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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试阅] 黑洁明《少爷》(魔影魅灵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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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试阅] 黑洁明《少爷》(魔影魅灵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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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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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9 15:18:39
|
阅读模式
出版日期:2019年12月13日
【内容简介】
卷一
应天
他是名闻八百里洞庭的宋家少爷
原该一生快活自在开心开安到老
怎料,却在人生旅途中遇见了她
她像一头兽
被妖魔啃咬得万分残破
对人完全失去了信任
她绝不可能让他近身
他清楚她是个麻烦
一个不想要他插手的麻烦
他却仍忍不住伸出了手
将这麻烦揽上了身——
卷二
阿澪
她是活了千年的白塔巫女
受妖魔诅咒追杀万里
这男人却凭空出现
多管闲事的将她拘禁起来
想方设法的要她重拾信任
她不信妖、不信魔,更不相信人
所以用尽千方百计试图逃脱
却渐渐被他迷惑
在这男人用心织造的牢笼之中
感受到她早已遗忘的温暖
人皆愚昧,自私贪婪
为了私心,总也会背叛
她不相信 不敢信 不能信
他去让她渴望相信——
卷三
百年
人一生,就百年而已
她有千年恶恨
他只有生百年
不是没想过是不是该撒手
不是不晓得这条路有多苦多难
这天下没有不破的牢
他知道 都知道
可他早已泥足深陷
于是 明知不该
还是囚了她的心
人算不如天算,算不过天
可他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命随名走,你名如应天
必一生劳苦。
命随心走,心若觉苦,那方是苦。
心若不苦,那便不苦。
就算真是苦,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苦也觉甜啊……
卷四
千年
黑暗梦魇似附骨之蛆
日日夜夜如影随形
她生无可恋也求死不得
千年以来只记着怨与恨
却在这灰暗恐怖的无望尘世中
遇见了这教人又爱又恨的男人
让她再次看见了一丝温暖光明
她不想做扑火飞蛾 不想的
是人终有一死
她却拥不死之身
她如何再走上下一个千年
人皆愚昧,自私贪婪,她也一般
可当他对她伸出了手 同她要求
明知他机关算尽
等着她的 恐是千年孤寂
她还是只能交出了心——
一月盈然。
夜风飒飒吹过芒草,教点点轻柔的白絮,飞上了天。
天黑已久,这偏远的河边小路上,无人来去,只有草木静静随风摇摆。
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一辆驴车从远方缓缓而来,车轮辘辘压过泥路,带起了些许泥水。
毛驴拖着车慢慢的走着,偶尔还会因为被漫天的芒花扰着了,摇着脑袋用鼻孔喷气。
又白又轻的芒花被风带着,如冬日吹雪,飞过了驴车。
驾车的人自在的倚在车驾上,即便夜深,也不急不躁,不挥鞭赶驴,只是一脸惬意的看着路上月下的山光水色,不时还吃着搁在座椅上木盒里的核桃。
核桃仍带着壳,用果木燻过,以海盐、黄油炒过,又香又咸。
核桃壳很硬,一般都得先用器具开壳,这盒里的核桃为了要入味,都让人先开了个口子,可即便如此,仍需要工具方能打开。
那木盒里附有一小铁片,让他开壳,可车驾上的男人很懒,他没用那铁片,每回拎起核桃,两指轻轻一捏,那硬如石子般的硬壳便被他捏开了。
他任那头驴慢慢走着,连缰绳也没在握。
他喜欢这样安静的闲散,看风吹云走,看芒花漫天,听水声潺潺,夹杂着偶发的虫鸣。
天虽黑了,但今夜月色很美。
这附近没有住家,一盏灯火都不得见,可就因如此,月华却更加清明,他连远山的轮廓都能瞧清,偶尔他还能看见夜空中飞过一排成人字形前进的候鸟。
这日子,多清闲啊。
他吃着炒核桃,不急着赶路,就这样斜倚在车驾上,让毛驴自己慢慢走。
正当他伸手要再去拿另一颗核桃时,一把蝉翼一般细薄的小刀,忽然悄无声息的从後架上了他的脖颈,若非他及时察觉,他这脑袋恐怕会就这样掉了。
刀,是他的刀。
不过握刀的手,可不是他的。
他垂眼看去,可以看见那白中透青的小手。
前两日,他才刚刚把那小手的纤纤玉指,一根根的洗乾净,连指甲缝里的血迹都拿小毛刷沾水清除洗净。
没办法,他路上闲着无聊,而那些乾掉的血迹,看来还挺碍眼的。
身後的人,没有开口,只是动也不动的握着那把小刀如笔杆一般的刀柄,但那威胁不言自明。
别动。
话她没说出口,可他不是笨蛋,他很清楚这时就是不要乱动才是上策。
这刀,是二师叔特别为他订制的小刀,他比谁都还了解这把小刀有多锋利。
更别提,她的手虽然很稳,气息却没那麽稳,这女人身受重伤,是他三天前在河边捡到的,他到河边洗手时,不小心看见,本以为她是浮屍,想将她埋了,让她入土为安,直到他将她从水中捞起来才发现她还有心跳。
将她带回车上後,她一直处於昏迷的状态,到现在方清醒过来。
或是,她其实醒来过?
