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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试阅] 水夕《背靠先生求庇佑》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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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试阅] 水夕《背靠先生求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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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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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0 16:12:40
|
阅读模式
出版日期:2021年11月17日
【内容简介】
当朝名士心花开,娇娘快到怀里来~
陆玄道:「何事求解?许你三个问题。」
陶云蔚提问N次后,「刚刚那个不算,再问一个。」
他无奈,「小丫头又赖皮!」
举家南迁展开新生活,陶云蔚誓要带领家人振兴陶氏一门!
然而想站稳脚跟不容易,他们才刚到南边就发现自家旧宅被人占了,
去察看自家仅有的田产,还遇上歹人拦路,
更别说有同行情谊的人家想攀高枝,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然而她可不是软柿子,敢踩她家的人她都会一一还回去,
再加上她好运道,获得了当朝第一名士陆玄青眼,
他的提点每每都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助她家危机变转机,
当她受骗险些落入色胚手中,也是他伸出援手助她脱困,
而今她二妹受人设计,恐被送入鳏夫安王府中……
先生先生,事态紧急,求助!
崔太夫人为了拿捏陶家,打着做媒的名义想掌控大哥的婚事,
谁知那徐大姑娘尚未订亲就摆出大嫂的架子,因妒生事误伤她家小妹,
这个仇陶云蔚当然要报,于是她在一众世家子弟面前揭穿其真面目,
再加上陆玄的几句「金玉良言」,成功将人送进庵堂清修一辈子,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陆玄的帮衬,诸多危机也许没那么容易度过,
她藉着皇帝大兴土木的机会,将自家沼地出租给房子被拆迁的老百姓,
不想此举意外得罪了陆玄背后的陆氏一族,还连累他被骂,
可他非但不计较,甚至在事后想了方法帮她避过可能的报复……
替小妹促成与心上人崔湛的亲事,二妹又成了安王妃,
陶云蔚自己也即将嫁给陆玄,
在自家人看来,她们三姊妹都有了好归宿,
可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世家和皇家有了姻亲关系可是大大的威胁,
因此针对她家的手段也层出不穷──
有人故意贩售打造陵寝的金石花砖给她爹;
有皇子放任私养的伶人欺负她小妹,妄想能往崔湛身上扣个冒犯皇嗣之罪;
连安王也时常被几个兄弟找麻烦,想让他无力争夺储君之位……
种种危机来得快又急,但幸好都有陆玄及时出手相帮或提醒,
保护了她,连她的家人也一起照拂……
安王暴揍六弟、惹怒龙颜,换得带自家王妃去封地自过小日子,
京都局势却越发混乱,先有昭王府用活生生的女童为已逝么子配冥婚,
因担心东窗事发把对方全家灭口,后有楼妃所生八皇子在万寿节溺亡,
楼家人明知凶手是哪个皇子,却为了自身的「宏图大业」而隐瞒,
多亏陆玄神机妙算,早就看中小姨妹在兵器设计方面的才能,
透过陶云蔚请她提供不少兵器重整坞堡,并徵得小妹婿的联手合作,
在众人争得你死我活之际,将安王迎了回来,让他顺势继位,
然而二妹婿成了新皇,陆玄一点也不开心,因为他没有料到,
为了帮忙缉拿叛党余孽,陶云蔚竟以自身作饵!
第三章 争执撕破脸
又过了两日,恰好是三月十五,这天早上,陶家三姊妹正在家中制药,忽闻外头有人叩门,未几,薛瑶应了客回来,禀报说是那陈姓侩卖人的妻子陈大娘求见。
陶云蔚颇为意外,出于事出反常必有蹊跷的直觉,她决定见见这个陈大娘。
陈大娘是独自来的,手里挽了个篮子,一见面便热情地往陶云蔚面前递,「今日敬神,自家做了些裹蒸,想着几位姑娘这里或是忙不开准备这些吃食路上用,所以特地拿些来,大姑娘可别嫌弃味道平常。」
侍女杏儿得了自家大姑娘的眼色,当即上前一步,伸手将篮子接了过来。
「你客气了。」陶云蔚示意请了对方坐下,方顺着话头不动声色地问道:「谢谢你细心提醒,不过先头你说『路上用的吃食』,可是这日子有什么讲究?」
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虽说许多人都有上香礼佛的习惯,像马老安人还会茹素,但并不是浴佛节那样的特定节日,需得人人都这么过,何况陶家眼下并无那个闲暇跟心思。
陶云蔚乍然听对方这么一说,起先还以为是南北风俗有什么差异,但转念一想陈大娘这突兀的造访,立刻肯定这应当是对方将要入正题的引子。
果然,陈大娘随即便讶异道:「怎么大姑娘今日不随陆大夫人一道去大慈悲寺吗?」
陶云蔚虽然已看出对方的惊讶之色乃故意为之,却仍是不由因这话中的资讯愕然一顿,须臾,方静静浅笑了笑,「我们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原打算准备妥当了,浴佛节那天再去聊表心意的。」
陈大娘也不知听没听出意思,反正是一脸了然地应着声,连连点了头,「是是,瞧我这粗枝大叶的,竟没想到这层。不知姑娘们可有什么用得上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便是!」
陶云蔚等人自然是道谢婉拒了对方。
待陈大娘离开后,陶云蔚问陶曦月道:「二妹,你怎么看?」
「我觉得她像是专程来告诉我们陆大夫人行踪的。」陶曦月忖了忖,如是说道。
「是啊。」陶云蔚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但她为何要这么做呢?是试探咱们家与陆家的关系,还是别的?」
她本能地想到了这座宅子,莫非陈家还在打什么主意?
