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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曲清歌《盛宠而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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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曲清歌《盛宠而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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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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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9 15:38: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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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1年06月23日
【内容简介】
侯府傻女运气佳,不仅重得清明众人疼,
连皇帝和权倾朝野的大都督都把她捧在掌心呵护……
蓝海E107101 《盛宠而娇》卷一
当了宣平侯府十年的傻子姑娘,裴元惜总算恢复清明神智,
首要之务自然是找回她的嫡女身分,并揭穿姨娘以庶换嫡的恶行,
再把老爱诬陷她偷窃撒谎的三妹妹揪出来,让大家看清她的真面目,
事情能这么顺利除了她聪慧有加,全心信任她的侯爷爹更是功不可没,
不仅如此,那权倾朝野的大都督公冶楚也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她被拍花子拐走时就是他立刻下令封城,全须全尾的把她救回来,
只是救命恩人没当多久,他怎么忽然又变成半夜跑来要她命的杀手了……
蓝海E107102 《盛宠而娇》卷二
裴元惜怀疑自己今年忘记安太岁,破事才会一桩接一桩,
有无赖谎称他俩有肌肤之亲,妄想以此为藉口娶她好攀高枝,
陪母亲进宫竟被逆贼挟持当人质……就因为混蛋公冶楚多看她一眼!
除此之外,景武帝商行的各种迷惑行为也让她哭笑不得,
一会当街解围一会赏赐如流水,搞得全家人都以为府里要出皇后了,
但她很清楚,这小皇帝那副宠到没边的姿态压根不是男女之情,
这不,藉着生辰宴的名义邀她和公冶楚吃饭,大有要帮他俩做媒的意思……
蓝海E107103 《盛宠而娇》卷三
果然人生没有最惊吓,只有更惊吓,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年纪相仿的皇帝认作乾娘,
这干儿子其实是从其他时空穿来的亲儿子!
基于莫名的骨血亲情(?)和她自身离奇的经验,她信了,
但儿子居然说他爹、她未来夫君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大都督公冶楚,
还说他爱极了她,血洗皇宫替她报仇,
放屁!他对任何人都一副被欠几百万两的冷脸,包括她在内,
之前她被歹人掳去,他明明就潜伏在身边却不救她,反倒用她作饵,
更可怕的是,儿子说当初是她对他一见钟情,死命倒追他,
呵,这种「鬼故事」她一辈子都不、相、信!
蓝海E107104 《盛宠而娇》卷四
裴元惜没想到公冶楚不仅对朝堂政事雷厉风行,
上侯府提亲也同样霸道自我,连事先知会她一声都没有,
要不是她想圆儿子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愿望肯定拒婚!
不过他这个未婚夫挺有用的,好友被设计差点失了清白,
她一亮出他的名字,贼人立即被吓破胆,
后续处置、揪出幕后之人,也一并交给他去处理即可,
看似无所不能的他被她发现小把柄,生病了不愿看诊只因为嫌药苦,
要她又哄又拐的才行,呵,比儿子还不如呢!
但是一想到府里的事,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在大冬天差点被莫名出现在府中的毒蛇给咬了,
外祖母去庄子休养后回来性情大变,尽教晚辈一些阴损的内宅手段,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事不单纯,似乎都有所关联……
蓝海E107105 《盛宠而娇》卷五(完)
公冶楚这下倒是满意了,终于如愿与她成亲,
可怜她婚后还得遮遮掩掩,就怕被他识穿自己早已恢复前世记忆,
幸好儿子得空就来找她,让她逃过了不少与公冶楚独处的时间,
这才喘口气,陈家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
妄想求娶她大姊姊,求娶不成就毁人名声,
甚至在城中散播她裴元惜是祸水,终将有祸国的一天,
是可忍,孰不可忍!公冶楚见她受委屈更是不能忍!
正好他们得知前朝孽臣之子程禹就窝藏在陈家,
又听说程家在某处藏了巨额财富,要是能用这笔钱充盈国库……
为了正视听,为了替儿子稳固朝堂,
看他们夫妻俩这次还不一锅端了程陈两家!
第一章 裴家的傻姑娘
天下之繁华,莫过于东都城。
罗布井的舶品铺子、长街的烟雨楼阁、青龙湖的十里画舫、通云台的四方神柱,这些让东都人骄傲的地方,单是一个都够嚼说上大半天。
东都是凌朝京城,此地集居皇室贵胄、世家望族,自前几朝不停拓宽的青石板路穿梭巷市之中,一个个朱漆高门外,石狮霸气威武。
凌朝已逾二百年,商是国姓,今上三年前登基,年号景武。
景武三年的盛夏来得比往年要迟一些,迟到的闷热更烈更猛,热风拂过之处叶片翻卷树枝耷弯,夏蝉的鸣叫有气无力,时不时停上一停。
艳阳高照,烈日当空,东都城大街小巷子被热浪笼罩,行人稀少,偶尔有那么几个非要出门的大多是行色匆匆,恨不得一步并作三步走。
如此季节,非置身冰盆充足的屋子不能解暑气。
正午的时辰,各府的丫头婆子都恨不得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偏偏还有不怕晒的傻子蹲在草丛边找蛐蛐儿,这个傻子不是别人,正是宣平侯府的三姑娘裴元惜。
说到这位裴三姑娘,当真是可惜得紧,听说小的时候她聪明伶俐,极得裴郅喜欢,谁能想到一跤摔破头变成傻子。
「李姨娘还在夫人的屋子里侍候着,她也是用心良苦,自从三姑娘摔傻之后,她对夫人越发尽心,许是想着平日里多孝敬夫人,以后夫人会看在她忠心的分上多多看顾一下三姑娘。」
「可不是,我还记得三姑娘小的时候,那可是难得一见的机灵人,不到一岁就能开口叫人,两岁不到就能识字,那时候侯爷喜欢得紧,连大公子都要靠一边。」
「好好的女儿成了傻子,李姨娘该有多伤心啊,若是三姑娘好好的,她也不至于天天伏低做小,比咱们当奴婢的还要操劳,就算比不了赵姨娘,那总比秋姨娘强。」
「真是可惜,要我说三姑娘就是名字取得不好。」
「快别说了,她会听到的。」
「怕什么,她一个傻子,哪里听得懂我们说的话。」
两个粗使婆子就在一处树荫下说话,她们谈论的对象就趴在不远处的地上。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杏色的罗裙沾满泥土,花头鞋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厚重的刘海盖住额头,被汗水打湿成一绺绺的乱发。
娇憨的小脸上满是汗水,顺着晒到发红的脸颊流下来,长翘的睫毛之下是大而无神采的眸,像是隔着轻纱的月亮失去原有的光彩。
唇红齿白,皮肤吹弹可破,说一句花容月貌亦不为过,但正因为她是个傻子,生成如此相貌反倒更加可惜。
那两个婆子又叹息感慨几句,这才散去。
她们走后,裴元惜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茫然立于烈日之下,仰面感受着烈焰骄阳。
这天真热,她却觉得好冷。
「姑娘,您又跑出来了?这大热天的小心中暑。」小路那边跑来一个圆脸丫头,是裴元惜的丫头春月。
春月是十年前到裴元惜身边的,那时候裴元惜已是一个傻子,之前侍候的人因为她变傻发卖的发卖,贬出去的贬出去,如今在她身旁的都是新人。
「这有好玩的。」裴元惜摊开手,露出一只个头不小的蛐蛐儿,无论那蛐蛐儿怎么蹦都逃不过她的手心,「春月你看看,这个大不大?可好玩了。」
春月见她脸晒得通红,赶紧把她拉到树荫底下,拿出帕子又是替她擦脸又是替她擦手。「姑娘,您若真要玩,仔细寻凉快些的地方玩,当午的日头最毒,奴婢怕您中暑。」
「好春月,我知道的,我又不是傻子。」
春月不满地想,也不知赵姨娘和秋姨娘是怎么约束下人的,那些人总喜欢乱嚼舌根,说姑娘是傻子,姑娘定是听得多往心里去,记住了傻子这个词。
「姑娘当然不是傻子,那些人才是傻子。」春月哄着她,见她小脸晒得厉害、嘴唇发乾,问道:「姑娘,你渴不渴?」
裴元惜点头,她有点渴,下意识舔唇滋润。
饶是春月日日侍候她,也被她这突来其来的撩人之姿弄了个大红脸,三姑娘生得可真好看,为什么会是个傻子呢,老天真是不公。
「那姑娘您就在这树荫底下等奴婢,奴婢去给您取凉茶。」春月叮嘱她别乱跑。
「好,你快去快回。」裴元惜挥手赶人的姿势像极三岁小儿。
夏蝉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一波接着一波,你方唱罢我登场,生怕别人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裴元惜慢慢低头,盯着地上偶尔爬过来的蚂蚁,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个家丁神神秘秘地靠近,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算计,「三姑娘,一个人坐着玩呢,春月那丫头呢,怎么不在您跟前侍候着?」
裴元惜抬起头,呆滞的目光像是根本不认识他,憨憨地道:「春月去取茶了,我渴得厉害。」
「茶水有什么好喝的,嫩莲子才好吃呢。澄明池里的莲子嫩得刚好,一粒粒吃到嘴里又清甜又解渴。」他慢慢诱哄着,「三姑娘要不要去那边采莲子?」
「姨娘交代过我,不能去池边玩。」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头上簪子上吊着的珍珠坠儿来回晃动,令人眼花撩乱。
家丁又哄,「三姑娘就在边上看着,奴才替您摘。」
「真的?你可别骗我,我不是傻子。」傻里傻气的少女一脸认真,却难掩她有如三岁孩童的稚气。
家丁一笑,轻蔑至极,「三姑娘自然不是傻子,三姑娘可是侯府里最聪明的人,奴才哪里敢骗三姑娘。趁着此时无人,三姑娘可要快些。」
「真的,你真的觉得我是最聪明的人?」裴元惜歪着头问。
你个傻子!
