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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林家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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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04:44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文案】
她执意要嫁给他,最终自焚而死。
重生后,在这个讲究门第风骨的魏晋时代,她起于卑暗,胸怀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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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04:59
第一章 何必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阁楼中,纱窗后,烛泪点点,人影相依。
  陈容呆呆地站在榕树下,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她的唇,已在不知不觉中抿得死紧。
  灯火通明中,笑语声不断传来。那笑声是如此欢快,如此烂漫,仿佛人世间从无痛苦,也仿佛春花从来灿烂。
  一个柔细的声音突兀的从她的背后传来,『是你?郎君不是将你休弃了吗?你怎地还在这里?是了,是了,在你的苦苦泣求中,郎君答应了留你几宿。』
  恶毒的语言中,一阵馨香传来,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到了陈容的身侧。她顺着陈容的目光望去,在对上阁楼中那双双依偎的身影时,她的嘴角狠狠一抽。
  不过,那眼中所有的妒恨,在看到呆若木鸡的陈容时,又转为快意。柔细的哧笑声再次响起,『噫,那不是你族姐么?你千方百计地把她挤掉,逼得郎君娶你为妻时,定没有想到,不是你的终究不会属于你,你的族姐有一天还是回来了,还是拿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吧?』
  娇小的美人啧啧连声,她哧笑道:『百般算计,却落了个休弃的下场,陈氏阿容,我要是你,干脆一把火烧了自身算了!』
  娇小美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极尽恶毒。可不管她怎么嘲讽挖苦,眼前这个与她敌对多年的老对手,却一直没有吭声。这一刻,一直泼辣阴毒的陈容,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只是痴痴呆呆地望着纱窗后相依相偎的人影,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娇小的美人见她不吭声,格格笑道:『是了,听闻郎君自娶你过门后,却一直没有近过你的。啧啧啧,枉陈氏阿容素有才貌双全的名声,却一直到被休弃,郎君都对你不屑一顾!』
  这一句话,如一把剑一样,血淋淋地上刺进了陈容的心脏!
  呼地一声,一直呆呆傻傻的陈容突然转过身来。
  她直愣愣的目光中,含着让人惊惧的阴沉,娇小的美人在对上她的目光那一瞬间,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出几步!
  陈容向娇小的美人逼出一步。
  娇小的美人一惊,她一边后退,一边急急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陈容面对着惊慌失色的美人,冷冷一笑,不知不觉中,她已逼得这个美人靠上了一根榕树干。
  就在那娇小的美人吓得尖叫时,只见寒光一闪,『『叮——』地一声,一柄短剑从她的发鬓穿过,重重地插入树干里,直入三分!
  『啊——』
  娇小的美人惊声尖叫起来。
  『闭嘴!』
  陈容沉沉一喝,这一喝,极冷,煞气十足。娇小的美人一凛,果真应声闭紧了双唇。
  陈容盯着她,月光下,她双眼黑亮黑亮,幽深如狼!
  她盯着她,冷冷地说道:『本来,我这一剑是想杀了你的。不过想一想,你卢美人极善作伪,平素又颇得他的看重。留着你,还是能给我那姐姐添点心头刺。』
  陈容说到这里,嗖地一声把短剑抽回。剑刚入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护卫大声问道:『何人在此?』『可有刺客?』
  『无事。』两个女人同时回出一句。
  众护卫这时也看清了两女,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向后退去:陈氏与卢美人向来不和,两人只要在一起,便会非常热闹,他们已经习惯了。
  护卫们一退,陈容长袖一甩,转身离去。
  卢美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到寒意刺骨。她打了一个哆嗦,这一刻,竟是在想着:像陈氏这般骄傲的人,居然痴恋上郎君那样无情的男人,也是可怜。
  想到这里,卢美人一声长叹,她意兴全无的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卢美人才踏入院落,突然听得东厢院喧嚣声大作。她猛地回过头去,却见东边浓烟滚滚,火光隐隐。
  『走水啦,走水啦——』
  一阵阵急喝奔跑声中,卢美人心脏猛地一跳,她连外裳也顾不得披上,便急急向东厢房跑去——那是陈容所在的院落,以那女人刚烈狠辣的性格,说不定真听了她的话,举火**了。
  卢美人急急跑去时,正好看到主殿方向,她的郎君与郎君新娶的夫人也在向东厢房跑去。
  三人同时来到了东厢。
  刚刚跨入院门,突然的,一阵疯狂的大笑声传来,那笑声声嘶力竭中,含着无边的痛和恨,以及悔。
  卢美人急冲几步,猛一抬头,便脸白如雪!
  『劈劈啪啪』声中,东边的阁楼已经倒塌大半,只剩下最西侧的那面墙还杵在那里,却也是摇摇晃晃,滚滚的浓烟飘满了整个院落。火焰翻滚中,那个一袭罗衣,披散着长发仰天长笑的女人,可不正是陈容?
  她,她当真**了!
  卢美人脸色灰败,她向后踉跄退出一步!这时刻,一种难以形容的怜悯和悲伤席卷着她!
  突然的,她听得身侧传来郎君地命令声,『救人,救人——』
  急喝几句后,她听得郎君向左右问道:『怎地起了火?』
  『是夫人,不,是陈氏喝退我们,自己点的火。』
  郎君明显惊住了,他急急转头看向火海中的陈容,冷漠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陈容,你这是何苦?』
  直逼入半空,红通通的火焰照耀下,郎君那俊美威严的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愕。
  火海中的陈容没有回答,她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郎君,疯狂地笑着。她仰着头,展开双臂,笑声嘶哑,似是长歌也似是大哭。随着一股火焰腾地一声缠上她的身,她那含着痛楚的笑声更响亮更疯狂了。
  见状,郎君皱起了眉头,他手一挥,冷冷喝道:『既然她想死,便成全她吧。』说到这里,他长袖一甩,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竟是把那渐渐被烈焰吞噬的女人丢在背后。
  卢美人错愕地望着郎君绝情的背影,这一刻,一种刻骨的寒意侵袭着她。她急急转身看向陈容,看到的,是更加用力大笑的她。可是笑着笑着,卢美人清楚地看到,两行泪水如珍珠般从陈容的脸上滑落,滴入火中,化为灰烬!她更清楚地看到,泪流满面的陈容那疯狂的大笑声,渐渐转为哧笑,嘲讽痛楚的笑声中,卢美人听到陈容一声又一声地嘶叫道:『何必!何必!何必。。。。。。』
  笑声越来越小,渐渐转为虚无。
  『啊——』
  尖叫声撕破了夜空,被塌中,陈容腾地坐直,手抚着胸,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喘息了一阵后,她走下床塌,就着牛油灯看向几案上的铜镜。
  铜镜中的小少女,长得精致秀美,此时此刻,那脸上冷汗淋漓,瞪大的双眼中还残留着惊恐疯狂。
  她慢慢举起衣袖,拭去了脸上的汗水。
  隔间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一个温柔关切的声音从门坎后传来,『阿容,又做噩梦了?』
  陈容背转过身,她吸了一口气,回道:『现已无事。』
  门坎后伸出一个妇人的头来,她朝着陈容的背影细细地瞅了瞅,低声劝慰道:『南方有我族人,阿容尽管宽心。』
  『我知道,退下罢。』
  听着那脚步声慢慢退远,陈容再次伸袖拭去汗水,转身走到几案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跪坐下。
  铜镜中,那个美丽青涩的少女,正睁着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回望着她。
  陈容的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口细白牙齿,她轻轻说道:『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出现,是么?』
  镜中人,对她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望着这样的微笑,陈容显得很满意,她站了起来,从几上拿起牛角梳,慢慢地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铜镜中的她,有一张属于十四五岁,还没有长开的,青涩中透着明艳的脸。
  她,回到从前了。
  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痴恋,所有的执迷不悟,所有的恨和痛楚,竟在一觉醒来后,变成了记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后来经历的一切,身体却还是十五稚龄时!
  她还是她,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有时间,苍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她来到一切都没有发生时。
  这一年,她与所有的平城人,因为就要临近的战火,仓促迁向南方,回归本族,然后遇到那个命中的魔障!
  不过,现在不是魔障了。陈容对着铜镜一笑,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脸,低低地说道:『以前是你执迷不悟,做尽蠢事。既然苍天令你重新来过,那么新的棋局,当由你来执子围杀,陈容,你说是么?』
  镜中的人,再次回给她一个极灿烂极灿烂的笑容!
  第二章 小人
  纱窗外,星空高远,清冷如许,疏疏淡淡的几颗星挂在浩瀚长空上,显得十分寂寥。
  陈容把目光从铜镜上移开,便盯上了夜空,直是目不转睛地盯了许久,她才身子向后一倚,闭起双眼,静等时间流逝。
  这几晚,每次从噩梦般的往事中惊醒,她总是这样呆坐到天明。不是为了怀念,也不是因为恨太强烈,而是因为,她喜欢这样宁静地坐着,可以仰望天空,可以一遍又一遍地体会着再世为人的惊喜!
  慢慢的,一道薄雾浮现在天地间,慢慢的,一个两个的人语声,在清新的晨空中响起。
  那声音,开始只有一个两个,渐渐的越来越多,渐渐的,那声音转为嘈杂。
  脚步声响,昨晚那个温柔关切的中年女声传来,『阿容,起塌了么?』
  陈容站了起来,道:『起了。』
  中年女声连忙说道:『上前,为阿容洗漱。』
  『吱呀』声响,一个端着水盆的婢女走入房内,中年妇人也来到陈容身后,为她梳理起长发来。
  中年妇人生得一张圆圆脸,眼睛很小,弯弯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宁和慈祥。她小心地看了陈容一眼,说道:『仆人都在准备,随时可以上路了。』
  陈容‘恩’了一声,中年妇人见她脸色平和,心下一松,又说道:『阿容,这地方已非善地,必须南迁了。我们陈家比起各大家族还是好的,毕竟我们在南方各地都有支族。』
  陈容‘恩’了一声。
  中年妇人见她应得轻快,神情也不似前两天那般恍惚,心中大喜,又说道:『阿容你明白了?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做噩梦了。』
  陈容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阿容,行装已备,何时起程?』
  听着这男子熟悉的声音,陈容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中年男子怔了怔,回答道:『辛丑日。』
  辛丑日?陈容腾地站了起来,辛丑日!是了,三天后的半夜,她迎来了平生第一次劫难。
  在中年妇人的诧异中,她又慢慢坐下,『你是吴叔?』
  门外那中年男子更诧异了,他大声应道:『是啊,我是吴叔。阿容,你怎么了?』说着说着,他径直推开房门,一张瘦削中略显苍白,下颌稀稀疏疏地留着几根鼠须的脸出现在陈容面前。
  在陈容梳洗的当口,他一个男子这么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实在是失礼。
  陈容向中年男子抬头看去。再世为人,她方能从这张看起来斯文和善的脸上,看到那隐藏的狠毒!
  眼前这个人,本是她父亲周游时救回来的一个士人。一直以来,他被父亲当作朋友,恭而敬之地养在府中,还要求她与府中仆役都以‘叔’字相称!
  可就是这个人,竟勾结盗贼,在她准备南迁的前一天晚上破门而入,把她的家财抢劫一空后逃之夭夭。
  若不是父亲在书房中还秘密备有一些黄金,上一世的她根本到不了南方,早沦为乞丐了!
  陈容盯着吴叔,慢腾腾地说道:『下午起程!』
  『什么?下午起程?阿容,为什么不多等几日?』
  陈容暗中冷笑一声,她沉着脸,喝道:『我说了,下午便起程。』
  她毕竟年纪还小,平素没有积威,那中年男子看向陈容的身后,叫道:『平妪,你跟阿容说说罢,南迁是何等大事,怎能说走就走?』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声音一提,大声说道:『何况,阿容你连做了几夜噩梦了,既然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多休息两日?』
  圆脸慈祥的妇人连忙上前,对着陈容说道:『女郎,吴叔此言有理……』她刚一开口,陈容便打断了的话,喝道:『我说了,下午起程!』
  吴叔正在反驳,对上她黑不见底的双眼时,不知为什么,竟激淋淋地打了一个寒颤,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哑在了咽中。
  陈容收回目光,命令道:『带上房门。』
  吴叔一愣,方才醒悟她说的是自己,他愕愕地关上房门,心中一阵不安:阿容这是怎么了?变化这么大?