一旁忽然传来陶新荷含混不清的声音,「管她心里怎么想的,那我们要不要去大慈悲寺啊?」
两个姊姊转头一看,只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把陈大娘带来的裹蒸给拿了出来,这会子正一口口地尝得欢快。
陶云蔚、陶曦月:「……」论心大,她们还真是比不上自家小妹。
陶云蔚随即做出了决定,「去。不管她来传话的目的是什么,总归是我之所需,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瞧瞧好了。」
大慈悲寺位于金陵城西郊,此去之前,陶云蔚让人先打听了一下,据说此寺因是南朝帝都的第一座佛寺,故无论规模还是地位,都是其他佛寺所不能及的,从京中达官显贵到皇室宗亲,遇重要日子也常会到这里上香礼佛。
陶氏姊妹一行只站在石阶前遥遥望去,就已隐隐可见寺中香烟缭绕,足见此处香火之鼎盛。
待进了寺院,陶云蔚正要遣侍女去打听消息,忽然听见陶新荷道:「大姊,那不是马大夫人她们吗?」
陶云蔚、陶曦月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马家的人,除了有当家宗妇王氏打头之外,随行之中还有于氏。
见此情景,陶云蔚沉吟了片刻,转头对杏儿吩咐道:「你追上去留她们一留。」
这就是准备正面打招呼的意思了。
陶新荷倒是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当是两家正常往来的态度。
陶曦月看了看自家大姊,却开口问道:「大姊,怎么了?」
陶云蔚看着前方,摇了摇头,轻叹道:「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异样,同那日她在马家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先过去看看再说。」话音未落,她已当先迈步朝着马家人的方向而去。
只是她们才刚行至半路,就发现王氏领了人转身继续朝东边走了,只有于氏母女仍站在原地等候,看见陶氏姊妹走来,竟是难得主动地露出了笑容。
「未想竟在这里遇上了三位姑娘。」不待她们开口,于氏已笑着说道:「此处石泉颇负盛名,大嫂方托付我去汲些回来,陶大姑娘与我一道去吧?听闻后山风景也极清幽。」
陶云蔚自然知道她不是这么有雅趣的人,何况便是要去汲泉水也不必亲自上阵,显见得是有话要私下说,而且还是王氏不方便说的话。
少顷,陶云蔚笑了笑,「那我便随夫人去开开眼界。」又回头嘱咐道:「小妹,山路湿滑,你小心跟在你二姊身边。」
陶曦月闻言会意,含笑冲着小妹招了招手,「小妹过来。」然后便拉了陶新荷的手,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后头,随陶云蔚和于氏等人往后山行去。
这一路走得委实沉默,于氏不说话,她教出来的女儿也同她一样是个和陶家女谈不上什么交情的,自然也就没什么话说。
陶云蔚和陶曦月倒是满脸泰然从容,唯独陶新荷憋得着实有些难受,尤其对着这园林美景好几次都想开口,却都被陶曦月给捏住手无声地「嘘」了回去。
她总算明白大姊担心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山路,而是她的嘴。
陶新荷便是再心大,此时也已从两边人隐隐可见的「楚河汉界」,还有两个姊姊的谨慎以待,察觉到了此时不同寻常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人声渐稀,脚下石径青绿越深,朝着远处的草木深处蜿蜒而上,前方也隐隐传来了汩汩水声。
众人再往前行了数步,果见一股细泉正源源不断顺着石壁而下,流入了清澈见底的浅潭中,暮春的日头下,泉水泛着粼粼波光。
于氏在离石潭几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示意随行侍女前去取水,随即兀自转身复行了几步,走到路旁一块光滑的大石边坐了下来,随意地就着手里的帕子扇了扇风。
等过了片刻似乎休息妥当了,她才不紧不慢地抬眼朝陶云蔚看去,彷佛随口寒暄地说道:「我记得陶大姑娘说丹阳的建初寺很不错,怎地今日舍近求远,百忙中还带了妹妹们到金陵城来?」
陶云蔚便笑了笑,说道:「今日原是没有打算出门,不过听闻陆大夫人要来大慈悲寺上香,所以就来碰碰运气。因此来结果渺茫,所以也就没有让人通知,还请见谅。」
于氏一愣,神色微有凝滞,连带着原本舒展的笑容也不觉紧了紧,少顷,方扯了下唇角,说道:「大姑娘倒是坦诚,既然如此,那我便也与你说些诚心话,也免得你们三姊妹再白白消耗时间。」
心中某种预感被证实,陶云蔚此刻反倒没了之前乍见王氏离去时的无措,平静地道:「马五夫人但说无妨。」
于氏示意自己女儿往身后的树荫下站了站,才看向她,缓缓说道:「老安人一向夸陶大姑娘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想必大姑娘便应该明白自知之明的道理。现下你们家遇到了难处,我们不是不想帮忙,否则那日长兄也不会陪着你父亲去陆园。
「只不过嘛,人家淮阳陆氏到底是一等一的士族盛门,有些事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蒙混得过去的,我们家就算是念在过往同路的情分上再不忍心,却也是爱莫能助。倘要强再游说下去,恐怕……」她意味深长地略顿了顿,方道:「想来以陶老爷敦厚的品性,自也不会愿意我家孩子们的前程因此受累。」
她这番话才说完,陶云蔚还没开口,后头伸长了耳朵听壁脚的陶新荷立刻便不干了。
「您这话听得让我好生疑惑。」她拨开陶曦月拉着自己的手,三两步冲了上来,直盯着于氏说道:「我们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犯得着蒙混谁?当日南迁我们两家结伴同行,路上我们尽量没有沾你们的花销,大头全是自家出的,小的也是有来有往全当做人情结交。
「说得直白些,不过是我们借你们的人势,你们借咱们家的名势,两个士族姓头总好过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今时今日我家父兄和大姊也都是按照这般准则在行事,便是去陆园也说要与你们一道进退。怎地现在从您口中说出来,倒好像是我们家厚着脸皮欠了你们许多?」
于氏嘴唇一动,正要开口,又被她打断。
「您说让我大姊要有自知之明,巧得很,我也正想说,您家儿郎怕是也需要些自知之明,莫以为我家大姊什么人都能看得上呢!」
「你!」于氏原本听着她前头的话尚能淡定处之,可陶新荷最后这两句却是直冲着她心窝来的,一时间新旧怨恨齐齐涌起,再难维持情面,当即气得站了起来,向着陶云蔚冷笑道:「原来陶家女儿的家教如此令人大开眼界,这番情景该让老安人来瞧瞧才是,不然她老人家还当真被人哄得以为多了个亲孙女。」
陶曦月此时也早已紧着两步上来,伸手把妹妹拽到了身后,先是低唤了声「小妹」以示叮嘱,然后含笑对于氏道:「我家小妹单纯不知事,请您见谅。」
只说单纯,却不说胡言,是道歉还是护短一听便知。
于氏自然没能因她这句话消气,反被这姊妹同心膈应自己的姿态给撩得火气更胜方才,竟是直接气笑道:「三姑娘年纪小,见识少也是正常。对下等门户而言,自然是能攀附得越高越好,只是那盛门大族却是最重清名,并非什么人都肯收纳的。」
陶曦月微微蹙眉,语气略显肃然地道:「马五夫人这是何意?」
于氏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她的女儿马十姑娘脸色不豫地接了话,「陶二姑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虽称自己是从汝南陶氏宗房分出来的,但哪家的宗房有心分支另立是你们家这样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独父亲和子女南迁的?
「更何况你们家那两块地的事,有心人只消一听,就能听出来你们筹谋南迁已久。然身为宗房,你们筹谋时却显见并没有打算带上其他族人,谁又不心生疑虑?」
陶曦月、陶新荷不由微顿,下意识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陶云蔚。
见对方没有反驳,马十姑娘越说,越发透出含着不屑的骄意来,「所以你们便是埋怨我娘也无用,既连我们家都能看出端倪,更何况是身为南朝士族之首的陆氏?」
言下之意即是说,在他们这些人看来,眼下这个汝南陶氏宗房要么是假货,要么就是德行有亏。
马十姑娘说完这番话,周遭一时寂静了良久,唯有泉水流淌和林间隐隐虫鸣之音在提醒着所有人,时间仍在流转。