家丁在心里狂笑,「是啊是啊,奴才可没见过比三姑娘更聪明的人了。」
裴元惜咧开嘴笑,笑容乱了家丁的心,像是闷热之中吹过来的微风,凉凉爽爽地吹入人心,又像是万千绿叶中突然绽开一朵鲜花,瞬间绚烂整个夏季。
「像我这样聪明的人,谁也不能骗我,咱们赶紧走吧。」裴元惜一脸等不及的样子,毫无仪态可言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停催促着他。
家丁收敛心神,眼里闪过得色,笑得殷勤又恶心。
澄明池是侯府风景最佳之处,每年初夏莲花含苞,一直到莲蓬长成都是赏景的好地儿。府里的姨娘姑娘们极爱此处,时常带着仆从前来观赏。
这个时辰,池边自是没人的,碧绿的莲蓬像一个小碗在荷叶间林立,近池边的早已被人摘光,如今便是最近的也非徒手可以构得。
那家丁应是提前踩好了点,他找到的莲蓬离池边较近。「三姑娘,这里有一个。」
裴元惜兴冲冲地跟过去,顺着他的手张望,「在哪在哪?」
「在这在这,三姑娘您再往前一点,看到了吗?」他的声音拔高,透着一股将要算计得逞的激动。「三姑娘,亲手摘的莲子才更甜,要不您试试看?」
「真的吗?真的会更甜吗?」她的表情有些犹豫,「可是好像很远的样子。」
「不怕,奴才会拉着三姑娘的。」家丁说着,手伸过来。
谁知裴元惜一个侧身,把他往前一推,家丁来不及收力又没设防,一下子跌进池里,池水不是很深,但东都城地处北方,时人大多不会水,家丁拚命在水里挣扎着,大声喊着救命。
「好玩,真好玩!」裴元惜在池边鼓着掌,眼看着那家丁站稳身体要爬上来,她忙喊道:「你别上来,我还要看,真是太好玩了。」
家丁目露凶光,准备一不做二不休。
裴元惜捡起石子丢他,「让你别上来!赶紧下去,我还要看!」
她扔得又狠又准,一枚石头砸中家丁的眼,一枚石头砸中他的膝盖,他一个不稳,重新跌进池水里。
春月来的时候,那家丁已在池水中泡了一刻钟,整个人极其狼狈,他怨毒的目光时不时盯着池边鼓掌大笑的少女,暗恨自己方才失手。
「姑娘,您怎么跑这来了?」春月忙让她过来,别站在池边,「姨娘不是交代过,让您别到这边来。」
「嗯,我记得姨娘说的话,这个人说带我来摘莲蓬,还说要帮我摘,可是他太笨了,竟然掉进池子里爬都爬不起来,真没用!」
那家丁刚爬上岸,听到她这番话差点气到吐血,他总不能说出真相来,幸好她是个傻子,就算是传到夫人那里他也有说辞,到时候最多就是被训斥两句。
春月认出他,「你不是赵姨娘院子里的周三吗?」
「正是我。」周三一脸苦相,望着满脸意犹未尽的裴元惜欲言又止,「春月姑娘,还劳累你替周某保个密,实是在你家姑娘太缠人,我也是被她缠得没法子才带她来的。」
裴元惜的大眼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周三略有一丝心虚,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又在内心暗骂:不过一个傻子,怕什么!