  吴叔一走,陈容便来到了书房。书房中,摆满了厚厚的竹简和帛书。以前,家财被吴叔勾结盗贼抢劫一空后,走投无路的她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若出现意外,可至书房一观。她在书房中一阵疯狂地哭叫打闹后,无意中发现这些竹简帛书中藏有大量的金叶子。便是这些金叶子,使她绝处逢生。
  外面,『叮叮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仆役奴婢们在忙着收拾。现在各处院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马上便要转到书房了。
  那些人语声,喧嚣声,粗野匹夫们地叫嚷声,可真是动听啊。以前的她,怎么没有发现呢?
  陈容慢腾腾地在塌几上跪坐下,信手打开一卷帛书,耳中却在专注地倾听着那充满生机的种种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大叫声从门外传来,『阿容可在书房?孙老来了。』
  是吴叔的声音!
  陈容脸孔一沉:他还是不死心啊,竟然连孙老也搬来了!
  吴叔地大叫声再次传来,『平妪,阿容可在书房?孙老知道她身体不好后,前来探望了。你快快告知阿容,令她出迎。』
  陈容站了起来,在平妪回答前她清脆地应道:『来了。』说罢,她推开了书房门。
  苑门处,站着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他便是孙老,她的父亲在离去之前,嘱咐过孙老,要他照看管教陈容的。在这个老人面前,她没有说话权!
  陈容瞟了脸带得意的吴叔一眼,敛襟一礼,『见过孙老。』
  孙老点了点头,他走到陈容面前,朝她上下打量着,『听说你夜夜做噩梦,可请过医和巫?』
  陈容摇了摇头,答道:『无。』
  孙老皱起了眉头,吴叔见状,马上在一侧说道:『老丈你快劝劝阿容,她这种情况,却说什么过了中午便要动身。此去南方,路途何等遥远?若是出现一二不妥,岂不是悔之莫及?』
  孙老点了点头,他目光瞟向站在陈容身后的平妪,说道:『平妪,把你家女郎请入房中,三日后再起程。』
  『是!』
  孙老又转向左右的奴婢们叮嘱道:『此事不可儿戏。你们看好阿容,要是她再耍倔强性子,就锁了她!』
  『是!』
  『还不去把巫和医都请来?』
  『是!』
  孙老的命令一句接一句,话一说完,长袖一甩,便转身离去。
  吴叔朝着陈容等人瞟了一眼,在无人注意时得意一笑,提步跟上了孙老。
  第三章 散财
  被孙老这么一说,院落中本来忙碌着的众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抬头看着陈容,等着她地指示。
  陈容沉思片刻,抬头向左右说道:『召集府中所有家丁奴婢,便说我有事吩咐。』
  『是。』
  『平妪,你带人把所有财物都搬到院落里来。』
  平妪傻傻地看着陈容,直到她重复了一遍,她才应道:『是。』这时她的心中满是惊异:这几天女郎真是变化太大了,我一点也看不懂她了。
  陈府虽然只有陈容一个主子在,可这些年来,她的父亲担任平城的治中从事,虽只是个八品官,却也积累了不少财物,陈容的父兄在离去时,曾带走了大批财物,可就算是剩下的那一点,也塞满了整个院落。
  在这个时代,金子也罢,五铢钱也罢,都难以广泛流通。真正令世人信奉的货币,是布帛粮食之类。在这种朝不保夕,战乱极其频繁的时期,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最为流行。
  不过一刻钟,院落里便站满了奴仆婢女。孙老还没有离去,他与吴叔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好奇地向陈容望来。
  陈容跪坐在平妪为她准备的塌上,她随意地瞟了一眼众人,向左右问道:『府中共有多少人?』
  『七十有三。』
  陈容点了点头,她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她虽然只有十五,可这一刻,前世那十几年修养而来的富贵之气,令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雍容得体。
  孙老在一侧点了点头,他吃惊地想道:听说陈氏是百年公卿世家,果然不虚。阿容这么一个支族庶子的庶女,又年纪小小的,就有了一种金马玉堂的贵气,这是陈氏的血统高贵所致啊。
  陈容抿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扫过院落中众人,淡淡地说道:『战乱将至,陈氏将举家南迁。有愿意离开陈氏,自谋去路者,每人一匹布,五斗米!愿意相随于我的,亦是一匹布五斗米。』
  这话一出,瞬时四野一静。
  吴叔大惊,他情不自禁地上冲一步,可是脚步抬得高高,却怎么也跨不下去——他凭什么来阻止?
  陈容见到半天都没有动静,转头看向平妪,皱眉唤道:『妪?』声音微提。
  平妪张着嘴傻呼呼地望着陈容,在对上她黑不见底的双眼时,她惊醒过来,急急抢上前,叫道:『不可,不可,阿容,府中米布已然不多,分不匀啊。』
  陈容淡淡地说道:『少了,便以帛粟代替。』
  『可是,可是,府中只有这些家财,这么几十号人分下去,陈府财物五不存一!』平妪有点气急,她尖声叫道:『这一路千里迢迢,路途多变。就算一路顺利,到了南方,没有了财物女郎又如何生存?阿容,大人和你兄长至今尚无音信,你不可把家财一散而空啊!』
  平妪的话字字贴心,确实是忠仆之言。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弱质女流,府中又没有几十个悍勇的护卫,她怎么保得住这些家财?便是今天不散去,这一路南迁,近千里路程,她这么点帮手带着数十辆马车招摇而过,不知会被多少人多少势力盯上,到得那时,别说是家财,便是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上一次,自己光是携带那些金叶子,就因为几次露财而被歹徒盯上,险些致命!
  陈容转眸瞟过众仆,这一眼,她从众人中看到了七八个与平妪一样忧心忡忡的面孔。至于别的奴婢,这时都压抑着欢喜,紧张地望着她,他们害怕她反悔呢。
  陈容收回目光时,略略扫过吴叔,以及站在奴仆中的几个年青杂役。
  这一扫,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冷意。
  摇了摇头,陈容淡淡地说道:『妪,钱财者,阿堵物也。如此乱世,你们有了这些帛和米,也好过一些。』
  她不愿意再说什么,右手一挥,大声唤道:『吴叔!』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吴叔身上。
  这一看,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平妪便扯着嗓子唤道:『吴叔,阿容唤你呢。』
  此时的吴叔,表情特别古怪,他脸色青紫,一脸怒色中又带着一抹惊惶,那左足还举在空中。也不知道他是要前进一步,还是要向后退?怪了,他这般单脚着地,就不累么?
  众人的目光,终于让吴叔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迎上了陈容的双眼。
  陈容望着他,慢慢一笑,双眼眯了起来,她清脆地说道:『吴叔,你是识字之人,整个平城之人,都赞你公正。你且上前一步,助阿容一臂之力。』
  吴叔呆呆地问道:『助你一臂之力?』
  陈容的双眼眯得更厉害了,她笑得很开怀,这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开怀,令得以名士自诩,于钱财不屑一顾的孙老连连点头:只有遇到大事,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啊。我还以为阿容分财之举是胡闹呢,现在看她如此开心,竟是真淡泊!这孩子,真不愧姓陈!
  陈容开怀的,清脆中带着豪气地叫道:『是啊,阿容请吴叔主笔,把这些财物分下去。叔为人公正,定能分得众人心服。』
  陈容说到这里,眉头一挑,有点错愕地大声叫道:『吴叔,吴叔?你怎地还在发怔?莫非你不愿意?』
  吴叔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来。他咽了一下口水,白着脸讷讷地说道:『我自是愿意,愿意。』
  『如此,叔怎么还不上前来?时已不早了。』
  『是,是,我上前来。』
  在吴叔步伐僵硬地向前走去时,孙老的长叹声在他身后响起,『吴阳吴阳,稚女尚且粪土钱财,你这士人怎地面色大变?行止僵僵,双眼浑浑?哎,你逊她多矣!』
  这时的人,喜欢点评人物,长者地点评,往往能影响人一生。此刻孙老这话一出,吴阳瘦长的脸,青白里透着黑气了。
  吴阳慢腾腾地来到了陈容的身侧。
  陈容站了起来,她以袖掩嘴,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道:『财帛分好后,诸位想去想留请便。』
  一边说,她一边懒洋洋地向寝房走去。
  七十几个人虽然不多,也用了两个时辰,吴阳才把他们一一打发。
  收起笔,吴阳在众仆的欢笑声中站起身来,他呆呆地望着由原来的大山,变成小土堆的财物,只觉得脚步似有千斤重。
  天啊!那一批人可没有一个吃素的啊,这些东西给他们填牙缝也嫌不足,他们要是怪罪起来,我,我可如何是好?
  垂头丧气的他,连孙老向他告辞离去都不曾注意。
  中心惶惶中,吴阳双眼一亮:听说陈府中还有一样珍奇之物,或许那物可以满足他们!
  正当吴阳如此想来的时候,寝房内传来陈容清脆的声音,『吴叔,平妪,尚叟。』
  三人一愣,同时应道:『在。』
  『还有几人没有离去?』
  『十五人。』
  『不错。我这里有一物,极是不凡,想请你们三人领着那十五人,把它送给王公府中。便说:家中父兄不在,我一弱质女流实无担当。愿以家君留下的奇珍相送,只求我陈府能入王府队列,与他们同行。』
  说到这里,寝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与此同时,一道红灿灿的,晶莹剔透,美妙美伦的宝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看到这物,吴阳眼前一黑,差点晕死在地。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05:12
  第四章 碎宝
  这宝物通身流光,却是一个三尺高的珊瑚,形如树状。这珊瑚生于海底,极难取得,何况眼前这珊瑚晶莹剔透,几无瑕疵!
  真是这宝物!吴阳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急叫道:『阿容不可,万万不可。』
  他大呼小叫到这里,见陈容瞅着自己的眼神颇为诧异,连收回神志,解释道:『方才女郎便散去了大半家财,现在整个府中,也只有这一样物事拿得出手,难不成阿容你连大人留下的最后一样宝物也留不得,非要把它送出不成?』他颇为语重声长地叹道:『女郎,成家难而败家易,此事一出,恐怕世人都说你败家啊。』
  『败家?』
  陈容眨了眨眼,黑渗渗的双眼中隐含讥诮,她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拿着的珊瑚——这个动作一做出,不止是吴阳,连平妪等人也急叫出声。
  陈容她嘴角一扁,极为不屑地说道:『俗物耳,吴叔过矣。』
  她不再理会吴叔,盯向平妪两人,喝道:『你们抬上它,也不用蒙纱了,马上送到王公府中。』
  不蒙纱?那就是要招摇过市了!
  吴叔惊叫道:『万万不可!』
  陈容斜眼睨向他,冷冷地问道:『为何不可?』
  吴叔哑了,他讷讷半晌,才回答她道:『这等宝物,易招贼盗。』
  陈容一笑,她眯着双眼,一边打量着吴叔的表情,一边再次晃了晃手中的珊瑚,极为随意地说道:『把它送到王府,它就是王家的东西。就是招贼,也是他王家招贼,与我何干?与卿何干?』
  最后四个字,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加重了语气。
  一时之间,吴阳直觉得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他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不行,这东西万万不能让阿容给送了去,该死的!这小姑子这么倔强,要怎么说服她的好?
  就在吴阳苦苦寻思时,陈容冲着院落中的众人叫道:『把那沉香几抬来。如此精美的珊瑚,岂能卧于寻常之木?』
  『啊?是,是!』
  几个奴仆连忙奔入堂房,抬起了停放在堂房中的一个小小圆几——这个纯由沉香木做成的几,是陈家所剩无几的值钱物事之一,它是吴阳早早便相中了的。
  这一下,吴阳眼都红了,特别在看到苑门外面,有几个眼熟的鬼崇身影时,他的脸孔直是涨得紫红。
  就在那圆几抬来时,吴阳嗖地上前一步,伸手便向陈容手中的珊瑚抢去。
  『啊——』
  见此情形,四周惊呼阵阵!
  转眼间,吴阳的手便摸到了珊瑚的根部。
  结果很出乎他的意料,他这么强行抢去,竟然感觉不到陈容地抵抗!随着珊瑚一到手,吴阳涨红的瘦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笑容刚刚浮现,就在吴阳双手回转时,被他的巨力推倒的陈容向侧一歪。她这一歪不要紧,可她那压在珊瑚树下的长袖,却随之被带动!
  一道红光如流星,闪电般射向地面!
  不管是陈容,还是吴阳,都来不及惊呼,便看到那华艳之极,毫无瑕疵的珊瑚树一歪,沉沉地摔向地面。
  『不——』吴阳大吼一声,双手齐出,整个人向前一仆,抱向那珊瑚树!