看着前方夜色,他挑起了眉,扬起了嘴角。
「要吃吗?」
淡淡的,他噙着笑开了口。
「核桃。」
身後的女人没有回答,他缓缓抬手将那颗破好了壳的核桃仁往後递,她也没有接。
「那就是不要了。」
他笑着,收回手,把核桃仁送到自己嘴里,继续看着前方夜色,慢慢咀嚼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後的人,终於开了口。
「你是谁?」
小小的声,在耳边响起,因为虚弱,也因为太久没开口,有些沙哑,但那声嗓仍是好听。
不过他很清楚,有一副天籁般的声嗓,不代表就是个好人,所以他还是眼也不眨,很乖顺的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宋应天。」
「做什麽的?」
「只是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为了省去她的麻烦,他很好心的一并开口道:「我爹在洞庭执业,师叔在扬州营生,近日我小师妹将要大婚,师叔特召我前去帮忙,几日前我在河边洗手,见你伤重,却仍一息尚存,本着医家之心,我方将姑娘带上车来,好生照料──」
「够了。」
那喝止他的声,清清冷冷。
他瞬间乖乖闭嘴,刀在人家手上呢,还是听话点好啊。
前方的驴子拉着车,漫步前行。後头的人儿,小手仍紧握着那把刀,架在他脖颈上。
他可以感觉到,她吐出的气息更轻更紊乱了,但她尽力控制着自己。
一个时辰前,他才把过她的脉,这两日她虽然好了一点,但脉象依然轻得几不可察,整个人万分虚弱,随时要咽气都有可能,说真的,他颇怀疑她此刻真能爬起来走上几步。
不过,即便虚,倒也是还有余力在他脖颈上划上一刀便是了。
她沉默了好半晌,试图调整紊乱的气息。
然後,在那头驴拉着车拐过一个弯之後,她终於又开了口。
「把车掉头。」
「去哪?」
「叫你掉头就掉头。」
他伸手去拿缰绳,看见前方草木之後,隐隐浮现灯火。
所以,这姑娘不想他入村进镇?