春月道:「周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姑娘跑到澄明池边来,真要被李姨娘知道,不只周三会受罚,她也一样跑不掉,好在姑娘没事,真是天大的幸运。
周三捂着眼一瘸一瘸地走远,春月赶紧带着自家姑娘离开这个地方。
「姑娘,您下回千万别再吓奴婢,别再来池边玩了。」
「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裴元惜欢快地应着,声音极大。
远去的周三听到这句话,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心口,憋得他心肝肺都疼得厉害。
出了这样的事,春月再也不敢离开裴元惜半步,她像哄三岁孩子一般哄着自家姑娘,总算是把人哄回了院子。
李姨娘这些年对侯爷夫人沈氏鞍前马后,下人不敢欺负她们母女,管事那边更是不敢克扣她们的分例。
屋子里摆着两个冰盆,比外面凉爽许多,迎面一道雕花绣花草的立式屏风,一应古色古香的桐油色椅凳柜架,简单中透着富贵人家的底气。
裴元惜一脚踢掉花头鞋,毫无形象的趴到床上打滚,「真舒服,我要睡觉。」
春月收拾着她踢落的鞋子,原本想让她换一身衣服再睡,见她实在是困得紧,没忍心再去折腾她。
半个时辰后,裴元惜被春月唤醒,春月一脸难色,低声说劳嬷嬷请她去轩庭院。
轩庭院乃主院,是宣平侯裴郅和侯爷夫人沈氏的院子。
劳嬷嬷是沈氏身边的人,因着李姨娘在沈氏面前得脸,劳嬷嬷对裴元惜有几分同情,又因着裴元惜是个傻子,也没有认真计较的必要。
沈氏传唤裴元惜,正是因澄明池之事。
也是那周三倒霉,他原本事情没办成特意避着人走,没想到半路遇到刘婆子,那刘婆子就是之前树荫下同人闲话的其中一个,是府里有名的快嘴。
刘婆子嗓门又大嘴又快,瞧着周三的样子也知是在池水里滚过,府里有水的地方唯有澄明池,池子里的莲子只有主子们能摘,下人们可摘不得。
周三苦苦争辩,说自己不是去摘莲子,乃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刘婆子何其狡猾,三言两语就套出周三的话,原是被三姑娘缠得没法才出的事。
刘婆子这边答应着替周三保密,那边就嘴快说出去,没多大会功夫宣扬得无人不知,很快便传进赵姨娘的耳中。
赵姨娘是大公子裴济的生母,还育有大姑娘裴元若。
当年沈氏进门三年无孕,裴老夫人康氏抬举自己的表外甥女当贵妾,赵姨娘纳进房第二年生下长子裴济,第三年生下长女裴元若。
裴元若出生后不久,沈氏也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二姑娘裴元君,同日出生的还有三姑娘裴元惜,而秋姨娘的女儿裴元华比裴元惜要小三岁。
康氏最喜欢赵姨娘,不仅因为赵姨娘是她的表外甥女,更重要的是赵姨娘生了侯府唯一的男丁,但康氏是个重规矩的人,赵姨娘再是有子傍身也不敢压沈氏一头。
赵姨娘是个聪明的女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康氏挑中,那周三是她院子里的人,无论他是不是被三姑娘缠着去澄明池,总归是他带三姑娘去的,不仅去了,他自己还掉进池子里被人识破。
李姨娘是沈氏的陪嫁丫头,谁不知道李姨娘是沈氏的人,李姨娘膝下唯有裴元惜一个女儿,平日里恨不得当眼珠子看着。
澄明池是李姨娘三令五申不许三姑娘去的地方,府里的人都知道,周三今日破例带三姑娘过去,不管三姑娘有没有事,赵姨娘都要去给李姨娘赔罪,因此当下就命人捆了周三押到轩庭院。
李姨娘也在轩庭院,一听周三带裴元惜去过澄明池,惊得差点晕过去。
沈氏身为侯府主母,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摆放着冰盆,麒麟纹鎏金双耳香薰炉、珊瑚镶金雕吉祥纹的四面屏风、琳琅满目的镂雕繁复云纹多宝槅。
裴元惜将将迈进沈氏的屋子,只觉通体上下无一不凉爽,她还没站稳,李姨娘就扑过来抱住她。
「姨娘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去池边玩,你为什么不听话?要是有个什么事,你让姨娘怎么活啊!」李姨娘抬着手,眼里全是泪光,那一巴掌迟迟没落下,最后落在她自己身上,「是姨娘不好,姨娘没有看好你……」
听者无不动容,感慨李姨娘的一片苦心,裴元惜却是一脸茫然。
沈氏清瘦体弱,清冷中夹杂着一种与世无争的通透,她的目光流露出些许不忍,道:「三姑娘好好的,如兰你没必要怪自己。」
李姨娘名唤如兰,原是沈氏的陪嫁丫头。
「夫人,三姑娘就是奴婢的命根子,奴婢就怕她乱跑,再三叮嘱她不许靠近澄明池半步,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面色哀戚,望着懵懂的女儿悲从中来,「三姑娘,答应姨娘,以后再也不要乱跑了,好不好?」
裴元惜不为所动,指着周三,「我没有乱跑,是他说要带我去的。」
周三不停磕头,「夫人明鉴,奴才真的是被三姑娘缠得没办法,奴才要是不去,三姑娘就用石子砸奴才……」
他的眼圈青了一大块,看样子确实是被人砸过。
赵姨娘道:「周三平日里当差从不曾出过差错,这次虽说是三姑娘缠着他不放,却也是他做的不对,夫人要打要罚都是他应该受的。」
一番话说得漂亮,沈氏平日里也卖她的面子,谁让她生了侯府唯一的男丁,说句不好听的话,以后沈氏荣养靠的还是她的儿子,还有嫁出去的姑娘们,包括沈氏生的裴元君也都要仰仗娘家的兄弟。
赵姨娘这些年本本分分,未曾做过什么事情扎沈氏的心,沈氏与她算得上妻妾融洽,加上康氏拎得清规矩,裴郅又不是宠妾灭妻之人,这些年来大家面子上都还过得去。
「你是个好的,幸好三姑娘没事,我看就小惩以儆效尤,免得日后再有人心软带三姑娘去危险之地。」
小惩即打五大板,周三感恩戴德。
这时外面的下人通传说秋姨娘来了,沈氏表情顿时略显微妙。
同为侯府妾室,赵姨娘是人淡如菊书香气足,秋姨娘娇美动人气色红润,唯有李姨娘憔悴显老,卑微做小,比起赵姨娘和秋姨娘,李姨娘就像个婆子。
这些年李姨娘一门心思都扑在女儿身上,她和奴仆一样卯时起酉时归,一日不落地来轩庭院侍候沈氏,府里人的皆道她一片慈母之心,百般替裴元惜谋取。
她顾得了这头,自是失去那头,加上她自比奴婢,只知道侍候沈氏,哪里还有心思保养打扮,裴郅早年还去她的屋子,这些年已经不再去了。
沈氏有时候都过意不去,让她好生拾掇总会有些荣宠,每闻此言她只哭不争,久而久之沈氏便由得她去,却更是敲打下人不许怠慢裴元惜。
三个妾室之中,沈氏最不喜欢秋姨娘,谁让秋姨娘最年轻,这些年裴郅睡在她房里的次数最多。
秋姨娘身后跟着一个婆子,正是之前同刘婆子说话的董婆子,董婆子一进门就说亲眼看到周三想推裴元惜下水,结果自己没有站稳掉下去。
沈氏大惊,「此话当真?」
李姨娘抱紧裴元惜,颤抖着唇,「你……你为什么要害我的惜儿?」
周三脸色煞白,不停磕头,「夫人明鉴,奴才没有害三姑娘,是三姑娘想吃莲子缠上奴才,奴才千不该万不该一时心软,求夫人开恩。」
要说赵姨娘会害裴元惜,沈氏是不信的,因为赵姨娘没有动机。
她有子有女,还是老夫人的表外甥女,说句不好听的,以后侯府都是她儿子的,李姨娘没有争宠之心,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裴元惜也没挡裴元若的道,她实在没有和李姨娘母女过不去的必要。
赵姨娘直直跪下来,就一句话,「请夫人明查。」