  也许是人逼到极境给激发了潜力,电光火石中,吴阳的双手竟然抱到了珊瑚!他急急地双手一合,惊喜地大叫道:『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大叫大嚷声中,吴阳连忙站起,他却没有注意,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片裙摆。
  吴阳的一脚刚刚踩上裙摆,便听到陈容痛哼一声,向侧急抽。他本来重心便是不稳,现在脚下被陈容一带,整个人便是向前一冲一仆。
  『砰——』
  沉闷的巨响传来的同时,是『叮——』地一阵脆响!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院落中,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看着以狗啃屎的姿势仆倒在地的吴阳,看着被他压得实实的地面。在他左侧的身体下,众人还可以看到摔成了小儿拳头大小的几块珊瑚枝!
  吴阳一动不动地仆在地上,他像是陷入了昏迷当中,整个人躯体僵硬。
  安静,无比的安静。
  突然的,陈容有点稚气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极为愤怒,『吴叔,往岁你流落无依,是家君收留于你。古人说,一岁之恩不可忘,我陈家对你,不止是一饭之恩吧?请你告诉我,你为何非要抢我这家的这根珊瑚?宁可把它打碎,也不愿意让我把它送给王家?』
  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冷漠而威严之极。
  吴叔没有回话,他依然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不是真晕厥了。
  陈容沉着脸,她断然喝道:『来人!』
  『是。』
  『吴阳此人,身为士人,竟趁我陈家父兄不在时,图谋我家财物。现在更是打碎了我家的无价之宝。如今诸族南迁,衙中无人主事,这等小人无法送官。你们把他扔出陈府,把他的所作所为遍告世人!』
  这时刻的陈容,既威且煞,众人凛然间,也不敢为吴阳说话了。当下便有几个仆人上前,架起了吴阳。
  他们刚刚把吴阳抬起,吴阳便陡然睁开了双眼,他怒视着陈容,疾呼道:『你,你这小姑子!你敢动我?你竟取动我?』
  他目眦欲裂,消瘦的脸上涨得通红,凶形毕露。
  这一下,那些本来还同情着他的平妪等人,同时产生了一抹厌恶之色:这人打坏了主人家的无价之宝,居然没有惭愧之心,不但装晕,在主人指责后还如此大言不惭。看来他真是如阿容所说的那样,胸怀险恶啊!
  面对怒形于色的吴阳,陈容却是一脸平静,她看着他,目光中丝毫没有慌乱。就在吴阳心中一惊时,几个壮健的仆人已经一拥而下,把他凌空举起。
  『干甚么?放下我,你们快放下我!』吴阳慌乱的大叫起来,他手脚齐动,想要挣脱。
  可他一个文弱士人,在没有人愿意放水的情况下,哪里挣得动?六个汉子结结实实地压着他,把他举到半空,抬向府门。
  直走出了院落门,吴阳还在慌乱的大叫着。只是那大叫声,由一开始对陈容地唾骂,变成了哭求,变得再也听不见。
  不一会,六人整齐划一的叫声传入内苑,传入陈容的耳中,『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六个响亮的嗓门,整齐划一地吼叫了三遍后,声音才不再传来。
  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喧嚣声,平妪碎步靠上陈容,她关切地望着她,低声说道:『阿容,休要伤心……反正此物你都准备送人了。』
  陈容抬起头来,她朝着平妪一笑,这一笑极为灿烂。在众人的惊愕中,她悠然一笑,『我没有伤心。』
  她怎么可能伤心?她家父兄不在,她一个女孩子以依附之事相求,任何人收留她都是应该的。
  可她偏偏要送出这种奇珍来求这么一件小事,不说是送给名声显贵的王家,便是送给城中的巨贪,也没有人敢收——不管谁收了,都大损清名。
  她之所以拿出珊瑚,便是想把它打碎的,没有想到吴阳那人还真识相,居然主动顶扛。
  平妪在一侧惊异地问道:『女郎因何不伤心?』
  陈容不答,她只是望着大门方向,目光高远,清艳的脸上,浮出一抹悠然自得,『王家的人快到了吧?听闻王家是明日起程,你们下去准备一下,不要拖慢了人家。』
  一众愕然。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05:26
  第五章 王家有七郎
  直到陈容长袖一甩,转身返回到寝房,众人还在面面相觑。半晌,一人问向平妪,『平妪?阿容此言当真?』
  平妪瞪了那人一眼,道:『不管当不当真,准备妥当了总不会错的。』
  『是是。』
  就在众人络绎散去,开始各自忙活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门吏满头大汗跑来,对着陈容所在的寝房说道:『禀女郎,王家七郎来了。』
  哗——
  所有人都止了步,回过头来,愕愕地望着陈容的房间。
  竟是王家七郎!天啊,竟是王家七郎亲自前来!
  王家可不是一般的门第,整个平城中,王家那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何况,来的还是王家七郎。
  在平城这样的地方,住的自然只是各大家族的支系,如陈容的父亲,只是江南陈家的一根支脉,王家也是如此。
  可是这王家七郎,却是名声霍霍的王族本家之人!那可是车骑雍容,衣履风流,往来无白丁,出入尽鸿儒的门户。那样的门户,一族之人在朝庭为高官者,足有十几人!那样的门户,如皇家一样,是站在云端之上,让世人仰望的!
  世人都说,这种的门户出来的郎君都有神仙之姿。他们不知道此言妥不妥当,但是平城人人都知道,这个三个月前到达平城的王家七郎,却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陈容对于这些家仆来说,也是身份高贵之人,可她的身份与这王家七郎一比,却有云泥之别,河汉之远!
  门吏的声音一落,陈容便急急走出——她散家财,碎珊瑚,想得到的便是王氏地看重。如能与他们同行,这一路上会太平很多,要是能与他们结交一番,到了南方后更是好处多多。她没有想到效果大好,居然钩到了王氏本族中,有玉树之称的王家七郎!
  这时的她,光洁的小足上套着一双木履,宽大的紫色衣袍,衬得她肌肤如玉,那精美的脸上,双眼熠熠生辉,平空扫去不少青涩之气。
  陈容也没有问那门吏王家七郎所在,便这般大步跨出了院落。果然,她刚刚走出林荫道,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琴声飘荡,仿佛是山间流泉,天下行云,说不出的自由和悠然。
  顺着琴声,陈容来到了广场上,那里停放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琴声正是从马车中传来。
  马车外,站着二十几个傻呼呼的人,这些人都用倾慕中带着痴呆地目光望着马车中,竖起双耳倾听着琴声。
  陈容没有,她大步向那马车走去,随着她的走动,木履‘拖拖拖’的声音不时传出,在这种琴声飘荡时,显得特别突兀和刺耳。最可恼的是,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木履每一下着地,都拍打在琴声转折处,直是让听的人感觉到一口气总是转不过来,哽在胸口难受得紧。
  不知不觉中,众人都对着陈容怒目而视,这时的他们,浑然忘记了陈容还是他们的主子。
  马车中琴声戛然而止,一个清悦的笑声悠然传来,『女郎突突而来,可是琴音不美?』
  陈容脚步没停,她径直向那马车走去,格格一笑,清脆地回道:『琴音倒是甚美,然而我心中有事,听不进这悠然之音。』
  马车中那清悦的笑声更加响亮了。
  那人问道:『女郎心有何虑?』
  陈容一笑,她这时已走到了马车旁。
  在众人的惊愕中,只见她直直地伸出手,一边揭向那马车帘,一边无比自然地回道:『早听说过王家七郎有神仙之姿,玉山之美,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闻君前来,不胜欣喜。因恐郎君兴尽而返,让陈容不得一见,故心中惶急!』
  话音一落,她呼地一声,已把马车帘一掀而开!
  哗——
  一道七彩华光射入她的眼中,这一刻,她竟是不由自主地侧了侧眼,避了开来。
  就在她避开的同时,马车中的人低低而笑,『女郎为见我而来。既已见到,因何侧目?』
  陈容伸手揉了揉眼,答道:『我一妙龄少女,见到郎君天人般的容貌,心中突突,实不敢直视!』
  马车中,清笑声更响了。这笑声如冰玉相击,极清极润!
  而陈容,这个时候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马车中的少年。
  这是一个罕见的美男子,他约摸十七八岁年纪。
  少年俊美如玉,他双眼黑如点漆,正含着笑望着他。不知为什么,对上他这样的笑容,陈容的心,还真的突突地跳了一下下!
  要知道,她刚刚经过情伤,又是再世为人。本来她都以为,自己的心再也不会为男人跳动了的。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感觉到那心的砰然而动,可见眼前之人是何等的俊美。
  少年五官之俊美自是不用说了,最重要的是,他那眉宇神色间,有着一种悠然神秘的气质,仿佛是那山上千年不化的冰,映着初升的阳光般瑰丽,也仿佛是古谭中的水,在春日的柳枝飘摇中,有着一种极致的宁静。
  不知不觉中,陈容当真看痴了去。
  美男子望着她,见她虽然看呆了去,那漆黑的双眸却一清到底,不由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问道:『卿何所见也?』
  陆容扬唇一笑,双眸兀自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俊美无畴的脸,道:『今日方知,何谓谪仙!』
  美男子哈哈一笑。
  在他的笑声中,陈容向后一退,毫不在意的,也毫不犹豫地马车帘拉下,隔绝了他与她之间的视线。
  王家七郎清悦的笑声再次传来,『卿既心悦,何故匆匆退去?』
  陆容长叹一声,回道:『郎君容貌太盛了。我还要嫁人生子的,今日见了君,从此后,再有何方男人能够入眼?』
  王家七郎大乐,他大笑一阵后,琴声悠扬再起。
  流荡如春水的旋律中,王家七郎低笑道:『我来平城数月,一直没有什么收获。直到今日方才听到陈家出了一个散尽家财的女郎。匆匆前来,竟是不虚此行!』
  他说到这里,清喝一声,『走罢。』两字一吐出,琴音止息。
  直到他的马车出了府门,他也没有走下马车,更没有向陈容提出要她与王家人一道同行的事。
  一个老仆疑惑地望着那离去的马车,走到陈容身后,不安地说道:『阿容,王家这是什么意思?』
  陈容收回目光,得意一笑,『什么意思?王家同意了,明日我们与他们一道上路!』
  第六章 上路
  陈府开始忙活起来,留下的十几个奴仆,开始把所剩不多的米帛之物装上马车。
  经过陈容这么一散财,剩下的财物,只能装上十辆马车,其中三辆用来装米帛之物,一辆装的是她的衣饰,剩下六辆,都是用来装竹简书册。
  前一次,陈容只装了一辆马车的书简,这些书简,是用来藏金叶子的,其余的都付之一炷。回到南方后的几十年,她都背负了一个‘俗物’的名声,士人们遣责她,说她宁可在马车中装满衣饰,也不愿意带上珍贵之极的书简。
  在这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清议风华’的年代,俗物的名声,完全可以毁去一个士族少女的前程。此后十几年,饶是她用尽心机,费尽手段,也没有办法挽回已经毁去的形像。
  夜了。
  这一夜,大门紧闭,轮流守卫着的陈府,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一直都没有意外之客来访。想来也是,白日时陈容散去家财地行为,已传遍了平城。哪个不长相的盗贼,会冒风险来抢劫这种小鱼小虾?
  第二天转眼便到了。
  一大早,王府便派上仆役前来,通知陈府中人直接前往南城门处汇合。
  这时刻,陈家已经把行李整理完毕,当下陈容便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南城门。
  街道上,到处都是马车,挤挤攘攘中,众人都在向南城门赶去。
  陈容的马车驶在街道中时,不时有人向她看来。隐隐中,议论声不绝于耳,『她便是陈氏阿容。』
  『好一个美人儿。』
  『听闻她昨日把家财都散给府中的仆役婢女了,你看她的车队,偌大的陈府,只有十几辆马车,那消息果然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神仙般的王家七郎都亲去拜访了。』
  『危难之时见人心啊,这陈氏阿容听说是个玩劣的,可她能在胡骑将至时,行这种仗义疏财之举,实是难能,实是难能。』
  此起彼伏地议论声中,陈容微微一笑,慢慢收回了目光。
  不一会,陈容便出了南城门。一出城门,她便看到了王家的车队,一眼望去,从视野的尽头一直到城门处,都是王府的旗帜。果然好大的声势。
  陈容的马车一驶近,便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策马靠近,朗声叫道:『可是陈氏阿容?』
  一日之间,陈氏阿容响彻平城。若是往昔,那青年只会以‘陈氏’相呼。
  陈容把车帘再掀开一些,清脆地应道:『是。我便是陈容。』
  那青年一袭紫色披风,五官端秀,闻言他呵呵一笑,道:『果然是个美人。你们陈府人少,还是到队列中间来吧,这样安全些。』
  陈容清美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她就在马车中朝着那青年一礼,道:『谢过五郎。』
  王五郎目光晶亮地望着陈容,摇头道:『七郎说过陈氏阿容虽是女子,却是个性情疏朗的。没有想到阿容在我面前如此多礼。』他说到这里,连连摇头,状似失望。
  陈容抿唇一笑,暗暗忖道:你可不是王家七郎。在你的面前礼数不足,可是会被忌恨的!