陶云蔚忽而轻轻笑了一声。
她这一笑,不仅自家的两个妹子,就连于氏母女也不由朝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马五夫人心想事成,恭喜了。」陶云蔚迎着对方愕然的视线,浅笑从容道。
于氏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陶云蔚眉梢轻挑,说道:「马五夫人不是一心将子女的姻缘前程都系于高门望族吗?我今日听马十姑娘这番大大有别于从前见地的高论,想是您已如愿寻得了依托,相比之下,我们家确实逊色许多,至今念着前情,守着那点旧义,便是被人疏远再落井下石几颗,也是咎由自取。」
于氏闻言不由脸色微变,马十姑娘更是忍不住要开口反驳,却又被陶云蔚截断了话头。
「我们家祭堂上的族谱真不真,天地日月可鉴,多加辩驳也无益。」她语气平和地说道:「至于我们家南迁的缘由,膏粱盛门贵人事忙不知,马五夫人竟也不知吗?那确实是五夫人对我们家的了解不够了,相比之下,我就要关切您许多了。哦,对了,马九郎庶姨母家的那位表妹可还好吧?」
于氏手一抖,险些没能握住手中的帕子,所幸马十姑娘及时扶住她才不至于失态。饶是如此,母女俩也是不可抑制地于瞬间彻底变了脸色。
陶云蔚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只波澜不兴地静静说道:「马十姑娘先前有句话倒是说得对,有些事既连我这样门户出生的都能看得出来,又何况高门女眷?论人脉、手段,人家也是远远超出,想要打听什么打听不到?不过是彼此顾着情面,你顾着我一分,我替你想一寸,如此才能结下善缘嘛。」
陶曦月忍着嘴角的笑意,垂下了眸。
陶新荷更是恍然大悟一般,呵呵笑了声,佯作自言自语地道:「就这样也敢打我大姊的主意,这么大的心,当自己姓陆还是崔呢?」
她来了南齐之后听得最多的便是这两个大姓,此刻为了讽刺于氏这种自视甚高又要面子的人,便想也不想地就祭了出来。
果不其然,于氏先是被陶云蔚意有所指地威胁了一通,又被陶新荷扎着心窝子刺了一下,脸色顿时难看得不行,阵阵红来阵阵白。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连着指节都泛白,半晌才冷笑着说道:「陶氏女真是不同寻常,如此人才,想来以后也只有陆、崔这样的门户才能匹配得起了!」
陶云蔚淡淡笑道:「马五夫人谬赞,我家姊妹都有自知之明,不过是看重品性,不肯低就罢了。」
于氏只觉一根绵里针又猝不及防地插在了自己心口上,连脚底板都扎着疼,她再也不想多停留片刻,只冷声丢下一句「那我便等着看看了」,就带着人快步走了。
陶新荷眼见着于氏铩羽而归,开心不已,笑嘻嘻地蹦躂到了自家大姊身边,满脸崇拜地道:「大姊你可真厉害,把马五夫人的嘴都要气歪了!对了,你刚说马九郎那个表妹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她叽叽喳喳开口就问了一堆,陶云蔚默默看了她须臾,忽然伸出手去捏住了她的脸,「你这个脾气几时才能给我收敛些?」
她无奈又头疼地说完,到底没舍得掐太久,很快就放开手,转身走到于氏先前坐过的那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轻轻揉着额角。
陶曦月走上前在她身畔坐下,「这事也不能全怪小妹,马五夫人先前说话未免太过不留余地了些。」
陶新荷揉了揉自己的脸,又巴巴地靠了上去,「就是啊,她都这么埋汰咱们了,难道还得忍着吗?我就烦她这样的,拎着那点比纸还薄的情分使劲折腾,还不许人有意见,凭什么啊?我又不是她养大的!」
「先前马大夫人见了我们便有意避开,不管是面是情,足见此事于马家人心中多少还是有愧的。」陶云蔚说道:「马五夫人并非马家管事之人,她态度如何又有什么重要?要紧的是马大老爷的那点人情。我本想厘清了原委,就算两家的关系从此有了些隔阂,但这点人情将来还是有机会在他们顺手时要来一些的,不过经过刚才……也只能如此了。」
陶新荷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有点傻眼,低眉耷眼地垂了头,说道:「大姊,我错了,我不该同马五夫人作口舌之争,坏了你的打算,耽误家中大事。下回若我再有这样冲动的时候,你和二姊都不要顾着我了,直接让、让杏儿先把我拖走了事!」
两个姊姊不由失笑出声,就连杏儿也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
「行了。」陶云蔚伸手把她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我们家谁都能受那个委屈,就你不行,谁让你是从小被全家宠大的宝贝?就算是阿珪平日里同你斗嘴,那也是最护着你的。一个马家,疏远就疏远了,这样容易为尺寸之利就背信弃义的人,原也指望不上什么。」
陶曦月想起了一事,说道:「大姊觉得,可会是淮阳陆氏示意马家如此为之?」
「不是。」陶云蔚道:「陆氏高高在上,哪里有闲工夫针对我们?马家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上门求依附的寻常侨姓士族,既不新鲜,也不稀罕。」
陶曦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就是和示意陈大娘来给我们传消息的人有关了?」
「多半是如此。」陶云蔚沉吟道:「幕后之人有心将我们凑到一处,自然不会是为了让马五夫人难堪,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想让我们发现唯一的盟友已悄然决意疏远,让我们心生茫然、绝望。」
陶新荷当即瞪圆了眼睛,「谁啊?这么缺德!」
陶云蔚道:「我们初来乍到,既然尚来不及得罪什么人,那就只能是被有利可图之人给盯上了。」
「……霍家?」
「霍家。」
陶新荷与陶曦月异口同声地说道。
陶云蔚拧眉,沉默未语。
陶新荷看了看两个姊姊,少顷,忽然鼓起勇气说道:「大姊,要不你把我嫁了吧!」
陶云蔚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小妹,你莫要胡言乱语。」陶曦月听得真切,立刻说道:「你才多大?家里也不缺你那口饭吃。」
「不是。」陶新荷犹豫着说道:「马五夫人已然在想着要给自家儿女匹配高门婚事了,咱们家本就没有根基,现在想依附陆氏也不得门路,我怕这么下去,家里想在南朝立足很难。我年纪最小,又帮不了家里什么忙,留着也空费口粮,姊姊不如在南朝本土士族里给我寻一门差不多的亲事,等联了姻扎下根来,日子自然也就好办多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一向温婉的陶曦月此时也硬了口气,「大姊先前才说了你是咱们家的宝贝,哪有随随便便将宝贝给了人的道理?再说你少不更事,便是嫁了出去又能帮家里做什么?连夫妻相处之道恐怕你都学不会,就算是要同南朝士族联姻,那也该是我去。」
「那不行!」陶新荷当即反对道:「二姊你这样的容貌才情,怎能随随便便就便宜了人去?那马九郎都配不上你呢,何况——」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陶云蔚忍无可忍地低喝道:「谁同意你们联姻了?越说越离谱!」
两个妹妹瞬间噤了声。
「家里离揭不开锅还远着,用不着爹卖女养家,一天天都想什么呢。」陶云蔚不说还好,越说越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有这个最傻的。」她看着自家小妹,说道:「既然敢去想自己的婚事,就该想得有出息些,在这点上你们两个可真不如马五夫人有志气。」
陶新荷与陶曦月对视一眼,小心地开了口,「可是大姊,人家马五夫人想的都是高门……」
陶云蔚本来并没有想得那么长远,但不知为何,陶新荷此时用这么个「不可相提并论」的语气一说,她胸腔里顿时就烧起了一把火。
「高门怎么了?她马家妇能想,我们陶氏女便想不得?」她语气中不觉带上了几分不以为然,「人与人并无什么不同,小门小户里不缺糟心事,盛门望族中也自有肮脏,否则你以为落凤山的事怎么偏偏就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倒霉?霍家为何敢如此行事,还与崔家打擂台,难道背后无人撑腰?便是淮阳陆氏,我看也……」
她话还没说完,两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咳忽然打破了周围的静谧。
有人?