秋姨娘嘲讽道:「周三是你院子里的人,你让夫人怎么查?」
沈氏略作沉思,示意裴元惜上前,拉着她的手,「可怜见的,你可是侯府的姑娘,想吃莲子的话让下人去摘便是,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
裴元惜看似听话地点头。
沈氏叹息,也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听懂,当下拉着她坐到身边,「你告诉母亲,是你自己想去摘莲子,还是别人主动带你去摘莲子的?」
裴元惜紧盯着桌上的点心,对她的话罔若未闻。
沈氏见状把点心挪动一点,轻言细语再问一遍。「三娘若是告诉母亲,这点心就是你的。」
「我都告诉母亲。」裴元惜的眼睛定在点心上,不舍得移开。
李姨娘啜泣道:「夫人,三姑娘怕是什么都不知道。」
裴元惜歪头看着沈氏,「我不是傻子。」
沈氏眼神有些恍惚,她看着这个孩子的眼睛,突然觉得很难过很想哭。「谁说三娘是傻子的,母亲第一个不饶他!三娘告诉母亲,今天都做了什么事?」
「渴,春月去给我拿水,那个人来了,说要带我去摘莲子,说莲子比水更解渴。」裴元惜指着周三,突然高兴起来,「他好笨,让我摘莲子,自己掉下去了,哈哈……」
沈氏脸色微变,看向周三。
周三申辩,「夫人明查,奴才路过那里被三姑娘缠得没有办法,若不然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带三姑娘去澄明池啊。」
李姨娘低声嗫嚅,「惜儿神智如同三岁小儿,她说的话也不能全信,赵姊姊院子里的人想来都是知道分寸的。」
秋姨娘冷哼,「这可不一定,保不齐是有的人心大了,不满足现状。阖府上下谁不知道李姊姊是夫人的人,三姑娘又是李姊姊的命根子,这动不了房梁还不兴打碎几片瓦吗?」
沈氏若有所思,看向赵姨娘。
赵姨娘还是那句话,「请夫人明查。」
一室静寂之时,唯有裴元惜吃点心的声音,感觉大家都在看她,她拿起一块点心,巴巴地朝秋姨娘递去,「给弟弟吃。」
第二章 重得父亲喜爱
秋姨娘闻言瞳孔微缩,在沈氏凌厉的目光中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腹部。她今日穿的是天青色的百褶襦裙,未掐腰的裙子看不出原本纤细的腰身。
「三姑娘又胡说了,哪有什么弟弟?」
「有,就在你肚子里。」裴元惜难得认真,大眼执着,「我都看见了。」
沈氏不由多想,三娘是三岁小儿的心智,都说稚子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那秋姨娘的肚子里保不齐真有个孩子。
如果秋姨娘真的有孕,且怀的还是儿子,今日这一场戏倒是有出处了。
内宅的妇人心思如同那盘山的道,九曲十八弯,每一道弯都意味着一个转机或者一个陷阱,沈氏自己没生儿子,在此之前她只有向赵姨娘示好,倘若秋姨娘也生下男丁,侯府内宅的格局就会变动。
「三娘都看见什么了?」她问。
裴元惜舔着手指上的点心屑,露出三岁孩子才会有的天真模样,「我看她肚子里有个弟弟,我还看到他和她在一起说话。」
他是指周三,她则是指秋姨娘身边的董婆子。
沈氏顿时冷了脸。
秋姨娘忙道:「夫人,三姑娘是个傻子,她的话您可不能信!」
李姨娘听到傻子两个字默默垂泪。
裴元惜昂着头,小脸凶凶的,「我不是傻子!」
她大眼瞪得圆溜,气呼呼的样子像是被大人逗到炸毛的孩子,沈氏的心又揪了一下,用帕子替她擦拭嘴边的点心屑。
「我家三娘是最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会记得很多事情,那三娘告诉母亲,在澄明池的时候,那个人还做了什么?」
「他掉下水了,想爬上来打我,我让他摘莲子,他不同意,我就用石头砸他。母亲,他在水里爬来爬去的样子太好玩了,我还想玩。」
所以周三脸上的淤青是这么来的。
周三拚命磕头,额头处渗出血丝,看上去好不凄惨,还有那个董婆子也跪在地上喊冤,说自己就是碰到周三说过几句闲话,什么都没有做过。
秋姨娘的脸色不好看,踢了董婆子一脚,「你这个死奴才,是你说看到有人想害三姑娘,我这才巴巴地过来告诉夫人,你要是敢有一句假话,我第一个不饶你!」
沈氏不接她的话,淡淡地看向赵姨娘。
赵姨娘很平静,「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妾身相信夫人一定能明断此事。」
李姨娘坐立不安,「夫人,左右三姑娘也没出什么事,依奴婢看这事就是一个误会,莫要因为三姑娘一人伤了大家的和气。」
沈氏不赞同她的话,三娘再痴傻那也是侯府的姑娘,且不说事情背后有什么阴谋,这两个奴才都留不得。
周三突然爬向赵姨娘,「姨娘救救奴才,是您交代奴才帮您……」
「住口!」沈氏突然发难,「给我堵了嘴,拖出去打!」
赵姨娘还是那般平静,秋姨娘暗自松口气。
沈氏焉能不知这其中的猫腻,但后院之中一家独大最不利于她这位主母,她始终都有看人脸色的那一天,若是两虎相争,她稳坐高台观虎斗,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周三被堵嘴打三十大板送到庄子上,他不会活着走出庄子,董婆子掌嘴三十后灌了哑药发卖,永远不可能再出现在东都城。
处家之道,在于平衡之术,沈氏自己没有儿子,在处理妾室们的事情不可不小心谨慎,如此处置无异于各打五十大板,倒也算公平。
沈氏让赵姨娘起来,命人看坐,示意她同李姨娘坐到一处,看向秋姨娘时笑不达眼底,一边派人送秋姨娘回去,一边派人去请大夫,秋姨娘到底有没有身孕,一验便知。
秋姨娘走的时候,怨毒的眼神在裴元惜身上停了一会儿,裴元惜立刻哇哇大叫,「母亲,她瞪我!」
沈氏皱眉,不悦地看向秋姨娘。
秋姨娘连忙告罪,辩解自己没有,心里则是把裴元惜骂得半死,这个傻子当年怎么就没摔死!
「她有,她还瞪我!母亲,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生的弟弟!」
秋姨娘哪里还敢再留,快速离开。
李姨娘隐晦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三姑娘,休得无理,你赶紧到姨娘这里来,莫要缠着夫人。」
沈氏道是无妨,让人去采莲子。
裴元惜一听有莲子吃,高兴得手舞足蹈。
沈氏点头赞美,「瞧瞧我们家三姑娘,长得真是好看。」
「咱们府里的姑娘,那是个顶个的颜色好。」赵姨娘道,一句不仅夸了所有的姑娘,还有自己的女儿。
沈氏笑了起来,赵姨娘此话不虚,裴元若知书达礼才貌双全,她的元君明朗大方贵气十足,裴元惜虽傻却生得一副娇憨之貌,裴元华则是俏丽可爱,长得都不差。
李姨娘一脸惶恐,「几位姑娘自是好的,三姑娘哪里能和姊妹们相提并论,奴婢只盼着她平平安安的,别惹出什么事。」
沈氏笑容微敛,三娘长得再好那也是个傻子,如兰这些年极不容易,她自己也是一想到三娘的婚事就头大。
这般稚子性情,高不成低不就着实难办,她知道如兰这些年一直伏低做小是为什么,心里也打定主意替三娘寻个好归宿,府里的姑娘们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有些事情也该有所准备。
「先前我进宫时,曾太妃还与我提起一事,说是宫里三年来太过清静,她想寻些姑娘们进宫去陪她说说话。」沈氏和曾太妃是闺中好友,两人交情不一般。
赵姨娘眼睛一亮,皇帝下个月满十六岁生辰,听曾太妃这意思莫不是陛下准备选妃?
