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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试阅] 月泮《吾妾阿福》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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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试阅] 月泮《吾妾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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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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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 18:12:22
|
阅读模式
出版日期:2021年01月08日
【内容简介】
风流纨裤王爷VS.什么都不懂的小妾=夜夜盖棉被纯睡觉?
内有隐情,王爷有苦说不出啊!
蓝海E99401 《吾妾阿福》卷一
她是没名没分的瘦马,原以为此生只能窝在小小的宅院枯等到老,
万万没想到,竟被高高在上的燕王看上,从此生活过得万分精采,
先有好姊妹因为嫉妒反目成仇,狠心对她下毒手,
后遇水匪袭击,四面楚歌,险些小命交代在船上,
好不容易她安然进了王府,这才发现王爷的女人真不少,
除了侧妃、夫人和侍妾,还有个小女儿得应付,
她不怕,下定决心要笼络王爷的心,好好过日子,
瞧,王爷的爱狗、跩跩的奴婢,全都被她一一收拢,
却没料到她好心出手救人,反被诬赖说她是推人落水的凶手……
蓝海E99402 《吾妾阿福》卷二
李溢觉得自己想护着阿福长大再让她风光当燕王妃之路实在道阻且长,
先有钱皇后对他的王妃之位指手画脚,后连成国公府都不安好心,
为了将女儿塞给自己,甚至使出下作手段对他下药,
还好他趁刺客作乱,将计就计反将对方一军,
不但在皇帝爹面前刷了存在感,还把恶心人的国公府小姐顺利甩锅,
可即便如此,找他麻烦的魑魅魍魉还是不让人安生,
这次竟将主意打到阿福身上,对她下了惑人心智的迷心香,
诬陷他为迫害「香如故」的幕后真凶,让阿福对他下毒好报故人之仇!
唉,现在他对外得防就藩之事遭人陷害,对内则忙着想法子找阿福的解药──
因为三个月内不得亲近心爱之人对他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蓝海E99403 《吾妾阿福》卷三(完)
好不容易解了迷心香的毒,狗王爷在阿福眼中同从前一样帅气逼人,
彼时赐婚圣旨已下,她满心期待等着当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谁知皇帝突然派李溢前去赈灾,半途还出意外失踪,生死不明,
为了不变成望门寡,她决定亲自出马救回未婚夫(豪气万丈)!
而她运气也忒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就遇上害他出事的红莲教,
她马上决定深入敌营,再跟外头的兄长里应外合,成功把人寻回,
按理她做了这么伟大的事情,狗王爷至少也要亲亲她、道声谢,
可他居然丢下千娇百媚的自己,转头去收拾胆敢逼宫的太子一家……
第一章 相似姊妹花
烟花三月正是下扬州的好时候。
春光融融,阿福趴在被暖阳照着的窗上,看见紫嫣姑娘抿着唇回来,又看见含烟姑娘穿着一身见客的新衣裳,被刘婆婆扶着出院子。
她嘴里含着一块偷偷藏下来的窝丝糖慢慢舔着,含糊不清地对阿芙说:「阿芙快看,含烟姑娘出去了!」
屋子里,阿芙正抱着一把月琴练曲,弹得断断续续,听见阿福的话甚是惊讶,「这回的客人这么挑?」
「是啊是啊,好挑啊。」阿福点头如捣蒜,耳朵上的小坠珠也跟着乱晃,好不活泼,「不过含烟姑娘一定能把客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含烟姑娘是院子里长得最美的姑娘,妈妈一直把她藏着,就等着一鸣惊人,阿福觉得再挑的客人也要折服在含烟姑娘的石榴裙下。
阿芙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泄气地拨了拨月琴的弦,听说这回的客人可是连知府家的公子都要捧着的贵客,含烟算是攀上了高枝,也不知道自己及笄以后能不能遇上这样的客人?
可恨及笄才能见客的规矩,否则含烟又算什么?就差两三个月,真叫人不甘心。
阿芙又弹起月琴,琴声嘈嘈,她自己听了都厌烦,眉头一蹙,喊阿福,「你还不来练曲,仔细妈妈罚你坐缸!」
听到坐缸,阿福吓得一缩脖子,却还舍不下这难得的休闲时光,嘴里含着糖含糊地道:「就来就来。」
三月的阳光晒得人暖暖的,阿福觉得自己就像是院子里欣欣向荣的小野草,晒一晒就长一长。可惜妈妈怕她吃胖,对她吃糖管得可严,也只能悄悄藏几颗偶尔解解馋。
没出息!阿芙不屑地给了耽于享受的阿福一个白眼,怔怔地想这会儿含烟是不是已经开始见客了?
香如故的雅室里,彩袖白绫裙,翘着脚儿弹月琴的乐娘正手拨琴弦弹到要紧处,声动如玉珠落盘。
乐娘长得寻常,弹的曲也听过千八百回,吴明德听着直犯困,却依然坐得背挺腰直,就是他爹拿着戒尺训他的时候都没坐得这么板正。眼角余光看见朱公子正闲闲地用摺扇敲手打着拍子。
嘿哟,这个祖宗,要是在挑女人的眼光上和欣赏乐曲一样将就就好了,吴明德很想抹一把辛酸泪。
少顷琴声稍歇,秋香色合欢花绫子的门帘儿微动,一个老得皮都皱了的婆子扶着一只纤纤玉手入内来。
「妙啊!」吴明德一双三角眼盯着那只手,忍不住敲着扇子道了一声妙,这第三个出来的姑娘单是一只手就比前两个长得好,尤其是叫婆子的枯皮一衬,那本就生得纤妙的手更是如嫩玉一般莹润润,让人想要握在手里好生怜爱。
站在一旁的徐婆子提了半天的心被吴明德这声妙喊得放了一半回到肚子里,觑眼去看那位做主的朱公子。
却见那长得一副潘安容貌,满身富贵风流气质的朱公子斜倚着靠枕,悠悠地晃着洒金扇儿,眼里波澜不兴,徐婆子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同样察觉朱公子兴致缺缺的吴明德讪讪地闭了嘴,朝徐婆子打眼色。
徐婆子强打起精神来,扬声喊,「姑娘拜客。」
被老婆子扶着的姑娘削肩细腰体态婀娜,穿着白挑线衫子,蓝纱褙子,着一条桃红色折枝花暗纹百褶裙,白罗襴边彩绣花鸟,底下露出翘翘地一双金莲,端的是十分妖媚。她垂着头,向着主座深深地福身一拜。
姑娘的脸藏得好,只见青丝如墨满头金翠花钗晃眼,吴明德眼尖地瞧见一段欺霜赛雪的纤细后颈,心痒得厉害,捻了捻握在手里的象牙扇柄,若朱公子还是看不上,这个美人儿他就收了。
「姑娘往上走,」徐婆子见姑娘站定,又喊道。这是给客人看瘦马走路的姿态和身段。
那姑娘闻言嫋嫋娜娜地往前走了几步到朱公子跟前站定。
室内没有焚香,吴明德却闻到了一阵幽幽梅花香,是姑娘身上的女儿香,他甚是陶醉又在心里念了一个妙。这回却是不敢出声了,偷眼看朱公子,却见朱公子凤眼微阖,轻轻地用扇子挡住了口鼻。
这到底是有多挑!吴明德觉得一阵心累,这香如故已经是三天来看的第六家了,扬州有名养瘦马的人家都看了个遍,其中不乏绝色,可是朱公子硬是一个都没看上!