陶云蔚瞬间意识到这点,倏然一震,浑身的血液都彷佛凝住了。
恰此时,山下忽有脚步声快速靠近。
陶云蔚从遮挡住视线的草木丛后走出来,状若无事地往下望去,只见有一黄衣僧人正沿阶大步行来。
来人于下方数步之遥站定后,先是冲着姊妹三人施了个佛礼,然后目光越过她们看向了更高处,道:「陆施主,您需要的东西已在禅室备好了。」
陶家三姊妹不由一惊。
事后过了许久,陶云蔚回想起这一刻,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在全身僵硬的情况下,还能把头给转过去的。
她只清楚地记得,当自己逆着光看见身后不远处那个立于高处的身影时,险些一口气没吸上来。
她不知道他在那丛树荫后站了多久,只晓得在自己有限的记忆里,中途并没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比她们来得都早。
十九年来,她头一次晓得了什么叫做「呆若木鸡」。
那个人穿了身广袖道袍,头发半绾半散,腰间还别着把长剑和一只葫芦,就那么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地从石阶上缓步走了下来。
随着他渐渐走近,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一个年轻男子,除此之外,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似道非道,似仙非仙。
他经过她身旁时略略一顿,似在侧眸打量着她,几息后,弯唇笑了笑,方收回目光迳自去了。
这人除了起先那两声有意为之的轻咳,从头至尾一言未发,但陶云蔚却莫名地肯定他必然是听了个全程。
「你们怎么看?」她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也不知道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陶新荷抢着开了口,语气中难掩惊叹,「大姊,那道士虽不修边幅了些,但长得真真是好看啊!哦,不对,他那样也不全然像是道士的打扮……」
陶云蔚无奈扶额,「算了,我问你有什么用。二妹?」
陶曦月默了默,说道:「你们先前可有听见那僧人是如何称呼他的?也不知,他姓的是哪个字?」
「反正不会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陆』。」陶云蔚想也不想便道。
陶新荷附和道:「对哦,陆家可是一等一的高门,怎会有形容这样落拓不羁的儿郎?况且若他是陆家人,也不可能出声提醒我们,方才还对着大姊笑了。」
陶云蔚立刻道:「他那不是对我笑,是看了场戏以示满意罢了。」
陶曦月忍俊不禁,安慰道:「既然人家都表明了态度会保守秘密,大姊让他笑话也就笑话了,全当为我们家牺牲小我。」
「就你会说。」陶云蔚瞪了她一眼。
姊妹三人嬉闹了几句,正打算返身下山,忽见又有一身着道袍的清秀少年走了上来。
那人站定后目光迅速从她们身上梭巡了一遍,随即准确地落到了陶云蔚身上,「请问可是陶大姑娘?」
陶云蔚疑惑地点了点头,「足下是?」
少年从袖袋中拿出一样东西,双手作呈送状,「这是我家主子命我送来的。」
她凝眸望去,日光下,那少年手中正举着片灰白色的浅绒羽毛。
杏儿转手拿过来的时候,陶云蔚还能感觉到这片绒羽上残存的一丝温热,就像是刚从什么鸟禽身上摘下来的。
她心有所感,于是问道:「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
少年微微一笑,并未多言,抬手施礼后转身而去。
大慈悲寺的后殿外,王氏一行人正在听陆大夫人秦氏身边的大侍女来回话。
「有劳各位特来这一趟。」那大侍女微微笑着道:「只是今日我家夫人与丞相夫人要为家中先辈做道场,实不便见客,还请马大夫人见谅。」又示意身边的小侍女将手中食盒递了上去,然后续道:「这里是家中厨娘做的一些果子点心,夫人吩咐,聊表谢意。」
王氏忙吩咐身边人接了过来,正打算再说两句场面话,便见有一家丁从前头快步走了过来,于廊外站定,冲着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对秦氏的大侍女说道:「清风姊姊,我们寻去的时候三老爷已经走了。」
清风并不怎么意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便同王氏等人告辞,回身进去禀报了。
「大嫂,我们真就这么走了?」于氏有些不甘心,「丞相夫人也在里面呢。」
王氏却要淡定许多,「既然丞相夫人也在,人家不便见我们也是正常。再说有了这方食盒,难道你还愁没有机会再去求见?」
于氏顺着她的目光朝侍女手中那方精致的漆木食盒望去,旋即了然,喜道:「大嫂说的是。」言罢扯了扯嘴角,低低轻笑一声,说道:「那陶家女倒好意思巴巴地上赶着来,到底是连接近人家都不得,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份面皮。」
王氏微蹙了蹙眉,劝道:「好了,陶大姑娘的话已然说到了这个分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念着要去招惹,当心反累了自家儿女的前程。」
于氏虽忿忿,但也知道此事只能先忍耐下来,不想再多提,于是转了话题道:「先前他们口中说的三老爷,便是大名鼎鼎的陆简之吧?」
「自然只有他。」王氏道:「这样的名士向来难觅踪迹,如今咱们既知晓他已回到陆家,待日后与陆大夫人打好了关系,说不定儿郎们还能求到陆三老爷的指点,或是成了师生之礼也未可知。若非为了这些前程考量,就凭陶老爷的为人,老爷也不至于做出这种决定。」
于氏被她这番描绘撩得心中阵阵激荡,连连点头,「大嫂说的是,这陆三老爷不仅是天下第一的名士,还有当朝小国舅的身分,想来他周围优秀的甲族儿郎定有许多,若能得他青眼,姑娘们的婚事便好办了。」
「正是如此。」王氏似乎也被她这番话给撩动了心弦,话音未落,唇边已泛起笑来。
两人做了妯娌多年,此刻竟是有史以来最为融洽的时候。
第四章 再次撞见他
金陵城,丞相府。
陆方刚刚结束了和幕僚的谈话,想到近来朝堂上的那些事,不免有些疲累地捏了捏眉心。
长子陆敦轻推门而入,唤道:「爹,三叔父来了。」
陆方怔了下,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三叔父来了。」陆敦又重复了一遍。
「快让他进来!」陆方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道:「算了,让他去花厅,别又来祸害我的书。」边说已边起身往外走。
陆敦笑着应是。
半盏茶后,陆方踏进花厅,一眼就看见了他那已外出游历整整两年没有归家的三弟,陆玄。
眼前这人穿着一身宽松的细布道袍,洗得已经有些发白了,脚上蹬着双细麻履,通身上下除了头上那支青竹簪外再没有半点饰物,哪里还有当年在家时世家公子的模样?更别说他那副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随兴姿态。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方觉得他虽是这么一副样子,但整个人看着似乎比以前更加令人捉摸不透了。
他心情复杂地开口唤了一声,「简之。」
陆玄正拿着个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巧玩在逗小侄孙,闻言回头看来,一副随意寒暄的模样弯了唇笑道:「二哥,给我写个路条,我明日要去漏斗山。」
漏斗山是朝廷监管所用的矿山,一般人不可随便出入。
陆方一腔动容生生被憋了回去,略平息了一下心绪波动,方道:「我还当你真是来看我的。」
陆玄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了指他,「这不是看了吗,你这么大的人了,不需要我哄吧?」
陆方再次感受到了窒息,他清清嗓子,正色对儿子吩咐道:「先把孩子抱下去,我同你三叔父说会儿话。」
把孩子交还给奶娘的时候,陆玄还顺手在那张圆嘟嘟的小脸蛋上又轻轻捏了一把。
「喜欢的话不如自己成亲生一个?」陆方坐在上头,端着茶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
陆玄懒洋洋地歪身靠在椅子上,说道:「万金难买求仙路,我嘛,就算真要娶妻,那定也是在灵山妙渊得逢奇缘,让我遇到一位天降神女。」
陆方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前听陆玄这么说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真是寻仙问道入了迷,可后来却渐渐发觉,这话恐怕有七分都是这么弟随口说来糊弄他们的,反正他信不信不要紧,旁人却显然是信了。
因为年纪差了不少,所以陆方对这个弟弟多少有些当儿子看的意思,除了爱护之外,还难免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今年也二十四了。」陆方道:「难道当真要这样过一辈子?以你的才智,只要愿意用心,再有家里为你筹谋,我这个位置迟早能让你接过去。」
陆玄没说话,自顾自端了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品道:「茶不错,就是水差了些,我这趟给你带了壶寒山谷帘水,回头换了试试吧。」
陆方见他不肯接话,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好转了话题道:「安王妃丧期已过,皇后的意思是差不多可以准备给安王重新选妃了。崔氏那边倒是有合适的人选,但近来他们和江氏闹了点矛盾,我们家和江家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且与崔家也有亲,这件事恐怕不大好办。至于这个矛盾的起因……」
陆玄无波无澜地随口回了句,「哦,知道,落凤山的事。」
「你知道?」陆方意外道:「难道是已见过崔元瑜,他同你说的?」
陆玄不知忆起什么,笑了笑,说道:「没,只是今日无意中受了炷香火,还差点燎着我。」
陆方听不懂他的话,也懒得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只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总之就是这么个事,你说该怎么安抚崔家才好?」
陆玄漫不经心道:「所以,你们是占了崔家的便宜,还要人家出个姑娘去送死?」
陆方猝不及防地被哽了一下,皱眉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陆玄抬眸看他一眼,松开手中把玩的盏盖,笑了,「与你们说话便是这般没意思,做都做了,还非要那点面子。」