也行啦,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很想去扬州。
师叔这时召他,想也知道没好事,八成是要操纵他们这几个小辈,设计陷害阿静吧,一个弄不好,到场的人可是真的要娶那小师妹的啊。
既然现下他被人挟持,他人不到就不是他的错啦。
於是,他非常心甘情愿的抓握着缰绳,驱使小毛驴在小路上拉车掉头。
小毛驴即便不开心,也没表现出来,就只是认命的拉着驴车,走起了回头路,渐渐远离了那本来已经靠近的村落。
映着月光的水面波光粼粼,芒花依然随风飘散着。
「姑娘,你若渴了,一旁竹筒里有清水。」
她没有动,锋利的小刀,仍架在他脖颈上。
他噙着笑,只再道:「你若不渴,能不能把装水的竹筒递给我?」
她还是没动,但气息更微弱了。
经由她呼出的微弱气息,他知道身後的女人,几乎整个人已靠在车墙板上,怕是随时就要昏厥过去,可她仍坚持的握着那小刀。
他以为她随时会昏过去。
谁知道没有。
一里两里过去,三里四里过去,十里都过去了,天上月儿都从东边跑到了西边,可她再没出声开口,一点动静也无,那贴在他脖颈上的冰冷刀锋,早被他熨得都暖了,他还以为她昏了,当他试图转身回头,那把小刀压进了他的皮肤,教那儿立刻见了血,划出了一道口子。
他在那瞬间,握住了她持刀的手。
她早已无力,他甚至没有用力,只是握着而已,便能制止了她。
他在月下回身,只看见那个虚弱的女人,顶着一张被啃咬得七零八落的小脸,用那双血红的眼,死死瞪着他。
她乌黑的发垂落着,遮住了一半那凄美又万般恐怖的脸,虽然她眼瞳是黑的,眼白的部分却因为充血泛红,红得像是随时会渗出血来一般。
这模样,活生生就像一冤死的女鬼,若教其他人看了,定会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可这些天日夜相处,他很清楚她不是鬼。
月光下,她整个人依靠在墙板上,就一口气撑着而已。
手中的小手,冰冷如雪。
他将她的手从自个儿脖颈上拉开,她无力反抗,那血红的眼却透出更加冰冷的杀意。
他不惊不惧,只微微一笑,半点不客气的将那把利刀从她手中抽走。
「姑娘,抱歉,这刀是我师叔给的,上头有我的名的,不能送你。」他将小刀收回那刚刚被她拉开未关上的木抽屉里,再把抽屉关上,一边道:「可你若喜欢,下回去扬州,可以到一心刀铁舖订上一把。你若不喜欢扬州,岳州那儿也有一间分舖的。」
她看着他放刀,合上屉,充血的眼瞳微眯。
他没多看她一眼,只拎起一旁装水的竹筒,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瓷杯,倒了一杯水,搁到那被他握着的小手里。
「喝点水吧。」他笑咪咪的说:「这水十分甘甜,很好喝的。」
她没动,没力气动,若非他的手握着她的,她怕也握不住那杯水,他知道,所以帮着她把手举起,让那杯水能凑到她乾裂受伤的唇边。
可她没张嘴,就只冷冷瞪着他。
「姑娘,」他见了,笑笑再道:「你若不渴,那这水,我就不客气了。」
她还是没张嘴。
他也不恼,从她手里拿出那杯水,就往自个儿嘴里送。
她的眼更冷了,眼角抽了一下。
他自顾自的再倒一杯水。
他知道她很渴,不可能不渴,这女人昏迷了那麽多天,都靠他喂食灌水,但那毕竟不是自主进食,她这会儿怕是又饿又渴,不肯喝水,八成就是怕他下毒吧。
他又喝一杯,再喝一杯,然後才放下杯子,笑着道:「我看夜也深了,再走下去,我这头驴可能堪不住的,得让牠休息一会儿,咱们就在前头把车停路边歇息吧。」
男人下了车,去拾柴火去了。
她出气多、入气少的依靠在墙板上,只觉头晕目眩,可她知道。
这家伙是人,不是妖。
可对她来说,人类不会比妖好,他们不是贪她的美色,要不就图她的钱财,或能拿她换多少钱财,人心极贪、很恶,眨眼就能把她卖了。
她垂眼看着右手的断肢,在心底冷笑。
即便她是残的,对那些人来说也没差。
有些变态,还真就对有残缺的女人有兴趣。
这几天,她半昏半醒,神智不清,只隐隐察觉到自己被个男人带上了车,他替她包紮,喂她吃药喝水,还帮她换了衣裳,但那也不表示他就是个好人。
把猪养肥了再卖的事,还天天都在上演呢。
只不过,她抬起眼,看着这驴车里的摆设,再次确定自己刚刚没眼花看错。
这车里用的东西,虽然乍看不起眼,却样样都是高级品。
檀木的柜,樟木的箱,金丝楠的盒,白得能透光的骨瓷杯,更别提一心刀铁舖的刀,那可是就算要下订也得等上三年五载的好东西,那抽屉里可不止一把笔刀,是一整排共一打十二把,一一排列着。
就连他拿来装核桃的木盒,做工都万般精细,虽没雕刻上漆,但盒一盖上,就完全看不到丁点接缝,看起来就像一整块方正的木砖。
他身上穿的衣,脚上踏的靴,看似朴素,却也不是普通货色。
这男人说自己是江湖郎中,她可没见过有哪个江湖郎中用的物件能如此之好,他搁在车上那些丸丹散药也是顶级的,常人或许分不出来,却瞒不过她,那满布车内的药香,她光是用闻的就知道那些皆不是普通货色。
那排笔刀,是医刀,别说是江湖郎中了,怕是连城里的大夫都没几个人能拿上一把。
点点芒花随风飞扬着,似棉絮,又如飞雪。
她抬眼,看见那人不知是何心思,在下车前还刻意的把帘子掀起来,让她能瞅见外头景色。
她看着眼前的毛驴,和那被他搁在车座上的缰绳。
想也没想,她抬手去拿缰,欲把这驴车驶离,手却在抖,她没理会,只是继续倾身,却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狼狈的往前趴倒在车板上。
她在脸撞上车板前,伸出另一手去撑,却仍是重重撞上车板。
该死!