这要不是他爹也得恭恭敬敬低声下气的贵客,小爷早就不伺候了!吴明德心里腹诽,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不耐,这个朱公子不知是什么来头,看起来也是个流连花丛的纨裤,却让他这个真纨裤对他怕得慌。
这就很值得深思了,身为扬州知府家的小公子,吴明德是混帐了些,却不傻。
他对徐婆子挥挥手,示意她让姑娘露脸。
徐婆子看朱公子那模样,也不抱希望,只求能打发走吴公子带来的贵客,打起精神道:「姑娘转身。」
说起来这个贵客忒神秘,但看吴公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就知道朱公子身分不凡,徐婆子不敢有丝毫怠慢,叫出来见客的瘦马其人品相貌都是她院子里一等一的。然而这位传说中的贵客不愧是挑遍了全扬州的挑剔者,才相看到第三个,徐婆子就不得不把自家捂了十年的绝色,压轴的含烟领了出来。
谁知这朱公子还是看不上!徐婆子敢拍胸口保证她家含烟绝对是全扬州瘦马的翘楚,她这辈子也就养出过两三个,朱公子如此挑,难道真要挑个天仙下凡?
含烟一路低着头,也不知道座上情形,听了徐婆子的话,含羞带怯地侧脸回身,向着打开的东窗嫋娜地站着露出了脸。
熙熙的春光从窗外投进来,落在姑娘粉浓的香腮上,宛如枝头刚刚盛开还带着露珠的花朵儿一般的颜色。
吴明德看得直了眼,他竟不知道香如故何时藏了个这般美人,把前头如是阁的妙禅都压下去了。看了脸,朱公子应该能够满意了吧。吴明德期待地看着朱公子,如果这姑娘都不能入眼,他这个花中老手都不知道还能带着朱公子去哪里看了。
然朱公子不耐地收起了扇子,敲着手,「这就是你家最好的瘦马?」
朱公子的语气明明很是寻常,徐婆子却听得背后一寒,忙谄笑道:「我家及笄了的女儿里头确实是含烟最好了。」
她手里其实还有一对美人,比含烟略胜一筹,只是还差了两三个月方才及笄,此时见客不合规矩。徐婆子眼珠子一转,当然只要钱到位了,规矩也是可以改的。
「哦。」朱公子听出来徐婆子的言外之意,似乎来了兴致,身子也略微往前倾。
「既然还有好的,怎么不直接叫出来?」吴明德充分展现了一个狗腿子该有的素质,催促着徐婆子,「快叫人出来看看。」
徐婆子假装为难,「老婆子手里确实还有一双姊妹花,虚岁倒也十五了,只是还未及笄,不是见客的年纪,便差了些风情。」
吴明德是风月场的常客了,明白徐婆子故意拿乔是想多要一份相看的礼钱,顿时觉得徐婆子这是找骂挨,有好的不叫出来,难道他堂堂知府公子会差那几个钱?
就听朱公子笑道:「豆蔻梢头二月初,想来别有一番风情。」
噫,原来朱公子喜欢小一点的,吴明德恍然大悟,难怪一个都没有看上,瞪一眼傻站着的徐婆子,「还不快去叫人!不论相不相得中,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婆子这就去,还请两位公子稍等。」徐婆子笑得一脸谄媚,告了罪,把看朱公子看痴了的含烟给拉出来,亲自往后院去了。
「妈妈是要叫她俩见客了?」含烟跟在走得飞快的徐婆子身后,还想着刚才那贵公子,语气不禁有点酸,没有被人家看上的遗憾压过了相看被中途打断的羞恼。
这个她俩,徐婆子心里有数,告诫地看了含烟一眼,「谁让你没本事,入不得朱公子的眼。」
含烟抿了唇,她素来自持貌美不把旁人看在眼里,听了这话那还得了,冷笑一声,「我且看那两个小丫头谁能攀上高枝儿!」
说着话,两人一起跨过了后院的垂花门,花团锦簇地围上来一群妙龄的美貌少女。
含烟对围上来打探的姊妹们也没好脸色,目光一转正对上趴在窗棂看她的阿福,不由得狠狠地射去个眼刀,一个蠢钝如猪,一个妄作聪明,她就不信那两个丫头能有这个命。
「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含烟对着徐婆子福了福,一甩袖子回了房。
这是怎么了,大家面面相觑,都噤了声。
被手里的瘦马甩脸子,徐婆子神色不变,挥挥手让聚在院子里看热闹的姑娘们都散了,「都回屋子去,凑什么热闹,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自然是没来得及做,大伙忙散了,却是在各自屋子里竖起耳朵听动静。
便听见徐婆子一波三折犹如唱戏的腔调打院子里传来,「我的好女儿诶,怎么站在窗下晒!」
原是徐婆子看见了站在窗前的阿福,春日里柔软明亮的阳光照着,小姑娘美得像一块通透的玉,徐婆子顿时急了,晒伤了肌肤可怎么见客!
莫名其妙被一向目无下尘的含烟瞪了,阿福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被徐婆子这一嗓子喊醒,忙哧溜缩回屋子里,规规矩矩到门口迎徐婆子。
徐婆子一进屋就爱怜地牵起了阿福的手,另一只手就摸上了阿福的小嫩脸,「瞧瞧这嫩的,都晒红了,你不心疼你这身细白皮子,倒害得妈妈我心疼。」
阿福嘴拙,在徐婆子的热切打量下只抿着唇笑,左靥边浅浅一个小梨涡,像是盛了蜜,不说话也甜得令人心颤。
啧啧,小姑娘甜出汁儿了,她这个老婆子看了都爱,这回总能成了吧。徐婆子挽着阿福的手进屋去。
「妈妈最是心疼姊姊,」阿芙笑语嫣然地奉上一杯乌梅茶,「妈妈润润喉。」
「乖女儿,妈妈也疼你,」徐婆子笑咪咪地,她接了茶随手一放,喜孜孜地催促,「女儿们快打扮打扮,妈妈带你们去见客,要是命好就飞上枝头了!」
见客!阿芙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见客?阿福一惊,吓得嘴里的糖都掉了。
沾着口水的糖落在地上看起来亮晶晶,格外显眼。
惨了惨了,阿福垂着眼,大气也不敢出,被妈妈抓到了她偷吃糖,怕是要罚坐一个时辰的缸!
