,分明细细一条胳膊,他却举得很是费力,好像硬掰似的。
若是正常活人,这样摆弄必然带得下臂和手腕不住晃动,然而那套着藕合色衣袖的胳膊却如一柄标枪似的笔直,连翘起的手指都没有活动。
尸僵……晏骄微微蹙眉。
可惜隔得太远,除了老夫妇两人的失声大喊,其余人说什么她听不清。
又过了会儿,大约是郭仵作验尸结束,重新将芸娘摆好后,转身到外面隔间说了几句什么。
隔间被窗子挡住大半,只隐约瞧见王武和其岳父岳母跪在地上,大概前头就坐着那位县令。
不知过了多久,刚还跪在地上的老夫妇忽然齐齐挺直了身体,像是泣血一样哭喊道:「不可能,芸娘必定是遭了歹人毒手。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儿身子素来强健,前几日还说要回家过八月节,怎的会突然暴毙!」
两位老人哭着喊着拚命磕头,看上去既心酸又可怜。
郭仵作又说了句什么,竟惹得两老扑过来要撕打,可到底有了年纪,又被王武拦住,顿时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软软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王武也跟着抹泪,声音不高不低的说了句话。
他似乎也颇为激动,茶楼这头倒是能略略听见些,可惜并不清楚,加上有方言口音……
晏骄正着急,就听茄子精低声道:「他说自己也难受,芸娘半夜还要水喝哩。想也是,到底多年夫妻……」
他撒谎!
话音刚落,茄子精就觉得身边一空,扭头一看,竟是那个漂亮姑娘提着裙子匆匆跑下楼了。
外头又乾又热,空气都好像被扭曲了,晏骄跑了几步就觉口干舌燥。
她强忍着头晕,刚来到布庄门口就被外头的衙役拦下了。
「劳烦通报一声。」眼见凶手竟要逍遥法外,晏骄怎么能不着急?可又不能硬闯,只好强压耐心说:「请务必通报县令大人一声,我有证据,王武说谎,他最有可能是凶手!」
那两名衙役对视一眼,人命关天,其中一个到底上去通报了。
剩下那人有些狐疑的瞧了晏骄一眼,大约是看她脸色不佳,还很好心的让她往屋檐下站,「姑娘,街上日头毒,你进阴凉地等吧。」
晏骄感激一笑,道了谢,果然往里挪了挪。
其实从衙役通报到请她上去,前后也不过多久,可她却满心焦躁,只觉度日如年。
一来她怕夜长梦多,二来,她头晕得好像越来越厉害了……
因楼上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屋里还摆了冰盆,才一上去,晏骄顿觉一股凉意袭来,整个人清醒不少。
主位上果然坐着新任县令庞牧。
虽戴着文官乌纱,可他就这么大马金刀坐着,不怒自威,单薄的衣袍下隐约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实在不像个文官。
「寻常百姓插手命案可不是好事,若有半句虚言便是诬告,当心大刑伺候。」他先飞快的瞧了晏骄一眼,这才提醒说。
晏骄缓缓平复了呼吸,点头,「我自然知道。」
据说平头百姓见官要跪,可她实在别扭,且此刻也没那份体力,既然对方不提,索性装傻。
庞牧嗯了声,敏锐的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摇晃。若只是从对面跑过来的话,额头上的汗珠确实太多了些……
「可坐下回话。」
晏骄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摇头,「谢大人,不必了,先验尸。」顿了顿,又对他解释说:「其实我是个法医,啊,就是你们说的仵作。」
一边的郭仵作终于忍不住了,闻言忙道:「大言不惭,这也是你能做得来的?」
仵作一职虽然为人忌讳,但每有命案总要求到他们头上去,故而也颇有地位。
他自视是名师带出来的,所以脾气格外大些。
晏骄懒得跟他废话,只是用眼神去请示庞牧。
庞牧略一沉吟,大手一挥,「准了。」
其实他也对郭仵作的定论心存疑虑,且又直觉王武可疑,奈何不长于此道,正琢磨是否要托人从外头请个高明的仵作,没承想这个之前捡回来的女子自己跳出来。
这么一来,虽解了燃眉之急,可是否过于巧合?
晏骄二话不说进了里间。
郭仵作看看她,再看看庞牧,咬了咬牙,干脆又拎着木箱跟进去。
他到底不服气,在后头絮叨不止,「我已都细细查看过了,无外伤,七窍无血迹、无泡沫,骨骼完整,指甲整齐干净。你到底是谁家的丫头?竟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扰乱公务可是——呀,你要做什么!」
晏骄刚过去就脱了芸娘裤子,毫无准备的郭仵作又惊又吓,刷的红了脸,气急败坏。
她不理他,弯了腰细细查看。
郭仵作又羞又气又好奇,想看却又不好意思,脖颈扭来扭去,着实累得慌。
谁知晏骄不光看,竟然还找了布垫着手掰开,郭仵作刷的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他刚要说话,就见晏骄面上一喜,「找到了。」
「什么?」郭仵作本能的问道。
然而晏骄还是不理他,径直往外头走,冲着庞牧胡乱屈膝行了一礼,语速飞快道:「我已确定芸娘乃是被亲密之人谋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看向王武,「且是可以赤裸相见的亲密之人!」
话音未落,王武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青筋暴起,喊道:「你、你简直胡说八道!」
郭仵作脱口而出,「不可能。」
哭到半死的芸娘父母听不得这话,见状竟直接朝晏骄跪下了,「姑娘,姑娘你发发慈悲,还我们苦命的女儿一个清白啊!」
晏骄被吓得退了一步,刚要开口就听上首庞牧道:「左右,将两位老人家扶起来。」
她松了口气,不易察觉的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定了定神才道:「死者手指和脚趾已经僵硬,证明她至少已经死亡五到七个半时辰以上,可是王武却说芸娘半夜还跟他要水喝,难不成是见鬼了吗?」
王武猛地抖了下,眉宇间隐约有些恐惧,不过还是大声道:「人死了都会变硬,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玄乎,胡说谁不会?」
晏骄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复杂道:「那么你告诉我,她下体内钉入的竹签是从哪里来的?」
屋里瞬间陷入死寂,连带着庞牧脸上都流露出震惊和厌恶交织的复杂神色。
「你、你……我没有。」王武哆嗦着跌坐在地,虽然口中还是否认着,可像雨一样滚落的豆大汗珠却告诉所有人,他跟这起命案脱不了干系。
「畜生!」庞牧身后站着的一个俊秀年轻人拧眉骂道。
晏骄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是勉力支撑着说:「那等隐秘部位,又是在衣服之内,除了你,还会有谁?」