饶是陆方久经朝堂,仍是不由老脸微红,随即沉了脸道:「我知你与崔元瑜交好,但你到底是陆氏儿郎,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你以为崔元瑜会不顾他们崔家利益吗?」
「你们这些事我才懒得掺和。」陆玄摆摆手示意他打住,「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位高权重虽然好,但也别真拿自己当皇亲国戚,忘了谁才是你们该小心的人。」
陆方一愣,下意识想再开口说什么,却见对方已面露不耐地站起了身。
「不过写个条子也值得二哥这样磨磨蹭蹭的,快些请吧,为弟亲自侍候丞相文墨。」
「……给你写条子也行,你答应我一件事。」
陆玄想也不想就道:「免谈。」
陆方咬牙,「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随便什么都免谈。」陆玄一脸不以为然,「就这么点事,哪里值得我为难自己?」
这小子!陆方脖子一梗,「那我不给你写条子。」
陆玄也当真不为难人的样子,「哦,那算了。」说完干脆俐落地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陆方一面被这个弟弟气得头疼,一面又觉得同他耍孩子脾气的自己也挺可笑的,只得无奈打着商量道:「那你给我抄卷经总成吧?下个月就是浴佛节了,我拿去敬给太后。」
「抄经啊……」陆玄想了想道:「可我才答应了大慈悲寺住持要给他抄一卷,你这么搞,会不会显得我的字不值钱了?太后可能会不高兴。」
陆方瞪圆了眼。
陆玄这才悠悠道:「开个玩笑罢了,到时顺手多给你抄一卷便是。」
「这还差不多。」陆方勉强满意了,又想到什么,一顿之后看着他,略有几分斟酌地道:「你出一趟门,时间长不说,还从不写信回来报个平安,我们两个做兄长的也只能到处去捞消息以确定你安好,大哥那边每个月都要差人过来问一次,你既回来了,还是要去陆园看看。」
陆玄神色平淡地道:「无须如此麻烦。今日我先去过大慈悲寺,两位嫂嫂想必早已得到消息,大嫂回去后自会转述。我还有事,二哥若写好了路条就让人送到小竹苑吧,二嫂那里便烦劳你代我问候一声。」
陆方眼见他提步就走,心中不由一急,想说什么又有所顾忌,只得赶忙扬声唤道:「崔家的事你记得帮我想想!」
为了避免家里其他人因不知情而招来尴尬,陶云蔚并没有隐瞒马家的事,回到家后,她第一时间将在大慈悲寺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陶从瑞,再加上有陶新荷在旁边绘声绘色地补充细节,很快,陶从瑞便从女儿们的口中充分地了解到了这个「噩耗」。
他的情绪明显地低落下来,听完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书房,还把门也关上了。
陶云蔚原本已经做好了会被父亲责骂的准备,虽说她爹一向是个舍不得下重手教训儿女的,但与马家撕破脸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她爹素性柔和宽厚,又深信日后好相见的道理,估计就算马家老爷当面同他说决意疏远,他也只会在惊愕茫然中苦笑着表示理解。
她却用了最让他为难的办法,既然擅自这么做了,她自然也该承担起后果。
于是她拒绝了其他人的陪伴,自己拿着藤条推开了书房的门。
「爹,女儿来负荆请……」陶云蔚「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生生被陶从瑞满目含泪的视线给憋了回去。
正独自哭得投入的陶从瑞被她身后斜照的日光晃了晃眼,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转过头去抬袖草草抹了把脸,说道:「为父没事,就是刚才你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好吹了阵风,沙子迷了眼睛。」
陶云蔚默了默,回身将房门半掩上,然后走到陶从瑞面前突然跪了下来。
「绵绵?你这是做什么?」陶从瑞生生被女儿这个举动给惊了一惊。
陶云蔚双手将藤条呈到他面前,低着头说道:「爹,是女儿不对,让您难过了。」
陶从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主动来领家法,他伸手一把将藤条拿过来拍到了案上,红着眼眶气道:「你哪里错了?我若不是听新荷说,都还不知道原来马家在打你这份主意!」
陶云蔚微怔。
「你娘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我原想着就算自己再不济,给你们三姊妹找的人家却一定是要衣食不短、真心不缺的,可结果呢?先是差点把你和曦月折在那些不知人伦廉耻的胡人手里,现在又……」
他说着捂住了心口,忍泪道:「我不是看不出来马老安人想与我们家结亲的意思,我本来想着就凭咱们两家在南迁路上互相扶持的情谊,能结个儿女亲家也是极好的,何况人家门庭还高过我们许多,可谁知、谁知他们竟是打着这般主意!说来说去,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中用,人家才敢这么欺负我女儿,以为能由着他们欺瞒哄骗,算准了你将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陶云蔚鼻尖微酸,却抿着唇角浅浅笑了笑,伸出手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角,学着陶新荷的语气说道:「爹莫伤心,女儿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欺负的呢?这不,今日还把马五夫人气得嘴都歪了呢。」
陶从瑞哽咽着点点头,「气得好。」
陶云蔚听着这孩子气的附和,不由失笑出声。
「爹。」她温声说道:「我当真半点都不委屈,您看,家里的事有您和大哥为我顶着,我在外头与人吵架,还有二妹和小妹帮忙。就说阿珪,当日我提出南迁的时候,他也是双手双脚地支持。我们一家人始终这般同心,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陶从瑞被她这番话鼓起了心气,颔首道:「对,只要咱们一家人同心,这南朝的日子便也是一样的过。实在不行,大不了让你大哥脱宗到外面去做营生!」
陶云蔚不料父亲竟有这种想法,一愣之后忙道:「不行。」
「行。」一声毫不迟疑的回答随着陶伯璋推门而入,落在了父女两人的耳中。
「大哥……」陶云蔚正要开口,却被他含笑截断了话头。
「我可是长兄,这营生我不去做,难道要让阿珪去吗?」陶伯璋笑着说出这句话时,神色平静而温和,彷佛让他脱宗从商不过就是换个籍,可是谁都知道,「换籍」从来不是「不过」。
放弃士族出身,在这个世道,又岂止是换个籍?
陶云蔚咬牙低头,沉默不语。
陶从瑞此时反倒呵呵一笑,边伸手来扶她,边说道:「为父与你大哥不过这么说一说,先起来,回头吃了饭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接下来的打算。」
陶伯璋也上前来扶她。
陶云蔚忽地反抓住了父亲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爹,您放心,咱们家一定会过了这个坎,我已想到办法了。」
陶从瑞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当即问道:「什么办法?」
她只笑了笑,然后便看向旁边的兄长,说道:「大哥,明日我们去一趟落凤山。」
第二天早上,陶云蔚带上两个小的,和陶伯璋一起出了门。
「我再说一遍,你们两个须得好好记住,到了落凤山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只管躲在后头,绝不许出头逞强,尤其是你新荷——」陶云蔚正色看向自家小妹,说道:「千万不可冲动。」
陶新荷大大咧咧地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不就是装作胆小怕事吗?没问题!」
陶伯珪也拍着胸口保证,「大姊放心,我会看着三姊的。」
自觉被小弟看轻的陶新荷顿时心生不爽,于是两人又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句嘴。
陶云蔚失笑地摇了摇头,视线转向隐隐透着阳光的窗外,不禁陷入了沉思。
马车一路朝着东郊落凤山驶去。
不知过了多久,帘外传来陶伯璋冷静的低声提醒,「绵绵,我们已到山脚了。」
陶云蔚暗暗深吸了口气,沉沉向他应了一声,以示自己也做好了准备。
「阿珪。」陶新荷目光往窗外打量了一圈,问道:「上回你和大哥就是在这林子里见到那些人吗?」
陶伯珪道:「是啊,当时他们正坐在坡上烤肉吃。」
或是受到此刻氛围的影响,相比起先前的轻快,两人言语间都不觉带了几分紧绷。
陶新荷正要再说什么,忽然,随着一声马儿嘶鸣传来,车被截停了。
陶云蔚面色微沉,静坐未动。
随后外面果然传来了陶伯璋与人说话的声音,车里三人听得分明,他是在和前来剪径的豪侠谈判。
只听有个粗豪的男声笑言道:「原来公子是陶老爷之子,既然贵家也是这一方地主,想来也是知道霍老爷照拂周围的用心。近来这一带不大太平,所以他老人家才托了我们兄弟在这里巡山,我看公子还带着女眷,又何必执意前行,平白遭了风险呢?」
这番话乍听之下似乎只是在给这霸路的行为贴金,细听起来却颇有几分意思。这落凤山与崔氏园林不过一河之隔,建安崔氏又是鼎鼎有名的武将世家,如今霍家却说这一带不太平,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陶伯璋顿了顿,正要开口,却听斜刺里忽传来一个颇冷峻的声音淡淡道——
「既然不太平,为何不报官?」
坐在车里的陶新荷一个没按捺住,回身一把就将窗帘给撩了起来。
陶云蔚也下意识循声转过头朝窗外看去。
只见西边密林中缓缓迈出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大骏马,马背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年纪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墨蓝锦衣,上面绣着同色兰草暗纹,从头到脚拾掇得一丝不苟,半点纤尘也无,就连腰间的香囊、配饰都彷佛明晃晃透着「端方」二字,一看就是世家出身。
这种形象级别的人家,就算是还在北边的时候,陶云蔚也没有见过几回。
这还不是最让人意外的,更令她惊讶的是,跟在这白马公子后面慢悠悠骑着匹枣红马从林子里转出来的人,竟然是她在大慈悲寺遇见的那个男子!