她忘了她右手断了。
而且,她显然比她以为的还要虚弱。
因为痛,冷汗从毛孔中渗出,她趴在车板上,连呼吸都觉得费力,被压到的伤手和胸腹更是疼得她嘴唇发麻,心都在抖,只能使力翻身侧躺,整个人蜷缩在车板上,好半晌都无法动弹。
好不容易等那阵疼痛过去,她垂眼查看自己的断手,才发现他不只替她将伤手包紮好,还为她换了衣裳,这身衣裳不是她的,是件男装,八成是他的。
她最後记得的一件事,是那些王八蛋追着她到了江畔,她是故意跳到水里的,落水之後,她的血染红了江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分不清谁是谁,她趁一个倒楣鬼被误认是她时,趁乱潜到更深的水底,这才逃过了一劫。
这一回,伤得太重,她好得不够快。
她看见他以纱布包紮的断手处,因为刚刚的撞击,渗出了血。
除此之外,她也能感觉胸腹传来阵阵疼痛,和一阵温热,虽然没有看见,但她能感觉到那湿热在扩散。
她知道,那儿的伤,八成也被她扯裂了。
害怕血的味道又传出去,她咬着牙,抖着手,迅速抽来一旁被褥,盖住自己。
有那麽好一瞬,她都不敢再动,只屏气凝神的等着那些嗅觉超好的王八蛋上门。
一刻钟过去,又一刻钟过去。
风吹来一阵又一阵,车外一片寂静,只有那个男人走动发出的声音。
抬起眼,她看着车外的夜色,和那在芒草间移动的男人,领悟到她不可能靠着自己离开这里,就算有那头驴,和这辆驴车也一样。
她不只手断了,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她知她的脚也有问题,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
她需要这人。
至少这几天还需要。
他在照顾她,不管是为了什麽原因,她知道他会给她食物、药丸和水。
现在,这样就够了。
反正她只需要几天来恢复。
若遇到那些家伙,这人也可以拿来当挡箭牌,多拖一瞬是一瞬。
有时候,就那眨眼时间,便够她保命了。
心意一定,她不再多浪费力气,只把眼闭了起来,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呼吸。
男人走过来,又晃过去。
不一会儿,他回到车边,掀开车驾座位下方,拎出了一红泥小炉,开始生起了火,烤起了鱼。
那烤鱼的香味,让她微微一愣,不觉睁眼。
她明明不见他有拿钓具,他却不知怎抓到了鱼,还将牠们插到了竹签上烤着。
再一细看,她才发现他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根绿竹,将其劈砍开来,做了简单的钓具,他甚至砍下了一节竹筒,煮了鱼汤。
食物的香味,引得她饥肠辘辘,让疼痛之外,还加上了饥饿。
他挖来了长在野地里的生姜,将其切片,扔到汤里,让香味更甚。
可他没再来问她要不要吃,就自顾自的烤着、煮着,然後蹲在那温暖的火光边,就这样吃了起来。
眼看他吃到竹筒朝天,恼怒莫名上涌,她紧抿着唇,再次闭上了眼。
可眼一闭,味更香,更扰人。
饥饿的肠胃再次响了起来,那香味还越来越香,越来越浓,越来越近,像是近在眼前,她都能感觉到那热气──
惊觉不对,她睁开眼,只见那家伙不知何时来到了眼前,站在车驾前,他一手端着竹筒鱼汤,边用临时竹筷吃着汤里的鱼肉,吃得津津有味的,边吃边看着她。
她一惊,差点往後缩,脱口就道。
「你做什麽?!」
「你倒在车上,」他眼也不眨的说:「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她傻眼,怒看着他,想撑起自己又没力气。
「既然还有气,能说话,那就应该还好。」
他边吃边说,一张嘴吃得满嘴油亮油亮,更让人恼的是,她肚子在这时又不争气的再次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他听见了,她知道他听见了,但她还来不及觉得羞窘,这可恶的家伙,竟然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看了自己手上的竹筒汤一眼,跟着就这样当着她的面,仰天昂首,将那剩下的鱼汤全都喝得一乾二净。