就算是自杀,也断然没有人会选择这种方法。
庞牧慢慢站起身来,「竹签、铁签入体,出血极少,不露痕迹。王武,你好狠呐。」
芸娘的爹娘放声大哭。
王武像是被抽了骨头,颓然趴在地上,喃喃道:「我、我不是,是她不好,是她不好……」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晏骄终于觉得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搬去了,刚长长地吐了口气,就见庞牧已经转过来。
「这位姑……哎!」
压力骤然消失,晏骄只觉浑身一轻,终于两眼一翻,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庞牧本能的上前一步,两条结实的胳膊接了个正着。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嘀咕,「元帅把人吓死了!」
晏骄再次醒来,已经是金乌西坠。
她迷迷糊糊的坐在炕头发了会儿愣,这才发现身上竟意外的乾爽,好像有谁在她昏迷期间替她擦过了,又换了干净衣裳,正是上午去布庄买来的两套衣服之一。
稍后回神,她头一个动作就是爬下炕去看桌上放着的勘察箱。
果不其然,虽然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可夹在箱子缝隙的头发已经不见了,说明白天自己出门,或是刚才昏迷期间,有人打开过。
她正在脑海中回忆着白天那个不像县令的县令,就听门吱呀一声响,曾经见过的那个黑黄皮肤的小丫头阿苗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见她坐在桌边发愣,阿苗十分欣喜的说道:「姑娘,你醒啦?正好趁热吃药吧!」
阿苗是城里一户人家的女儿,因家中人口多,略大些便出来找活儿贴补家用。如今辗转来到县衙做些杂活,虽赚的不大多,可安全又清白,因此十分卖力。
经过白天在茶楼跟人交流,晏骄现在已经有些熟悉本地口音了,这话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障碍。
她道了谢,刚端起碗来,就被里面飘过来的复杂味道熏得一阵干呕。
是传说中的中药啊。
阿苗站在旁边抿嘴笑,「良药苦口呢,姑娘快喝就快好。大夫说了,您是累狠了,这两年都没歇过来,前些日子受了伤,白日里又耗费了心神,身子虚着呢,得好好调养。」
这位晏姑娘细皮嫩肉的,说话又文绉绉,大家都觉得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却不明白为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会累着,又一个人跑到山里去。
晏骄痛苦的盯着那冒着嫋嫋热气的黄褐色液体,平生第一次这么怀念西药。
如果单纯是苦味也就算了,其实她还挺喜欢吃苦瓜呀、苦菜这类带苦味的食物,但关键是这药不是单纯苦,而是又酸又涩又辣舌头,还有点奇怪的甜混在一块,简直不是人受的。
晏骄一边闭着眼睛喝,一边觉得胃里不断往外冒酸水,浑身都在打哆嗦,拚命咽下去之后,到底又吐出几口来。
阿苗见状忙拿着手巾替她擦脸,动作轻快熟练。
「多谢,真是辛苦你了。」晏骄很不好意思的对阿苗说,自己接过手巾擦拭。
「我能伺候您这么有本事的人,那是福气!」阿苗端了一碗清水让她漱口,这才忍不住说道:「姑娘,您好厉害呀。我们都听说了,您今儿帮助咱们县太爷破了一起人命官司呢,真了不起!」
晏姑娘真厉害,衙门上下的婶子们都这么说。
左右她们是没什么出息,可身边骤然多了个有本事的女子,便觉与有荣焉,好像只是这么跟着就觉得高兴。
晏骄冲她笑了笑,因为草药太过难喝,胃里翻江倒海的,两只眼里都沁满生理性泪水,一张脸皱得像个核桃。
阿苗被她逗笑了,想了下,一拍巴掌,「晏姑娘您等等。」
说完,一转身就提着裙子跑了。
晏骄不明就里,只能等着。
不多时,阿苗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里一个皱巴巴的小蓝印花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有些化了,您别嫌弃,可甜了呢,吃了就不觉得苦了。」
蓝布里头裹着一块麦芽黄色的糖块,也不知放了多久,因天气炎热,表层都软了,边缘还沾了一点布屑,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
但晏骄明白,这时候糖果还属于高档东西,多的是百姓一辈子沾不到甜味,一颗心不由软得一塌糊涂。
她看着这个顶了天也就十三、四岁的姑娘,柔声道:「我喝了水,喝了水就不苦了。」
「您吃不惯这药,喝水不顶用呐。」阿苗偷偷观察了她的表情,见对方确实不是嫌弃,黑红的脸上又雀跃起来,当即不由分说的将糖塞过去,「左右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她有些局促的搓着手,故作大方的说着,可喉咙还是忍不住动了下,最后干脆转身跑了。
没什么用?糖果点心能有什么用,不过吃罢了,可这个小姑娘却将自己不舍得吃的糖果分给她。
晏骄盯着掌心的糖看了许久,最后才珍重无比的放入口中。
这糖货真价实,甜得都有些发苦了,可她却觉得好似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零嘴。
又过了会儿,大约是猜着晏骄已经吃了糖,阿苗这才回来,见晏骄关心案件发展,便叽叽喳喳的把审理之后得出的事情原委说明白了。
芸娘确实是王武杀的。
晏骄把芸娘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都说了之后,王武的心里防线瞬间崩溃,庞牧刚一示意心腹拔刀吓唬,王武就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场把犯罪经过交代了。
这对小夫妻刚成亲那几年确实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当时王武也是真的勤劳又体贴,外头不知多少人羡慕芸娘竟能觅得如此佳婿。
可是时间久了,王武就把这好日子当做理所当然,而且大鱼大肉也有吃腻的一天,再看原本如花似玉的妻子也难免有些腻味。
芸娘是独生女,受爹娘娇宠些,哪怕不是有心,日常言辞也偶尔会流露出骄矜和对王武家世的不屑一顾。而王武在外面经常被人喊做倒插门女婿,说他是吃白饭的,十分瞧不起,如此天长日久的,他的自尊心便有些承受不住。
加上两人成亲后多年没有孩子,争吵就越发频繁了。
就在前两天,芸娘说起要跟王武回家过中秋,不知怎么说到街坊邻居子孙满堂,唯独她家人丁单薄,又赌气说便是日后生了孩子也不能跟王武姓。
子嗣一直是王武心里的疮疤,他自己入赘就算了,若是再不能为老王家留下后代,岂非不孝?