这样的事情只提一句,旁人必知其意,沈氏优雅地喝着茶,将两位妾室的表情尽收眼底。
李姨娘自是没有波澜的,裴元惜是个傻子,没有资格入选。
赵姨娘不一样,她的女儿裴元若颇有才名,又是侯府的长女,不仅有入选的资格,若是能讨得陛下的欢心,前程自是有的。
沈氏不想裴元君入宫,自己膝下唯有一女,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一辈子平安喜乐,天家虽富贵,却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不想女儿一生都困在那样的地方。
「咱们家大姑娘样样都是拿得出手的,过几日我再寻个老嬷嬷教她规矩。」
赵姨娘感激不已,心知沈氏是要把这机会给自己的女儿。
下人们采莲子回来的时候,秋姨娘那边也传了信来,秋姨娘确实有了,因着日子尚浅,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沈氏冷笑,秋姨娘岂能没有察觉,怕是因着这次怀孕生出妄想,想在孕事没有传开时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谋个前程。
沈氏看向欢快剥着莲子的裴元惜,心下暗道一声可惜,忆起这个孩子幼年时的聪明伶俐,或许真就应了「慧极必伤」那句老话。
裴元惜剥出白胖胖的莲子,还抽掉中间的苦芯,递给沈氏。「母亲,您吃。」
莲子剥得极其完整,连莲衣都去得干干净净,沈氏看着她掌心中的莲子,心头不知为何泛起酸涩之感。
「三娘吃,母亲不吃。」
李姨娘坐立不安,一副想过来拉走女儿的模样,「三姑娘,你快别闹夫人,到姨娘这里来。」
裴元惜摇头,「我不,我喜欢母亲。」
沈氏心头一震,笑道:「母亲也喜欢三娘。如兰你就是太过小心,我看三娘乖得很,一点也不闹人。」
「夫人有所不知,三娘乖的时候乖,要是发起疯来那是见人就打,奴婢怕她一个不好伤了夫人。」
十傻九痴,还有一个是疯子,民间是有过这样的话,但沈氏细看裴元惜,怎么也看不出她会是个能发疯的。
这些年常听如兰说三娘如何胡闹又如何累人,她倒是没有亲眼见过,只因如兰天天把三娘约束在院子里,养这么个孩子,一定很辛苦。
「不怕,她这会儿乖得很,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吧。」
李姨娘一脸苦相,忐忑不安地坐回去。
赵姨娘深深看她一眼,平静的眼神教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正说话的当口,裴元君午睡起来给沈氏请安,那迈进门槛的花头鞋中间是一颗浑圆的大珍珠,飘逸的裙裾看上去凉快又轻盈,却是那极为难得的青雪绫云纱。
她神情高贵,长相明丽端庄,通生贵气十足,经过两位姨娘时略一点头,在看到母亲身边坐着的裴元惜时眸光微闪。
在沈氏的眼里,自己的女儿是千好万好,大姑娘再知书达礼也比不上元君的气派,四姑娘再娇俏可人也不如元君端庄大气。
她慈目含笑,轻轻拉着女儿,转头看到瞪着一双大眼睛的裴元惜,让劳嬷嬷搬来一个春凳,安置女儿坐在自己身边,低声询问女儿睡得可好,屋子里的冰盆可够。
李姨娘又要站起来,被她一个眼神使过去,只能不安地坐下。
先前裴元惜剥出好些莲子想给沈氏吃,那些莲子就放在玉白的瓷盘里,沈氏没有吃,现下却是捏起好几个递给裴元君。
「尝尝,刚让人摘的,特别清甜。」
裴元君习以为常地凑嘴过去,享受自己母亲的投喂,「确实很清甜。」
裴元惜懵懂地低头,眼底划过一抹落寞。
沈氏同女儿亲近时一向不喜欢外人在场,她生裴元君的时候伤了根本,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女儿的所有事她都亲力亲为,不愿意假他人之手。
赵姨娘识趣地告退,李姨娘告罪说是要带裴元惜回去,裴元惜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些莲子,一副不想走的样子。
「那些都让三姑娘带上。」沈氏命人包了好些莲子,裴元惜这才高兴起来。
李姨娘欲言又止,千恩万谢,一出轩庭院她脸色猛地一沉。
可惜裴元惜一无所觉,紧紧抱着那包莲子,蹦蹦跳跳地好不快活。
回到屋里,李姨娘低喝,「跪下!」
裴元惜满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木头桩子似的立在原地,一双大眼睛又大又无神,看得人心里发怵。
春月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手悄悄地扯着自家姑娘的裙摆。
「春月,你拉我干什么?」裴元惜一脸无辜。
李姨娘目光冰冷,把自己的婆子黄嬷嬷叫进来,「春月护主不利,竟然让三姑娘偷跑出去,还去了澄明池,给我打五大板!别出去打,就在屋里打。」
「不许打春月!」裴元惜护在春月的前面,瞪着李姨娘。
李姨娘狠狠心,示意黄嬷嬷赶紧动手,可一个板子还没下去,裴元惜已是扑到春月身上。
黄嬷嬷略有犹豫地看向李姨娘,李姨娘痛苦地别过头去让她继续。
板子打在裴元惜身上,黄嬷嬷再是用了巧劲也是疼的,五大板打完,春月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元惜大声喊痛,哇哇大哭起来。
李姨娘也跟着哭起来,扑过来一把抱住她,「三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姨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事,那不是要了姨娘的命吗?你还疼不疼?姨娘的心都快疼死了,可是姨娘知道,要是不让你长个记性,下回你还要往那样的地方跑……」
「姨娘打我,姨娘坏!」裴元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都抹在李姨娘的身上,她还动起手来,用拳头打李姨娘,「姨娘打我,我也打姨娘!」
黄嬷嬷赶紧把她拉开,「三姑娘,您怎么能打姨娘,她都是为了您好,她为了您天天去侍候夫人,您以为她不想像赵姨娘秋姨娘一样等着别人侍候吗?她为了您,这些年都顾不上自己,您看看她都操劳成什么样子,她可是侯府的姨娘啊!」
主仆几人哭成一团,裴元惜还在不依不饶。「她打我了,我好痛!」
「打在您身,痛在姨娘的心,三姑娘,您以后要好好的,别再惹姨娘生气了,咱们以后就安安生生地待在院子里,哪里也别去好不好?」黄嬷嬷哄着她,试图把她拉起来。
李姨娘一脸的悲伤,心疼不已地抱着她痛哭。
黄嬷嬷见状,只把春月拉起来,两人一个去备热水,一个去厨房取饭菜,屋子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三娘,姨娘只盼着你好好的,你答应姨娘以后不要乱跑好不好?」
「我没有乱跑。」裴元惜撇开头,像个赌气的孩子。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是想气死姨娘吗?」李姨娘伸手在她腰间狠狠拧着。
裴元惜痛得皱起眉头,一把推开李姨娘跑了出去。
李姨娘脸色大变,跟着追出去。
裴元惜拚命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哭,她跑的是往外院的方向,那里是裴郅回府的必经之地。
此时裴郅和裴济刚好回来,远远看到两人,裴元惜立刻冲了过去。「爹,爹,姨娘打我!」
阖府之中,裴郅只听过一个孩子叫他爹,那便是他的三女儿元惜,三娘小时候特别聪明,那时候他还感慨过若三娘是儿子,只怕侯府会出一个状元郎。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三娘那么聪明的孩子,几乎是一点就通,后来三娘傻了,他还是惦记那个女儿,不时去看她,想和她说说话,就算是变傻了,那也是他疼爱的孩子。
可他去一次,李姨娘就哭一次,李姨娘说他是一府之主,不能总流连后宅,否则就是她身为妾室的罪过,还说她会照顾好三娘,不想他因此而分心。
初时他很不喜,觉得李姨娘小题大作,谁知道李姨娘性子刚烈,差点以死相逼,他这才没有再去看三娘。
李姨娘此举深受母亲夸赞,他却是恼怒不已,再也不去她的屋子。
「父亲,是妹妹。」裴济惊呼,就见裴元惜抱住了裴郅。
「爹,姨娘打我,您怎么不来救我?」裴元惜哭得眼睛通红,好不可怜。「爹,我好想您,您怎么都不去看我?」
裴郅一生刚正严厉,无论对哪个孩子,即使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裴济他都是严肃的,猛然被女儿抱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进心里最软的地方。
他不悦地看着后面追过来的李姨娘,「三娘犯了何错,你打孩子干什么?」
李姨娘嘴里发苦,「侯爷,奴婢最疼三姑娘,她是奴婢的命,要不是她今天跑到澄明池那边去玩,奴婢也不会生她的气。奴婢就是想吓吓她,哪里舍得打她。三姑娘你快过来,别闹你父亲。」
裴元惜摇头,一副害怕的样子。「我不过去,你是个坏姨娘,我要跟爹一起。」
李姨娘瞳仁颤得厉害,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裴郅被女儿这么亲密地抱着,心顿时化了,想起以前的三娘也喜欢黏他,他还曾抱她在膝上学写字,当下对李姨娘冷了脸,让她去忙,他要和三娘好好说会儿话。
李姨娘作势要跪,一看这架势裴郅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无非是又拿什么大道理来压他,让他别管三娘的事。
十年了,裴郅很久没有享受过被女儿依赖的感觉,明知李姨娘的出发点是好的,心里就是说不出来的厌恶。
「你要跪就跪,跪多久都行。」他脸色黑得吓人。
李姨娘脸色惨白,眼睁睁看着裴郅带着裴元惜和裴济去前院的书房。
这间外书房是裴元惜小时候常来的地方,那时只有她和裴济被允许跟在裴郅身边,裴济从小跟着裴郅,不仅长得像裴郅,品性神态亦是相似得紧。
裴济对府里其他几个妹妹没什么感情,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大妹妹他也不怎么亲近,唯有对自小朝夕相处过的妹妹感情最深。
妹妹傻了以后他也去看过,可因为李姨娘的规劝,还有自己姨娘的阻止,他去过几次后就没再去了。
这些年他心里一直想着妹妹,有好几次顺道去看她,见她趴在地上玩泥,在草丛里捉虫子,再也没有他熟悉的模样,为此他很惋惜,也惆怅过。
看着裴元惜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裴济疑惑地问:「妹妹还记得自己的位子?」
「记得,这是我的地方,那是哥哥的地方。」
裴济更惊讶了,「妹妹是不是大好了?」
裴郅也很吃惊,一个傻了十年的人还记得十年前的事,是不是说明她没那么傻,或者是在慢慢好转?