  在王五郎地引导下,陈家的马车驶向队列的中间。王府的马车是如此之多,直是浩浩荡荡看不到边际。相比起他们来,陈府太不够看了。
  一路走过,陈容听到王府中人低声议论着,从他的话中得知,这一次想与王府一道同行的小家族不知凡几,有很多家族甚至奉上了比陈容拿出的那珊瑚还要珍贵的物品,可王府通通拒绝了。
  陈府的马车一入队,车队便开拔了,马蹄翻飞间卷起的烟尘,渐渐遮住了众人地视线。
  陈容回过头来望着那越去越远的平城城墙。在她的记忆中,一个月后胡骑踏入此城,在把城中不曾离去的众人抢劫一空后,一把火把这个繁华的小江南变成了灰烬。
  从此后,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平城,成了她记忆中的名字。只有午夜梦回,她才走入那熟悉的院落,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想着想着,陈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的,王五郎的笑声传来,『阿容因何太息?』
  陈容低声回道:『想到再见无期,心中难受。』
  王五郎沉默起来。
  队伍走了两个时辰后,尽了主人礼节的王五郎便告辞离去,回到了队伍最前列。
  接下来,陈容是在闭目养神中度过。远远的,走在前列的王家女郎们的笑声不断传来。那些少女平素养在深闺,哪里出过什么远门?这一次虽然是逃难,可在她们的心中,还是新鲜感胜过一切的。
  行到中午时,众人开始用餐。
  坐在马车中,陈容望着王府那铺在草地上的白缎,以及缎上摆成了长龙的塌几,暗暗摇了摇头。
  塌几上,酒肉飘香。她注意到,这些王府中人,每一个女郎和郎君面前,便摆了四个塌几。塌上满满地尽是食物。
  她知道,这种人家,吃不完的食物是一定会扔掉的。
  想了想,陈容对驾车的尚叟说道:『叟,上前。』
  『是。』
  陈容的马车一出现在正在用餐的王府众人眼前,嗖嗖嗖,便有几十双目光向她看来。远远的,王五郎站了起来,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陈容一晃,笑道:『阿容来了?来来来,上塌一起就食。』
  陈容摇了摇头,朝他福了福以示回礼,然后她令尚叟赶着马车来到了王府家长王卓的那一处。
  陈容的目光略略一瞟,没有见到王七郎,便连忙收回了视线。
  她走下马车,对着正在进食的王卓福了福,清脆地说道:『见过王公。』
  王卓诧异地看着她,圆圆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阿容为何而来?』
  陈容再次一福,道:『小女子有言要说。』
  『讲。』
  『此去南方,除了我们这些士族外,还有大量的庶民也在南迁。容以为,那些庶民就算倾尽家财,能带的,也不过是可用十天半月的食物。』
  王府中人正在用餐的时候,她突然前来,这么侃侃而谈,一时之间,王府的女郎子弟,都皱起了眉头: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个陈氏阿容在人家进食时前来,便已是失礼了。来到这里,她居然大谈那些肮脏粗陋的庶民什么的,真是上不得台面。也不知七郎是什么眼光,竟然对这样的女子赞不绝口?
  王家王弟不满的目光,陈容尽数接收。她却只是微笑着,继续侃侃而谈,『有所谓:衣食足后才知荣辱。容以为,那些庶民在把食物吃尽后,只怕会因为饥寒而铤而走险。』
  陈容的目光扫向那堆成了长龙般的食物,『一个二个流民王公许是不惧,若是几百数千呢?容以为,在这种时机,饮食可以简单一些。』
  说罢,她再次朝着王卓盈盈一福,低喝一声,令得尚叟赶着马车向回驶去。
  马车刚刚转过头,陈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不屑地哧笑声,『这陈氏阿容真是小心过头了。她自己害怕那些庶民,散去了家财不算,居然还对我们指指点点。哼。』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13:02
  第七章 流民
  陈容回来后,尚叟闷闷地嘀咕道:『那王家女郎甚是无礼,阿容明明是好意呢。』
  他说到这里,朝陈容瞟了瞟。
  他看到的,却是眼露精光,毫无懊恼之色的陈容。
  吃过饭后,车队再次上路。
  晚餐时,王家依然是一派奢华,仿佛他们这次不是逃难,而是去游玩一般。
  王家女郎们的新鲜感,在一日又一日的时光流逝中渐渐消失。慢慢的,陈容听到的抱怨声越来越多。
  这时刻,陈容已经知道,王家七郎因为还要拜该一个名士,并没有与他们一道同行。
  现在是初秋,天空中还有着炎热。马车和人群走动时卷起的漫天烟尘,蒙得众人越来越是灰头土脸。
  在这种情况下,讲究贵族风范的王家人每天都要沐浴数次,使得一天只能走上二三十里路。
  这样走了七天后,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这些普通的庶民,成群结队地赶向南方。他们在吃完带来的干粮后,开始自发地跟在王家车队的后面。因为每一次王家人吃完饭,都会有大量的剩饭剩菜。
  随着身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王家人开始厌烦起来。这种浑身脏臭,污秽不堪的流民跟在身后,风一吹来臭飘十里,实在让人受不了。可他们又不敢做出驱赶流民这种有损清议的事,于是王家人只好减少洗漱时间,开始加速。
  这些事都与陈容无关。
  陈家只有她一个主子,每到饭时,她也只是简单地弄出一荤一素,吃了了事,睡觉的时候,也不像王家人一样非要睡在宽大的帐蓬中,而是卧于马车里。
  她现在做得最多的事,是坐在马车中颠覆一个时辰后,会改为骑马,或干脆行走。
  陈容粗通武技,体质很好,可以跟着队伍走上几里连气也不喘一下。
  『用餐啦,暂歇暂歇——』
  马蹄‘哒哒’声中,一个骑士一边策着马冲向车队后面,一边大声呐喊。
  陈容朝着西边红艳艳的日光看了一眼,纵身跳下马背。
  这时刻,众人都开始忙活起来,扎的扎营帐,弄的弄饭菜。
  平妪看到陈容走来,一边把碗筷摆上马车,一边压低着声音说道:『女郎,好似被你说中了。』
  她一边说,一边瞅向三百步远的王家人。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仍然绿意盎然的白杨树上。此时此刻,白杨树下铺上了厚厚的素缎,素缎上摆着塌和几,塌几后面,是衣履光华,个个面目清秀,在夕阳映照下宛如神仙中人的王氏一族。
  可这一刻,这些举止雍容都雅的子弟,都皱起了眉头,一脸厌烦中混合着无奈。他们瞪着面前的饭菜,却无一人举起筷子。
  因为,在他们身后三四百步处,足足站了数百个流民。这些流民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他们双目无神地望着王家众人,有些孩子呆呆地望着塌上的酒菜,肮脏的嘴边口水拖得老长。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王家子弟直如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一个中年人凑近家长王卓,低声问道:『王公,你看?』
  王卓摇了摇头,他径直往嘴里塞了一块狗肉,低低地说道:『视而不见便是。』
  『是。』
  他是有定力,可众少年子弟明显差了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拿起筷子,恨恨地装满白米饭的碗中戮了几下,厌恶地说道:『父亲也是,怎么就不能赶走那些贱民?』
  一个少年在旁应道:『赶走他们是易事,可要是让南方的那些文人知道我们苛待百姓,不免会说三道四。』
  另一个少年也说道:『怪哉!平素里这些贱民看到我们,都敬若神仙,恨不得匍匐在地吻我们的脚趾,怎么这会儿却如此胆大?』
  这个问题,显然难住了这些醉生梦生,不知饥苦两字是何物的门阀子弟。众人寻思了一会,一个少女叫道:『呀,此事可给那陈氏阿容说中了!谁去把她叫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的声音刚落,另一个有点尖有点急的女子声音传来,『不可不可,我料陈容也只是信口胡说的。』
  这个女子尖下巴瘦长脸,脸色苍白五官秀丽,正是那日哧笑陈容小心过头的那个。众人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拉不下脸来。嘻笑声中,一个圆脸少女哧笑道:『七妹是怕那陈容嘲讽于你吧?』
  尖脸秀丽少女听到这话,小脸一板,刚想反驳,又闭上了嘴。
  不过,她身边的这些人笑归笑,终是再也没有人提到陈容。
  马车中,陈容吃饱后便放下了碗筷,她向平妪吩咐道:『嘱咐众人,这几晚一定要睡在车旁,如没有必要,不可四处游走。』
  平妪一怔,她不解地看向陈容,好一会才应道:『是。』她这个女郎,自从那几晚做过噩梦后,是一天比一天地变化大,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产生了一种信服。
  平妪收起碗筷,向马车下退去。她刚刚下了马车,便听到马车中,传来她家女郎那压低地嘀咕声,『以前我还对他们敬仰着,原来,也是一些土雕木塑的玩物。』声音中,含着浓浓地失望。
  夜,渐渐深了。
  今天晚上,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中,银色的光辉铺照在大地。这样的月光,这样的夜晚,王家子弟们饶是疲惫不堪,也陶醉在这一片诗情画意中。
  陈容缓步靠近吟风弄月的王家众人。
  月光下,她那袅娜的身姿,配上明澈如水的双眸,直有一种难言难画的美丽。不知不觉中,好几个王家子弟都回过头来,向她张望而去。
  王五郎率先开口唤道:『阿容,今晚明月当空,万里澄澈,我们正在吟诗呢。你也来吧。』
  王五郎的声音一落,一个少女格格笑道:『五哥你叫陈容吟诗?那岂不是要了她小命去?』
  这话一出,嘻笑声四起。
  一个少年望着月光下清美明澈的陈容,忍不住说道:『阿容实乃佳人。如此佳人,还是学一学诗的好。』
  那少女又格格笑了起来,『平城人都知道,陈氏阿容喜欢的是鞭子,是骑术,她才不喜欢这些诗啊赋的。』
  不管是鞭子还是骑术,都是北方胡人所好。而中原人对胡人的轻鄙,那是发自骨子的,少女的笑声中,含着最明显不过的嘲讽。
  陈容转眸盯了那少女一眼,只是一眼,她便发现这少女,正是那一日屑笑自己小心过头的那个。
  陈容笑了笑。她朝着众人盈盈一福,道:『陈容若是吟诗,只怕唐突了这明月。』说罢,她向后退去。
  她这话说得甚是风雅,王氏众人一怔,好半晌笑声才起。听着那些笑声,陈容嘴角向下一扯,露出一抹冷笑来:本来她这次来,是见那些流民行踪诡秘,眼神不善,想提醒众人的。可现在她不想说了。反正队伍中护卫极多,流民再强,也不会伤了车队的元气。便让他们代她教训教训有些人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15:00
  第八章 流民二
  明月渐渐上移,它浮出杨树梢头,向西方移动,渐渐有,明月被云层遮掩,光辉从天地间淡去。
  王氏子弟的喧嚣笑闹声也渐渐远去,渐渐不再。
  陈容躺在马车中,毫无睡意。她侧过头,看向马车外。马车外黑压压地一片,只有插在泥土地上的火把,发出点点光芒。在这种夜静人深的时候,那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已,平添了几分冷寂。
  黑暗中,她的双眼睁得老大,幽亮幽亮地散发着神秘的光茫。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聆听着的她,突然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一抹笑容来。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那些渐渐逼近的身影。那些黑影行走时,响声很大,而且时不时有人跌倒在地。隐隐的,还有急促的呼吸声,喘息声,忍耐不住的咳嗽声,压低的喝骂声传来。
  那些声音并不大,可在这样夜静人深的时候,还真有些刺耳。
  陈容静静地盯着,看着那些人影一簇簇地向车队的头和尾部逼去——头部,是王氏主人们所在的地方,那里多的是财宝,尾部,则是王氏粮草聚集所在。
  那些人冲入车队后,陈容可以听到,一阵阵压低的惊呼声和搬运东西的声音传来。
  一刻钟后,那些黑影已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向外退去了。不过在他们退去的同时,另一批黑影又冲入了队伍中。
  一个向前冲去的矮小的黑影,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低呼。低呼声不大,可那被撞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粗壮的嘟囔,『谁撞你爷爷?』
  那声音突然而来,就在众人一惊之际,声音的主人睁开眼来。他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瞪了一阵眼前的小个子,终于,他惊声大叫道:『谁?你们是谁?醒来,全都醒来——』
  饶是众人睡得最深,被这个粗壮的嗓子一嚎,也给惊醒过来。一时间西西索索声四起,惊呼声一片。
  蓦地,一个雄壮的声音暴喝而出,『你们这些流民好大的胆子!』
  随着暴喝声一传出,火把腾腾点亮,整个车队的人都给惊醒了过来。
  王氏族长王卓的声音急急传来,『拦住这些流民!』
  他指的,是那些得了东西后,四散逃去的黑影。
  随着王卓一开口,整个车队如同煮沸了的开水,众护卫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在他们乱七八糟地怒喝声中,一个少女冲了出来,她光着双足,长发披散,愤怒地尖叫道:『我的项链不见了,我那南海珍珠项链不见了。』
  另一个王氏子弟大声叫道:『抓住他们,全部抓住!这些贱民,竟然敢行偷盗之事,竟然敢冲撞贵族的行旅,来人,杀了他们,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追赶着流民的护卫们很恼火——他们何等身份,何等武力?竟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们欺近了身,还偷了东西去!在这种心理里,那王氏子弟最后一喝,给了他们发泄怒火的勇气。
  因此,不过片刻后,一个惨叫声传来。它在夜空中凄厉地响起,远远传出,引得山鸣谷应!