这会儿伤疤被妻子硬生生掀开,便好似点燃了的炸药桶,两人说不到一处便吵了起来,相互推搡了两下,芸娘还顺手打了他一个巴掌。
虽然不疼,但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武当时就下定决心要杀死妻子。
可是他又不想担责任,一连想了好几天,最终想起不知在哪看到的话本,说是用细长的东西插到人脑子或是下体里不容易被发现,他便拆了家中过节时挑花灯的细长竹棍藏在床头。
头颅太硬,未必能一击得手,且听说县里的郭仵作很有些手段,只怕会被发现。
下定决心后,王武接下来几天便极尽温柔体贴,待芸娘越发浓情密意,晚上又拉着她要温存。
芸娘本就是个爽朗性子,早已经气消,对夫君十分配合,谁知道下一刻就遇到了此生最惨烈的事情……
杀人之后,冷静下来的王武很是害怕,生怕被人发现了。
他本想将尸体抛在城外,如今天气渐热,尸体肯定烂得很快,到时候再有野兽出没,芸娘也就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平安县城十分繁华,再加上临近中秋人口越发密集,巡逻的衙役士兵数倍于前,一整天下来,他硬是没有找到机会。
然后不等他继续等待,岳父岳母就来了……
听完故事之后,晏骄十分唏嘘,「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这可真算是引狼入室了。」
阿苗也是十分气愤,「真不是个东西呀,听说那王武早年十分落魄,亏人家不嫌弃,如今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人模狗样的,可他回头竟把恩人给杀了,真是猪狗不如,合该千刀万剐。」
第二章 对她的怀疑
「大人,那晏姑娘出了门后便一路打听着去了银楼和当铺,问了几家,最后在凤翔银楼当了这个镯子。」一个年轻人将手中的小盒子递上去。
庞牧开了盒子,将里头的金镯取出来颠了颠。
这样沉的金镯,普通人家不能有,倒是又印证了自己对晏骄家境的猜测。
只是花纹这样简单,且瞧着样式虽然古朴,金子却是新的,应该是最近刚做的。
他将镯子翻来覆去细细看过,发现内侧有一行很小的,嗯,画?圆溜溜的,像是哪个地区的特有文字、图腾也未可知。
「你去将镯子的样式、尺寸、花纹,连同里头的图案都原封不动拓下来,我瞧着这镯子颇有奇特之处,去外头找找源头。」
只要能确定金镯来历,晏骄的身分自然浮出水面。
那手下麻利应了,拿着盒子退出去,没过多久便把拓印好的镯子还回来。
这时,外头有人通报说廖主簿、齐大人和图巡检他们来了。
「你去吧。」庞牧对手下一摆手,「把几位大人请进来。」
他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慢条斯理的擦着,看着进来的人,「怎么杀来着?」
这场面若给外人瞧了去,只怕越发要流言四起了。
他依旧坐在主位,下头两排座椅分燕翅向两边排开,打头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年轻一些的是曾跟他出去探案的两人,另一人则显得儒雅许多,年纪也略大几分。
后者听了这话,无奈摇头,「手段残忍,此等忘恩负义之徒可用死刑。」
庞牧点头,「你写个文书,尽快把案子结了。先把人拖出去游街两日以泄民愤,然后再砍了。」
他生平最恨此等狼心狗肺之辈,若还在军中,早就把人一刀劈了,哪里等得到过堂?
几个人又顺势议论了两句,那个跳脱些的年轻人正色道:「元帅,我悄悄把那女子携带的箱子打开看过了,呦,好精巧的机关,偏偏又没上锁,倒叫人想不通。里头一箱子凶器,可大多都是咱们没见过的模样,我还特意找了个纸画下来给你们瞧瞧。」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铺在桌子上。
四个人都凑上去看,谁知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本以为那如花似玉的姑娘家那样死死拽着一个箱子不撒手,会是些金银细软珠宝玉器之类的贵重物品,可是没想到打开一看,竟是些刀子剪子之类怪模怪样的东西。
「齐远干得不错。军师,你最是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可能道出它的来历?」庞牧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又拿出方才的镯子给他看。
「这纹样乃是三代时候用在祭祀青铜器上的,年代十分久远,中原地区早已消失,时至今日还会热衷此等纹样,更叫个年轻姑娘戴在身上的,恐怕不是中原人士。」廖无言谨慎道。
「她长相却又是中原人。」庞牧点头道:「可能是中原移民,或是依旧存在于中原的久远世家,回头叫人往这上头打探。」
廖无言又看了看齐远画的画,很有几分不可思议的点着里边那只勺子说:「难不成是份行囊?刀子剪子之类可防身又能日用,偶尔还能猎取野物。瞧瞧,这又有勺子,又有盒子,能舀汤吃饭吧?」
四个大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究竟哪儿不对劲。
齐远茫然的抓了抓脑袋,补充道:「你们没亲眼见,这些东西做得十分精巧,又轻又锋利得很,当真是吹毛断发,此等神乎其神的技艺,我实在没见过。」
他曾在军火司任职,对于如今天下种种兵器如数家珍,更知晓许多失传已久的锻造方法和民间高手。
就连他都如此惊叹,倒是引得其他三人更加好奇了。
另一人图磬张开手掌,对着纸上物件比划几下,又细细问了齐远尺寸,拧眉不解,「这样小,用起来不费劲吗?难不成是特意为姑娘家准备的?」
庞牧摸着下巴说:「什么时候能大大方方的观摩一番就好了。」
廖无言就笑,「元帅既然准备请那位晏姑娘为仵作,便是自己人了,以后自然有看的时候。」
齐远飞快接道:「许是路过,未必能留下呢。」
「没发现身分文书。」庞牧用手指缓缓敲着刀面,「又不像本地人,有门儿。」
图磬微微皱眉,显然不大赞同,「可是与老夫人比邻而居,是否太过冒险?她一个女子只身携带如此多的凶器上路,还偏偏被咱们捡到,又有此等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的本事……」
「既然形迹可疑,总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庞牧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这衙门统共才多大?若她当真心怀不轨,便是住到墙根底下,难不成还找不到机会下手?」
「元帅说的是。」廖无言点头赞同,「与其一直没有眉目的提防,倒不如引蛇出洞。」
齐远和图磬都跟着点头,十分熟练的抱拳道:「军师言之有理。」
他们一喊军师,倒是叫庞牧想起来一桩事。
「你们都把我带偏了,如今我已不是镇北将军、三军元帅了,你们得正经叫我大人。」
三人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又叫回去了。
图磬腼腆一笑,跟刚才谨慎冷酷的模样判若两人,「跟着您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一时半刻还真不好改。」
庞牧朗笑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叫几回也就习惯了。」顿了顿,又有些唏嘘,「你们跟过来倒真是大材小用了。」
三个人都满不在乎的笑,「您连元帅都不做了,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如今不也有爵位在身上吗?钱财俸禄和赏赐少不了,打了这么多年仗,也该松快松快。」
他们都是庞家军的嫡系,自然该进退一体。
四人说笑一阵,忽然外头有人传话,说老夫人请大人去一趟。
庞牧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齐远笑得不怀好意,「元——啊,不,大人,想必老夫人也知道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晏姑娘的事儿了。」
庞牧抬手给了他一拳,觉得脑门儿抽抽的疼,「别胡说,人家姑娘家还要清白呢。」
他不接着,难道眼睁睁看着对方脸朝下栽到地上去?