「三娘,你过来,写几个字给爹看看。」
裴元惜乖乖巧巧地过去,选了笔蘸了墨,毫不犹豫地在雪白的宣纸下落笔,动作娴熟运笔流畅,字体娟秀中透着一股飘逸,颇有自成一派的大气。
裴郅不敢相信这是他女儿写的字,十年前三娘受他启蒙时确实比很多孩子聪明,但那时候她的字稚气生嫩,还未成形。
这纸上的字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是三娘写的,毕竟这样的字体和风骨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裴济也大感意外,他还以为妹妹会忘记父亲教过的东西,不想妹妹不仅没忘,而且还有了这一手惊艳的字。
他认真看着妹妹的字,不由得觉得羞愧无比,自己跟着父亲一直学习,一手字还不如妹妹来得出彩。
「妹妹的字好生大气,哥哥自愧不如。」
裴元惜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衣袖,满脸崇拜,「我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闻言,裴济心里的那抹涩意烟消云散,「妹妹也是天下最好的妹妹。」
兄妹二人的相处让裴郅想到十年前,他一生中对天伦之乐最享受的时光就是那段日子,他不是不喜欢其他女儿,但没有一个像三娘那样深得他心。
「三娘,你告诉爹,你是怎么写出来的?」他急问。
裴元惜歪着头,「我用水写,在地上写,爹教的,三娘不会忘。」
裴郅又喜又难过,这个孩子就算是傻了也还记得他教过的东西,她自小天资过人,即使变成傻子也比许多人强,要是那时候她还跟在自己身边,以她的资质,在书画上定能有一番成就。
这是他的女儿,他最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是李姨娘照顾不当,孩子怎么会摔傻?
「好孩子,是爹耽搁你了,以后你每天过来,还跟着爹一起学字,好不好?」
裴元惜猛点头,「三娘要跟爹在一起,还有哥哥。」
「好,好。」裴郅大喜。
裴郅派人送她回去后就宣布了这个消息,没多久侯府上下都知道傻了的三姑娘要重新跟着侯爷读书,包括沈氏在内,所有人都很疑惑裴郅为什么这么做。
裴郅看重嫡妻,这样的事情自是先知会沈氏,于是便顺理成章歇在沈氏的院子里,他说起今日之事,言语间颇为欢喜,对李姨娘言语间则是不掩厌恶。
沈氏替李姨娘说好话,道她也是为了三娘好,裴郅不置可否,李姨娘做的事确实无从指责,但他就是觉得恼火。
此时李姨娘还在前院跪着,等裴郅歇下后沈氏才敢让她起来。
李姨娘回去的时候裴元惜已经睡下,黄嬷嬷扶着她问她要不要吃些什么,她有气无力地摆手,表示要先去看女儿。
裴元惜的睡相不怎么好,因为贪凉薄被全部蹬到一边,李姨娘轻轻拉过薄被,慢慢从裴元惜的脚盖到头,蒙住那张睡得一无所知的脸,双手按住被子的两边,声音低得像是呢喃。
「你要是一直傻傻的该多好。」
被子下面的人开始蹬腿,头猛烈地摇摆着想挣脱束缚,李姨娘眼神诡异地凝视着被子下面挣扎的人,直到裴元惜呼吸急促才慢慢松开。
得到喘息的人安静下来,重新陷入绵长的睡梦中。
第三章 傻子也有长处
李姨娘天不亮就跪到轩庭院外面,沈氏听到下人来报时叹息一声。
此时裴郅还未去上早朝,闻言顿时横眉倒竖。
沈氏头疼抚额,换成其他人,女儿能受侯爷看重那必是开心到不行,怎么如兰好像如临大敌,胆战心惊?
她正欲替李姨娘争辩一二,就见裴郅怒火冲天地出去。
熹微的灰光之中,李姨娘蓬头垢面眼下发青,一看便是彻夜没睡,她神色肃然眼神坚决,瞧见裴郅出来不停磕头。「侯爷,奴婢是罪人。」
跟出来的沈氏惊问:「此话怎讲?」
「奴婢早年偷偷请高僧替三姑娘批过命,高僧说她命如柳絮不受福禄,起先奴婢是不信的,可是侯爷您也知道,她小时候多么聪明可人,谁知会变成后来的模样。三姑娘福薄,莫说是侯爷的另眼相看亲自教授,哪怕是寻常的福气她都压不住,求侯爷收回成命。」
沈氏从没听李姨娘提过高僧批命之事,想来这不是什么好命格,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李姨娘也不会说出来。
裴郅铁青着一张脸,怒视着李姨娘。
他昨天才和三娘相处过,敢肯定三娘并不是傻到没救,他相信只要有人多加教育,他的三娘定会比许多的姑娘强。
李姨娘目光短浅,竟然还扯出什么命理之说,明明是她自己照顾不周,下人们失职才害得他的三娘成了傻子!
「荒唐!什么命薄,你的意思是,我的女儿,堂堂的宣平侯府三姑娘,竟然连半点福分都压不住?」
李姨娘磕头不止,痛哭流涕,模样好不凄惨。「侯爷,奴婢有罪,明知三姑娘是这么个命格却一直隐瞒不说。高僧说过她不仅自己福薄,若他人强行降福于她,亦会受到反噬,侯爷是一府之主,是侯府的天,您日夜繁忙已是极其乏累,奴婢怎么能让三娘去打扰您?您心疼三娘是三姑娘的福气,可是三姑娘命弱,奴婢怕太多的福气会折损她,还会伤及侯爷。」
她这番话倒是让沈氏细思起来,当年侯爷极为喜欢三娘,三娘却摔傻了,是不是真的因为命太薄反而承受不住?
如兰和她一样,都只有一个女儿,将心比心,在她的心里,天大的富贵也不及元君的平安健康重要。
裴郅却是气得牙痒痒,对李姨娘越发的厌恶,他还没听过哪个人福薄到如此程度,连父母的关爱都承受不住。
如此命格,当应是天煞孤星才对,可是他还活得好好的!