  这是人临死前发出的叫声!
  众人惊住了,他们停下了手中地动作。
  就在这时,王家家长王卓的大喝声急急传来,『不得杀人,不得杀人——』
  他慌乱的,急促地叫声,打破了平静,也令得众人回过神来。
  那些红了眼睛的流民在得到这一句话后,那热血上冲的头脑便是一清,他们连声吆喝,急急后退。
  王卓的声音再次传来,『各位父老,你们放下所拿之物!不然,休怪王某无情了!』
  他的喝声传来时,数百个护卫已经策着马,围上了那些流民。
  眼看逃无可逃,流民中,一个粗野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各位弟兄,不要听这老头的。不拿这些东西我们也是饿死,迟早是死,不如死前一博!』
  另一个有点尖弱的声音这时说道:『王公,你们一顿所食,可以让我们上百人吃上三天!你行行好,便赐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这些流民,原本都是老实巴结的本份人,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了,也不敢抢劫贵族。那尖弱的声音一开口,便有数十人乱七八糟地叫道:『王公,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给了我们粮食才走。』
  『对对,给我们粮食,你们只要少食一点,便可以活人无数。』
  『若是不给,这条性命也不要了!』
  『东西还给你们,只要你们给粮!』
  叫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一个少年急急地走到王卓身后,叫道:『父亲,万万不可,万万不能受这些贱民地威胁!』
  另一个少年也在旁边叫道:『侄儿以为,还是给了他们粮食吧。』
  王卓板着脸,他右手一举,制止了几个后辈的叫嚣后,他沉郁地喝道:『给粮食!王右。』
  『在。』
  『命令队伍马上起程。』
  『是。』
  『王亚。』
  『在。』
  『你带领众护卫,先把这些流民赶到路旁,告诉他们,马上便有粮食分给他们。要他们把拿走的东西尽数上交。』他沉着脸,森森喝道:『若是还有人带头闹事,不妨杀上两个!』
  『是。』
  『车队走后才可以给粮食。便给五袋粟米吧,你们解开麻袋,驱着车,任由那粟米流落在地。』
  王卓最后一句话刚刚落地,几个王族子弟喜笑颜开,一个少年叫道:『正该如此。那些贱民敢威胁我们,我们便让他们趴在地上吃那合了泥土的粟食!』
  王家的护卫毕竟训练有数,光论武力,那些又饥又饿的流民便是二十个也打不了他们一个。因此,局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不一会,被拿走的东西被一一收回。那些手无寸铁,连跑也跑不了几步的百姓们,在杀了几个头领后,呆若木鸡地站在道路两侧,眼睁睁地看着王家的队伍驶动。直到走在最后面的那辆马车解开绳结,流出大把的粟米时,他们木然无助的眼神才陡然一亮。
  陈容懒洋洋地倚在车壁上,倾听着后面流民们发出的欢呼声,叫嚷声。
  当东边的天空,浮起一道艳红艳红的阳光时,车队终于彻底摆脱了流民,行走在茫茫的荒野间。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不一会,车帘外传来一个恭敬的问话声,『你家女郎可还醒着?王公有请!』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15:24
  第九章 旱灾
  不等尚叟回答,陈容坐直身子,声音清澈地应道:『醒着呢。』
  那声音开怀地说道:『甚好甚好。』
  陈容的马车开始驶动。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队伍最前列。这时刻,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袍头发的陈容,已掀开了车帘。
  路旁,都是王氏子弟的马车,他们在看到陈容的马车驶来时,同时向她看来。
  陈容目光明澈地迎上他们。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有好几人侧过了头,避开了她地注视。至于那个嘲讽过她的少女,则一直没有露面。
  陈容的马车驶到了王卓的马车旁。
  马车还没有靠近,王卓的笑声便从一侧传来,『阿容啊?靠近些,与你伯父一述如何?』
  声音无比慈祥。
  陈容躬身应道:『是。』
  她的马车靠近了王卓的马车。
  王卓早把车帘拉开了,端坐在马车中的他,正双目炯炯地打量着陈容,在陈容向他看来时,王卓叹道:『阿容,伯父悔啊,那一日听了阿容你的劝就好了。』
  他说到这里,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确实是悔了。昨晚的事,将是他们这个支族永远的污点!不管是杀流民,还是被流民偷盗,最后被迫放粮的事,都会让他们面对本家地指责!他王卓的政治前途更是暗淡无光了——连小股流民都处理不好的人,还能指望他做出治国救民的大事不成?
  王卓望着陈容,行了一礼,道:『请阿容前来,伯父是想当面致歉来着。阿容,伯父自负清名,却连你一个妇人也远远不如啊。』
  他说得到很诚挚,很诚挚。
  陈容却知道,王卓如果不想背上一个愚蠢自负,不知悔改的名声,不管他愿不愿意,还真的要这样向自己致歉不可。
  在王卓一礼施来时,陈容连忙侧身避开。她低着头,恭敬地说道:『王公何出此言?举族南迁何等大事,便是圣人也有一二忽略处!』
  她的安慰虽然不是很让人动容,却还是中听的。当下王卓脸色更转慈和了。他长吁短叹了两声后,朝陈容说道:『阿容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直言。便有所需,也直说便是。』
  『是。』
  『哎——』
  陈容瞅了瞅阴沉着脸的王卓,福了福,『陈容告退了。』
  『去吧去吧。』
  王家经过这么一波事后,终于懂得收敛了。当天中餐,每个王氏子弟的面前,便只摆有四五样食物。
  而陈容,也被正式邀请到王氏子弟的队列,与他们共餐同进退。
  这时,队伍已经在路上走了二十天了,离开平城已有五百里远,行程已走了一半。
  这一天,一个低低地说话声从外面传来,『五哥,我看这道路两旁的田,都干了呢。』
  王五郎还没有回答,只听得嗖地一声,车帘掀开,陈容伸出头来。
  众王氏子弟都转头看向她,虽然才相处几天,可他们都发现,这个陈容年纪小小,可经起事来十分镇定,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慌乱。
  陈容没有注意到他们好奇的目光,只是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道路两侧的田野。过了好一会,她向尚叟叫道:『叟,载我见过王公。』
  『是。』
  马车驶动。
  在众少年地注目中,陈容的马车不一会便驶到了王公的马车旁。
  就在马车中,陈容朝着王卓福了福,说道:『王公,你看这田野都干了,莫非,此地出现了旱灾?』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身后便传来两三声哧笑,隐隐的,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上次父亲对她客气了点,她就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
  那声音,依然还是那个讽笑过她的,王氏七女涵允的声音。
  自从那事后,陈容见到王卓都恭恭敬敬的,也没有再向他建议过什么。
  王卓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朝着道路两侧的田野望了望。这田野里是没有什么水,可他隐约记得,这一路来,这种就要收割的田野中都是没有啥水的。
  想到这里,王卓点了点头,向陈容说道:『多谢阿容你提醒。』表情中,有点不耐烦。
  陈容见状,淡淡一笑,朝着王卓再次行了一礼后,向后退去。
  她的马车刚刚与王卓的马车别开,王氏七女涵允便凑过头来,她笑吟吟地盯着陈容,叫道:『陈氏阿容,你莫不是想出风头想疯了?』
  陈容笑了笑,她不用回头,也知道王卓还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当下她声音微提,认真地说道:『七姑子你若是不信,为什么不令人去问问附近的村民?便是向走在前面的流民询问,也可以知道我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王涵允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翻了一个白眼,道:『我才懒得去问那些贱民呢。』
  她眼珠子一转,见到陈容的马车向后面驶去,又叫道:『喂,你是不是要去问问啊?嘻嘻,我说阿容啊,你一个女子,管这么多事干嘛?难不成你还想得个博学的清名,以后好为官出仕?』她说到这里,格格笑了起来。
  陈容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赶着马车,来到了队伍的中间。召来陈氏众人后,陈容严肃地说道:『从现在起,如果你们看到水源,务必记得停下来,直到把所有的桶子里都装上了水才可以起程。另外,所有人都不再洗漱,除非极渴,不可动用桶中装上的水!』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直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应道:『是。』
  陈容回到马车中,她盯着前方显得灰蒙蒙的天空一会后,伸出头去,再次吩咐道:『平妪,你带人把所有的缎全部打湿再装上马车。』
  这一下,众人更吃惊了。他们讷讷半晌,才在陈容的沉喝中应了声是。望着拉下的车帘,平妪凑向尚叟,低声说道:『女郎这是怎么了?如此大惊小怪?』
  尚叟摇了摇头。他看向围在身边的同伙,轻声回道:『这次女郎的举止着实怪异,你们秘密照做便是,记得不要说出去。』
  『对对。』『正该如此。』
  第十章 干旱二
  众仆役齐心合力,也只是弄出了三个大桶,几个小盆。这三个大桶,一个是供陈容沐浴用的,另外两个则是男女婢仆们用来沐浴的。
  行走了十几里后,前方出现了一处潭水。陈氏众仆把三个大木桶装满,又把几个洗漱用的小木盆装上水,再把那些厚厚的缎打湿。
  王卓皱着眉头,望着身后水潭旁忙来忙去的陈家人,想了想,向左右喝道:『你们也去打几桶水。』
  众人一惊,一个王氏子弟叫道:『伯父,何必相信一个妇人的胡言乱语?』
  王卓顿然喝道:『马车空着也是空着,说这么多干嘛?装上便是!』
  这二十来天,不管是王氏,还是陈氏,他们吃掉的粮食已有不少,因此空出了一些马车,刚好用来装这些水。
  王卓这么一喝,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跟在陈氏的后面装起水来。不过他们只想敷衍了事,总共才装了二十个浴桶的水。
  车队继续前进,接下来的十几里路中,已出现了三个大的水谭,望着那些清澈荡漾的水波,王氏众人频频摇头。王卓更是皱着眉头,懊恼地想道:只是一个无知少女在装作博学,我偏偏还听了,还当了一回事。哎,又会成为他人笑柄了!
  当天晚上,车队在水源旁安置下来。在众王氏子弟嘲笑的目光中,陈容不动声色地吩咐众人,把那些因为马车颠覆而洒出小半的桶盆重新装满,便在平妪等人的照看下,选个水源干净处洗了个澡。
  她自己洗了不打紧,还强行要求众婢仆也去清洗个彻底。
  幸好,现在跟在她身边的,都是陈氏的忠仆,他们虽然觉得自家女郎行事大惊小怪,还是安安静静地执行了她的命令。
  第二天一大早,陈容命令众人把厚缎重新在水中打湿后,才开始洗漱起程。
  这一天,太阳从东边升起时,便红艳得刺眼。
  平妪望向天空,向马车中说道:『女郎,是个大睛天呢。』
  马车中,传来陈容低低地应答声。
  从昨天下午起,不想去看王家人眼色的陈容,便又回到了车队中间。
  车队继续向前驶去。
  到了这个时候,王氏子弟再也没有闲玩的心情。在他们的催促下,车队走得飞快,不过一个上午,便冲出了三四十里。
  可随着中午来临,天气已是越来越炎热。
  那白晃晃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灼得地面都是滚烫滚烫的。马车一走动,那灰尘直是冲天而散,久久不散,看这情形,似乎这地方已有好些时日不曾下过雨了。
  这时,前面突然慢了下来。
  平妪伸出头去,却见前方烟尘冲天,却是几个身着王氏仆役衣裳的壮汉策马归来。
  怪了,这一路很太平啊,王氏怎么派出路探了?