他喝完了,她知道,那竹筒都底朝天了,被喝得一滴不剩。
刹那间,火上心头。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放下竹筒时,还舔了舔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跟着就这样,竟然就这样转身再次走开──
她莫名更恼,那男人却在这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笑问。
「对了,姑娘,你若饿了,我那儿还有一竹筒的鱼汤,要我帮你拿过来吗?」
「不用!」
话脱口的那瞬间,她就後悔了,要赌气何必趁现在?她应该把握机会吃东西,快点复原才能自保,可这人真的是太惹人恼火,教她根本不及细想。
他瞅着她,笑笑,竟像是早料到她会这麽说,他一耸肩,再次转身,晃悠回火堆边去了。
她更加恼羞成怒,乾脆再次把眼闭上。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若非重伤至此,她何至於被一个普通人类这般玩弄?
等她好了,这王八蛋就不要落到她手上!
什麽医者父母心!什麽人类!什麽狗屎!去他的……
可恶……可恶……可……
黑暗蓦然袭来。
因为虚累,加上失血过多,她再无力多想,只能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尽力维持一丝警觉,不敢让自己完全昏死过去。
那食物的香味仍在,仍困扰着她,但她也能听见风声,听见驴子喷气的声音,听到水声潺潺,听到火炭因燃烧迸裂开来。
慢慢的,她放松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或许还是昏睡了过去,可当他再次回到车上,她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
她试图清醒过来,却办不到。
她不信任这人,但她累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的眼皮重如千斤,她甚至无法移动自己的手指。
他上了车,坐到她身旁,不知在搞什麽。
蓦地,他伸手拉开她的衣襟,抚摸她的身体,脱去了她的衣。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害怕。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怕一个普通的人类,可如今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他宰割,而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控制那羞辱感蜂拥上心。
就区区一个男人,她怕什麽?怕什麽?她什麽事没遇过?!
等她醒了,等她恢复过来,她一定要他付出──
这念头尚未跑完,她就发现他的手搁在她腰腹的伤口边。
他的手很大,很热。
一股平静的思绪顺着他的大手漫了过来。
下一刹,她意识到他在拆纱布。
她慢半拍的想起自己伤得很重,她的身体被啃咬得七零八落的,是人看了恐怕都要吐出来,哪种变态会对一个重伤患乱来?可谁知道,这世上变态那麽多──
心念电转间,他在她的伤口周围的穴道入了针。
那几不可察,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她喘了口气,感觉疼痛开始减轻,他压住出血伤口的上方,让出血也慢慢止住。
可恶,这男人医术真的很好。
然後,他开始替她上药。
那药有些冰凉,很冻,让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没事。」他告诉她,「别怕,只是药。」
说什麽?!