徐婆子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糖,事分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教训女儿的时候,她盘算着道:「我记得兰汀有件新做的桃红褙子,就配那条柳绿撒花裙子,芷沅就穿你那件湖蓝撒花褙子……」
还不到年纪的瘦马不用见客,自然就不需要置办什么体面的新衣裳,小瘦马的衣裳首饰大多是前头的姑娘用过的,自个儿院子里穿穿还成,出去见客就太寒碜了。徐婆子瞅着跟前穿着件素面鹅黄旧衫也难掩秀色的女儿有些犯愁,早知道就给芷沅多置办点新衣裳了。
徐芷沅便是徐婆子给阿福取的花名儿。见徐婆子发愁,阿福自己也发愁,她好吃不好穿,平日里有几个闲钱都进了肚子里,是以她除了妈妈提到的湖蓝衣裳是今年给新做的春衫,别的都旧了。
阿福没有好衣裳见客,误的也是自个儿的事,阿芙便主动说道:「妈妈,我还有一条白挑线绣粉桃花的裙子。」
徐婆子闻言大喜,「好女儿,先借你芷沅姊姊应应急。」
「我与姊姊是姊妹,自当相互扶持,哪能说借?」阿芙笑着拉住了感激地看着她的阿福的手,姊妹俩相视一笑。
如此贴心人儿,谁能不爱?「赶明儿妈妈给你们做新的。」徐婆子疼爱地看着阿芙,是个机灵人。
衣裳有了,徐婆子便亲自去翻箱笼,一面催道:「衣裳我来找,你俩快妆扮起来,可不能让贵客久等了。」
又把她俩屋里的小丫头支使得团团转,「兴儿你兰汀姊姊的裙子呢?还不来帮我找!」
阿芙一扯阿福,两人急急忙忙去妆台前上妆。
梳妆打扮、修饰容貌是瘦马的必修课,尤其是阿福姊妹二人这样的一等瘦马,对如何让自己的容貌发挥出十二分的美貌更是了然于心,不多时两人就各自上妆梳头打理整齐,换了衣裳往徐婆子跟前一站,喜得徐婆子连声说好。
只是美中稍有不足,小瘦马梳着丫髻小辫,不需满头珠翠,可也不能太素了。
徐婆子往两人光秃秃的手上看了一眼,一把捋下自己手上的一对翡翠镯子,一左一右给姊妹两个戴上,碧镯衬皓腕,颇有些腕底生香的意境,这才觉得勉强能见客了,领着人急急往雅室去。
雅室里,乐娘已换了一支曲子,徐婆子打起帘子的时候,刚巧到了尾声,铮地一声绕梁的余韵中,杨木高底的弓鞋跨过门槛发出「磕哒」一声轻响,有些儿脆。
朱公子抬眼儿望去,就见出了错的蓝衣小姑娘羞红了一张白生生的脸,深深低下头,只见得一头鸦羽似的发泛着润泽的光。
就是她了,只惊鸿一瞥,朱公子就认定了那张反覆在他梦里出现的脸。
倒是跟梦里的人一样的害羞。朱公子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想起梦中的一个场景,白生生的身子被弯折成一个纤弱易折的弧度,泛着桃红的肌肤上沾了莹莹的汗珠子,粉蜜桃一样,嫩得轻轻一碰就能出水……
喉中忽然感到一丝干渴,朱公子心念微动,目光重新落在那人身上,却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身量还未长成的小姑娘柔弱纤细,像一颗可怜巴巴的豆芽菜。
顿时什么心思都烟消云散,不过是梦里荒唐,他莫不是魔怔了,朱公子的脸色便有些冷。
徐婆子一眼瞧见,那颗心哟,哇凉哇凉的,凉透了。
吴明德也看见了朱公子冷下来的脸,但他却没有错过朱公子乍看见蓝衣服小姑娘时眼底的微澜,忙挤眉瞪眼地对徐婆子示意。
好吧,来都来了,徐婆子脸上重新堆满了笑,扬声道:「姑娘拜客了。」心里已经是放弃了朱公子这个贵客。
进门的时候因为紧张出了错儿,鞋底磕到了门槛,阿福这会儿是愈加的小心谨慎。听着妈妈的指令盈盈地向前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看见阿芙拜下去了,自己也赶紧深深地对着上座行了个万福礼。
纵然没到见客的年纪,这相看的流程是早就练熟悉了的,定然不会再出错。阿福自信满满地想着,就听见座上的人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
问谁?阿福犹豫了一瞬,阿芙已经开口答道——
「妾名兰汀。」她说着微微抬头,一双媚眼盈盈地朝座上的贵客望去,霎时看住了。
朱公子却只看着阿福,又问了一遍,「穿蓝色衣裳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芷沅,」阿福心想着这跟妈妈教导的相看流程不符,低了头回答,没有急着露脸。
小姑娘衣饰简单,湖蓝的褙子,里头鹅黄衫子,配一条白挑线裙子,头发梳了辫子乌油油地垂在胸前,头上只簪着一枚银质草虫簪,看起来素素净净。她低着头看不见脸,只见她戴着白玉珠小耳坠的耳珠嫩生生的,看起来和她的人一样小巧可爱。
她只怯怯地站在那里,他心里就涌出来无限的怜惜。没见着人之前他还有些怀疑,真见着了人,他不由得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了。只是梦境中与现实里落差有些大,如今的徐氏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呢。
「芷沅,」朱公子按下心里思绪,念着芷沅两个字忽尔笑了,「沅沅可是怕我,怎么不抬起头来?」
男子笑得有些轻浮,但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像瑟瑟的箫,低沉悦耳,叫人生不起气来。当然,瘦马本就是养来取乐人的,也没那个资格觉得冒犯,阿福含着笑,规规矩矩地抬起了头。
却见座上的男子穿了一件湖色泥金缠枝牡丹纹的大袖交领道袍,没有束带,随意地靠在宝蓝缎面绣喜鹊登枝的靠枕上,再悄悄往上看,他正目光灼灼地瞅着她。
双目一碰,阿福赫然一惊,长睫微垂,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收紧了。莫非这就是见过客的姊姊们说的,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似乎也不是很讨厌呀。
朱公子见了又笑道:「我长得很吓人吗,怎么不敢看我?」
「公子仪容不凡,叫人不敢直视,」阿福暗暗给自己鼓励,又抬起头看了看那朱公子,长得剑眉凤眼,俊美至极,可惜有些孟浪,不像是正经人。
也是,能来买瘦马的又有几个是正经人。阿福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小动物,大概还要评判她毛色好不好呢。
「姑娘我见犹怜,本公子却想一亲芳泽。」朱公子见她小兔子般怯生生的,就想逗弄她。果然听了这话,小姑娘又抿着唇低下头去了。
她的脾气倒是与梦中一模一样。
她看着软绵绵乐呵呵没什么脾气,可内里还是留着几分气性,惹急了就不理人,不过也好哄,一碗红豆圆子就能吃开心了。朱公子想着梦中事,嘴角就噙了笑。
自从朱公子一笑,这屋子里就如数九寒冬忽然吹来了春风。
吴明德见此了然,朱公子是看上这个叫芷沅的小姑娘了,他朝徐婆子眉头一扬。
得了吴公子的暗示,徐婆子眉开眼笑地开口,「朱公子,我这一双女儿从小就精心调教,吹箫弹琴、红袖添香、铺床叠被都是使得的。」
「旁的都不要紧,品得一手好箫最要紧。」朱公子总算是物色到了可心人,吴明德心里轻快,嘴上就更轻快。
他扭过头正想对朱公子夸小姑娘几句,就见朱公子蓦然沉下脸色。
好了,这下子尴尬了。
吴明德顿时悔得想打自己嘴巴,叫你嘴贱,朱公子看上的人能随意挑逗的吗!
徐婆子多会打圆场的人啊,忙扬声笑道:「公子放心,我家的女儿都是色艺双全。」她还想着把阿芙也一起推销出去,「芷沅嗓子好,唱的曲儿比那阮湘湘也不差,兰汀琴好,姊妹俩合奏一曲那叫天作之合!」
配合着徐婆子的话,阿芙矜持地含着笑,微微将自己最美的左脸往上座侧了侧。早知道出个小错就能引起贵客的主意,她那么小心做什么!阿福平日里闷不吭声,哪知道居然恁地鬼精。
「诶,两姑娘怎么能叫天作之合呢,」吴明德不赞同地打断徐婆子的话,对着朱公子奉承,「阴阳和合才叫天作之合嘛。」
「是是是,还是吴公子博学多才,」徐婆子弓着腰逗趣,「我原本跟人夸她姊妹是琴瑟和谐,才被人笑了,今儿换了个词,哪想还是错的!还请吴公子赏老婆子一个词儿用用。」
「这个得朱公子亲自来,」吴明德暗赞徐婆子机灵,这么一番插科打诨,朱公子就该忘记他的浑话了吧。不过这对姊妹花长得真好,一个如雨露甘霖清纯甜美,一个是桃花海棠妖娆妩媚,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这兰汀和芷沅是双生姊妹?」朱公子没有搭话,他这才注意到两人有八分相似的侧脸,就连额上的朱砂红痣都分毫不差。
「回公子的话,这倒不是,」徐婆子本是打算弄个双生姊妹花的噱头,然在朱公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她竟不敢糊弄,「也是她们的缘分,两人不仅长得像亲姊妹,还是同年同月生的,再加上自小就一起同吃同住的长大,跟亲姊妹也没分别了。」
「不是双生,长得如此像的也是难得,不如一起收了。」吴明德说着就准备掏银票了。