廖无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扇子,双眼微闭,摇头晃脑的扇着,跟图磬一样笑得既矜持又意味深长。
庞牧用力搓了一把脸,狠狠叹了口气走了出去,背影看上去莫名有些悲壮。
后头三个幕僚心腹立即熟练地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也不怪老夫人着急。」
「可不是吗,元帅都二十七八了,瞧瞧军师,只比元帅大两岁,可再过几年儿子都能下场啦!」
「其实要是那位晏姑娘身家清白,倒也匹配。」
「不错,有胆有识,本事过人,难得人也俊。」
老夫人娘家姓岳,早年跟着丈夫、儿子随军,如今丈夫、长子陆续战死,便跟着次子过活。
她是个难得爽利果断的妇人,年轻时也曾跟着舞刀弄棒,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如今年近六旬,依旧耳聪目明身体强健,偶尔脾气上来,抓着烧火棍往庞牧身上抡时也虎虎生风。
「白日的事儿我听说了。」岳氏笑咪咪道:「旁边的厢房我已收拾好,什么时候叫晏姑娘搬过来?」
县衙颇大,女眷却少得很,一应做工的丫头婆子自然不能与岳氏一同居住,她也时常觉得冷清。
如今既然有位要正经在县衙任职的年轻姑娘,自然要与她同住才好,也多些烟火气。
庞牧咧嘴,「娘,您别这么看我,怪吓得慌。天色已晚,我预备明儿同她说。」
岳氏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那日我打发人与她上药时瞧了,好俊秀的模样,也不知成亲没有。」
庞牧一脸无奈的道:「娘啊,人家成亲不成亲的,关您老什么事?再说,保不齐晏姑娘只是途经此地,养好伤就要走了,能不能留下做仵作尚未可知,您又瞎操什么心。」
岳氏叹了口气,幽幽道:「为娘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也不知还能有几个春秋,还能不能见一见大孙子的面……」
类似的话庞牧听得耳朵都快聋了,实在做不出什么孝顺模样,索性站起身来,腆着脸笑道:「娘,您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哩,赶明儿照样拉得开牛角弓,上能骑马哎哟喂!」
还没说完,岳氏已经气急败坏的捶了他一把,又举着拳头要打,「你这孽障!」
庞牧也不躲,笑嘻嘻受了,又装模作样哎哟两声,顺势退着跑了。
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岳氏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又忍不住盯着天上的月亮犯愁。
皇天在上,什么时候能赐我一个孙儿啊?
话说回来,想要孙儿,也得先有孙儿他娘不是?这个孽子呦!
「孽子」溜溜达达出了后院,去演武场耍了一回刀,忽觉得有些肚饿,径直往厨房去了,谁知一推门就看见晏骄正有些艰难的捧着个粗瓷碗坐在桌边喝粥。
本想偷偷摸摸行事的晏骄一抬头,脑袋嗡的一声。
值夜的厨娘十分热情,先去坛子里夹了两碟酱瓜,殷勤的摆在她眼前,「晏姑娘,这是我自己做的咸菜,不是什么稀罕物,可酸酸甜甜,正好配粥。」
听说今儿晏姑娘三下五除二就协助大人破了一桩奇案,县衙上下一应女人们都觉得振奋,面上有光,看她的眼神跟拜神仙没什么分别。
晏骄脸上热辣辣的,讪讪站起来,「庞大人。」
白住也就算了,又在人家地界上「偷饭」吃,这就很尴尬了。
暮色四合,县衙内外已经上了灯,廊下昏黄的灯光温柔的落在晏骄身上,越发衬得她美若天仙。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庞牧不自觉想起刚才老娘同自己说的话。
他都这把年纪了,又是个正常男人,自然也是想媳妇的……
厨娘回头见是他,吓了一跳,「哎呀娘哎,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人来讲就是了。」
说着,她忍不住去瞧晏骄,心道这后厨本不是什么仙境宝地,怎么今儿一个两个都扎堆过来,别是约好了吧?
厨娘的大嗓门打断了庞牧的胡思乱想,他干咳一声,大大方方上前,「晏姑娘,还没歇息吗?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有劳记挂,今天倒是又给您添麻烦了。」晏骄一边回话,一边不动声色的把碗往自己眼前划拉,试图藏起来。
「不过举手之劳。」庞牧忍笑,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反倒我要谢谢你呢。」
那瓷碗灰扑扑的,越发衬得搭在上头的几根手指又白又细。碗口瞧着足有晏骄两个脸那么大,刚才她捧着喝粥,活像把整张脸埋进去似的。
晏骄刚想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话未出口却记起来现在她已经不是「晏法医」了,忽然就有些伤感。
然而很快的,这份伤感被一声雄浑的腹鸣打散了。
安静的夜幕下,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声响格外清晰。
晏骄:「……」她是真饿啊。
庞牧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怎的,没人送晚饭吗?回头我说说他们。」
晏骄连忙摇头,憋了半天才别别扭扭的道:「药,太苦了,吃不下……」
下午的药实在太难喝,恶心得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一直熬到现在,肚子里忽然饿起来。
她本想忍着的,谁知越忍越饿,胃里火烧火燎的,好像胃病又有点犯了,只好悄悄出来,想看看能不能找点东西垫一垫。
「死人确实……嗯?」庞牧以为晏骄是被尸体恶心的。
尴尬的气氛悄悄蔓延。
厨娘突然出声,「大人,给您煮碗面?正好还有酱肉,添点萝卜丁做个臊子?」
县衙重地,晚上有衙役值夜,厨房倒是不曾断过烟火,这会儿灶上还温着些乾粮汤水。
屋里只有一张像样的干净桌子,庞牧道了失礼,去晏骄对面坐下,「随便弄些充饥就好,若有面,合该给晏姑娘煮一碗,米粥哪里顶事儿。」
「不用了。」晏骄忙道,刚才的尴尬劲儿过去,这会儿倒也有点破罐子破摔了,「我的肠胃不大好,这么晚了吃太多不消化,稍微喝点粥水垫垫就成。」
但凡跟刑侦沾边的,就没有定时上下班、吃饭的规矩,工作压力又大,久而久之,胃药简直成了人间潮流。
庞牧点点头,两人忽然又没话说了。
那头厨娘麻利的和面,先擀成面饼再撒上面粉,松松折叠几下,快刀切成面条。
这头一个灶头烧水煮面,那头刚好挑点猪油爆香锅底,把剁碎的酱肉丁子混着萝卜丁子煮一个臊子。
说是臊子,其实不过乱炖罢了,十分简单,只是略加点汁水熬煮,火光下油亮亮的光泽,倒也令人生出些食欲。
臊子好了,面也煮好,满满当当装一大碗,上头还放了一个白嫩鸡蛋,撒了把翠绿葱花。
庞牧吃饭也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一筷子斜插下去就少了小半碗,看得晏骄眼睛都直了,单看这个饭量也不像文官啊!
