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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放开微臣》秋若耶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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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2:52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晋江VIP2013-03-18完结
总下载数:34总点击数:342700  总书评数:2524 当前被收藏数: 4757 文章积分: 43,170,532  



公主出没,裙臣注意!
我常常想,十四岁要是跟白将军家的公子私奔,十五岁就不会害得叶侍郎家的公子出了家,

十六岁就不会吓得林尚书家的公子和了亲,十七岁就不会逼得准驸马跳了水……
生在帝王之家是一种错,错上加错的是,我的侄儿皇帝从未能如愿以偿将我毒杀、刺杀、诱杀,以及各种杀。
迟迟不能嫁人是一种错,错上加错的是,天下才俊一致认为被我揽上凤榻是一种仅次于挥刀自宫的莫大耻辱。
只因我是帝姑,唯一的大长公主,比皇帝都高出一辈,我不权倾天下谁倾天下?我不荒淫谁荒淫?



朝堂友情提示:见大长公主前,先把脸涂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重姒 ┃ 配角: ┃其它:王侯将相,裙下之臣,公主恨嫁,权倾天下


编辑评价:  
大曜王朝幼帝即位,帝姑大长公主监国,自此皇权旁落到一个女人身上。
大长公主百里重姒,传其荒淫暴虐,一手遮天,无美不夺,无男不抢,竹马出家,驸马跳水,恶名传遍天下。
却依旧有人不畏流言,相继出现在公主身边,王侯将相各施手段,争做这裙下之臣,究竟是为名为利还是为爱为恨?
本文秉承着作者一贯的诙谐风格,语言活泼幽默流畅自如,情节不依常理却照样引人入胜,人物更是独此一家,或者让你会心一笑,或者令你捧腹喷饭。
打酱油的路人,更是本文一大亮点,不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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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3:16

☆、公主的风流事儿(一)



    “殿下,您的汤里含有鹤顶红、砒霜、断肠草、曼陀罗、七星海棠、见血封喉、鸩羽、钩吻等八种剧毒。”

    皇宫药师高唐一手捻着银针,一手端着碧玉汤碗,观察了针面每一寸的色泽后,笑得有如春风般温暖,对我款款道。

    我翻着一本砖头厚的奏折,欣慰道:“我家侄儿果然长大了,居然晓得要用剧毒,一下就是八种。”

    高唐继续笑得如春日般明媚,“这第二百五十次毒杀虽然又一次以失败而告终,但圣上的成长速度是惊人的。上月将毁了容的刺客安置在茅厕伪装成厕石,虽然未能伤到公主,但终是令公主受了惊,五日不能如厕。这月竟已将眼线安插到了厨房,直接往公主的滋颜补肾汤里下了八种剧毒。吾皇如此超速成长,皇陵里头躺着的太上皇若有知,不知是该挠墙呢还是挠墙呢?”

    我连忙朝批朱阁内供奉的牌位拱了拱手,“皇兄,您可千万别化了粽子,只管寻我托梦就好。您仙去托孤时口齿不清,给我封姜国时念成了监国,彼时皇妹我正攒嫁妆嫁人,您一个吐字不清,再加上国丧,皇妹我生生错过了最佳嫁人芳龄。如今妹妹我把持朝政,把这监国公主做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白天被人唾弃为牝鸡司晨,通俗点说就是母鸡打鸣天下要乱,晚上**寂寞一个人搂着被子睡。这都怨谁啊皇兄?您就不能坚/挺个三五年等你那叛逆儿子长顺了再驾鹤西去?”

    “停!”高唐做了个忍受不了的手势,“吐槽也要有个限度啊公主。方才臣注意到一个关键词来着,**寂寞,试问公主哪一夜寂寞了?”

    我春愁颇深道:“夜夜寂寞得狠呢。”

    “公主——”阁外一声极度兴奋的高喊,正是我那为非作歹为虎作伥的狗腿子家仆从良,“公主以后**不寂寞了,快看我把谁捉来了!”

    听到那个“捉”字,我合上奏折叹口凉气,“明日早朝本宫化什么妆比较好应付言官弹劾?”