「不必。」朱公子素来不信鬼神,因着梦来扬州寻人已是出格,不愿横生枝节,更何况……朱公子敲着手,他对这个兰汀观感并不好,既不是徐氏的亲姊妹,他何必多事,因而道:「我只要芷沅,徐妈妈出个价。」
怎么就只要她一个?阿福低着头听见这话,急得去看徐婆子,徐婆子却是一脸笑。
纵然遗憾朱公子看不上阿芙,徐婆子还是笑开了花,「我家女儿养得精细,这几年的衣裳首饰、脂粉银子都是不少的,是以芷沅的聘金需两千两银子。」
不说朱公子的身分,仅仅跟前知府家的公子就是不差钱的主,徐婆子没有故意往高了要价,却也喊得不算低。客人买了瘦马,卖家便会张灯结彩如嫁女一般将瘦马送至买家,是以买瘦马的身价银子,被美其名为聘金。徐婆子卖了阿福,眨眼就获利千百倍,无怪她喜笑颜开。
两千两,朱公子眼也不眨地点了头。站在朱公子身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褚衣男人刷地取出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徐婆子。
还想献殷勤的吴明德讪讪地放下掏银票的手,扭头与朱公子道喜,夸道:「还是朱公子好眼光。」
两位姑娘乍一看是明珠美玉交相辉映,看久了就能发现兰汀姑娘的妆容重了,不如芷沅姑娘本身长得十分精致,只能画了艳妆掩饰不足。
吴明德心里对朱公子添了几分佩服,这份眼力,可见是个花中老手。
花中老手的朱公子与徐婆子定了抬人的日子,临走前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乖乖等我来接你。」
小姑娘的头发茸茸的,像是小动物茸毛的触感,朱公子不由多摸了几把。
她都还不是他的人就动手动脚的,阿福恼了,凶巴巴地瞪了朱公子一眼,巴不得惹怒了朱公子不要她,她和阿芙是结拜的姊妹,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
小兔子凶起来还挺可爱的,朱公子一点也不生气,顺手又撸了一把毛,这才在徐婆子恭送下,心满意足地走了。
望着人都走了,阿福才愤愤地跺了跺脚,小声嘀咕,「我才不稀罕。」却没注意到一旁阿芙暗沉沉的眼神。
第二章 姊妹齐道贺
好消息传得飞快,阿福刚回到屋里,来道贺的姊妹们就挤满了屋子。
瘦马命苦,多是穷人家女儿出身,因相貌姣好被养瘦马的人家买了来调教。如阿福这样资质的女孩子,自小就被教习琴棋书画、打牌唱曲等百般淫巧,待长成便卖与权贵富豪为妾或卖入秦楼楚馆成为当红名妓。
品貌上次一等的姑娘则粗浅认些字、学学曲,更重要的学习算帐管事。阿福最羡慕的就是这些被归为二等的姊妹们了,二等瘦马的买主往往是在外经商的商人,正头娘子远在家乡,买个瘦马一则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二则还可以帮忙管家理帐,厉害的瘦马就可以拿捏住男人,当个两头大的二房娘子。比起前途莫测的一等瘦马,二等瘦马的前路看起来光明多了。
至于三等的瘦马就是不让识字、专攻针黹厨艺的女孩子,阿福也只是听人提起过,香如故只做一等二等的生意,并没有养三等瘦马。阿福私以为,是因为三等瘦马的身价银子太少了。
闲话休提,只说瘦马们命苦,前途莫测,彼此之间纵有嫉妒更有惺惺相惜的情分,听闻阿福被一个年轻俊美又富贵的公子买了去,大家心里都是高兴的,就连败北而归的紫嫣和紫玉都来向阿福道喜。
「恭喜妹妹得遇良人,」紫嫣长相柔美,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说着就把一个朱漆小盒递给阿福,「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谢谢紫嫣姊姊。」阿福接过来道了谢。被人买走在她看来本不是什么喜事,叫姊妹们一道贺,竟也觉出几分喜事盈门的热闹来。
紫玉站在一旁笑,一句话掀了紫嫣的底,「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紫嫣最喜欢的蝴蝶穿花的钗子。」
阿福心里感动,目光盈盈地看着紫嫣。
紫嫣一捂胸口,「可别这么看着我,我可受不住,留着看朱公子去。」
这话惹得大家一阵笑,直说定是阿福用她水汪汪的眼睛勾搭了朱公子。
才没有!阿福连连摇头,被姊姊们调戏得脸都红了,「一开始我都不敢看他。」
「是啊是啊,姊姊胆小得很,进门的时候吓得鞋底在门槛上磕了一下,当时屋子里的人都在看她。」阿芙口直心快地给阿福作证。
这话颇有意思,似乎在说阿福耍心机得了朱公子青眼。听懂的自然是听懂了,听不懂的还傻乎乎的笑。
紫嫣与紫玉对视一眼,伸出手指点在阿福额上,「你呀,可长点心。」
「嗯嗯,下回我会小心。」阿福轻快地答应,却没听出紫嫣话里的深意。
紫玉笑咪咪地把一方绣紫牡丹的绣帕塞给阿福,「我可没有紫嫣大方,这张帕子给你做个念想。」
阿福当即十分珍惜地收下了。
有了两人带头,大家都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拿了出来,一时阿福手里都抱满了,只能叫她们屋里的小丫头兴儿帮着一起拿。
瘦马们的吃穿用度都在院子里,能送给阿福的东西无非是自己的首饰或亲手做的女红,礼轻情意重,阿福都认真地道了谢。藉着回内室放东西的当口,从床垫下翻出来小荷包装着的百八十个大钱并几个零散银角子。
都怪她平常贪吃手松,这么些年都没攒下什么钱。阿福狠心又从枕头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银元宝,连同荷包一起塞给兴儿,「你快去帮我买些瓜子点心来,再买几包蜜饯果子,不要吝啬买货郎的,去杏芳斋买。」
杏芳斋的点心待客是够体面了,可贵,一下子掏空了阿福的家底。
兴儿看阿福一脸的肉痛,心里头好笑,便笑着说道:「姑娘还用心疼这点银子?赶明儿进了大宅子,月钱都不止这点儿呢。」
哎哟,说到这个她就心疼啊!阿福意兴阑珊,「别贫嘴,快去快去。」
大宅子里是水是火都还不知道呢,谁知道她将来是个什么光景。
兴儿看她兴致不高,乖巧地不再多话,揣好了银钱,急匆匆出门去了。
日头渐渐升起,便是春日里也觉得晒人,兴儿举着袖子遮着太阳,走得飞快。
外院的角门处,惯常是几个半大的小厮守着的,看见兴儿过来,原本躲在院墙的阴影下闲话的小厮们忙迎了上去,都笑着恭喜她,「兴儿姊姊大喜。」
「是我家姑娘大喜,恭喜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喜钱。」兴儿往小厮们让出来的阴凉处站了站,甩着袖子道。她与这些角门的小厮很熟,因为她家姑娘常年打发她去买零嘴,日子久了大家都有了几分交情,说话便也随意些。
「兴儿姊姊难道不跟着你家姑娘走?」门上的小厮消息最是灵通,年纪最大的一个便道:「那位朱公子可是非富即贵,小的看着他上的马车,那车帘子都是锦绣阁的手艺。」
他说着啧啧咂嘴,笑看兴儿。姑娘们身边的丫头都是中人之姿,兴儿长得也清秀,要是有那个心,未尝不能往上爬一爬。
「就你眼睛毒。」兴儿笑了笑,没说别的,朱公子富贵与她有什么干系,她还是安安分分待在香如故妥当。
这些年香如故也不是没有入了朱门绣户的瘦马,杳无音信的多,却也有传出暴毙消息的姑娘。阿福姑娘是院子里公认的纯善,能混得好深宅大院吗?
小厮们识趣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一个长得十分讨喜的圆脸小厮凑上来道:「姊姊今日是要买什么?」
「帮我去杏芳斋买些点心果子,」兴儿掏出荷包来,分了小厮五个大钱,「再去段家炒货那里秤些瓜子。」
「好咧。」圆脸小厮答应一声,接过钱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蹭了兴儿的手心,被她啐了一口,便笑嘻嘻转身就跑,生怕别的兄弟抢了他的好事,哪知一扭头就撞上了一个人。
「慌啥,没头苍蝇似的,撞了客人有你受的。」来人一身石青的直裰,头戴方巾,约莫二十岁上下,看起来像个清秀书生,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冷。
方才还嘻嘻哈哈的小厮们都站直了,「宋管事。」这姓宋的管事年纪不大,却威严十足,小厮们都怕他。
宋青河看到了阿福的丫头兴儿,面上不由柔和了,「你家姑娘又让买什么了?不用去买了,我给她带了些苏州点心。」
宋青河掌管着香如故所有的采买生意,他刚从苏州回来,身上还带着风尘,身后随从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红漆雕花菱形点心盒子,足有三层,沉甸甸的全都是苏州买来的点心。阿福那小丫头最爱吃,这些苏式点心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心里头念着阿福,宋青河眼睛里就带了柔意。
近来宋管事对她家姑娘也太上心了,莫不是对她家姑娘有意吧,兴儿心里不免琢磨着,低了头道:「我家姑娘今日被人聘了,姑娘们都来道喜,便让我去买些瓜子点心待客。」
聘了是什么意思?阿福不是还没到年纪吗?