他爽朗一笑,「见笑了。」
晏骄跟着抿嘴一笑,「身体好才吃得多,没什么见笑不见笑的。」
她倒是想多吃,只是胃不允许,现在看人家吃得香,也觉得眼馋。
「恕我冒昧,不知晏姑娘本打算往哪儿去?」两口吞了半碗面,庞牧额头微微见汗,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正好问出心中所想,「你一个年轻姑娘独自上路实在不安全,县衙每日有公差往来,若是顺道也好做个伴。」
仗刚打完没两年,尤其是几处州府郡县交接的地方,实在说不上太平,每每走到荒野无人之处,连个成年壮汉都时常觉得汗毛倒竖,更别提这么个美丽女子了。
庞牧这么一问,晏骄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
她的手指在碗沿摩挲两下,良久,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去什么地方?她该去哪儿,又能去哪儿呀?
来了这几天,浑浑噩噩的,晏骄也憋得狠了,只觉得自己眼下真像书本里常见的台词,生如浮萍,无处安置,也觉得有些茫然。
现实的古代根本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能说走就走,随便到哪座城都得有文牒,若是再想做点营生,更要有身分文书。
像她眼下的状况,当真寸步难行,若是遇到有心人,直接打她当成间谍就地斩杀了也没话说。
庞牧都问到这里了,要是她顾左右而言他,反而可疑。
权衡利弊之下,晏骄一咬牙,索性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本不是大禄人,只是失足跌落山崖,谁知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说老实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套说辞她自己都不信。
可庞牧竟然接受的点了头,「晏姑娘的衣着打扮确实与大禄不同。」
晏骄心头一喜,看着他,才要张嘴,就听庞牧又道——
「不过你说的着实匪夷所思,不知晏姑娘仙乡何处?方便的话,我可托人帮忙打听一二。」
比起这套睁眼闭眼间沧海桑田的说辞,他更倾向于晏骄与同伴失散,或是因为某种原因分道扬镳,不方便言明。
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可晏骄还是说了,「华国。」
「华国?」庞牧跟着念了遍,竟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十岁上下就跟随父兄四处奔波,又在行伍混迹,多年来征战大江南北,莫说大禄朝,便是周边几国也曾去过,一般地名都会有印象,唯独这什么「华国」的,当真是闻所未闻。
晏骄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苦笑。
「晏姑娘也不要灰心,天下之大,边国部落多不胜数,许是华国距离大禄远着呢。我略识得几个人,回头可托他们打探一二,来日有消息也未可知。」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姑娘脸色瞬间黯淡下去,庞牧不由得出声安抚道。
这个姑娘来历成谜,实在疑点重重,可直觉又告诉他,她并没有说谎,伤心和失望也不是装出来的,只是这个华国他是真的没听过。
现在晏骄基本上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本想说不必做那无用功,可心中暗存的一点侥幸又让她张不开嘴,只是缓缓点头。
她临时无处可去,对庞牧和平安县来说却不全是坏事。
当下他也顾不上吃面,「那你眼下可有什么打算?」
晏骄张了张嘴,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试探着说:「我当了点东西,略换了几两银子本钱,或许,去外头摆摊卖些小吃?」
她是个法医,在现代社会,女法医就业已经不容易,在「女子不能为官」、「仵作需人担保」的大禄朝更是难上加难。
倒是她天性爱吃,职业关系又很少休假,偶尔有点闲功夫就在家里摆弄吃的,几年下来练就一手非专业顶级厨艺。
民以食为天,只要有人就要吃饭,做吃食总不会饿死。
庞牧:「……」
听听,这像是一个刚精准验尸后协助破案的人说的话?
你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功夫,摆什么摊啊!再说了,百姓敢买吗?
偏偏晏骄还在那边小心翼翼的问:「庞大人,我的身分文书丢了,能摆摊吗?」
她好歹也算帮了个小忙吧?希望回头摆摊手续能简化下,好歹通融一二……
庞牧忽然就吃不下面了,摆摊究竟有什么好?竟引得你痴迷至此!衙门饭不好吃吗?为什么不来这里做仵作?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晏骄一脸愕然,「女子不是不可入公门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怦然心动,「可我没有保人。」
庞牧大笑出声,指着自己,「我不是人?」
连日来困扰自己的难题竟迎刃而解,晏骄终于露出穿越后第一个灿烂笑容,「那可太好了!」她又有工作了!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头顶翘起来的两撮头发毛茸茸的,让庞牧不自觉想起当初在西北打仗时遇见过的一头……小野驴,也是这么毛茸茸,这么亮闪闪。
他正想着,就听对面的小野驴,咳,不是,晏姑娘满脸期待的问:「庞大人,仵作月薪,啊,就是一月多少钱?」
「啊。」庞牧瞬间回神,「月俸三两,包吃住。」
三两?晏骄想着,真是不管什么时候,这个行当都是一如既往的做多得少。不过没关系,够花了。
「那我就算是衙门的人了,我是几品?」她眼睛亮亮的问道,既期待又紧张。
庞牧搔搔额角,「……没品。」
好了,小野驴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这天夜里,晏骄既沮丧又期待,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对着月光摆弄勘察箱里的东西。
到了这里,什么DNA检测之类的先进手段都没用了,至于鞋套、手套,假如几天前有人告诉她,她将对这两样物品视若珍宝,她一定会觉得对方疯了,可现在看来,只怕她不久就要被穷疯了。
得亏她有储备强迫症,箱子里塞了不少,可顶了天才多少?总有用完的时候。
唉,太穷了,古时候有什么消毒手段来着?
晏骄的思绪翻飞,不知什么时候又迷迷糊糊地爬回去睡着了。
第三章 烹煮螃蟹尝尝鲜
第二天一大早,阿苗就过来帮晏骄搬家,「大人说了,如今姑娘您便是咱们衙门的人了,得往前头住。先搬过去,文书过两天就下来了。」
晏骄现在栖身的地方是县衙专门用来收容外头百姓和雇工的,人多且杂,现在她身分不同,自然不好继续住在这里。
说是搬家,其实统共也不过两套换洗衣服,再就是那个勘察箱。
两人穿过一道小院门,沿着走廊拐了两道弯,远远看见一道翠绿爬山虎包裹的矮墙,里头还有几棵树枝繁叶茂直冲云霄,很是壮观。
「就是这儿了。」阿苗介绍说,又朝南边努了努嘴,「男人们住在前头,大人也在呢,回头您要有什么事儿,喊一声都能听见,稳当得很。再往前一个院子就是大人办公的地方,日后您指定也常去。」
在县衙几天了,晏骄只走过后门,还没往前面去过,现下一听,倒有了几分好奇和期待。
两人边说边进了院门,抬头就见里面站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精神奕奕,正笑咪咪的往这边瞧,像是一直等着。
「好孩子。」岳氏用竹板拍打着两床薄被,「别瞧白日热,夜里可凉了呢,这厚薄正是眼下盖的。」
晏骄下意识看向阿苗。
阿苗笑道:「这是老夫人。」
头天上班就要跟上司的母亲住在一起,晏骄本能的紧张起来,「您好。」
她光知道要跟人合住,却不知道对方竟然是这个身分!