她不怕!才不怕──
可下一瞬,他将她抱了起来,让她离开了车板,倚靠在他身上。
心头又抽,但他只是重新替她包紮那出血的伤口,然後开始检查她断掉的手。
她的手已经不再渗血了,若她吃了东西,会好得更快,可她怀疑他会注意到。
他拿水清洁了它,上药,包紮。
就在她以为他终於完事时,他却没让她躺平,身後的男人,只是轻轻为她合上了衣。
跟着,他用调羹撬开了她的嘴,让一股温暖的热流,缓缓入了口。
那液体,微微的咸,微微的暖,带着鲜甜的鱼肉味,有着生姜的清香。
一颗心,再跳。
他慢慢的喂,万般的有耐心,像是知道喂得太快,她会呛着。
直到这时,她才醒悟,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喂她,他太熟练了,男女授受不亲,一般大夫根本不可能这样接触一位女病患,更别提这般几乎肌肤相亲的喂食了。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还把大块的鱼肉,都弄成了细软的肉糜,教她不需咀嚼也能轻易喝下。
夜风轻轻拂过,她的心仍在跳,跳得又轻又快。
可一刻钟过去,又一刻钟过去,不知不觉中,跳得飞快的心,也悄悄缓了下来。
他喂食着她,直到那竹筒里的鱼汤都让她吃完,才停下。
跟着他方再次掀开她的衣,小心的抽出她胸腹上的银针,再次为她合上衣物,这一回,他替她绑上了腰带。
可他依然没让她躺下,只让她继续依靠在他身上,却什麽不规矩的事也没做。
这男人没有恶意,她能感觉到,却很难真的相信。
夜风轻轻,一阵又一阵。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贴着她的背,徐缓的跳着;他的体温,渐渐熨暖了她冷凉的身体,教她身子一点一滴的暖了起来。
她更加放松,半梦半醒间,不知怎,竟反而找到力气睁眼。
月华从天上洒落,教汩汩流动的河水,映着山,也映着月。
波光粼粼,轻轻。
她知他为何没让她躺下。
进流食,不宜平躺,以防流食逆喉。
要稍等些许片刻,方能让患者歇息。
久远之前,大巫女对她的谆谆教诲,蓦然浮现。
医者,父母心。
恨与痛,一并上心,入了眼。
她闭上眼,将那些回忆,推开抹去。
喀啦喀啦──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她在规律的摇晃中清醒过来。
前方的景物,先是一片模糊,然後才开始清楚起来。
她仍在车上,躺在车板上的被褥之中,驴车不知何时,已离开之前停放的地方。
那些排放在一旁,装着医刀的高级木柜,依然没一个有上锁。
前方不时从车帘中透进的天光,让她能看见那男人的身影,明明她才拿刀挟持过他,这家伙竟然还敢背对她?!
不用去拉那些抽屉,她就知道那些医刀一定一把也不少的仍在那。
这男人若非是个笨蛋,就是以为她太虚弱,对他无法造成威胁。
他的判断或许没错。
她确实很虚弱,她的胸腹依然在痛,断手也依然万般疼痛。
可在他喂她吃了鱼汤之後,她伤口复原的速度加快了,她知道自己的血已经止住了,她不用低头查看,也知道情况正在改善,若她继续进食,她会好得更快。
蓦地,她听见远方有说话声传来。
而且不止一人,她心头一凛,有些紧张。
当他把车放慢时,她更是不觉屏住了呼吸,没有想,她忍痛飞快拉开了那装着医刀的抽屉,抓了一把在手中。
她现在无法应付更多的人,但她也不会傻到任人宰割。
人声渐渐靠近,听来是个小小的市集。
她能闻到肉味、菜味,听到鸡鸣羊啼,还有叫卖声。
他把车停了下来,然後下了车。
她可以听见他走远的声音,她冒着冷汗,紧握着医刀,从透进天光的车帘缝中往外看,看见那男人的背影,他和路边的小贩交谈着。
那小贩看起来很正常,就是一般寻常人家的模样。
但她还是紧紧盯着,男人买了两把菜,然後走到鸡贩那儿买了一斤鸡蛋。
她看着他和那些人说话、交易,一边快速的扫向一旁四周,发现这里会有这麽临时的小市集,是因为这里有个小小的码头。
这里是一个渡口,好几艘小舟陆续来到又接人过河,想来这附近能渡河的就是这里,在码头附近摆摊的人不多,看来都很临时,也就十来摊,大多就这样直接把装菜的竹篓、鸡笼摆地上,人们在这边聚集交易,是因为路过的人,都会顺道带上一些。
看着那渡口小舟,有那麽一瞬间,她兴起下车上船离开的念头。
可她知道,就算她真的能走过这一小段路,接下来恐怕也找不到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如今回想起来,她在扬州遇袭,怎麽样也不像是巧合,倒像是有心人刻意引她过去。
人很贪,妖亦如此。
思前想後,她在伤癒前,留在这人车上,反倒是最妥当的做法。