宋青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家姑娘见客了?」
「是。」兴儿悄悄看了宋管事一眼,宋管事人长得好看又能干,只可惜姑娘的身价不是宋管事可以肖想的,「已经定了三天后出门子。」
「原来如此。」宋青河压下心里的酸涩,强作镇定道:「东西有些重,我帮你提进去。」说着就拿了点心盒子在手里,迈开步子走了。
众小厮与兴儿面面相觑,宋管事不会是忘了院子里的规矩吧,成年男子不得入后院啊!
还是兴儿最快回过神来,急急追着宋青河去了,赶在他穿过院门前把人拦下,「宋管事,你且等一等,我去叫姑娘出来。」
被兴儿张着手儿一拦,宋青河才发觉自己莽撞了,他站住脚,点了头,只觉得提在手上的点心盒子沉沉地往下坠,勒得他的手心生疼。
屋子里头,姑娘们莺声燕语好不热闹,隔着种了花木的院子也能听见几声笑语,宋青河抬眼往里头望,不多时桃花影下,穿着湖蓝衣裳的小姑娘莲步轻悄地下了台阶来了。
「青河哥哥,你回来了。」阿福走得好看,速度却不慢,近到宋青河跟前,俏生生地给他道了个万福,言语间十分高兴。
「我给你带了些苏州的点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宋青河看着跟前花骨朵似的小姑娘,心里涩涩的,自从发现自己对阿福生了旁的心思,他就在暗中谋划着攒银子,哪知道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听见有苏州点心,阿福果然高兴,笑着道了谢,「青河哥哥最好了。」宋青河是院子里刘婆婆的孙儿,小时候大家都是一起玩,纵然长大了也不曾生分,更别说宋青河时常给阿福带好吃的,在阿福心里青河哥哥就跟自家亲哥哥没什么两样。
宋青河强笑了笑,低语,「那你可愿意让我一辈子对你好?」
「青河哥哥你说什么?」宋青河的声音太轻了,阿福没听清,疑惑地望着他。
「没什么。」宋青河注视着阿福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头依旧没有他曾期盼过的情绪,他怅然地摇了摇头,「不是要点心待客吗?还不快拿了去。」
说着,他把点心盒子递给了一旁垂着头的兴儿。
「那我就先进去了。」阿福迟疑地看着有些不对劲的宋青河,又对他福了福,「谢谢青河哥哥。」
宋青河摆摆手,看着阿福进了屋子里,才转身往外头步去。
阿福带着兴儿刚进屋子,就被阿芙拉住。
「姊姊刚刚神神秘秘的去了哪?」
「青河哥哥从苏州回来了,给我们送了些苏州的点心。」阿福低声道,她知道阿芙小性儿,也不说宋青河是单给她送的点心。
听了这话,阿芙拧着帕子笑了,「青河哥哥对姊姊真是极好的,每回出门,都惦着给姊姊带点心。」
她这话没掩饰,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听见了,霎时大家都静了静。
听兰汀这么一说,宋管事对芷沅确实是上心了,可两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芷沅的身价值两千两,宋管事得不吃不喝攒到哪年?
紫嫣心善,忙打岔,「就兰汀妹妹话多,每回的点心难道少你吃的?」既然芷沅从不曾对宋管事动过心思,何必点破了让她徒增烦恼。
「想来是每回都抢不过芷沅,冒酸水吧。」紫玉狭促些,话里有话刺了兰汀一句。她就是看不惯兰汀表面上与芷沅姊妹情深,暗地里却时不时要踩芷沅一脚,好彰显自己出众的行径,完全忘了她自己不过是个赝品而已,就连额上的朱砂痣还是仿着芷沅点的。
「我是比不过姊姊贪吃。」阿芙绞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淡笑道。
「我不过是胃口好了点。」阿福也听出来几人的话音不对,连忙插进去,「趁着妈妈不在,大家也多吃点呀。」
紫玉还想再说几句,被紫嫣扯住了袖子阻止。
紫嫣转头对阿福道:「含烟是苏州人,老说扬州城里那几家苏式点心铺子不地道,我可要尝尝这打苏州来的点心究竟是什么味道。」
「隔着盒子,我都闻到香味了,想来是不错的。」阿福笑着打开了那个三层的点心盒子,里头每层又分了六格,一共是十八样点心,琳琅满目。她捧着装了苏式月饼的那一层到紫玉跟前,「紫玉姊姊你喜欢的咸口点心。」
自己的喜好被人记在心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紫玉笑着伸出纤纤玉指拈了一个小酒盅大的月饼出来,「我还是头一回在中秋之前吃月饼。」
紫嫣也伸手拿了一个,笑道:「可巧今儿十五,便提前与芷沅妹妹把中秋过了。」
「紫嫣姊姊说的是,过几日芷沅出了门子,就见不到了。」一个与阿福差不多年纪的小瘦马有些怅然地道。
「我们这些人,聚散无定数,怜取当下罢了。」紫玉听着这话也有些嗟叹,她和紫嫣都是到了年纪的,指不定哪日就被人买走了,若是有造化还好,就怕是落个凄凉下场。
紫玉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惆怅了,她们这些人,身似浮萍,聚散不由己。
「既然是过节,晚些我请厨房置办一桌席面,姊妹们来吃酒可好?」阿福见大家情绪忽然低落,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强打起精神来邀大家吃酒。
「过什么节呢!芷沅你又找由头贪吃了!」徐婆子一来就听见这话,轻飘飘地横了阿福一眼,「往后我是管不了你了,没我看着,你仔细吃成个胖子,看朱公子还要不要你!」
瘦马顶顶要紧的就是瘦,吃胖了像什么话!
阿福被徐婆子数落得成了颗焉巴巴的豆芽菜,不敢当着妈妈的面还嘴,却在心里嘀咕着,她又吃不胖。
阿福是徐婆子看着长大的,她嘴巴一抿徐婆子就知道她心里不服气,不过今日是个好日子,徐婆子也懒得训女儿,左右出了门子,是好是歹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因而徐婆子又道:「你们芷沅妹妹定了人家,按着惯例是要摆酒的,晚上就在漱玉阁摆宴,大家热闹热闹。」
徐婆子这话一出,大家自是没有异议的,看着妈妈寻芷沅有事,便都识趣的散了。
徐婆子是带着裁缝来的。
阿福忙与兴儿一起收拾了几案,请两人坐下,奉茶。
「芷沅姑娘大喜了。」来给阿福量身的裁缝是香如故惯常请的香秀坊的李裁缝,还未喝茶先道喜,一双利眼把阿福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着道:「芷沅姑娘比开春那会儿更出落得好了,身量也长了一寸。」
徐婆子闻言也仔细看了看阿福,笑道:「还是你眼利,我日日见着她,都不大觉得出来。」芷沅被卖到香如故的时候才五岁,长得又黑又廋,乍一看就是个丑丫头,要不是看着她额头上一粒朱砂红痣格外精致,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又透着灵性,出了四两银子买了人,就要错过这么个好苗子了。
结果好好养了一年,芷沅越长越精致,玉雪粉嫩的,可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到了,徐婆子还记得那对夫妇不过是长得齐整而已,能生出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没准儿是祖坟冒青烟了。
后来兰汀也被她的秀才爹卖到了香如故来,两个小姑娘小时候长得是差不离,徐婆子就起了意,把两人当做双生子来养,还用了秘法在兰汀额上点了个与芷沅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就是想藉着双生子的噱头把两人身价提一提。
只可惜这回的朱公子没看上兰汀,不然还能多赚一笔,徐婆子念着这个憾事,四下一看,问道:「兰汀呢?怎么不在?」
「她去送姊妹们了。」阿福怕妈妈怪罪阿芙,忙道。
「既然她不在,你就依着她的喜好给她也挑一身衣裳。」徐婆子知道兰汀是个爱交际的,也不深究,她决心吸取教训,把手里头的好苗子都装扮上,便吩咐芷沅给兰汀挑衣料。
「不如等她回来再看吧。」阿福想着阿芙爱美,她对自己搭配衣裳的能力可不看好,给阿芙搭配丑了怎么办?「再说还要量身呢。」
「姑娘不必担心,兰汀姑娘的尺寸我是记着的。」李裁缝为人精明,对于老主顾家姑娘们的身量尺寸都是记得很清楚的,纵然是不爱做衣裳的芷沅姑娘她都能留心记着,爱俏的兰汀姑娘她如何能忘?