  那些壮汉冲到王氏家长面前,也不知他们说了几句什么话,一时之间,王氏子弟的嘀咕声埋怨声不绝于耳。
  平妪好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尚叟在一旁低声说道:『那些人说,前方三十里都没有水源,一路上看到的井都已干涸,那些村民说,此地已有一月不曾下雨了,他们平素吃水,都是在东侧的崎山山脉中打的水。那崎山山脉离此地足有二十里山路,一来一回要一日的光景。』
  尚叟说到这里,神色复杂地看向马车中的陈容,眼神不掩惊愕。平妪也是,她傻呼呼地看着那晃动的车帘,讷讷地说道:『女郎,似早已知晓?』
  这时,车队已经停了下来。
  平妪注意到,王家的仆役们从马车中提下几个桶来,开始给马喂食。
  随着那些清澈的水出现在众人眼前,突然的,一个少女尖声叫道:『伯父,为什么要给这些畜生喂水?天热得这么厉害,我还想洗个澡呢。』
  另一个王氏少年也叫道:『父亲,便让我们先洗澡,剩下的水再给这些畜生喝吧。』
  车队中静了静,不一会,王卓的命令声传来,『休得胡闹。在找到井水之前,任何一桶水都不可浪费了。』
  『叔父,我们只是洗沐,只要不把水溅出来就可以了啊。』
  『是啊是啊,这么干净的水给畜生喝了,可真是浪费。』
  王卓沉默了一阵后,命令声再次传来,『喂马用的水只限八桶,你们这么多人,这八桶水给谁沐浴的好?不要再闹了,谁也不可用桶中的水沐浴!』
  他说到这里,又温和地安慰道:『马喝了水后,我们加紧赶路,务必尽快找到充足的水源,到时你们不管是沐浴还是玩耍,都有的是水。』
  这一下,王氏子弟终于不再喧嚣,可隐隐中,那嘀咕和埋怨声还是有的。
  平妪刚刚收回注意力,陈容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妪,让我们的马嚼缎中的水吧。』
  『是。』
  众马喂养过后,再次起程。这一次,每个人都停止了喧嚣,开始全力赶路。
  不管是王氏还是陈氏,都为这次南迁做足了准备。可以说,这个车队,是全由马车组成的。每一辆马车,除了四匹马拉着外,还另有两匹马备份。
  在这种情况下,三十里的路,一个时辰就赶完了。
  可是,天空中依然是骄阳似火,道路两侧,所有的田地依然干涸开裂。一路上,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遇到的水井不但滴水不存,那积得厚厚的枯叶显示出,这地方已得干旱很久了。
  这一下,王氏子弟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妙,队伍中,他们的抱怨声变成了不安地询问声,和咒骂声。
  车队继续向前赶去。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太阳开始沉入西边,吹来的风也不再那么炎热。
  可车队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中。越是往南行走,他们骇然发现,道路两侧的田野便越是沟壑纵横,干涸得厉害。
  这时刻,车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咽喉似乎被火烧了一般,口渴得厉害。而奔行的马匹,这时也是疲软无力。
  偏偏,前方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明明只是初秋,可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是一片荒芜的枯色!
  整个队伍,这时都呈现出一种慌乱和不安,只有嚼过三次缎中水的陈家众马还是精神抖擞。
  在众子弟希翼的,不安的眼神中,王卓命令道:『王右,你们把马喂饱喝足,前去探路,看到了水源再来通报!』
  『是。』
  顿了顿,王卓疲惫的声音响起,『去把陈氏阿容叫过来吧。』
  『是。』
  应答声刚刚落下,一个王氏子弟急急地说道:『父亲,不可,万万不可。』他压低声音,在王卓询问的眼神中不安地说道:『父亲,你身为王氏家长,却在短短一路间,向陈氏的一个支族庶女连续问询两次。这,岂不是用你老的清名,来成就陈氏阿容?』
  第十一章 干旱三
  王卓沉着脸寻思了一会,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车队停下,给马匹再次喂了一点点水后,又起程了。
  为了省水,王家没有煮饭,晚餐只发了些干粮。伴随这些干粮发下的,还有一些水。由于人数太多,每十人一组的队伍,都只发到了一盆水。对着西沉的落日,王卓站在车头,严肃地说道:『诸位,剩下的水都发到你们手中了,在没有找到水源前,诸位还是节省为是,』
  队伍中,传来一阵嗡嗡声。
  在这种种喧嚣声中,王氏七女的声音最为响亮,她尖声叫道:『父亲,分给我们的水,怎能与众人一般多?这贵贱都不分了么?』
  一言吐出,四下皆静。
  嗖嗖嗖,所有的护卫和婢仆,同时低下了头。似乎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沉凝和紧张。
  王卓对一众高大悍勇的护卫瞟了一眼,转向王氏七女厉声喝道:『闭嘴!既已同路,便得共尝甘苦,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
  话音一落,王卓如愿以偿地对上众下人感激涕零的目光。
  王氏七女哪里被父亲这般喝骂过?当下小脸拉得老长,眼中泪珠滚滚。在她的身侧,是低声埋怨不休的兄弟姐妹。
  这时,东方的天空,升起了一轮淡淡的明月。那月光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如果不是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车队继续上路了。随着最后一缕光芒淡去,众护卫都点起了火把,在秋风中,那些火把猎猎作响,给这夜间行动的车队,增添了几分活力。
  出于心中的不安,车队走得很快。
  陈容坐在马车中,她的队伍人不多,又因为一开始大伙便得到她的嘱咐,除了十分口水才喝点水润润喉外,从不曾浪费,所以过了一天,那桶中的水还是大满。
  因此,相比外面的焦虑,陈氏众人显得安稳从容很多。
  时间一点一滴地地过去,不知不觉中,车队已走了大半夜,一直走到月上中天时,众人还是绝望地发现,一路没有看到半滴水源!
  王氏派出探路的人还没有回来,无奈之下,王卓只好派人向附近的庶民们询问水源所在。这一问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水源,也有四十里的山路,那山路崎岖难行,就算是当地走惯了山路人,也要两天一夜才能把水担回来。因为这个缘故,村民们在求雨不成后,纷纷变成流民,也向南方迁移了。
  这一晚上,车队一直没有停,走到天亮时,渴得疲惫不堪的坐骑,才就着路旁枯草上那少少地露珠补充了水分。当然,王家众人自是不能如畜生一样,去喝那枯草上的露珠。
  直到太阳再次升起,感觉到事情不妙的王家众人才喝停车队,休的休息,想的想辙。这个时候,他们派出探路的人还没有回来。
  中午时,王家最后的一点水也给用完了,所有的人,开始面临着没有止境的干渴。
  终于,王氏众子弟的目光,转向了因为一直有水补充,显得精神十足的陈家队伍。
  ‘的的的’有马蹄声清脆的在陈容的耳边响起。
  平妪凑近头,朝着马车里低声说道:『女郎,王家人来了。』
  『恩。』马车里传来的声音,依然平静而从容。
  在这种时刻,她这样的语调,让平妪直觉得心神大定。
  不一会,王五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阿容,冒昧前来,还请不要见怪。』他的声音中,夹着不好意思。
  车帘一掀而开。
  王氏众子弟在对上陈容时,同时双眼一亮,露出夹杂着妒忌和艳羡的目光来——在这种时候,这个陈氏阿容依然面孔洁净,发丝乌亮,竟是丝毫没有风尘之累。比起她来,他们哪里还有昔日那风流都雅的贵族子弟模样?
  陈容微笑着对上王氏众人,她不等他们开口,便曼声说道:『诸位如果不嫌弃,便把这一桶水搬去吧。这桶是我昔日沐浴所用,还算干净。剩下的两个桶,实属府中仆役,恐污了诸位清贵之体。』
  她的声音十分诚恳。她知道,这次干旱的范围并不大,过不了几天,他们便可以脱离这种困境。她现在需要的是王家人的好感,以及能被士人们传扬的好名声。
  王氏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痛快,来的时候,王氏七女还在心中想过十几句指责她,唾骂她,逼迫她的话,可这些话,竟是一句也配不上用场!
  一众愕然后,王五郎清咳一声,带头向她拱了拱手,侧过头去。
  不一会,便有三个王家仆役前来,他们抬起陈容的浴桶,便向前面走去。
  当水抬到王卓面前时,王氏七女嘴一扁,恨恨地说道:『父亲,只剩半桶了!哼,定是那陈容不停地洗漱,才浪费了那么多!』
  她的话音一落地,王卓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他沉声低喝道:『这是什么话?人家愿意把水分给你,你不但不感激,还怨恨不知足?我王家,什么时候生出像你这样的女儿来?』
  这话说得很重。
  事实上,他不得不喝骂。王氏七女这声音不小,周围听到的人很多。
  王氏七女万万没有想到,又被父亲这般责骂。而且这一次,父亲语气中的嫌恶,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当下,她的眼中泪水直涌,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王氏七女呼地一下拉起车帘,缩到了车中,不一会,马车里传来嘤嘤地哭泣声。
  一个中年人劝道:『允儿年幼,她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王卓重重喝道:『她与陈氏阿容一般大,怎地她便是年幼,阿容便如此进退得当了?』
  他喝到这里,长叹一声,闭上双眼,道:『把阿容请过来吧,哎。』
  王家人来请陈容时,陈容没有耽搁,马上便跟在后面赶来了。
  远远的,她还在马车中,便对着王卓盈盈一福,无比恭敬地唤道:『陈容见过王公。』
  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十分的恭敬,这种恭敬,甚至还要胜过前两日。
  王卓见状,那皱着的眉头,不知不觉中舒展开来。他慈祥地朝她挥了挥手,唤道:『阿容近前来。』
  『是。』
  『阿容,伯父问你,这一次干旱,你是怎么料到的?你为什么如此果断地令人装水,还把缎打湿?难道有什么神明提示了你,使你知道此行有出现如此变故?』
  在提到‘神明’两字时,王卓加重了语气,看向陈容的眼神中,不知不觉中添了一分希翼。
  陈容明白了他的希翼,当下她盈盈一福,垂着头,极为恭敬地说道:『伯父所料不差。』
  六字一出,王卓双眼大亮,四周私语声则是一静。
  陈容乖巧的,恭敬地说道:『陈容刚入此州时,曾梦见一白发老人,正对着开裂的田野太息。隔日我听到王家众位哥哥说,田野里的水太少时,突然想起这一梦,这才向王公禀报。』
  王卓点了点头,叹道:『原来真是苍天示警。只怪我,不信鬼神啊。』在这时代,儒家正在世人打破,道家佛家横行,而不信鬼神的墨家思想,在民间也有残留。王卓以一句『不信鬼神』来掩饰自己的错误,正是把自己不纳良言的大错轻描淡写地抹去。
  这时刻,不止是王卓,便是众王氏子弟,看向陈容的目光中都大有好感。她不但很果断地承认了鬼神示警,又提到王家众位少年早就发现干旱一事。这样一来,世人纵使说起,也只会说他们过于轻率。
  王卓伸手抚着胡须,他在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后,便挥了挥手,示意陈容退去。
  陈容的马车刚刚驶出几步,他突然想起一事来,忙又问道:『阿容,不知你梦中老人可有指出,此处干旱还有几日得解?』他问出这等忧国忧民的大话后,再提自己真正想问的话,『我们还要行走几日,便可得脱?』
  陈容示意马车返回,她施了一礼,摇了摇头,恭敬地回道:『这,陈容不知也。』在王卓失望的表情中,她不确切地说道:『许用不了多久吧?』
  『希望如此,退下吧。』
  『是。』
  王卓望着陈容渐渐退下的马车,伸手抚了抚长须,突然说道:『这个陈容不错,堪配我王家儿郎!』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15:49
  第十二章 脱困
  一个中年人皱着眉头回道:『可她毕竟是分支的庶女,其父又是庶子。』
  王卓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暗暗想道:陈容出身是低微,可经过这两次的事,她在士族中必然名声大振。再说,如果我王家的儿郎娶到了她,岂不是说,她这一路上的表现,只是说明我王家媳妇特别灵慧?我王家的清名,便不会有损了?