    高唐回道:“公主只需素面朝天,微微一笑,最好是对那言官款款一笑,他自然会离得你八丈远,为了保住贞操指不定当日便要告老还乡。”

    “你果然是本宫的贴心智谋团。”我握着奏折起了身,向阁外走去。

    批朱阁外是公主府的大片荷塘以及小桥流水,情调意境都是首屈一指的暗通款曲之所,据说也是京师著名的八景之一,与醉仙楼、红袖招并列为三大风月所的天上人间。如此深具韵味的地方,本宫为之取名为——春潮带雨晚来急,不过旁人嫌其繁复,一般简称为春潮。

    荷塘外,小桥上,一身白衣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成为了神来之笔,即便被捆成了粽子也是春潮的画龙点睛之笔,如斯画面令人沉醉。直到一声“扑通”,将我从沉醉中惊醒。

    高唐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也同我一般望向桥下,“也该找人修修那桥下的坑了,常年这么砸人,不晓得该有多深了。”

    我愁眉一皱,“你说他们怎都喜好往那里跳?”

    “这春潮带雨晚来急的黄金分割点便是那架小桥,人从那里往下跳,从园林学与审美学上来说,最醒目也最凄美。”

    就在我们进行美学探讨的同时,那位跳水粽子已被公主府的下人熟练地打捞了上来。

    我对从良道:“本宫近来不太喜欢用强,你怎又逼良为娼?将好好一个公子捉了来,你忘了平日本宫的教诲了么?”

    从良神采奕奕又神秘兮兮道:“公主,您好生再看一眼,那是谁。”

    是时,那白衣滴水公子生死置之度外的冷漠眼神朝我瞥了一眼,顿时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从良提示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我恍然,竟是那日春游我遥遥望见的一位公子,当时没忍住感叹了一下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不想我这家仆竟如此会琢磨主子的意,笃定我觊觎了人家。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我拿奏折敲向从良的脑袋,“你琢磨着本公主该是这么个意思么?”

    就在本宫潇洒地挥了挥手,令那陌上公子自行离开公主府,他气度从容不卑不亢转身离去的瞬间,某个东西击中了我紊乱的感情线。

    “慢着!”

    他停了身形,回头冷冷道:“学生是读书人,万不会做你裙下臣!”

    我又被击中!

    像!太像!那冷傲的模样,我原以为本朝不会有第二人!

    从良不知我是什么主意,“公主,放他回去,再补偿二百两银子?”

    我牵动嘴角,喉中发出一声荒淫的笑,“来了公主府,岂有回去的道理。读书人怎样,科考所图的还不是功名,要多大的功名,本宫不能给你呢?”

    白衣公子身体一震,嘴唇血色褪去,“你、你、你……”

    我广袖一挥,“带下去洗白了,今晚给本宫送来。”

    从良十分开怀地去命人烧水了,白衣公子欲再纵身池塘,被人拦了下来,扭送去了浴房。

    高唐笑吟吟道:“恭喜殿下觅得枕边人。”

    我却不敢太乐观,未雨绸缪一下到时候枕边暴/乱也好应对,“这种拒死不从的,恐怕得使些手段。”

    “殿下要哪种程度的药?热情似火主动解衣的还是昏迷不醒任人轻薄的?”

    我考虑一番后,“来个折中的,不能太热情,否则夺了本宫的主动权,也不可太昏迷,否则本宫少了些趣味。”

    ※

    夜风徐徐,凉月弯弯之时,我踏进了藏娇阁。被强行洗浴更衣后的公子穿着一身宽松衣袍,约莫是从良准备的便于宽解的意思,头发也是从良擅长的低束式,便于躺平的意思。这位公子此刻正在灯下看一卷书,知道我来了也视而不见,果然淫威不能屈。

    我这人真的不喜用强,即便要来强的,也是先礼后兵。

    “这么晚了还看书呢,当心伤着眼睛。”我将灯火往他身边移了移,顺便人也坐到了紧挨着他的凳子,淫爪搭上了他的胳膊,“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呢。”

    他身体僵硬地坐着不动,“学生楼岚,请公主自重。”

    瞧他神色煞是有趣,白净的俊脸透着些粉色,侧容棱角分明,夜里灯影下尤其透着重重冷峻,拒人千里。

    我又凑近他几分,“我自重,你读书,岂不辜负了如此良辰?”