「好,我好,你能过来我就更好了。你不知道,一个人住着多没意思。」岳氏不住点头,欢欢喜喜的拉着晏骄的手,亲热极了。
她实在慈祥,瞧着跟平时见过的那些喜欢热闹的老太太没什么不同,晏骄也就不紧张了,闻言笑道:「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以后要麻烦您了。」
岳氏听后更欢喜,「快来麻烦我吧,整日没个消遣,我都快成老废物了。」
阿苗噗嗤一笑,晏骄也跟着笑了,「您精神头这样好,身子骨也硬朗,倒开这样的玩笑。」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屋。
虽然是厢房,可屋子宽敞明亮,拾掇得干干净净,里头还分了会客的正厅和靠里的卧室,晏骄一看就喜欢上了,这可比她一直住着的员工宿舍强了不知多少倍。
见她真心喜欢,岳氏笑意更浓,又帮着指了水井、厨房等方位。
说到厨房,晏骄有点脸红,都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已经提前摸清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晏骄这两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更因为有了工作,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一来了精神,晏骄就习惯性的想做点东西吃。
「阿苗,你可知道菜市场的位置?」
正帮忙铺被褥的阿苗一愣,「晏姑娘,衙门里的人管饭哩,您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厨房的赵婶子说就是了。」
晏骄笑道:「她一个人做这么多人的饭已经够累了,我哪里好胡乱开口?左右眼下无事可做,一为贺乔迁之喜,二为贺我有了着落,也谢谢庞大人他们。」
或许庞牧并不十分相信她说的话,可对方能破例给自己一份工作,实在是雪中送炭,这个人情她不能不记。
见她这么说,阿苗也跟着点头,「到底是姑娘想得周到,我这就带您去。」
以后月月有俸禄,晏骄顿时变得财大气粗起来,转身就去取了三两银子带着。
既然要长长久久的住下去,坐卧起居、衣食住行,总得添置些东西。
外头阳光明媚,还是熙熙攘攘,那么热闹。
以前晏骄总觉得自己像是局外人,有点格格不入,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但现在再看,却是另一种滋味,就连路边的野花也亲切多了。
阿苗挎着大篮子,一边走一边为晏骄介绍,「城北多是官宅和读书人,还有一所书院。南边商人居多,西边常有西北货商出入,大宗买卖常有,什么牲畜、香料、皮货,多得很。对了,平安县冬天又冷又长,少不得要弄件袄子穿呢。」
见她四个方向只说了三个,晏骄难免好奇,「那么东边呢?」
话音刚落,阿苗的小脸就红了,含糊不清道:「东边……东边不是好地方,姑娘您可别去。」
红灯区啊,晏骄立刻懂了。
两人先去了书肆,晏骄要了些笔墨纸砚,想了下,又拿了本入门字帖。
不管是日记还是案件记录,都少不了纸笔,再贵也得买。
阿苗又惊又喜又赞叹,「晏姑娘,您念过书呀。」
正埋头翻书的晏骄嗯了声,又苦笑着补充道:「可惜我家乡的许多文字与这边不大一样,用的笔也不同,得多花些时日适应了。」
毛笔字真是要命,也不知要练到驴年马月去,她得先想办法弄点炭条应急。
阿苗就笑,「常言道一通百通,您是会的,再学旁的肯定也快。」
「那就借你吉言。」晏骄笑笑,见她眼巴巴瞧着,略有些艳羡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动,「你想学的话,咱们一同练字。」
「真的吗?您愿意教我?」阿苗惊喜交加的喊道,不过马上又忐忑起来,摇摇头,「还是算了,我这样笨,学不会的。」
晏骄道:「哪里有还没学就说学不会的?我倒觉得你伶俐得很。」
阿苗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夸过伶俐,顿时觉得胸膛里充满了愉悦的气息,满满的,涨涨的,好像轻轻一戳就要爆开。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别的晏骄不知道,这价钱确实高,极其普通的文房四宝加一本字帖和《千字文》就花了小半两银子,心疼得她都快哭了。
反倒是后面去菜市场买菜,物价之低,超乎晏骄的想像。
亲身经历过之后就会更深刻的认识到,绝大多数古装剧里边动辄几十甚至成百上千银子的交易纯粹瞎扯。
古时候开采能力低下,一个国家一年的白银开采量才多少?如今民间流通最多的还是铜板。
晏骄一口气将做饭可能需要的油盐酱醋和材料都买齐全了。
阿苗在后面疑惑的说:「姑娘,这些东西大厨房里都有。」
晏骄正色道:「既然是我自己的主意,怎好蹭公家的东西。」
以后她肯定常做,所以不光这些,就算是用的柴火、煤炭之类,也要一点一点的跟厨娘交割清楚,不能让人家吃亏。
阿苗乖巧点头,却还是笑,「姑娘想得也太细了些,就算用又能用多少呢?」
「话不好这么说,积少成多。」晏骄摇头,「对了,猪肉摊子在哪儿?」
两人前往猪肉铺子的路上,意外看见有卖螃蟹的,晏骄一下子就拔不动腿了。
「老伯,这个多少钱一斤?」
阿苗小声道:「姑娘,这些东西压称又没什么吃头,外头腿上全是毛,怪吓人的……听说做熟了也有股怪味,不好吃呢。」
平安县城并不靠海,眼前的螃蟹是淡水毛蟹,味道自然不如海蟹清甜,但自有它的可爱之处。
本地居民不大爱吃虾蟹,且眼前这一篓子毛蟹又大的大、小的小,并不怎么好看,卖蟹的老伯从大清早熬到这会儿还没开张,也是等急了。
见这会儿难得有人开口,他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汗,殷勤道:「五文一斤,您若要的多,可再便宜些。」
「五文钱?」
晏骄暂时对这个价格没什么概念,一旁的阿苗却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暗自咋舌。
这些螃蟹一个个沉甸甸的,一斤才能称多少?且全是硬壳子,统共才几两肉?五文钱都够买两只鸡仔了!
晏骄没做声,只是蹲下细看。
卖蟹的老伯生怕她走了,再把这些螃蟹砸在自己手里,忍不住道:「姑娘,都是肥的,瘦的俺都放回河里去了。昨儿夜里一宿没睡觉打的,今儿一早就进城了,活蹦乱跳的。」
晏骄非常熟练地捏起来几只掂量一番,果然沉甸甸坠手,估计里头肉少不了。
临近中秋,本就是虾蟹上市的时候,真是想想就叫人流口水。
「得了,我全要了。」晏骄豪爽的道。
老伯一阵狂喜,千恩万谢,忙换了秤砣来称。
阿苗看得目瞪口呆,替她心疼,「这少说也得有二三十斤,您买这么些可怎么吃!」
晏骄只是笑,「我自有主意,回头你可别吃掉舌头。」
阿苗不大相信,这些玩意儿还能比肉好吃?