「分明是你自己带孩子不尽心,没有管束好下人才害得三娘摔成傻子,如今倒好,你竟然说我的女儿福薄至斯,依你所言,我的女儿连父母的疼爱都不配拥有,那你这个亲生母亲怎么没见受到连累?」
李姨娘越发凄惶,「侯爷,这些年奴婢不敢一日享清福,不敢得到侯爷的半点宠爱,都是为了三姑娘。」
「你自己出身低贱,甘愿为奴为婢,扯上本侯的女儿做什么?既然你这么喜欢当下人,那本侯就成全你,正好秋姨娘刚有了身子,她院子里人手不够,你就去那里帮忙吧,至于三娘就不用你受累了。」
沈氏大惊,听到裴郅对她说「有劳夫人」四字,嘴里忙道应该的。
侯爷这是彻底恼了如兰,要把三姑娘给自己养,她倒是不介意多养一个孩子,可是总觉得侯爷此举有些不太妥当。
裴郅不愿多看李姨娘一眼,他也不知为何这般厌恶这个妇人,早年瞧着温柔听话,脸盘儿圆润还算讨喜,近年是一年比一年颧骨高耸,愁眉苦脸。
「起开!」他一脚踹过去,径直出了轩庭院。
李姨娘被他踢翻在地,趴在地上哭得可怜。
她此时的样子狼狈至极,沈氏与她多年主仆难免心生同情,这些年侯爷还没有对哪个下人如此憎恶过,何况还是一个生育子嗣的妾室。
「你这是何苦?」沈氏摇头。
李姨娘泣不成声,「奴婢是真的没有法子,奴婢没有别的期望,唯愿三姑娘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哪怕是个傻子。」
都是为人母,沈氏理解她的心情,思及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感慨她对三娘的掏心掏肺,可怜天下父母心,事关女儿的命数,亲娘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不过侯爷发了话,沈氏不敢有违,她细声劝说李姨娘回去,然后再命人去秋姨娘那里知会一声。
秋姨娘身子重,院里确实需要增添人手,但两人同为姨娘,秋姨娘还不会傻到故意作践李姨娘。
裴元惜自是被接到轩庭院,看着少女一脸欢喜,丝毫不知自己姨娘艰辛付出的懵懂表情,沈氏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裴郅气冲冲地直奔皇宫,寻常的勋爵一月最多应几次卯做做样子,他却是身兼实差的一品侯爷,因着他另一个中郎将的身分,要和其他的文武官员一起上朝。
景武帝商行还未满十六,朝中政事一向由大都督公冶楚掌控。
商行是先帝与宫中一名宫女乱情一夜生的皇子,于众皇子中行九,先帝重色爱欲,子嗣众多,皇子共有十六位,商行不占长不占嫡亦不出众,公冶楚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杀光所有的皇子扶商行上位。
商行继位后对公冶楚言听计从,恨不得将皇位拱手相让,公冶楚为人独断专行,东都城的世家显贵无一不受到弃用,裴郅之所以能得重用,皆是托早死的老侯爷的福。
老宣平侯死得早,还没来得及给裴郅添几个嫡出弟妹,更没来得及给他生一串庶弟庶妹,是以先帝在位时宫中并无裴家的姑娘。
与沈氏交好的那位曾太妃是个没有生养的妃嫔,公冶楚顾及面子,特意给商行寻了这么一位庶母妃在宫中做样子。
今年盛夏暑重,那位少年天子早已离宫去避暑,彷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江山会不会被公冶楚霸占,他们这些朝臣每日面朝进言听政的都是公冶楚,公冶楚自不会在庆和殿主殿听政,他们议政的地方是在偏殿。
裴郅有意显摆自己的女儿,故意拿出裴元惜写的字给中书令张大人看,张大人好字,一见果然惊为天人。
「此字灵秀飘逸,看似出自女子之手,却有一种不同于女子的峥嵘磅礡,不知是哪位大家墨宝?」
裴郅抚须卖着关子,眼神中难掩得意之色。
张大人又道:「不知裴侯爷可否替我引荐一二?」
不少官员看过来,裴郅见差不多了,忙摆摆手,看似不经意地回答,「引荐怕是有点难,只因这字可不是什么大家墨宝,而是小女随手所写。」
宣平侯有好几个女儿大家都是知道的,有人立刻称赞,「侯爷果然教女有方,早就听闻你府上的大姑娘是才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郅吊人胃口,「不是我的大女儿。」
「那是你府上的二姑娘?」有人猜。
他还是摇头。
张大人皱眉,「总不会是你的小女儿吧?小小年纪这么厉害?」
他还是摇头。
这下,众人都来了兴趣。
有人惊呼,「裴侯爷,你可不要告诉我等,这字是你府上的三姑娘所书?」
「正是。」裴郅含笑回答。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皆道裴郅耍弄人,谁不知道他家三姑娘是傻子,怎么可能写出这等好字。
张大人都不信,何况是同裴郅一向不对盘的贲威将军洪石务,洪将军之所以处处和裴郅作对,就是看不惯他明明是个武将,却偏偏和文臣走得近。
「裴侯爷这是从哪里买来的字,竟然拿来给自己的女儿脸上贴金。你要说是你家大姑娘二姑娘还尚可,硬要说成是三姑娘写的,莫不是在戏弄我等?你可知这是在哪,这是庆和殿,岂容你在这里放肆!」
裴郅故意显摆女儿写的字,一则是想替女儿博个好名声,二则就是想气气这位洪将军。洪将军有一女,生性如同男儿一般爱打斗,大字不识几个,写出来的字有如狗扒的一样,沦为东都城贵女口中的笑料。
洪将军心疼女儿,不忍看女儿受人嘲笑,便拉了一个垫背的,裴元惜是个傻女,他洪家的女儿再是不喜欢读书,再是写字难看也比傻子强。
久而久之,两人的梁子便结大了。
「是不是我三女儿写的,我又不能红口白牙乱说,若有人不信,大可去我府中一观,看看这字是不是我家三娘写的。」
「真的?」张大人来了精神,裴郅此人不会说虚话,早年曾听他总夸赞自己的三女儿是何等聪明伶俐,或许这字还真是他家三姑娘写的。「那我定是要去看看的。」
「随时欢迎。」裴郅今日势必要出一口浊气,他斜睨着洪将军,「以往我老听人说我家三娘是个傻子,总有人恨不得踩着我家三娘显摆自家的姑娘,却不知他家的姑娘连一个傻子都不如。」
洪将军怒起,满脸通红,「你说谁呢?」
「谁心虚,谁应声就说谁。」裴郅一大早被李姨娘激怒的火气得到发泄,十分珍爱地收起女儿写的字,「历来大家皆多怪癖,我家三娘亦不例外,不是她傻,是世人不懂。」
这时有人通传,大都督到了,所有的文武官员站成两排,恭迎公冶楚。
裴郅站在武将中,低垂着视线看着一袭深紫蟒袍如疾风般掠过。
众人鸦雀无声,随后鱼贯入偏殿。
巳时过,百官散朝。
张大人同裴郅一起离开,缠着他约好几日几时去侯府拜访,其他的官员三三两两议论着今日主要议的政事,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口风。
景武帝下月满十六,正是该择后选妃的年纪,众人几家欢喜几家愁,府中有姑娘的人心生希冀,家里没女儿的只能望洋兴叹。
裴郅倒是一脸平静,沈氏已同他商议过,若是陛下选秀,他们侯府会送元若入宫,至于元君,沈氏看好她娘家的侄子。
沈氏出身昌其侯府,先帝在时宣平侯府和昌其侯府旗鼓相当,如今新帝上位,昌其侯府不受重用,地位早已不如宣平侯府,将来裴元君嫁给昌其侯世子,看似门当户对,实则是低嫁。
元惜情况不一般,没有入宫甄选的资格,元华太小,还没到入选的年纪。
对于送女儿入宫一事,裴郅并没有多大的想法,谁不知道陛下是个摆设,真正掌政的是大都督,再加上陛下那些个常人难以忍受的癖好,要是可以,他一个女儿都不想送进宫。
洪将军的嗓门大,嘴里在问以前秀女进宫入选的条件,眼睛却不时瞄着裴郅,「原来还得要四品以上,相貌周正,没有残疾隐疾的姑娘,那傻子肯定是不够格的。」
裴郅冷哼,「大字不识几个的连初选都过不了,也好意思嘲笑别人。」