    他面色忽白忽红,视线始终不与我交错,“公主府的美男子还少么,公主何苦非与学生为难!”

    “那日陌上,是你生生闯入我的视线……”我深情款款,一指勾起他下颌,“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清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我竟与君相逢。来的是谁家的公子,生的是春光满面,美丽非凡。这位公子,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这段情话脱口而出,竟然已是如此顺溜了,记得少年时从某本艳词话本中背下来的时候还磕磕巴巴。

    楼岚公子脸色血红,忙离凳起身,试图逃离本色魔的控制,“你你你……荒唐!”

    我亦起身跟上,步步逼近,抓住他手臂,“你就从了本宫吧!”情话说完,该办正事了。我抬手对着他面门一抖袖口,迷烟扑面,他呛了一口后便乖乖倒入了本宫怀里。

    高唐这药果有奇效,比含笑半步颠都厉害。

    门外候着的从良与一名护卫赶紧进来将我怀里的七尺男儿拖上了床榻,临去时,从良笑眯眯道:“公主的情话前奏配合表情语气已然炉火纯青了,不过后半夜的主题需悠着些,明日还要上朝。”

    我轻抚美人面,点头欣然道:“你们也不必守在外头了,不然本宫发挥不出来。”

    从良乖巧地带着护卫撤了。

    轻薄美人这种事,本宫可谓颇有心得。当下除了楼公子外袍,凝视着他冷清清的面容,一时情不自禁俯身亲上了他唇角,“拾遗……”

    兴许是彼时本宫太过投入,未曾察觉身下人儿紧绷的状态,这才直接导致了本宫的悲惨境遇。

    “噗”的一下,某种锋利冰冷的刃,刺入了我下腹……

    这后半夜,整个公主府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

    ——大长公主被行刺了!

    ※

    被刺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不过自古宫闱无秘密,尤其是那风月秘闻。

    四更天的时候,我气息奄奄躺在凤榻上,由高唐给我止了血上了药缠了绷带。

    “大长公主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韵事明日一定会传遍京师各个角落。”高唐剪了绷带最后一处,预言道。

    “本宫可是被你害死的……”我有气无力,“你那药,为何对他无效?你如此偷工减料制造伪劣药品是为哪般?”

    高唐沉思,“对他竟无效么……”

    我腹痛得厉害,懒得去想其中关窍,只觉色字头上一把刀,诚不我欺。

    “殿下,宰相来了!”

    我一惊,险些坐起,顿时牵动伤处,痛得额头冒汗。

    本朝宰相简拾遗在房门外见礼,独具穿透力的嗓音回旋到了耳边,“臣拜见殿下!”

    “进、进来……”

    我扯了半截枕头遮住脸……

    高唐咳了一声,“公主还是先把肚皮遮上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3:28
☆、公主的风流事儿(二)



    原本女人垂帘听政或面见臣子都应在中间隔一层东西,以示男女之防,但皇兄仙去后我监国的第一日,我嫌那帘子挡了风,便生生拽了下来丢去一边,正同我议事的几员大臣目瞪口呆忘了下文。彼时,我长吁口气,对众臣道:“呜呼,终于凉快了,尔等继续。”

    第二日,言官的万言建议书便奏了上来,辩古论今,通篇围绕着一个是否挂上帘子的唯一主题。建议书被我驳回后,朝堂发动了一场大辩论。如今想来,本宫的王霸之气便是在那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中奠定。

    那时,我走到小皇帝的龙椅前,向朝堂正中掷出了砖头厚的万言书,正砸倒了一只青铜香炉,“本宫一手可遮天,这寸方小帘,遮得住本宫么?”

    百官料不到我竟于朝堂撒泼,不知如何应对,纷纷望向宰相。彼时,简拾遗神态淡然,掀衣率先跪下,“撤帘,此制由大长公主起。”

    原来本宫的英明决议未必总是高瞻远瞩且英明神武。

    本宫将将遮好肚皮,宰相便进来了。高唐告了声退,留下我与本朝著名的雍容宰相两两相望。他穿的是居家闲服,竹青色的长衫,系一条麻布腰带,怎么看怎么清贫。少有见他如此衣着,莫非是来不及更衣?我心头不由自主荡漾了一下。

    他长身立在我榻前两丈远处,居然还是不肯缩短距离,我心头那点荡漾连个水花都没能溅起来。

    “公主伤势如何?”宰相大人终于出言关心了一句,不过视线仍在我凤榻以下,并不直视于我。

    “不打紧。”刀入寸余,若是那上面再有点毒,此刻本宫早就呜呼了,若不是高唐医术高明,我此刻也牵不出那丝虚伪的笑。

    “刺客在何处?可曾交与大理寺?”