  王卓想到这里,心中一跳,不由细细地思量起这件事来。
  那中年人想了想,又说道:『若是为妾,怕她又不愿意。』
  王卓点了点头,忖道:可惜可惜,她那父亲不在此处,这婚姻大事,还得到了南方再定。
  当天晚上,派出探路的王家仆役回来了,他们说,从路人口中得知,前去百里便有水源了。
  这个消息令得王家人精神大振。当下车队急急起程。
  饶是如此,渴得厉害的人和马,足足走到半夜,才走出五十里。
  这一次,凌晨的露珠不但马抢着吃,人也开始吃了。当然,王氏众人有陈容那半桶水撑着,还不会沦落到趴在草地上舔露水。这样做的,只有车队中的仆役护卫。
  第三天,月上中天时,众人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绿色,侧耳细听,甚至能听到一片哗哗的水声。
  听到这水声,车队中陡然响起一片欢呼声。狂喜中,众人不用吩咐,便驱赶着马车急急向前冲去。
  这一晚,那欢呼声一直没有断绝。直到天明,还有不少人泡在河水中舍不得起来。
  太阳再次挂在了东方。
  踏着绿色犹存的道路,倾听着树丛中不时传来的啾啾鸟声,所有的人,都有再世为人的惊喜。
  这一刻,众王氏子弟也明显成熟了,他们不再抱怨,并为了那天空飞翔的群鸟而高声欢笑。
  『阿容阿容,过来过来。』
  王五郎远远地便朝陈容挥着手,他那双细长的眼睛中,精光闪动。
  自昨日见过王公后,陈容便发现,这王家五郎对自己的态度明显热情多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闪动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彩。
  陈容朝着王五郎点了点头,示意马车驶近。
  在这个时代,因为儒家思想被激烈地冲撞着,它对女人们的禁锢,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有的胡人建立的国家中,女人还拥有政治地位,便是在晋王室统治下,寡妇再嫁不是什么稀罕事。至于女子向男人表达自己的爱慕欢喜,更是时有发生。如历史上,美男子潘安每每出门,便被女人们围观,她们投掷的果实,每一次都装满了潘安的竹筐。另一个美男子卫玠,更是被这些追星的女人围堵致死,给历史上留下了一个『看杀卫玠』的成语。
  因此,这时刻王五郎邀请陈容同行,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陈容刚刚靠近,便听到一个王氏七女地埋怨声传来,『五哥,那陈容不过是庶女,她怎么配得上你?你这般对她,着实丢了我王氏的脸!『
  陈容一听,皱眉大皱,她低低冷笑一声,对尚叟说道:『叟,且慢行。』
  『是。』
  她的马车停下时,前方的埋怨声还在传来,『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依我看来,这陈容只配做五哥你的妾室。娶她为妻,哼,她配么?』
  最后几字一出,陈容黑不见底,宛如夜空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冷煞。
  不过很快,她便把这抹情绪给掩藏起来,她低低地喝道:『不要去了,我们回吧。』
  尚叟是有功夫的人,王氏七女的话,他比陈容还要听得清切。当下他重重点了点头,驱赶着马车果断地返回。
  王五郎在低声回答了几句后,头一抬,便看到陈容回返的马车,他连忙声音一提,大声叫道:『阿容,阿容,怎地退回了?』
  陈容没有回答。
  王五郎皱了皱眉,他刚刚准备追出,一个少年在旁叫道:『五哥,别追了。你不可纵容了她。』
  王五郎寻思了一然,慢慢地伸出手,示意马车停下。
  陈容刚刚退回车队中间,便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喧嚣笑闹声。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不等她看明白,眯着眼睛瞅着前方的尚叟便大声叫道:『女郎,是王家七郎的车队!我们居然与他遇上了!』
  尚叟的声音中,含着无比的惊喜。
  王家七郎?
  陈容的眼前,不由浮现了那个少年美男的身影。掀开车帘,昂头瞅去。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只浩大的队伍,那队伍的阵势,一点也不输于陈容这支。从那飘扬的旗帜看去,可以知道,那队伍中除了王氏七郎王弘外,还有姓瘐的。
  怪不得尚叟如此欢喜了,两支队伍这么一会合,他们安全无虞了!
  陈容盯着那烟尘高举的前方,说道:『尚叟,我们上前去。』
  『是。』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陈容地到来。所有的王氏子弟,都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不一会,两支车队的中间,出现了足有五六十人的队伍,这一支队伍,人人衣履光鲜,个个面目清秀。
  这些人中,除了那二十几个王氏子弟外,另外二十几个,都是陈容不曾见过的,想来应该是瘐氏子弟。
  这些人围成一圈,谈谈笑笑中,把两个人筹拥其中。陈容只是一眼,便看到了人群当中,鹤立鸡群,宛如神仙般的王氏七郎王弘。
  在王弘的旁边,另有一个气度殊为不凡的青年,不过隔了这么远,视线又被遮拦,陈容看不清那青年的容貌。
  正当陈容向他们打量时,她的身边,传来一个感慨声,『听说琅琊王家的本族子弟聚在一起时,时人曾叹息说:琳琅珠玉。现在我看到了这些少年子弟,不知怎地,竟有自形惭秽之感。
  说话的是那个经常陪在王卓身边的中年文士,他虽然也是士人出身,其姓氏却是士族中的下品。他说完话后,转头看向马车中的陈容,叹道:『我这番感慨,恐怕只有你这个女人能明白。』
  陈容的姓氏虽然尊贵之极,可她的父亲是支族庶子,她自身更是庶女,也可以说是士族中的下品人物,因此这中年文士有此感慨。
  陈容没有回答。
  只是她看向瘐氏和王氏子弟时,那目光清明之极,根本没有半点自形惭秽之色。中年文士细细地审量了她一阵后,突然说道:『女郎容貌见识都超过常人,怪不得没有我这番感慨。』顿了顿,他忍不住还是补充了一句,『奈何,出身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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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惊艳琴音
  陈容没有回答,她知道,自己确实是出身太低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打紧呢?我已重新来过了!陈容握了握拳,向尚叟说道:『叟,再上前一些。』
  再上前,便是挤入这些少年少女中了。
  陈容的马车驶来时,好几个少年回头向她看来。只是一眼,他们的目光便是一呆,痴在那里。
  陈容本来长得精致明艳。再世为人后,她那青涩的美丽中添了一份成熟,这种既有少妇的成熟艳丽,又有少女的青涩稚嫩的风情,让她在一众少女中,特别显眼。
  一个瘐姓少年目灼灼地盯着她,开口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子?』
  不等陈容开口,王五郎笑道:『她是平城陈氏之女,名容。』
  平城陈氏?这个名号一报出来,众瘐氏子弟的目光大亮。平城的陈氏,只是陈氏的一个小支系,他家的女儿可算不得高贵。既然身份不高,那眼前这个美丽的女郎,他们不管是娶之为妻,或是索之为妾,都难度不大。
  在众瘐氏子弟朝着陈容灼灼打量时,陈容的脸上,始终平静如水。
  她走下马车,向前走出两步,抬起头,如子夜般黑不见底的双眸,看向被众少女围在中间的王氏七郎王弘。
  王弘也在看向她。
  四目相对,这个罕见的美男子顿时一笑,这一笑,他那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耀着让人眼花的光芒。不知不觉中,陈容又如初次相见那般,把头侧了侧,目光移开。
  围着王弘的众少女,陡然见到这种美人一笑,先是一呆,转眼,欢叫声四起。
  与王弘一道被堵的瘐氏名士,是个二十来岁,长方脸型,轩眉如剑,长相清俊的青年,他听到这里尖叫声,不由转过头来,顺着王弘的目光看去。
  对上美丽的陈容,瘐氏名士哧地一笑,向王弘道:『原来七郎喜欢的是这种美人。』
  王弘一晒,道:『她便是我跟你说过的陈氏阿容。』
  瘐姓名士双眼一亮,他再次朝着陈容打量了一番,才收回了目光。
  陈容一出现,便令得两个美男子兴趣大起,这事让众少女心中不满,她们向陈容的方向挤来。不一会功夫,一颗颗黑色的头颅,一缕缕飘飞的纱衫,甚至还横了好几辆马车,它们占据了陈容的视线,令得她根本就看不到王弘两人。
  陈容收回了目光,回到马车中。
  一上马车,她便从车壁间拿出一把七弦琴。
  前世的陈容,在她这般年纪时,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
  可自从遇到那个人后,她为了摘去自己这个‘庸俗’的帽子,这七弦琴一练便是数年。她也是个极有天份的,练了二年后,便已懂得其中三昧。在她死前,仅凭着这一手琴曲,她已博得个才貌双全的名声。
  陈容低着头,把琴就放在几上,然后,右手轻拔琴弦!
  随着一连串轻悠飘转的乐声响起,人群的喧嚣声瞬时少退。
  陈容没有抬头。
  她右手轻勾淡挑,宛如流泉清风的琴声,便如天空上的明月,悄然而来,无声而溢,极尽清华。
  喧嚣声消失了。
  五六十个少女少女,同时转头看向了陈容。
  这时的陈容,只是专注地望着塌上的琴,她那清艳的五官,在这一刻宛如宁静的春水,于树荫下,荡漾着潋滟华丽的光芒。这是一种清澈宁静,与艳丽张扬一道编织而成的美景。
  不知不觉中,众少年都看痴了去,也听痴了去。
  这些华服子弟,他们地出身,注定了他们的修养。在平日里,这琴棋书画就算不精通,涉猎是一定要有的。
  此刻,陈容的琴声一飘来,他们便马上感觉到,这曲琴音非同凡响。
  琴从尧舜以来便流行于世,其音清正淡雅,在这个时代,是最被士人们推崇的乐器。可以说,这时的士大夫们,很少有不会弹琴的。不说别人,王家七郎王弘便是个琴技出类拔萃的。
  早在初次相见时,王弘从陈容走来的脚步声中,便知道她也是个懂琴技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容的琴竟弹得如此之好!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子,这一手琴曲,弹得飘转明快,流畅如风,泱泱荡荡中,似在他的耳边倾诉着别后的相思,再次相见地欢喜。并且,这种相思和欢喜,如春风般飘荡,如流泉般辗转,于有意无意间,极尽风流。
  一般来说,士子名流们弹出的琴声,都以清正优雅空灵为要。可这个小姑子的琴声中,却另有一种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华丽。
  这等琴技,实已不输于他。
  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昂起头,王弘几人更是闭上了双眼,静静地倾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流水一般的琴声渐渐飘散,渐渐转为虚无。
  陈容慢慢抬起头来。
  随着她抬头,一缕调皮的碎发散在她玉白的脸颊上。她眼波一转,子夜般的双眸,极深极静地看向了王弘。
  四目相对。
  陈容冲着他,有点羞涩,也有点欢喜地一笑,然后,她垂下双眸,徐徐说道:『重见君子,不胜欢喜。』
  说完这八个字后,她便拉下了车帘。随着马车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动听的吩咐,尚叟驱着马车,重新驶回。
  一众窃窃私语中,陈容的马车,驶回了队列当中。
  而这时,不管是王氏子弟,还是瘐氏众人,都在向陈容的所在看来。可不管他们怎么顾盼,那马车帘一直都没有拉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王氏少女惊叫道:『这阿容,却是何时学会了这等琴技?』
  众人一怔。
  王五郎也从痴呆中回过神来,他皱起眉头,摇头说道:『从来没有听过。』
  王氏七女冷冷一哼,哧笑道:『这陈氏阿容的琴确实弹得动听。可惜,不过是个支族庶女罢了。』
  她的声音不低。
  话音一落,已有好几人在那里点头赞同。众少年痴呆的目光更是一清,不知不觉中,那抹傲然中带着不屑的神色,再次回到了他们的脸上——琴技不凡又如何?长相出色又如何?一个支族庶女的出身,便表明了,她永远都会低他们一等。这种人,不值得为之倾倒。
  回过神来的众子弟,迅速地把看向陈容的目光收了回来。
  这时,一个瘐姓少女急急地叫道:『啊?弘郎何在?』
  王弘?