那头卖蟹老伯已经麻利的称好了,又特意将秤杆掰过来与晏骄瞧,憨厚道:「姑娘,一共二十五斤六两,算您二十五斤,只是这筐……」
普通百姓生活不易,一只上好柳条筐也要七八文,老伯还真是不舍得。
见木已成舟,阿苗只是跺脚,又脆生生抢道:「老伯,这样沉,我们可搬不动,您得给我们送过去。」
「成,成!」买卖意外做成,老伯正欢喜无限,满口答应了,「两位小姐好生俏丽模样,哪里做得来这样粗活。只是不知送到哪里去?」
听晏骄说是要送到县衙去的,老伯登时吓了一跳,十二分的郑重。
因有了螃蟹,晏骄暂时也不想着猪肉了,就近买了些葱姜蒜,索性打道回府。
正巧赵婶子在后门与来送菜的小贩交割,见晏骄弄了一大篓子毛蟹过来,也是吃惊,反应与阿苗无异,生怕她给人糊弄了。
晏骄笑而不语,只是跟她说好借了灶台和柴火,这便去拾掇。
阿苗是做杂活的,一直都是哪儿缺人往哪儿去,这会儿就在厨房里帮着赵婶子和晏骄打下手,做些洗姜剥蒜的部分。
晏骄借了小毛刷,将毛蟹外壳边边缝缝洗干净,之后从中切开两半,露出肉的中间部分要蘸一点面粉,这样才好锁住肉汁,也更好看。
见她一口气倒下许多油,阿苗和赵婶子都跟着咋舌。
这晏姑娘定然是大户人家出身,等闲人家哪里耐得住这样耗费?
包裹着蟹肉的面粉在油锅中逐渐变得金黄,空气中弥漫开奇异的香气。
阿苗忍不住吞口水,唏嘘道:「这样多的油,就是炒一锅石头也好吃啊。」
晏骄噗嗤一笑,「傻丫头,也不怕硌掉牙。」
炸好之后,她将多余的油舀出,用小漏勺过滤杂质后放凉。
炸过螃蟹的油自带鲜香,完全可以再炒别的菜。
葱姜蒜末爆香,下了毛蟹后倒酒,再加上预先稀释好的酱汁,大火烧开后不断翻炒,收汁时加一些盐巴和白糖。
汁水越来越黏稠,滚起来的红褐色气泡上泛着油亮亮的光,水产特有的肉香混着油香,说不出的诱人。
赵婶子已经炖好一锅茄子,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只是吸着鼻子感慨,「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这玩意儿这么好闻!」
阿苗眼睛都看直了,难为还能腾出嘴巴来回话,「谁也没跟晏姑娘似的这么做呀。」
赵婶子点头,「那倒是。」这一锅蟹子费的油都够她炒半个月的菜了!
毛蟹很新鲜,又是切开了的,倒也没费太大功夫。
不多时,晏骄就让阿苗停了火,「成了。」
她先用筷子蘸了一点酱汁尝味道,姜蒜和白酒充分去掉了毛蟹的土腥气,只剩下河鲜的鲜美。那酱汁又咸又香又浓,简直比肉还好吃,光是就着这酱汁,她就能蘸两个饽饽吃。
确定发挥正常之后,晏骄分别夹了半只给眼巴巴看着的阿苗和赵婶子,谦虚道:「许久不做了,酱料也与我以往用的不同,也不知味道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连连推辞,「姑娘自掏腰包,又费了好大功夫,我们哪里好吃白食。」
话虽如此,可身体却依旧诚实,四只眼睛都没能离开。
晏骄不由分说的把碟子塞过去,「我在此地举目无亲,前几天病着多亏你们照应,这点儿东西算什么?」
三个人你来我往谦让一回,阿苗和赵婶子到底是羞答答接了,又小声道:「这样的好东西,大人都没尝呢,咱们倒先吃上了。」
阿苗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胡乱嗯了声就结结实实咬了一大口,连螃蟹壳都吞入口中。
好吃!一点都没有记忆中的土腥气,肉又细又滑,合着外头壳子上的酱汁,真比过年的饺子还好吃呐。
阿苗无师自通的舔着手指,满脸真诚的夸赞道:「晏姑娘,您不去开馆子真是可惜了!」
二十多斤毛蟹不是个小数目,于是这天中午,上到庞牧,下到轮值的衙役们,都或多或少的尝了鲜。
庞牧是县令,廖无言当主簿,齐远则掌管衙门上下治安,除了出任巡检的图磬时来时不来,晌午都是一道吃饭的。
今儿见桌上多了一大盘怪模怪样的螃蟹时,他们还有些惊讶。
「那厨娘不是见天盐水煮菜吗,今儿竟突然开窍了?」齐远疑惑道。
赵婶子的厨艺跟当初他们行伍中的伙夫很有得一拚,来小半个月了,就没数出过第五种菜蔬,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吃,可现在?