    “……这个,他若入了大理寺,只怕免不了受皮肉之苦……”想到楼公子细皮嫩肉,恐怕挨不得板子。我一边忍着痛楚一边沉吟,忽感一股异样。眼睫一转,竟见简拾遗一双眼已抬了起来。蓦然与宰相对视,本宫竟、竟一时有些不习惯。也难怪,他时常不以正眼看我,但凡甩我一个正眼,那必然是我朝事应对太过专断不合正常人思维。

    “这位公子是出于什么目的行刺公主,还需调查清楚。”称呼由刺客变为公子,不愧是一代名相啊,几句话便套出了我禽兽的真相。

    我咳嗽一声,索性承认了,“床笫间不太和谐,他失手伤了本宫,倒也无需过多调查。”

    “为公主侍寝竟私自携带凶器,如何不调查?”

    “他又不是自愿的……”

    “公主怎知他不是自愿?”

    “……”我盯宰相一眼,“简相对自家姬妾夜里是否自愿难道不清楚?”

    我那贤侄为拉拢宰相不知赏赐了多少美姬艳妾到相府,男人为官纵然清廉正直也未必就不好色。虽然本朝的长公主——我那蛮横的侄女明恋暗恋宰相已久,多番闹到她那皇帝弟弟跟前掀了龙椅,却也无法将那帮相府姬妾毒打一顿。当然,本朝的大长公主,本宫我气度岂是常人能比,为表示对臣子的赏识与嘉奖,亲自赐下绫罗绸缎珠宝玉石给相府姬妾们,下完旨回来便扑上凤榻咬被子。

    想起那些酸事,本宫心中便是酸上加酸。

    果然,清廉正直的简相不说话了。被本宫戳到短处了吧?天下乌鸦哪有不黑的!黑得本宫心口好疼,似乎也是戳到了自己痛处。

    快狡辩呀,为什么不狡辩?不狡辩就是默认了呀,本宫心口太疼了……

    “殿下可是伤口疼了?要唤高御医么?”简拾遗不觉上前了几步。

    我瞧了瞧那距离,当即从靠枕上滚到床边,“莫非有刀片未曾取出……”

    简拾遗三步并作两步,近了凤榻,将我扶住,“公主!”

    我奋力往地上滚去,简拾遗一把将我抱住,以自身胸膛挡住了我滚落的姿势,慌乱中竟拿袖子给我擦额头汗珠,“公主勿动,臣去唤御医……”

    我牢牢拽住他,直抽冷气,“你别动,再动,本宫伤口要裂开了……”

    如此一番折腾,委实要裂开。

    我疼得浑身冒冷汗,抓着简拾遗胳膊,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本宫不负荒淫公主之名啊,如此剧痛之下,还能抽空辨别他身上隐隐的香气,有没有当初我赐给那些姬妾的香料中的某一种。

    正分辨着,便觉他一手掀了我被子,只见被褥上全是血,我腹上亦都是血……

    “传御医!”简拾遗一边按着我不让再动,一边朝房外急唤。

    昏倒前,我拉着宰相的手,吃了一把豆腐,对他道:“本宫随先帝去了,你们就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今夜同他扯的那些话,唯这一句,不打诳语。

    ※

    高唐再度将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第二日,我彻底清醒过来时,公主府里已候满了文武百官,一时间,春潮带雨晚来急的荷塘内每隔三支芰荷便有一名朝廷大员,黄金分割点的小拱桥已被踩出了裂痕。

    我拽着一人的手痛心道:“本宫还没死,叫他们都回去歇着!”