他仍是穿着身细布道袍,一根竹簪绾住墨发,长剑在侧。
陶云蔚惊讶过后,没忍住在他那柄剑上多看了一眼,想到对面同行或许又多了一个,略感糟心。
谁知他似心有所感,一转眸便敏锐地逮住了她的目光。
陶云蔚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他唇边泛起了一丝浅笑,然后还不着痕迹地冲着她微点了下头。
于是她再瞧着这人便不觉有些恼羞成怒,心想你个听壁脚的倒还真不觉得尴尬。
就在此时,为首的豪侠已然认出了那白马公子是何人,随即迅速收敛了几分姿态,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崔少卿。」
陶家人很是惊讶。
陶云蔚惊讶的倒并非是这人姓崔,能有这般姿容仪态和随身行头,又敢正面与这些人对峙,有高门背景并不奇怪,何况此间离崔园所在并不远。她惊讶的是这些人对他的顾忌和称呼,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气度且身居少卿官位,以她在北朝有限的见识判断,这个人绝非一般崔氏子弟。
想明白了这点,她心下顿时松快了不少,因猜测这位崔少卿多半是对这些人的「弦外之音」感到不满才露面的,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只是才弯到一半,她冷不丁瞥见某男子正携着一丝颇有兴味的笑意在端详自己,顿时又生生绷住,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谁知她这一转,才发现自家小妹落在那位崔少卿身上的目光早就直了。
陶云蔚:「……」
另一边,为首的豪侠正解释道:「不过是些寻常宵小,哪里用得着劳动官府,更不值崔少卿停步相询。其实近来已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佃户们忐忑,老爷才让我们继续巡一巡。」
「嗯。」崔少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既然已无事,那便不必多此一举了。」
那几人将他话中之意听得分明,忙点头应下,转身尽速去了。
陶伯璋此时方转向面前不远处的人拱了拱手,道:「在下汝南陶氏伯璋,携家中妹弟见过两位大人。」
陶云蔚此时恰好与两个小的从车上下来,待他话音落下时亦施了一礼。
随即一个清越含笑的声音随风从容而至,「我并非官身,陶大少爷不必拘谨。」
她闻言抬起目光,恰见那人眉目浅笑间满身随兴。
与他并辔而立的崔湛此时开了口,「此间事了,你们还是尽速离开吧。」然后便驾马欲走。
几乎是在同时,陶云蔚突然感觉身旁飘过一阵风,竟是自家小妹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张望着朝前追了几步,她愕然之余连忙伸手将陶新荷拽住,还未来得及以眼神告诫,便听见那清越的声音传来——
「陶大少爷今日也是来踏青?」
这话一出,莫说是陶云蔚,就连崔湛都明显流露出了几分意外。
陶伯璋愣了愣,随即回道:「霍家想买我们在南坡的那两块地,家中尚未决断,所以今日特再来看看是否还有别的法子可行。」
「你说霍家想买你们的地?」说话的却是一直容色清淡的崔湛。
陶伯璋面露愁色地点了点头。
对方没再说话,转过目光遥遥朝远处望去,若有所思。
陶云蔚见状,给自己兄长暗暗使了个眼色,陶伯璋心领神会,点到即止后便带着弟妹们告辞。
马车沿着山间路道滚滚行进,陶伯璋刚转进车厢来就不由得怔了一下,「小妹怎么了?恹恹的。」
陶新荷沮丧地靠在陶云蔚的肩上,沮丧地扁了扁嘴,「做女子好没意思,连想多看一眼好看的人也不行。」
陶伯璋不解。
「别理她,过两天就忘了。」陶云蔚见怪不怪地说道。
陶伯璋笑着摇了摇头,方又对她说道:「今日出了崔少卿这个意外,想来霍家养的那些人会暂避锋芒,我们的计划恐怕暂时没有那么容易实现。」
「谁说的?」陶云蔚弯起眉眼笑了,语气中也带着几分难得的调皮和轻快,「大哥别忘了,我们的目标可不是霍家。」
山林间,一白一红两匹骏马正朝着南麓方向缓缓并辔而行。
崔湛忽然勒住马,转头看向旁边的人,「三叔今日邀我游落凤山,便是为了让我看见刚才那一幕?」
陆玄闻言不由失笑,「你当我真是神仙?」
崔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其实倒不是说他真的把陆玄当神仙,只是以他对陆玄看似散漫实则疏冷的性情了解,能得其一顾相问的人事,必是有什么令陆玄看在眼里。
但他看得明白是一回事,陆玄的动机为何又是另一回事,相比陶家卖不卖地这种别人家的事,他更在意后者。
「元瑜。」陆玄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慢步缓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落凤山这区区几亩地,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能让霍家这般铁着头与你们家别苗头?」
崔湛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你说呢?