  众女同时转过头寻去,寻来寻去,她们发现王弘和瘐志两个名士,早就坐回了马车中。她们能看到的,只是那一片晃动的车帘。
  第十四章 孙家小郎
  马车外,不管是平妪还是尚叟,都是目瞪口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妪才吃吃地问道:『女郎,你,你何时学得这等琴技?』
  陈容沉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低声说道:『我是在梦中学会的。』
  不等他们反省过来,陈容声音一沉,命令道:『这事不可说出去,以后若有人问起,你们便说我是父兄离去后开始学琴的。』
  平妪和尚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他们一生都呆在小小的陈府,小小的平城中,并没有什么眼界。陈容说她是梦中学会的,他们虽然不怎么信,却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片刻后,尚叟的声音传来,『是,女郎尽管放心。』旁边,平妪等人也大大地点着头。
  在他们简单的头脑中,此刻是想着,既然想不通便不想了,女郎这一次行事,宛如神助,也许这琴技还真是她在梦中所学呢。
  马车中,陈容点了点头,吩咐道:『若有人找我,便说我睡了。』
  『是。』
  这时,车队再次起程。
  两个车队混合后,整个队伍直是绵延近十里。马蹄踏处,卷起的烟尘高高飞扬,走在中间的都看不到前后。
  陈容甩出那一曲琴音后,便安静地呆在马车中,没有再露面。这其中,王五郎派人来找过她,都被尚叟和平妪打发了。
  本来,那些王氏和瘐氏的少女们,已是憋足了气准备与陈容较量一番,就算琴技上不如她,也可以在别的地方与她比一比吧?就算都比不起,也可以逼着她把琴棋书画来个遍吧?只要她出现,他们有的是办法扳回一城。
  可她们没有想到,陈容居然一直睡什么觉,再不现面。
  这时,行进中的车队突然一滞。
  陈容掀开车帘,低声问道:『怎么了?』
  尚叟回道:『我看看去。』
  二刻钟后,尚叟回来了,他跳上驭夫的位置,向陈容禀道:『遇上了孙氏的一个分支,似是遇到了什么盗匪,大人都已死去,只有一个小郎君和家仆逃脱。』
  尚叟的声音刚落,前方便是一阵喧嚣。紧接着,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向他们驶来。
  那马车黑缎红木,可以看出原来的奢华。只是此时此刻,那缎已陈旧,红木中处处都有刀剑痕迹。
  坐在车夫位置上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少年剑眉星目,鼻梁挺直,此刻他的薄唇抿得紧紧的,一脸疲惫之色。
  虽是如此,可这少年的腰背挺得笔直,一袭白色衣裳干净之极,头发丝毫末乱。
  在少年的旁边,王五郎皱眉说道:『孙小郎,这驭夫之事便由下人做吧。如果小郎愿意,我马上派几个仆人前来。』
  孙小郎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吐出这三个字后,再无二话。
  王五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扯了扯嘴皮,道:『此是我家七郎之意,小郎何必不近人情?』
  这一次,孙小郎连一个字也没有回他。
  王五郎讨了个没趣,也不耐烦了,他朝着孙小郎拱了拱手,喝令马车向前面返回。
  不一会,少年便来到了陈容旁边。
  在与陈容并排后,他转过马车头。
  车队又起程了。
  这时,马车中传来一个沙哑粗重的声音,『小郎,你何等身份,岂能做这驭夫之事?还是小人来吧。』说罢,一阵挣扎的声音传来。
  孙小郎抿紧唇,头也不回地喝道:『不必。』
  他这话一出,马车中便是一静。
  车队又行进了十来里后,太阳沉入了地平线。
  随着一阵呼啸声传来,众马车纷纷停下,仆役们开始忙着准备晚餐。
  陈容从马车中走下,她转过头,望着那个还笔直笔直坐在驭夫位置上的少年。灿烂的金光中,那少年稚嫩俊秀的脸孔,沉肃落寞得宛如行走在荒原中的孤狼。那种寂寞孤凄,她前世时,在镜子中看到过无数次。
  这种孤凄,在不时传来的欢笑喧嚣中,显得那么落落不合。
  陈容来到孙小郎的旁边,说道:『想要报仇,便要积蓄力量。只有懦夫,才会拒绝一切帮助和改变,自顾自地沉浸在悲伤绝望当中。』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冷。
  孙小郎呼地一声转过头来,目光森森地盯着陈容。
  陈容却没有理他,她自顾自地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陈容回到营帐前,低声吩咐道:『弄好饭菜后,给孙小郎送上两份。』
  『是。』
  当最后一缕金光沉入天际时,几家的饭菜都已弄好。这一次,王家和瘐家摆开的酒肉,直是形成了二条长龙。
  陈容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注意到,王家和瘐家都送了饭菜过来,可孙小郎冷脸拒绝后,只收下了她的。
  陈容见状,笑了笑,摇了摇头。
  两队合一后,众氏族子弟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直到月上中天,笑闹声还不绝于耳。
  踩着月光,陈容向前方走云。
  这次扎营的所在,是一条小河前的山坡上。地势开阔。
  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河水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走着走着,陈容听到了一阵琴声。
  那琴声十分的悠然空灵,只是一听,陈容便知道,那是王弘所奏。不知不觉中,陈容顺着琴声走去。
  才走了十几步,她的脚步便是一刹。在那一泄千里的月光中,扶琴而奏的,可不正是王弘。只是,他的身前身后,都是华服美丽的少女们。
  望着那些少女,陈容摇了摇头,缓步退后。
  刚刚退到河边,一个发育期的,粗嘎刺耳的少年声音响起,『你叫陈容?』
  陈容点了点头。
  『孙衍,还没有取字。』
  陈容再次点了点头,她侧过头,望着身边高大俊秀的少年,月光下,他那侧面还真是好看,曲线分明,仿佛山棱河岳。
  孙衍凝视着银光闪耀的湖面,再次沙嘎地说道:『王氏和瘐氏众人,都在怜悯我,都想施舍我。哼!我堂堂男儿,何需他人怜悯。』
  他这是在向陈容解释,他为什么要对王家人和瘐家人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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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临近黄河
  陈容沉默了。
  孙衍转过头来,他认真地盯着陈容,盯着盯着,突然问道:『你多大了?』
  陈容一怔,回道:『还没满十五。』
  『比我小。』孙衍盯着她,理所当然地说道:『叫我哥吧。』
  陈容一惊,愕愕地抬头看向他。
  月光下,她傻呼呼的表情,显然取悦了孙衍,他笑了笑。这一笑,把他脸上的落寞孤凄一扫而空。
  陈容瞪着他,说道:『哼,你不一定比我大。』
  孙衍再次一笑,这个少年,显然以前是个爱笑的,他笑着的时候,整张脸上神采飞扬,明亮异常。
  他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片,点头道:『不错,要不是你说出,谁也看不出你才十五。哼,明明是个小丫头,却有了妇人的妖娆之姿。』
  这话说得,陈容的小脸瞬时通红。她吸了一口气,想把这怒火压下,可她本来便是个有脾气的,深呼吸了五六下,她嘴一张,还是恨恨地喝骂道:『那也比你这个有着鸭子嗓音的小屁孩要好!』
  孙衍哈哈一笑。
  只是笑着笑着,他的声音已越来越小。他侧过头去,继续望着前方银光流荡的河面,低低地说道:『你的眼神,如狼,我喜欢。』
  陈容嗖地抬起头来,她瞪着孙衍,有心想要反驳,那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转过头,陈容与孙衍一样看着荡漾的湖面,暗暗想道: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把前尘往事都忘记了,现在看来,我做得还不够。这样不行,我得让自己真正平和起来,哪怕是再见到那个人,也应该是平和的。
  这时刻,两人并肩而立,都是沉默不语。
  可是,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两人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却自然感觉到一种平静,一种身边有伴的静谧。
  远处,火光腾腾中,笑语声喧嚣声还不绝于耳,可站在河畔的两个黑影,却仿佛溶入天地之间,那么孤寂,那么亘古。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中,王弘和瘦志一直被众少年少女围着,偶尔遇见,也只是相视一笑,并没有说话的机会。
  到是孙衍这个少年,自那日后一直与陈容并行,用陈家的驭夫为自己赶车,吃陈家的饭菜,自然而然的,与陈容形成了一个小团伙。
  这一日,车队靠近黄河了。
  这时刻,从并州各地赶来的各大士族,已经不时可见。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宽大的官道上,到处烟尘高举,喧嚣震天。
  『女郎,快过黄河了,快过黄河了。过了黄河便是洛阳啊,女郎,我们到地方了!』过了黄河便是洛阳,如不出意外,他们便会在洛阳定居下来。
  平妪欢喜地跑到马车旁叫唤起来,她不大的双眼,这时笑成了一线,在她的身周,是同样喜笑颜开的众人。
  『洛阳?』
  陈容的脸上没有欢喜。
  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前方。前方是一片蔚蓝的天空,天空的尽头,被白云遮挡着,被群山阻隔着,她看不到洛阳那层层叠叠的画栋雕栏。
  这时刻,欢喜的众人想到前方四十里不到便是黄河,已顾不得休息了。一个个赶着马车,急急向前方奔去。
  如此奔行了二十里后,从各处赶来的士族队伍,已挤满了官道。不止是官道上,连两侧的荒田中,也尽是骑马的护卫。
  陈容转头看去,她的前后左右,都是漫无边际的人头和马车,喧嚣声充斥着天空,就算靠得最近,也要大声说话才听得见。
  『女郎,人真多啊。』
  平妪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感慨着。
  陈容没有回答,她的眼神有点茫然,嘴唇也抿得特别紧。
  转眼,夕阳西下了。
  这时刻,他们离黄河还有十里路程。
  当众人吃过饭后,一直茫茫然的陈容,突然提步向前走去。一侧的孙衍刚刚放下碗筷,便看到举止异常的陈容。他皱起眉头,鸭公嗓响起,『阿容,王家人正在用餐。』
  按照贵族礼仪,用餐时是不能说话的,更不是走访的时候。
  陈容脚步一顿。她转头看向孙衍,眼神空洞地瞪了他一会,她喃喃说道:『我直到方才才想明白,纵使天命早已注定,也得博一博才是。』
  她这话莫名其妙,孙衍哪里听得懂?这少年眨着眼,疑惑地望着她。
  陈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去,再次回道:『王家用餐,每次都需一个半时辰。我等不了那么久。』
  说罢,她大步向前走去。
  孙衍皱着眉头望了她一阵,提步跟了上来。
  荒原上,王家用素缎铺成两条长龙,长龙上摆着塌几,塌几上酒肉飘香。
  用餐的贵族们,都是安静无声。陈容可以看到,王卓的左侧,坐的便是王弘和瘐志。
  陈容走来时,不时有人抬头向她看来。那些王氏子弟见她径直向王卓的方向走去,不由瞪大了眼。
  不一会,陈容便来到了王卓面前。
  远远的,她便是盈盈一福。
  王卓和王弘,瘐志都抬起头来,他们就着夕阳光,打量着这个清艳的少女。
  不等王弘开口,陈容已清脆地说道:『王公,自古以来,洛阳都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胡夷百族都在进犯中原,陈容以为,他们必不会放过洛阳。』
  她此时所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包括王弘在内,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错愕地望着陈容。
  这时的士人,不喜欢谈论政治。
  自那些喜欢谈论政治的名士们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后,他们开口便是玄学,闭口便是风月,已不谈论政治多时。
  因此,陈容一个少女,在这里大谈什么‘兵家必争’之地,这时刻,连瘐志在内,都皱起了眉头。
  陈容仿佛没有看到,她只是认真地望着王卓,续道:『陈容以为,此时的洛阳城,已不是安全之所。我们此去,只怕会落入胡人早已布好的陷阱当中。』
  『陷阱?』王卓终于放下了碗筷,问道:『你说胡人已经攻进洛阳了?』陈容连续两次大显神威,他已对这个少女的话开始重视了。
  陈容摇了摇头,道:『洛阳城如此坚固,哪是这么轻易攻进的?我是说,只怕那些胡人在洛阳周围,以及这黄河岸边布下士卒,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王卓沉吟起来,他转过头看向王弘,道:『七郎如何看来?』
  王弘那宛如秋水长空的明澈双眸,正在盯着陈容,他早就听说过,眼前这个少女,连续两次料事如神,是个与世间女人迥异的女郎。
  他凝袖着陈容片刻,问道:『那阿容以为,会有哪些胡族?』
  胡族?汉族的丈夫,便不能有称王称帝的野心么?陈容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陈容此次前来,是想向王公请离。』
  请离?
  嗖嗖嗖,众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陈容,一个个脸露惊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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