    从良望了我身边某人一眼,答应了一声便跑出去了。

    我拉着的一只手,骨节修长,手感让人十分受用,捏了捏,揉了揉,摸了摸……

    从良跑了回来,语气较为紧张,“公、公主,收、收敛,低、低调,手手手……”

    本宫好不容易被行刺一回,正是吃豆腐的好时节,收敛他舅舅!我半眯着的眼里,一团牡丹涌了进来,艳光四射,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

    “听说姑姑霸王硬上弓被良家男子行刺了,姑姑您以后还行么?”这幸灾乐祸的腔调,除了本宫的贤侄女本朝长公主洛姜不做第二人想。

    我和蔼可亲一笑,缓缓睁开眼,“姜儿怎也来探望姑姑了。”

    却见我那贤侄女目光灼灼落在她姑姑的手心上……

    我不自觉便松开了手。简拾遗重获自由,瞬间退后三步远,不过神色依旧是淡定如常。别说是本宫崩了,就是泰山崩,他也未必会慌乱一丝一毫。既然如此,为何要退得那般远?

    洛姜盯了宰相一眼,再将犀利的视线转到我身上,明媚一笑。洛姜是皇室的小天香,年方十四,艳名远播,是京都贵公子可望不可即的梦中情人。这一笑果然倾国倾城。

    “姑姑您这是何苦,虽说您早过了豆蔻碧玉之年,可咱们皇族的大长公主,想要男宠还不容易么。早些年不堪您折辱出了家的叶公子、嫁了番国的林公子,以及不愿做驸马跳了渭河的宋公子,诚然伤了您的心,但也不见得就找不到一个愿意受您折辱且不会出家亦或远嫁以及跳水的驸马。姑姑放心,替您物色驸马,照料您的老年生活的重任,就交给侄女了。”

    我颤着心肝,欣慰地笑了笑,“姜儿委实孝顺。”

    洛姜再转头瞧向宰相,“简相以为呢?”

    简拾遗目光轻轻从她面上一掠,“为大长公主屏选驸马一事,需慎重,倒也不急在一时。”

    洛姜冷哼一声,“不急在一时,简相可知姑姑今岁已然春秋几何?”

    简拾遗不假思索,不动声色,“殿下十七岁辅政监国,历时三载,今岁足双十。”

    “简相可知女人青春最是耗不起,姑姑作为女人的大好年华都已逝去,还不急选驸马,简相是希望姑姑**寂寞孤苦一生?”

    “臣并不是反对遴选驸马,只是需慎重,对驸马才华品行以及祖上三辈都需细细考查。”

    洛姜气得一甩袖子,“你怎么不说八辈祖宗也要从坟里刨出来一一验身细细考查?”

    简拾遗淡淡道:“八辈难以追溯,五辈倒是可行。”

    “简拾遗!你故意跟本宫抬杠?!”我那贤侄女终于忍无可忍,踢翻了一个凳子。

    “臣不敢。”宰相大人默默望向那只翻了肚皮的凳子,走过去将其扶正。

    洛姜带着怒气转向了躺在床榻养神的我,“姑姑,我已经给您物色好了驸马,不必谢我。”

    霎时,我被愁云惨雾笼罩,“姜儿,再逼人跳了渭河,我有何面目去见你地下的父皇?”

    “姑姑放心,这位是自荐的。”

    我一骨碌爬起来,“当、当真?”难道本宫真要铁树开花……

    “绝不骗姑姑。这位正是宰相大人的得意门生,祖籍洛阳,太学出身,现任庐州刺史,姓何名解忧。”

    我一颗欢快的心停在了半中央,简拾遗的门生……

    宰相大人终于抬起了头,面色微变,“解忧?”

    洛姜以一种将人一军的姿态愉悦道:“简相以为如何?何解忧才华品行是得了宰相大人认可的,祖上五辈皆是名士,京都人提起洛阳何家,那都是仰慕得恨不能摸一摸人家门前的石狮子。”

    这些我却不甚在乎,只在意一事,“那何解忧长得可过得去?”

    “秒杀京都才俊,瞬灭公子王侯。”

    我屏住了呼吸瞧向简拾遗。

    洛姜善解人意回答了我碍着脸面问不出口的问题,“比之简相,也不差。”

    我又屏住了呼吸。

    就在室内三厢静穆之时,外头从良又嚎了起来,“楼岚公子服毒了,公主救他不救?”