陆玄了然地笑笑,颔首道:「是,你我都知道霍家身后是谁,但你不觉得『外面』这次太过风平浪静了些吗?」
崔湛微怔,正自忖思间,又听得陆玄意有所指地幽幽道:「还有安王选妃之事,偏偏于此时压了下来。」
崔湛眉头一皱,不知想到什么,抬眸朝他看去,「那落凤山这里到底有什么令他们如此觊觎?」
陆玄随手拿起挂在鞍旁的小酒葫芦,咬开塞子饮了口,而后将手中葫芦向着对方晃了晃,悠然笑道:「崔少卿,拿你前日得的那壶御酒来让我化个缘吧?」
第五章 小国舅的提点
两日后,伴随着丹阳县衙门前的鸣冤鼓响,一张状纸被递了进去,随后短短半日间,消息不胫而走,及至下午升堂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围观群众已是将县衙的院子塞了个水泄不通。
一身男装打扮的陶新荷混在人堆里头,因自觉占了个天时地利的好位置,此时正颇为得意地和身边陪着她同样做男装打扮的杏儿说话,「你莫担心,这么多人呢,咱们又不冒头,只帮爹他们壮壮声势,大姊发现不了的。」
杏儿难掩紧张地往四周围张望了一圈,再三犹豫后,忍不住拉着她的袖子低声道:「三姑娘,要不还是……」
只是这一句委婉劝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身后突然传来的闲话给打断了。
「听说这个陶家是新近南迁过来的士族,只怕是霍家想欺生,结果人家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这霍家自以为同康陵江氏沾了点三弯两拐的亲就也成了士族,平日里在乡里横行霸道也就罢了,陶家再『生』,那到底也是正经八百的士族,要我说今儿可有好戏看了。」
原来今日这场官司的原告不是别人,正是陶家。而此刻那满脸气愤站在堂上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陶氏家主陶从瑞本人,在他身后半步并肩站着的,恰是陶伯璋和陶云蔚兄妹两个。
至于被告的霍家这边,来的却不是他们的家主霍朝光,而是其长子霍松。
只见陶从瑞紧皱着眉头上下打量霍松两圈,忽而抬了抬手,言语有礼而语气耿直地道:「请问霍家少爷官居何位?」
这头原本还笑着在问候丹阳县令的霍松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打断,不禁感到几分迷惑。
正当他在斟酌着对方用意时,那高坐于堂上的丹阳县令倒是心直口快地替他回答了,「霍少爷并非官身。」
陶从瑞不见分毫意外地长长「哦」了一声,「那是陶某误会了,看来是南北风俗有异,难怪霍少爷能免了堂上的礼数,只不知这买卖不成便出手伤人,是不是又是霍家特有的习俗?」
混在人堆里的陶新荷险些笑出声来。
这架子果然还是要当家宗主摆出来才有气势啊!她乐呵呵地想,果然大姊是最了解爹的,晓得要让大哥演出苦肉计才能激出来这一场,否则若依爹那个性子,想要雄赳赳气昂昂地与霍家人比蛮横,怕是要等下辈子了。
只是她瞧着自家兄长脸上的那块淤青,回想起薛瑶眼一闭牙一咬下的那拳狠手,还是忍不住为兄长默默鞠了一把同情泪。
果然陶从瑞这话一出,霍松和丹阳县令俱是一愣,后者彷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正色说道:「霍松,既然你父身体抱恙,那本官便许你代他应讼。」
霍松拱手躬身应是,却到底是不动声色地跳过了堂前下跪这一节。
一直低调站在后面的陶云蔚眼见父亲似不肯甘休的样子,怕他情绪上头过犹不及,立刻伸手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陶从瑞下意识忍了忍气,在心底默默过了一遍昨日父女俩商量好的流程,然后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副长辈的架势面无表情地朝霍松看去,说道:「那么请问霍少爷,打算如何了结此事?」
霍松微微笑着朝他抬了抬手,状似有礼道:「陶翁请勿动气,家父听闻陶大少爷一事后也是惊怒非常,当下便让我去细细彻查了一番,我也已问过那两个人,但他们说那日山下偶遇不过是与陶大少爷寒暄问候了几句,并未有过口角之争,更遑论动起拳脚,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才是。」
「误会?」陶从瑞气极反笑,「我家儿子脸上还挂着彩,何来的误会?」
霍松不紧不慢地含笑说道:「陶翁稍安勿躁。贵家初来此地,或许不知家父为人,我们当初买下落凤山那几亩地原也不过是救人之急,之后——」他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方又继续下去,「之后嘛,家父也是想着能尽量方便邻里,这才让人给令郎提了那么两句建议,既是建议,自然是愿不愿意都在你们。
「倘若我们家只为了那么两块地便要强买强卖,坦白说,恐怕贵家初来丹阳的时候也不可能将地收回去,当日那两块地无主照管时,我们尚且没有沾手,更何况今日?再者……」他轻轻笑了笑,似有意无意地道:「这般动手未免鲁莽了些,换作是贵家,也不会这么行事吧?」
他这番话说完,公堂外听审的老百姓们已开始窃窃私语,堂上的丹阳县令也捋着胡子若有所思状点了点头。
陶从瑞本就不擅与人争辩,何况霍松又始终一副笑脸对人的模样,他这口气续不上去,脑子里那根弦不知不觉被对方拽着搭来搭去,一时间竟隐隐生出了「莫非当真冤枉了他们」的念头。
陶伯璋没想到霍松来了之后会是这么一番做派,这和他们原以为的张扬跋扈实在差得有点远,但到了这一步,陶家却是无论如何也退不得的。
于是他抢在自己父亲回应之前开了口,「若依霍公子这么说,那……」
陶伯璋本想拿那两个豪侠巡山剪径的事来与对方辩论,然而话才出口,耳边却传来了陶云蔚平静的声音——
「若依霍少爷这么说,那贵家是没有半分想要强买我们家那两块地的意思了?」
霍松下意识地一顿,隐约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只能顺着自己说过的话点了点头,「自然没有。」
陶云蔚便道:「如此想来,这中间可能确实有什么误会。」
陶从瑞难掩愕然地转过头,陶伯璋也有些不明所以。
她又款款道:「只是想来霍少爷也能理解,这种事不管发生在何人身上,都是难忍疑虑的。为免两家以后再有猜忌,我看不如今日就请县令大人做个中间人,请崔氏宗主居中为公,也好寻个彻底解决你我顾虑的法子。」
说完这番话,她当堂表示要撤讼,改为请宗长调和。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转折,霍松在起初的愣怔之后,待回过神来也倏地意识到什么,变了脸色。
不等丹阳县令回话,霍松已忙拱手言道:「大人,此事闹到这步已然是劳师动众,浪费公帑了,此等人情实不敢再牵连大人和崔宗主。既然归根结底都是因我家仆从而起,不论多少,原该由我们一力承担。」
他说到这,又转向陶从瑞,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施了一礼,正要开口提赔偿,公堂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堂上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有衙役一边费力地拨开人群,一边急急扬声禀报道:「大人,崔少卿来了,还有……」
一句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被他身后不远处随之而来的动静给吸引了过去,丹阳县令更是支起了身子使劲往外探着目光。
陶新荷也很想看,所以她努力地踮着脚,用力地想要拨开此刻挡在面前的这「一堵堵墙」,可人群前退后涌的,她挤啊挤,突然感觉脚上少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低头去找,就突然被人给撞了一下,这一撞不要紧,顿时把她那小身板直接给撞得往前扑了过去。
陶新荷是撅着屁股扑出来的。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她不应该在人群里,而应该在人群底,这样她的脸皮可能会好过些。
正当她以为这一扑少不得脸上要磨破点油皮的时候,有人把她给接住了。
很有力的一双手,很好闻的熏香,像此时携着清风的阳光。
她抬起脸,看见了阳光下的崔湛,不由有些发愣。
崔湛只看了她一眼便松开手。
她觉得他那一眼就好像是路过的时候差点被旁边斜出的花枝给刮到,所以就顺手拨了那么一下。
唔,虽然她这朵娇花今日出现得有些狼狈,但他这顺手一拨的样子可真好看啊!