洪将军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顿时炸毛,「至少我女儿能进初选,不像有的人连最基本的资格都没有。」
「进初选就这么骄傲了?那还真是可怜,不像我,我可是有四个女儿,不拘哪一个入选,总比那些初选就被刷下去的强。」
「四个女儿有什么了不起,保不齐陛下就喜欢别具一格的女子。」洪将军针锋相对。
旁边有人从中相劝,张大人也在劝裴郅,何必同洪将军一个粗人置气,在众人有意的拉架之下,裴郅同张大人从另一边走。
隔得老远洪将军还在那里得意,说自己有三个儿子,不像有的人府里只有一根独苗苗,而且是一个庶子。
「三个呢,两个是嫡出。」洪将军加重语气。
张大人忙拉着裴郅走远,生怕两人在宫门口动起手来。
裴郅上朝去时憋着火,下朝的时候又被洪将军拱了一肚子的火。
快当午的天,热得人嗓子冒火,他的长随裴青一直等候在宫门外,远远瞧见自家侯爷出来,立马奉上早已备好的凉茶。
许多官员一边嘴里抱怨着这鬼天气,一边以最快的动作钻进马车轿子里,再催促着车夫轿夫赶紧走。
文官乘轿乘车,武官大多骑马,裴郅乘轿这点让洪将军特别鄙视,堂堂武侯出身,竟然学得跟文官一样娘们兮兮,真是有损老宣平侯一世威名。
轿子停在侯府外,从门口到前院书房约有一刻多钟的路程,白花花的日头晒得人头皮发疼,男人又不像女子一样时兴撑一把纸伞蔽日,只能生生受着。
「爹。」大门处站着一名少女,正是裴元惜。
虽然是站在阴凉之处,她还是被烈日熏得两颊通红,红扑扑的脸蛋在见到裴郅时像盛开的花一样,煞是好看。
裴郅眼中闪过心疼之色,「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爹。」裴元惜的手中挽着一个小篮子,篮子用小棉被盖得严严实实,「我给爹送冰镇的绿豆汤。」
盛暑的天里,侯府每天都会熬煮绿豆汤,然后用冰镇着供主子们随时取用。
「你等了多久?」裴郅问。
裴元惜歪着头,指指地上石狮的影子,比划着手势,「那么长的时候我就来了,现在都快看不见了。」怕是不止一个时辰。
裴郅心下感动,从门口到外书房这段距离他总是走得极快,还没有人想到过他在这一刻钟里也会热。
裴青暗道,那冰镇过的绿豆汤用棉被盖着,怕是早就焐成热的了,三姑娘孝心可嘉,却是不得其法,得用冰一直镇着才行。
裴元惜已经掀开棉被把绿豆汤取出来,她倒是想得周全,汤碗还用盘子盖着,她举到裴郅的面前,眉眼弯弯,「爹,快喝,喝了就不热了。」
汤碗上沁着细小的水珠,汤还冒着凉气。
裴青咦了一声,「这汤还是冰的?」
裴郅也略感诧异,他和裴青一样,都认为用棉被盖着晒了这么久,绿豆汤肯定成了热汤,没想到竟然像是刚从碎冰里取出的一样凉爽。
一碗冰镇的绿豆汤下肚,他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三娘,你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
裴元惜大眼疑惑懵懂,「不知道,我就是知道。」
裴郅笑起来,他家三娘就是不一般,她的脑袋瓜子里都装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天妒完人,三娘这般定是遭了天妒。
「我家三娘就是聪明,这个法子好,若是传扬出去,各家各府每年都能省下不少冰。」
「那当然,我可是爹的女儿。」裴元惜一脸骄傲。
裴郅午膳一般会在前院用,陪他一起用膳的还有刚从学堂回来的裴济,裴济看到裴元惜并不觉得奇怪,同父亲说起夫子今日的授课内容。
父子二人探讨一番,裴元惜丝毫不觉无聊,托着腮认真听他们说话。
「父亲,妹妹好像能听懂。」裴济惊奇道。
裴郅看过去,「三娘能听懂吗?」
裴元惜摇头,「不懂。」
裴郅眼中的期盼散去,倒也没有多少失望,毕竟比起一般的痴傻之人,他家三娘已是十分难得。
谁知裴元惜说完不懂之后,一字不差地将父子二人之间的谈话复述出来。
裴郅一脸震惊,裴济更是目瞪口呆。
「父亲,妹妹她……她居然一个字都没差。」
「对,一个字都没差。」裴郅激动起来。
他真是疏忽了,他的三娘在变成傻子的情况下还能记得十年前他教过的字,可见记忆力超群。
他不是天赋异禀之人,他的儿子也不是,他听说过神童,知道世上有人过目不忘,那样的人极其难得,万人中未必有一人。
三娘聪慧,他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三娘比他想像的还要天资过人,如果三娘不傻,或许早已成为名家受人景仰。
「三娘,来,父亲再考考你。」裴郅取出一本晦涩的史记,读了一页,然后看向自己的女儿。
裴元惜脸上茫然不解,在父亲期盼的眼神下,她疑惑地开始背诵,和刚才一样,还是一个字都没错。
裴郅的心一时像是被热油煎着,他最聪明的孩子成了一个傻子,老天何其不公。一时又像是滚进冰水中,庆幸着他发现得还算不晚。
能写一手那样的好字,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的三娘不会一辈子被人当傻子看待!
「爹,妹妹好厉害。」裴济震惊着,完全没有办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的妹妹原来如此厉害,要是没有变傻那该多好。
「是啊,多么难得。」裴郅平复情绪,叮嘱儿子不要告诉别人三娘过目不忘的事。
树大招风,慧极必伤,三娘能写一手好字的名声传出去就够了,他怕再多的才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被有心之人利用。
须臾之间,裴济便明白父亲的苦心。「父亲放心,儿子省得。」
有儿如此,有女如此,裴郅觉得很满足,他依稀记得当时还是一双小儿女,眨眼的功夫已是芝兰玉树桃红柳绿,他心里酸酸胀胀,说不出的感慨万千。
他甚至在想,或许三娘不用嫁出去,他可以招婿上门,他相信以侯府的能力养他们一家人足足有余,也相信儿子会善待这个可怜的妹妹。
他命人把午膳摆到前院,和儿子女儿一起用饭。
裴元君身为嫡女,尚且不曾被父亲召到外书房,更别提和父亲单独一起用膳,她心中难免有酸意,更令她不舒服的是,裴元惜还有幸下午跟着父亲一起读书。
沈氏不忍女儿失落,少不得一通细语安慰,直道是裴元惜可怜云云,她作为姊姊又是嫡出,何必同一个庶出的痴傻妹妹计较。
也亏得裴元惜是个傻子,若是换成裴元若或裴元华,别说裴元君拈酸,就是沈氏自己也不会好受。
裴元惜才住到轩庭院,同裴元君不熟,裴元君嫌她傻,一向不怎么搭理她。
申时三刻,裴元惜回来后呆呆地站着不敢动,等看到沈氏后巴巴地跟在后面像一条小尾巴,沈氏心下叹息,想让她回房去歇着,一看到她的眼神不知为何突然想哭。
「你这孩子,跟着我做什么?要不回房歇着,要不去找你二姊姊玩?」
裴元惜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跟着母亲,我喜欢母亲。」
沈氏的心软得厉害,再三敲打轩庭院的下人不许怠慢三姑娘,三姑娘的一应用度都比着大姑娘来。
晚膳裴元惜是和沈氏一起用的,还有裴元君。
沈氏是主母,又有丰厚的嫁妆,还舍得给女儿花银子,所以轩庭院的饭菜是最好最精致的,裴元惜傻傻地看着那些菜,吓得不敢动筷子。
劳嬷嬷端上来几盅炖好的燕窝,分别摆在几位主子面前,燕窝炖得正好,木瓜的色泽十分丰润好看。
「喝吧。」沈氏道。
裴元惜盯着白玉碗里的燕窝,遮住眸底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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