「兰汀姑娘还在长个子,一会给她裁料子的时候多留两寸余地就是了。」李裁缝很有经验。芷沅姑娘就要出门子,自然是做合身,兰汀姑娘还不急,做得略宽松也无妨。
话都说到这里了,阿福也没反对的余地,依着李裁缝量了身,果然如李裁缝所说长了一寸。
「前几日我们香秀坊刚进了一批新料子,都是顶好的织锦缎,知道芷沅姑娘要做嫁衣,我就都带了些尺头来。」李裁缝记好了芷沅姑娘的尺寸,就让她的小丫头打开带来的包袱,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二十种各色尺头,有一半颜色都是如海棠红、石榴红之类的偏红色。
香秀坊惯常做的是烟花柳巷的生意,衣料质地算不上顶级,样式花色却都是新鲜时兴的,一溜儿摆开在红漆圆桌上,灿若霓虹,赏心悦目。
「姑娘看看,可有中意的?」李裁缝笑看阿福,心里有些惋惜,长得仙女一样,可惜没能投生在好人家,年纪这么小就被买了去,那主顾没准儿有不好的癖好。
不过李裁缝常年与这些瘦马妓子打交道,可叹的故事看得多了,同情心也消磨了,念头一起就略过了,只一心推荐自己带来的料子,做成了又是一笔大生意。
毕竟是年轻的小姑娘,就没有不爱漂亮衣裳的,阿福伸手摸摸那些柔软光滑的衣料,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种十样锦的是如今最时兴的样式,前儿如是阁的姑娘出门子就是做了一套银红的嫁衣。」李裁缝看她纠结,忙推荐道。说着拿起一块海棠红的在阿福身上比划,「不过依我看,芷沅姑娘更适合海棠红,妩媚娇俏。」
瘦马出门子虽也说是出嫁,可毕竟是给人做小,哪里能用正红呢?也只能选些偏红旁色了。
「妈妈觉得怎么样?」阿福听李裁缝这么说也觉得好,询问地看着徐婆子。
「我看这个夹金线牡丹的更好看。」徐婆子却挑了一块与正红十分相近的朱色锦缎,重重牡丹天姿国色,其上金线熠熠生光,做成衣裳,定然极为出色。
「徐姊姊好眼光,这个料子好是好,就是太显眼了。」李裁缝好心提醒。瘦马是去给人做小的,打扮太张扬了,岂不是扎大妇的眼?
「无妨,我家女儿如此容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方是得宜。」徐婆子笑笑,那朱公子远来扬州买人,怎么会带正妻?即使带了人也只会是娇妾美婢。芷沅新过门,正是新鲜,这个时候不趁机争宠,要放到什么时候去?
徐婆子养瘦马全为牟利,可也希望自家出去的瘦马能有个好下场。
既然徐婆子都这么说了,李裁缝就记下了朱红金线牡丹做嫁衣。
阿福自己挑了豆绿、藕粉等色做了两身春装,两身夏装,这就算是徐婆子陪送给她出门子的嫁时衣了。阿福念着李裁缝推荐的海棠红十样锦好看,就给阿芙选了做褙子,又配了柳绿的做裙子。
第三章 阿芙偷折枝
待到送走李裁缝,阿芙还是没有回来。
徐婆子拉了阿福的手同坐榻上,低声嘱咐她,「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门子了,陈妈妈的课还没来得及全都教给你,这两日你就专心跟着她学一学,不要偷懒。」
香如故的陈妈妈教的是闺房之乐,阿福羞红了脸。
「男人呀贪色,你伺候好了他的子孙根,才能让他离不了你。不然即使是天仙,在床上像木头一样不知趣,也是要被男人冷落的。」徐婆子语重心长劝道。
阿福的脸更红了。
徐婆子笑着摸了摸她滚烫的脸,「这有什么可羞的,男女敦伦,食色性也,往后你就知道好处了。」
徐婆子看她把头越垂越低,生怕她把自己羞死,略略交代了几句就起了身。
「妈妈,您的镯子。」阿福忙取了装着徐婆子那双翡翠手镯的盒子追出门去,光顾着害羞,差一点忘了把镯子还给妈妈。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陪嫁的,这双镯子你就留着吧。」翡翠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徐婆子亲手再把一双碧盈盈的镯子给阿福戴上。
阿福手腕细白,戴着这翡翠的镯子格外好看。她喃喃道了谢,站在房门口目送着徐婆子走远了。
午时的日头升得老高,院子里静无人声,阿福倚着廊柱张望,也不知阿芙去了哪个姊妹的屋子。她素知阿芙心气高,这回偏偏是她被选走了,便有些担心阿芙。
阿芙却是不在香如故。
当时,紫嫣等几个年纪大的瘦马从阿福房中出来以后就各自回房了,年纪小的瘦马们还有些活泼,舍不得散了,聚在廊下叽叽喳喳议论芷沅的好运气。
因兰汀和芷沅是住在同一个屋子的,看见兰汀避了出来,有人不免觉得奇怪。
一个穿着丁香紫褙子的姑娘就好奇地问:「兰汀你怎么也出来了?」
「妈妈定是有私房话儿与姊姊说,姊姊脸皮薄,我要是在一旁听着,可不得羞死了。」阿芙眼波流转,掩着嘴笑道。
她这大有深意的样子,姑娘们瞬间都懂了。瘦马学那些琴棋书画不过是给自己镀个才女的金,归根究柢都是为了伺候男人,她们的功课里,那些闺房之乐才是重头大戏呢。阿芙这么一说,个个都明白了,顿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小瘦马于房中之事学得不如姊姊们深入,还是一知半解的时候,妈妈定然是要提前与芷沅详说了。哎呀,想想就觉得好羞人。
阿芙等姊妹们笑过,这才开口道:「你们可有人要出门,芷沅姊姊不日就要出门子了,我想买个扇面给姊姊绣一把并蒂莲的团扇。」
小瘦马们年纪都不大,妈妈还不太拘着她们不让出门,如阿芙想要自己出门买扇面,叫上个婆子陪着就行,只不能离了香如故所在的梨花巷前的小南街。
「我有一把素面的湘妃竹扇面,兰汀你要不要?」那个丁香紫褙子的姑娘正好有扇面,很是大方地对阿芙说。
「谢谢榆梅姊姊了,不过我还想亲自去绣坊挑一挑丝线。」阿芙笑着拒绝了,「上回叫兴儿帮我买,结果买来的都不甚合我的意。」
「现在出门,日头太晒了。」一个姑娘看了看庭院中明亮的阳光,摇了摇头。
靠脸吃饭的瘦马们都很珍惜自己的容颜,听了这话,纵然有想出门的姑娘,看了看外头的太阳,都退却了。
「那我就自己去了。」没有人同去更好,阿芙笑着与众人告别。
香如故所在的梨花巷是扬州有名的脂粉之地,养瘦马的、蓄妓子的,还有扬州大名鼎鼎的当红名妓阮湘湘就住在梨花巷口。
阿芙在香如故健壮仆妇的陪同下出了门,走到梨花巷口,阮湘湘家门口停了一辆油壁香车,看情形,阮湘湘正要出门。
阿芙就往院墙下站了站,粉黛青瓦墙头绿荫砸地,却是传言里痴慕阮湘湘的南洋商人带来的异种花木长得正葳蕤丰盛,枝叶蔓蔓越过了粉墙。
「妈妈你看那阮湘湘真是风光。」阿芙抬手搭在一根垂下来的枝条上,羡慕地道。
「不过是看似风光。」仆妇为阿芙打着伞,她顺着阿芙的话望过去,正见一身盛装的阮湘湘众星捧月地登上香车,她不屑地笑了笑,没留意阿芙悄悄折了一根碧绿的枝条藏在袖子里。
妓子迎来送往,艳名远扬,瘦马任人挑拣,深藏内院,也不知究竟是谁更可怜一点。
阿芙拢了拢袖子,她偏不信命。
仆妇抬头看看正当空的太阳,催道:「姑娘快走,你身子娇贵,可禁不得这毒辣的日头。」