直到崔湛一行人已经进了公堂,她才回过神来,一边忙伸脚去穿杏儿捡过来的鞋,一边已迫不及待地定了眸子追寻着他的身影。
此时的公堂上出现了一角静默。
崔湛走进来的时候,陶云蔚本来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所以她很从容,直到随后看见和崔湛一起走进来的那个人,她顿时哽了一下。
然后她就看见丹阳县令忙不迭从堂案后出来,与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霍松一前一后迎上去,冲着那两人拱手礼道:「小国舅、崔少卿,今日您二位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陆玄似漫不经心地将目光往周围一转,落在了陶氏三人所立之处。
陶云蔚已顾不得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本能地连忙低下头,侧身往父亲身后缩了缩。
随后,她听见他语带浅笑地如是说道——
「元瑜有事,我正好路过,顺便进来歇歇脚。」
丹阳县令又去看崔湛。
崔湛神色淡然,语气平静地说道:「家父听闻有世家在落凤山下遭了挑衅,又知晓那日我恰好在场,所以便嘱咐我来看看县令大人这里可要帮忙。」
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上去似是有一说一,端方正直,实际上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透露出了两个相当重要的意思。
其一,他今日过来代表的是崔家。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层意思——陶家这件事,崔氏要管。
自来世家大族本家所在的地方,乡里多以其为中心,这是士族地位所带来的的天生凝聚力,也是高门望族最为直观的一种权力和责任的体现。
这也是陶云蔚先前为什么转而要求请崔氏宗主出面的原因之一,崔家若是愿意管,那便是他们肯认下这份责任,认了这份责任也就是认了陶家。
而在霍家这种令人不悦的对头,和陶家这样诚恳的依附者之间,崔氏会如何选择几乎是可以确定的。
只是陶云蔚没想到崔家来得这么快,如此看来,崔氏竟是在陶家交出这份投名状之前便已决定要出手了。
她甚至还从那句话里领悟出了第三个意思,这个崔少卿应是崔氏宗主之子。
意识到其中要素之后,陶云蔚顿时心下一松,若说之前她还担心剩下的那一两成意外会不会真的出现,现在她已可完全放下那份忐忑了。
于是她暗暗给陶伯璋递了个眼神,示意自己要退场回避。
陶伯璋本也不愿妹妹顶在前头担风险,当下了然地回了个「放心」的眼神,而后趁着丹阳县令与崔湛说话的空隙,抬手礼道:「大人,我家妹妹身体有些不适,想借院中茶房歇一歇。」
丹阳县令听了,果然只浑不在意地点点头便应了。
崔湛也并未在意这一点枝节。
霍松此时的心思都放在几乎已成定局的宗长主调之事上,正在试图表明想要延缓两天,等自己的爹亲自来参与。
只有陆玄,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脚要往外走。
丹阳县令这回倒是耳聪目明,当即发现了这位小国舅的动静,忙小心问道:「国舅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崔湛也转头来看他。
「哦,无事。」陆玄回得随意,「你们继续说,我出去转转。」
他说完,也不去管丹阳县令和霍松,尤其是后者那愕然中带着欲言又止的期盼之色,自顾自地旋身去了。
陶云蔚说是去茶房休息,其实直接从后门溜出了县衙。
方才在公堂上那一惊委实不轻,好强如她也不能不承认,得知「那个人」竟然就是陆玄,她是相当心虚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太过令人尴尬,以至于她总觉得问心有愧。
她低头沉思着走了一阵,突然感到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这样露怯实在显得没什么出息,只怕反让他小瞧了去。早知如此,不如大大方方与他正面相对!
陶云蔚忍不住在脑海里回想了一番这两次与陆玄见面的场景,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有失沉稳,想啊想的,思绪就又飘到了刚才……刚才,等等!
她脚下蓦地一顿,此时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公堂外那阵骚动,她好像看见了小妹?
陶云蔚下意识转身就要回去,谁知她一抬眸就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朝自己走来的那个身影。
墨发高绾,长剑在侧,一身竹青色的广袖道袍……
陶云蔚想也不想地又调转了方向,一脸淡定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陶大姑娘这是赶着回家吃饭?」
陆玄清浅含笑的声音冷不丁在身侧响起,陶云蔚不料他竟然跟了上来,一惊之后又一愣,不觉停住了脚步。
见她睁圆了眼睛盯着自己不说话,陆玄负手往后退了半步,浅笑地看着她,说道:「吓着你了?抱歉。」
陶云蔚默然须臾,说不上来是被他这么看着不好发作或是别的什么,总之一口气刚冲到半截就遇到了团软软的棉花,烟消云散间莫名驱使着她摇了摇头,语气还甚平和地回道:「没有。」
谁知陆玄听了,竟甚为满意地一笑,「我就说你胆子没有那么小。」
陶云蔚:「……」她就知道这人是起了玩兴!
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垂眸,正式礼道:「见过陆三老爷。」
陆玄笑了笑,说道:「我正打算去喝盏茶,陶大姑娘可有兴趣?」
陶云蔚立刻拒绝,「谢三老爷相邀,只是我不擅茶道,难免败坏您的兴致,而且家中也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哦。」陆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自己身体不适,也不知道在县令大人面前说谎算不算是藐视公堂?我想想,大齐律法是怎么说的来着……」
陶云蔚迈出去的脚生生停在了半途,回身两步走到他面前,十分端庄地微微一笑,「其实我近来也正在学着品茶,还要请三老爷多多指点。」
陆玄弯唇一笑,颔首道:「茶席我已让人先行一步备好了,走吧。」
敢情这人是笃定了能逮住她?陶云蔚听了不免忿忿。
两人一前一后转入不远处的巷道里,径直走进巷口处的一家茶楼。
陶云蔚跟着陆玄上了二楼,才发现他选的正好是临街靠窗的这边,从她这个位置望出去,恰好能看见从县衙方向过来的行人。
她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陆玄像是头上也长了眼睛似的,一边兀自垂眸分着茶,一边随口说道:「此间茶水没什么特别,不过位置不错,图个方便,陶大姑娘且将就吧。」
说完,他抬眸浅然一笑,示意她取茶。
他说得坦然又客气,陶云蔚反倒一怔,旋即生出几分歉疚来,于是伸出双手取了杯茶,浅啜了一口,说道:「挺好的,三老爷费心了。」
陆玄只笑笑,低头慢悠悠喝着茶,少顷,状似闲谈地开了口,「我让你去投靠崔氏,你搞那么大阵仗招惹霍家做什么?」
他这一问委实来得有些突然,陶云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陆玄道:「上次在大慈悲寺。」
她这才想起这事,迟疑了一下,「那支鸟羽……是让我去投靠崔氏的意思?」
陆玄看她这副样子当即意识到什么,于是眉梢微挑,颇为意外地道:「崔氏乃将门世家,历代宗主世袭羽林都尉,你不会不知道吧?」
陶云蔚:「……」
她镇定地抬手虚虚捋了捋耳边碎发。
陆玄了然,失笑地看着她,「那你以为我赠你那支鸟羽是何意?」
陶云蔚绝不想让他知道,强自忽略掉脸上发烧的烫热感,含糊地道:「总之,殊途同归。」不等他开口,她立刻继续道:「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若能和平解决,谁又愿意刀剑相向?我们家想在金陵活下去,既然明哲保身不得,那便只能择良木而栖了。」
陆玄微微颔首,半笑道:「陆家于你们而言,倒确非良木。」
陶云蔚一愣,下意识想解释吹捧两句,但又想起眼前这人曾亲耳听见她口中那些不满之言,他甚至还指点过她去转投崔氏,此时掩饰反倒显得矫情,索性沉默着没有接话,只低头又喝了口茶。
好涩,她果然还是习惯不来南方流行的这等风雅事。
「你们家既要投奔崔氏,可知他们家真正当家做主的是谁?」
陶云蔚抬眸,正对上陆玄平静悠远的目光,她斟酌地道:「想来,应该是崔少卿的父亲?」
陆玄淡淡一笑,「是元瑜的祖母,崔太夫人。」
陶云蔚若有所思。
「如今陶家要想在金陵城活下去已是不难。」陆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至于活得好还是不好,却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陶云蔚沉吟了片刻,起身向他福了一礼,「小女子谢三老爷提点。」
陆玄抬抬手避了她这一礼,「此门虽通,祸福尚未可知,不必急着言谢。」又似玩笑地扬了扬唇角,「免得你日后觉得亏了,又要来怨我。」
陶云蔚低头笑笑,正要说什么,却见他眉间一舒,好似乍然想起什么来,瞧着她又道:「哦,我知道你之前猜那支羽毛是何意了。」
她顿时神色一紧,想彻底把这篇翻过去,却到底是禁不住心头那点好奇,说道:「我其实也没怎么猜过。」
「你猜了。」陆玄眉眼轻弯,笑意渐深,「你先前说为了活下去,所以择良木而栖。以你这种铁头作风,想来猜的是——『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吧?」
陶云蔚蓦地一顿。
陆玄以拳抵唇,掩去将要浮上的一丝轻笑,轻咳了两声,佯作正色地道:「陶大姑娘,勇气可嘉。」
陶云蔚冷着一张涨红的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玄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随侍归一在旁边忍不住摇头,开口劝道:「说得好好的,老爷何必惹陶大姑娘生气?」
「她一个小姑娘,平日里总端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多没意思。」陆玄说着,起身走到窗前,低眸看着那抹难掩怒气的身影从茶楼里走了出去,悠悠一笑,「还是这样生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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