她将视线拉回那男人身上,他手上已提了一包用荷叶包起来的肉,还多了几把青葱,一竹篮的水果,正转身开始往回走。
虽然穿着灰衣素布,但那家伙衣料太高级,和旁边渔夫农妇相比,显得万般格格不入,一旁的人也晓得他不是这儿的人,更不像是那种会在路边买菜的家伙,每个人都忍不住在偷看他。
可对於旁人的注目,那男人一点也不介意。
他就这样提着那些菜肉蔬果,慢悠悠的,逛大街似的走着。
见他靠近,她再次咬牙忍痛躺回被褥中。
未几,他来到车边,上了车,掀起了车帘,把那装着青蔬、水果的竹篓放了进来,那被荷叶包着的鲜肉则搁到了一只有盖的小木桶里。
她在被窝中,紧紧握着那把医刀,只将眼睁开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线。
可他从头到尾,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在收好东西後,放下车帘,转身回到车驾上,再次驾着车,离开了那个小小的渡口码头。
人声慢慢的远离了。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再次把眼完全睁开,才发现刚刚开医刀抽屉时,她没将它关上,它仍敞开着。
她转头朝车前看去,不知他方才是真没看到,还是故意装作没看到。
微眯着眼,她抿着唇,半晌,将那医刀放了回去,拿了位置在更深的另一把医刀,这才缓缓将抽屉推回关上。
驴车继续前行,她紧握着那把医刀,重新躺下。
前方再次传来奇怪的声响,她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他在剥壳的声音,他不知从哪又弄来了一些树果子在吃,这一回不是核桃,那味道不一样。
是糖炒栗子。
他细嚼慢咽的吃着,让那毛驴自己慢慢的走着。
她让自己保持稳定的呼吸,专心在恢复伤口上,但糖炒栗子的香味不断传来,引人口齿生津。
有那麽一瞬间,都觉得这人是故意的了。
她拧着眉,闭着嘴,暗暗咒骂着,然後又昏昏沉沉的在那糖炒栗子的甜香味,和规律的车轮声中,昏睡过去。
☆☆☆☆☆☆☆☆☆
车停了。
不知停了多久。
手中的医刀不知何时又被取走,她拧起眉,垂眼看着松开的手,有些恼。
再醒来,还是因为栗子甜香,但那味道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车後的门帘,让人掀了开来,挂在一旁的钩子上。
清风阵阵徐来,带来那甜香。
她小心的侧过身,朝外看去,看见他将车停在野地里,拿着红泥小炉又生了火,上头搁着一只小锅,用微小的炭火,不知在煮着什麽,她还未从香味中去分辨那其中有些什麽,就见他拿了碗,盛了一碗奶白的液体在其中。
当他放下勺子,朝这看来,她迅速的躺平。
果不其然,脚步声朝这儿走来,跟着车体微微一沉,她知他上了车,在她身边不知在搞些什麽。
听见他窸窸窣窣的,她偷偷睁眼,只见他不知从哪翻出了一把草扇,一脸悠闲的靠在门边,对着那热腾腾的碗,一下又一下的搧着凉风,一边藉着天光提笔在一本书册上,快速的书写着。
车外虫鸣唧唧,偶有飞鸟越过天空。
他搧凉了那一碗,方回身将她扶起,她迅速闭眼,装什麽都不知道。
他让她像之前那样靠在他身前,然後再次一调羹一调羹的喂她。
那是用栗子与大米熬的粥,大米让他熬到都开了花,混着被压成泥的栗子,还添了一点点的药材,十分柔软香甜。
栗子性甘温,入脾胃肾三经,健脾活肾,还可活血、止血、消肿,对她很有帮助。
她需要早点恢复过来,进食是最快的方法。
所以她没有抗拒,只任他喂食。
喂完那一碗之後,他又让她依靠着他,靠了好一会儿,一边继续看着方才那本书。
那是一本医书,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好些字。
听着他的心跳,听着那翻页的声音,她意识开始飘忽起来,半梦半醒间,只看见杨柳青青随风飘荡着,远处似乎有人熬着药,有人切着药,细细解说各种药性。
茶香袅袅,药香轻轻。
不觉中,好似正躺在药堂。
一双白皙温柔的手探了过来,轻轻将她从摇篮中抱起,抚着她的脸,对着她哼唱着小调。
不是对她。
她知道。
这不是属於她的记忆,是这男人的。
她应该要抗拒它,人心很丑恶,总在下一刻就会变得丑陋无比。
可这双手如此温柔,那怀抱如此温暖,让她忍不住沉浸在其中。
在这久远的回忆中,他还是个孩子,还不懂善恶。
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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