阿芙温婉点头,提步走出了树荫下。
香车里,阮湘湘嫌弃车厢闷气,命小丫头挑起了帘子,一眼瞧见路旁的粉衣小姑娘,长得艳丽妩媚,最妙是额上一粒红痣,鲜艳如珊瑚。
「那便是香如故的姑娘吧,也不知是哪个?」阮湘湘看着鲜嫩的小姑娘,不免生出自己花年渐逝的感慨,「真是鲜嫩水灵。」
马车辘辘,离路旁的人越来越远。
「黄毛丫头罢了,如何能与姑娘相比。」阮湘湘的贴身丫头知棋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传闻中的那位朱公子选了几日终于在香如故买下了个叫做芷沅的瘦马,额上长着朱砂红痣的,也不知是不是路旁的这一个,反正在她看来,不如自家姑娘多矣。
「待朱公子见了姑娘,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姿国色。」知棋取了一把小巧的檀香扇子为阮湘湘打扇。
檀香扇底香风阵阵,阮湘湘微蹙的眉头松展开来,也不知这位朱公子是何脾性,吴公子派来传话的人竟再三嘱咐她小心谨慎。
扬州自来豪富,纵使十年前天下大乱,也没有留下战火的痕迹,依然是风流云聚的销金之地。
作为扬州纨裤子弟的代表人物,吴明德自然是有很多打发时间的消遣,为了庆贺朱公子寻到可心人,便在瘦西湖设宴,招来扬州名妓和梨园名伶们,热热闹闹的凑了一台大戏。
阮湘湘到了瘦西湖的时候,湖上的画舫里已经飘来歌吹鼓奏了,唱的是——「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惟愿取,思情美满,地久天长。」
歌声婉转,多情至极,阮湘湘心道这秦香玉今日真是卖力。待到上了画舫,惊见满目钗环珠翠,美人如云,吴公子竟然把整个扬州城里有名的美人儿都请了来,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然而众美云集,各显身手,所取悦的贵客却仅一人。
阮湘湘见到随意坐在软榻上的那位公子,饶是她见多识广也心口一跳,如此俊美的公子,若是能与他风流一度,倒贴她也是愿意的。
难怪秦香玉唱得那么春心浮动。
「湘湘姑娘来晚了,可要罚三杯。」吴明德素喜阮湘湘婉转柔媚,见了她穿着月白的褙子,外面罩着粉白的纱衣,十二幅湘裙下莲足若隐若现,犹如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一般清新可爱,更是心爱,不等她走到近前,就招手叫她过去。
「为了见吴公子,梳妆打扮便多费了些时间,公子难道不觉得我今日格外美貌吗?」阮湘湘含情脉脉地望着吴明德,「公子怎么舍得罚我酒?」
「阮妹妹的酒量,我们这些在座的都要佩服的,三杯酒而已,妹妹就不要撒娇了。」那唱曲的秦香玉已唱完了一段,放下琵琶笑看阮湘湘。
阮湘湘却不搭理她,两人素有积怨,要是早知道秦香玉也在,她就不来了,但看着闲适地倚在软枕上的朱公子,真是玉容慵懒,令人心如鹿撞,便越发放柔了声音,娇笑嗔道:「公子。」
「好了好了,那就罚酒一杯。」吴明德被阮湘湘的娇嗔弄得心肝发颤,亲手给她倒了一杯酒。
阮湘湘妩媚地横了吴明德一眼,举杯饮酒,眼波流过朱公子,然而朱公子只垂眸摇扇,并不曾多看她一眼。
饮了酒,阮湘湘白皙的脸上就带了一层薄红,越发显得动人,吴明德看得食指大动,可还记着今日的主角是朱公子,低声与朱公子推荐这位人美歌甜的阮湘湘。朱公子来了扬州已经几日,还没有真正领略过这烟花胜地的美妙呢。若是朱公子看得上阮湘湘,他也是能忍痛割爱的。
听见是徐婆子拿来与徐芷沅比歌声的阮湘湘,朱公子抬眸,眼神清淡,这样的庸脂俗粉如何能与他宠爱多年的徐氏比?
「拜见公子。」阮湘湘见朱公子终于看她了,心中欢喜,扭着纤腰盈盈一拜,脸上的醉红更深了两分。
朱公子随意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耐,若是在京中他不得不假装应酬也就罢了,在这扬州还要费心应付,实在累人。
吴明德沉迷于阮湘湘的美色没留心朱公子的神色,却热情地给二人引荐,拉了阮湘湘坐在朱公子身侧,令她奉酒。
阮湘湘乐得如此好事,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了,情意绵绵地看着朱公子,揽着袖子斟了一杯酒要敬他。
也不知是方才饮了酒手腕无力,还是如何,阮湘湘素手一颤,却是把满杯胭脂红的桃花酒泼在了朱公子玉色长袍上。
「公子恕罪,我是不胜酒力。」阮湘湘柔若无骨地依偎上去,捏着帕子想要为朱公子拭乾酒渍。
那酒泼得甚巧,艳艳地一片绯红落在朱公子腰下三寸之地,阮湘湘伸手探去,刚触到了朱公子光滑柔软的衣袍,就被他挥袖推开了。
「这就不劳烦姑娘了。」朱公子面色淡淡。
阮湘湘被他清冷的眼神一扫,不敢再造次,温婉地收了手。
「我先去换身衣裳。」朱公子起身,眼神却是在接替秦香玉唱曲的何素心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大步往后舱里走去。
朱公子是什么意思,吴明德了然于心,忙点名,「朱公子没带伺候的人,劳烦素心姑娘去一趟。」
那何素心原是落魄官家女儿,据说她父亲犯了事,这位官家小姐被没入贱籍,成了风尘女子,只是尽管身在淤泥之中,何素心依然不改曾经官家小姐的傲气,为人清冷如莲,号称卖艺不卖身。
她这作派是很受烟花女子们诟病的,偏生那些公子哥却吃这一套,把何素心追捧成了扬州名妓之首。
没想到朱公子竟然看上了何素心,不说阮湘湘,就是在座的艳妓们都暗自咬牙,脸上含着笑等着看何素心如何应对。朱公子的意思,烟花里打滚的人都听得懂,这何素心不是标榜着不卖身吗,且看她怎么拒绝。
「吴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日的规矩。」何素心按住了琴弦,轻轻淡淡道。她声音清冷,不似寻常女子柔媚,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高洁气质。
「朱公子不是你我可以得罪的人。」吴明德此时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吩咐左右婢女送何素心去朱公子房中。
这些公子哥捧着你的时候如在云端,一旦触及了自身利益,便可顷刻把人摔下悬崖。
何素心冷笑,「我自行去,不用吴公子费心了。」说着就拂袖起身。
吴明德犹怕她跑了,叫人拥着何素心送到了朱公子房里才放心。
屋子里,朱公子已换了一身石青道袍,腰系玉带,比起那身轻浮的玉色锦袍更显得清隽矜贵。
「公子如此人物,何必强迫区区一个弱女子呢?」何素心面冷如霜,全然没有寻常烟花女子的婉媚。
朱公子,或许该叫他一声燕王殿下,何素心冷然地看着眼前的贵公子,犹记得昔日燕王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大梁不过立国五年,堂堂燕王竟堕落成了流连花丛的荒唐浪荡子了吗?