桌子正中央的酱爆蟹红棕油亮、香气扑鼻,偶尔顺着蟹壳滑落的酱汁黏稠喷香,跟周围那一圈几乎看不见油花、看不出形状的水煮菜壁垒分明,非常鹤立鸡群。
送菜的小厮笑道:「这是晏姑娘弄的,叫什么酱爆蟹,说要谢谢大家哩。」
说完,见三位大人没有别的吩咐,他扭头就跑。
晏姑娘真是仙女下凡,做了好多,连他们这些做活的也能吃一口呢。他得快点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人都有口腹之欲,哪怕是个神仙呢,一连三十顿的吃水煮菜也要疯。
庞牧三人都非常默契的把第一筷子下到了酱爆蟹上,然后……
听说廖主簿使计骗走了最后一块酱爆蟹和盘底酱汁,齐大人当场告状,县太爷大怒,命他去整理库房。
只要没有死人,仵作还是挺清闲的。
这天一大早就开始下起毛毛雨,晏骄没往街上去,就在屋檐下,拿着小木棍就着湿润松软的泥土教阿苗认字。
岳氏也端了靠椅在旁边凑趣,笑咪咪的,手里还拿着一件衣裳缝补,时不时插一嘴,瞧着愉快极了。
过了会儿,前头忽然有人带话来,说庞大人有事儿请晏姑娘去前头二堂一趟。
二堂是县令日常办公的地方,晏骄本能的想是不是有案子发生,当下不敢迟疑,丢下木棍就要走。
「瞧你这孩子。」岳氏一把拉住她,又叫阿苗去屋里拿伞,「保不齐等会儿雨就下大了,你这么光着脑袋没遮没挡的,万一再着凉可怎么好?」
晏骄的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就跟着姥姥、姥爷过,两位老人在她上国中时先后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担心她下雨出门是不是带伞了。
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接了伞,脸上却笑了,「哎!」
看着她小跑着消失在细细雨雾中的背影,岳氏摇头笑道:「唉,也是个要强的傻孩子……」
等晏骄进了二堂,一眼就看见堂下坐着有德布庄的两位老人家。
「大人,这是?」
她刚开口,两位老人家就颤巍巍站起来,隐约又有要跪下的意思。
已经经历过一回的晏骄才要去扶,一直站在墙边充当隐形人的齐远已一个箭步上前,左右开弓,稳稳地将两位老人托住了。
晏骄打从心底松了口气,不由得对齐远报以感激的视线。
谁知齐远直觉惊人,竟在下一刻抽空抬头咧嘴一笑,露出里头两排整齐的白牙,反而又把晏骄吓了一跳。
稍后众人重新落坐,庞牧才帮忙说明芸娘爹娘的来意。
王武已经砍头了,两位老人家结结实实病了几日,挣扎着替女儿办了头七,今儿好不容易好些了,就赶紧托人打听了晏骄的所在,带着礼物登门感谢。
「要不是晏姑娘,只怕我那苦命的孩儿在地下也不能安生。」如今说起这个,老太太两只眼睛里还是止不住滚下泪来。
人生几大悲,最痛者莫过于老年丧子,实在是扎心。
饶是晏骄见惯生死,再见这样的场面也觉心酸,「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活下去,两位千万保重,想必芸娘在天上也能好受些。」
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令人心碎。
老爷子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多谢晏姑娘,话虽如此,可,唉!」
才短短几天功夫,两位老人沧桑了不止一倍,腰背都佝偻了,面上也多有颓然之意。
丧子之痛痛彻心扉,任凭外人再如何安慰,只怕也是无用。
庞牧是个直人,不大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倒是齐远穿插着讲了两句,气氛略略轻快些。
众人胡乱说了会儿话,两位老人就叫人抬上礼物。
满满当当两个巨大的担子全是各色精细棉布和绫罗绸缎,额外一个匣子,里头满满的银子,当场就把晏骄镇住了,她穿越后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孩子都没了,两位老人也没什么奔头了,他们打算等女儿七七过后,处理好手头事情,安置好布庄伙计后就回老家。那些布匹太占地方,不方便全部带走,如今便开始处理,先捡了一些送给四邻,这些好的全给晏骄做谢礼。
现在晏骄已经能够很理直气壮的推辞了,「身为仵作,不过分内事罢了,哪里能再要百姓的东西?两位既然要返乡,少不得留些盘缠,倒不如卖了换钱。」
老爷子摇头,「这几年倒也赚了些钱,如今只有我们两个老货,又用得了多少?」
老太太一个劲的盯着晏骄看,又止不住的掉泪,哽咽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正该打扮……」她的女儿也曾这般娇妍鲜活。
老爷子也是倔强,说:「您若执意不收,我们老两口余生都不得安宁。」
晏骄百般推辞不掉,正着急,就听庞牧出声道:「两位老人家的心意我们晓得,布帛倒罢了,只银子确实不好收。两位既然要回乡,不若捐所书院,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或是开善堂,也是好事一桩。」
晏骄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如啄米,「对对对,大人说的是!」
老夫妇两个对视一眼,眼底竟隐约显出点光亮。
若他们多做善事,是不是女儿能投个好胎,来世百事顺遂、长命无灾?
累了半日,老夫妇千恩万谢,相互搀扶着走了,身后是他们留下的布匹小山。
齐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唏嘘良久,「真是可惜。」
晏骄也跟着感慨一回,一扭头,看见那一堆布,又是一阵头疼,多少年都不用买了。
「那个,大人……」她忽然想起什么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这样,算不算受贿?」
当众受贿,这个情节很严重啊。
齐远噗嗤一声笑了,庞牧也忍俊不禁,故作严肃道:「嗯。」
晏骄登时苦了脸,才要说话,却听他又笑道:「之前你不在公门,帮忙后得些谢礼理所应当,不算什么。」
假如她现在还是自由身的话,接了那些银两也是应该,不过现在到底换了身分,要是给外人知道直接收银子,终究不好。
晏骄松了口气,这个上司还挺开明的。
那边齐远抱着胳膊瞧了她许久,忽然开口道:「活了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回与女子共事。」
如今公文已经正式下来了,日后衙门里就算正式多了一位女仵作。
众人稀罕之余还挺期待的,毕竟终年都跟一群糙老爷们儿办公事,实在不是什么美差,几年破罐子破摔下来,看城外孙屠户家养的母猪都有些眉清目秀……
意外的是,被晏骄当众下面子的郭仵作竟也没反对。
晏骄大模大样的学着他们抱拳,俏皮一笑,「以后还请庞大人、齐大人多多担待。」
庞牧和齐远都给她逗乐了。
谁知乐不过一瞬,图磬就从外头大步流星进来,「别乐了。」
晏骄脑海中突然有根弦动了下,本能的问:「是有命案吗?」
图磬脚步一顿,表情复杂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预感成真,晏骄干笑两声,「唉,经验罢了,那个,咱们这就去案发现场?」
说老实话,法医的绝大部分预感都不是什么好事。
图磬又打量了晏骄几眼,这才重新将视线投到庞牧身上,抱拳道:「大人,有百姓报案,西郊广平镇山上发现一具男尸,看打扮像是赶考书生,身分文书不知去向。」
「广平镇?」庞牧皱眉,「那不是东光县辖下吗,怎么报到我平安县?」
「律法有定,凡两地相接,百姓可就近报案,地方官员不得推诿。」图磬麻利的解释了下,「广平镇虽属东光县辖下,但实际上距离咱们平安县衙更近一些,所以此种事情时有发生。」
齐远咂吧嘴,摇头晃脑道:「那不合算,合着赋税、政绩都是他家的,麻烦事却都得咱们管,忒贼了。」
要不是命案当先,晏骄真能笑出来。
大禄朝律法规定,勘察命案现场须有两名以上在册官员在场,齐远不隶属于此,而廖无言又刚被庞牧打发去整理文档。
庞牧活动下手脚,对晏骄一招手,「走吧。」
晏骄痛快的哎了声,刚要跑回去拿勘察箱,走了两步又问:「郭仵作不去?」
齐远就笑,「这种事儿他还不至于攀比吧?」
「不是攀比。」晏骄发现这人的思想很有意思,当即哭笑不得道:「户外命案现场一般远比室内来得复杂得多,今天又下雨,恐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多个人多份力嘛。」
以前他们一名法医两名助手都快过劳死了,现在就她一个人,那不是玩命吗?
能重活一次不容易,且活且珍惜,必须找寻一切能合作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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