「杨小姐,可还记得你父亲为何获罪?」燕王李溢对何素心冷淡的眼神不以为意,轻巧地抛出一句话,瞬间把何素心震在原地。
阿芙从外面回来,已是午后。她轻轻推开门进了屋子,就见桌上摆了个藤编的食盒,一旁搁着一碟新鲜的樱桃,晶莹水灵,彷佛刚从枝头上摘下来一样。
她正觉得口渴,放下手里的东西,便拈了一粒红艳艳的樱桃,刚要送进嘴里,忽而想起了袖中的枝条,恰巧阿福听见动静从屏风隔着的内室走出来,喊了她一声。
阿芙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樱桃也掉了,她皱眉看着阿福,拍着胸口恼道:「你走路都没声儿,吓了我一跳!」
「你去了哪?」阿福早习惯了阿芙对她说话的语气,不以为意的走过去,「妈妈叫人送的樱桃,我想着你喜欢,可是留着一颗都没动。」
阿芙做贼心虚,不敢与阿福对视,扬声叫了兴儿给她打水洗手,回头指着放在桌上的小包袱,「我去买了一个扇面,想着你要走了,我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就给你绣个扇子,往后你夏天打扇也就能想起我来。」
「纵然没有这扇子,我还能忘得了你吗?」阿福打开包袱,里头放着一把月白扇面的湘妃竹菱形团扇并十几束各色丝线,她把团扇取了拿在手里扇着,怅然道:「我是真不想与你分开。」
她被自己爹娘卖掉的时候,已经记事了。那年疼爱她的奶奶刚去世,爹娘对她就变了脸色……不,应该说爹娘从来没有给她好脸色过,没了奶奶的庇护,她就成了野地里的小草,不过几个月就从白白嫩嫩的胖娃娃成了个黑瘦的丑丫头。后来她娘生下个弟弟,爹娘就更嫌弃她碍眼了,听说可以把女儿卖给养瘦马的,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卖了。
离开那样的父母,她并不是很伤心,更何况小的时候不懂瘦马究竟是什么,只觉得这院子里的人又干净又漂亮,还能吃饱饭,简直是到了故事里的仙境一样。即使是现在,被卖了两千两,她也很感激徐妈妈,不论如何,是徐妈妈给了她平安长大的机会,至于往后的命运如何就全看她自己了。
「我也不想和姊姊分开。」阿芙在兴儿的服侍下净了手,将纤纤玉指在帕子上揩乾,这才抬眼看向阿福,她的语气有些唏嘘,「我们姊妹在一起快有九年了。」
九年的相处,并非全然是虚情假意。然而既生瑜何生亮,她们两人实在是太像了,妈妈为了让她与阿福更像一些,特意在她额上点了一颗红痣。许是她对点痣的染料不适,脸生生肿了一个月,吃足了苦头。
阿芙的父亲是个久试不第的穷酸秀才,自负才华盖世,没什么本事,却有一身妒贤嫉能的臭脾气。阿芙虽恨她爹,却也学了些她爹的品性,被徐婆子在额上点了痣,嘴上说着高兴与姊姊一样,心里其实是恨的。凭什么就得是她像阿福呢?阿福又傻又白,偏偏惹人喜欢,就连一起长大的宋青河都更喜欢阿福。
只是平日里的怨恨都被阿芙压了下来,直到这次,眼看着有个英俊的贵公子可以叫她脱离苦海,却还是被阿福抢了去,她怎能不恨!
阿福不知阿芙心中的千回百转,犹在回忆当年,「我还记得你刚来,心想这个妹妹与我长得真像,哪知你躲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三天,把眼睛都哭成了烂桃子,我哄了你三天,才给了我一个笑脸。」
两人因着这三日相伴的情谊,迅速的熟悉起来,互相通了身世姓名,发现两人竟然连名字都是同音不同字,阿福又比阿芙大了三天,自此姊妹相称,就算是妈妈给两人重新取了名字,她们私下里还是称呼彼此的小名。
想起往事,阿芙低下头,她在桌边坐下,拿起一颗樱桃含在嘴里。这樱桃看着光鲜好看,吃在嘴里却不如想像中的甜。她吐了核,打断了阿福的回忆,「姊姊,我是真不想与你分开,不如等你过了门,求一求朱公子,把我也买了去吧。」
朱公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阿福没有很干脆的一口答应,她怕阿芙生了希望又失望,只说:「我尽力试试。」
她就知道阿福不会愿意诚心帮自己。阿芙摸到藏在袖子里的枝条,抬头笑了,彷佛依恋地把头靠在阿福身上,手也搂住了阿福的腰,「那我等姊姊的好消息。」
阿福的腰很是敏感,被阿芙这样靠着,整个人都绷紧了,可又不能推开需要安慰的阿芙,她忍着腰间的不适,摸了摸阿芙的头,「你吃过午饭没有,我给你留了一碗绿豆粥和两碟凉拌小菜。」
「晚上还有姊姊的酒宴呢,我就不吃了。」阿芙松开了阿福的腰,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阿福一样不怕胖的。
「对了,刚刚你不在,妈妈让我给你选一身衣裳,我就选了这两个,你看看可还喜欢?」阿福转身去窗下矮榻上的针线笸箩里取了两块尺头来,是她特意跟李裁缝要来的。
阿芙一看居然有一块海棠红的料子,心里一刺,笑问:「姊姊给我选的我哪有不喜欢的,姊姊选了什么颜色的嫁衣?」海棠红十样锦,是可以做嫁衣的料子,阿福给她选这个真不是故意的?
「就是这种。」阿福见阿芙好奇,就拿了那朱红牡丹的给阿芙看。李裁缝会做生意,见她要那两块尺头,干脆把她选中的几种料子的尺头都送给了她。
朱红牡丹,真是张扬,阿芙勾起嘴角笑了笑,她这才留意到阿福手上的一对翡翠镯子。「妈妈把镯子也给你了?」是阿福说要把镯子还给妈妈的,结果她自己把这一对都戴上了。
「嗯。」阿福脱下左手的镯子,「这镯子是一对儿,我们一人一只吧,也是个念想。」
「它们好好的是一对儿,何必拆了。」阿芙不肯要,眼珠子一转,开口要了另一样,「姊姊若是诚心与我留个念想,不如把你那个观音坠子留给我。」
阿芙开口要的观音坠子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仅仅是个木雕的观音像,戴得久了,上了一层包浆,看起来才不那么寒碜。但她知道那是阿福的奶奶留给阿福的,阿福很是珍惜。她开口要,只是故意让阿福为难罢了,并不是真心想要。
听了这话,阿福果然为难。
阿芙又道:「若是朱公子不愿意要我,此后我们再也不能见到了。」
阿福却还是舍不得,因为这观音坠子是奶奶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
「是我强求了,这是奶奶留给姊姊的东西,姊姊舍不得给我也是应当的,」阿芙以退为进,「姊姊不要为难了。」反正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要不是为了给阿福添堵,她才不想要呢!
哪知阿福是真舍不得,听她这么说,就真的不打算给她了。「那妹妹还是留着这个镯子吧,希望它们能有再聚之时。」
说着她就把镯子给阿芙戴上,嗯嗯,还是镯子比较适合漂亮的小姑娘。
阿芙没想到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阿福居然跟她玩这一手,又吃了个闷气,她低了头抚摸手上的镯子没有说话,暗忖,重聚之时恐怕是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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