    “救不活楼公子,叫高唐挥刀自宫!”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3:40
☆、公主的风流事儿(三)



    我不顾刀伤,暂时搁下那位传说中自荐的驸马,左边宰相,右边侄女,去了藏娇阁。

    公主府里的藏娇阁一直都是名声在外,有人以能入藏娇阁为莫大荣幸,有人以一入藏娇阁为莫大耻辱,都因这里是大长公主宠幸男人的地方。所以简拾遗抬头看着金壁辉煌金光闪耀的三个大字匾额时,脚步停了下来,目中若有所思。

    虽然我无数次梦见自己将简拾遗诱进我的藏娇阁,再强行推倒施暴,但每每都于中途心惊胆战醒过来,强/暴宰相的恶行实在罄竹难书,我甚至梦见驾鹤西去多年的三皇兄从地底下赶过来,站在我床头意味深长地观看,再幽幽道:“阿姒,你果然让朕刮目相看。”

    事实上,故去的太上皇委实不必对我刮目相看,因为梦中的情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是不敢加以实施的。

    但我依然年复一年做着这样的梦境,可见觊觎简拾遗的贼心不死。

    如今,他果真站在了这方牌额之下,眼波沉沉,不知想些什么。

    我侄女伸手一拦,“简相就不必进去了,这是男人伺候姑姑的地方。”

    简拾遗目中深如渊涧,淡淡望了我一眼,随即转身走了开去。我被那一眼望得心中如有一只小手挠来挠去,极想跟上去拉住他,做一些无谓的解释:“这事不能说得太细,但真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侄女笑靥如花对我耳边细语:“姑姑你不必妄想解释了,大家都懂的。”

    洛姜不愧是从小在我脚边长大的,简直长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在心中叹口气,捂着刀伤进了藏娇阁。

    “楼公子服的是一品红,再晚一刻,高唐便只能自宫了。”高唐收拾了银针药剂,退离了床榻,经我身边时耳语道,“公主府未有一品红,此中大有蹊跷。”

    楼岚公子躺在被褥下,脸色雪白,眉头紧蹙,一副不堪折辱之态。不过在我看来,却别有一番弱质纤纤的惹人怜惜之感。

    “啧啧,难怪被行刺了也要留个活口,姑姑的口味一向既重又不走寻常路。”洛姜在床边研究着,“我怎么觉得,这位公子某个角度看,很是像一个人呢。”

    我执着她的手,连忙拉到一边,和蔼道:“贤侄女,那位自荐的何公子,什么时候你给带来我跟前瞧瞧。你要什么,姑姑都绝不吝啬。”

    她眼中光芒一闪,“侄女给您物色驸马,姑姑您把简相赏赐给侄女。”

    我被口水呛到。

    洛姜给我捶背,“姑姑您悠着点。简相那种廉洁的重臣,您是吃不到口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给了侄女吧?”

    我好不容易缓口气,扯过椅子坐下,“那简相,你也知道是骨鲠之臣,逼不得杀不得,掳到床榻上,就更是使不得。”

    洛姜娇嗔:“谁要掳他到床榻!姑姑的心思忒龌龊!人家只是想跟他发展发展感情。当然,凭着姑姑一手遮天,将侄女赐婚给他,谅他也不敢拒绝!”

    我再顺了口气,“相府姬妾众多,你嫁过去定会受了委屈,姑姑于心不忍啊。”

    洛姜握拳道:“本公主嫁过去,岂会怕了那些姬妾,大不了宅斗嘛!”

    “住口!”我拍案,“堂堂公主,岂能与那帮贱人混战,失了身份!”

    贤侄女果然不买账,哼了一声,指着床上的楼公子,“哟,那公子怎么看怎么像简相耶!”

    “当然嘛,发展发展感情还是可以的,年轻人嘛!”我欣然道,“赐婚嘛,就看你们感情发展得怎么样了。”

    “就知道姑姑最疼人家了啦!”洛姜给了我一个熊抱后欢快地跑了出去,约莫是跟简拾遗发展感情去了。

    姑姑我一人黯然神伤。

    榻上神似简拾遗的楼公子撑着起了身,漠然看向我,“只因学生像了简相,便要受你辱没。还是那句话,学生宁死也不做你裙下臣,若再被你逼迫,学生便一头撞死!”

    我心肝一颤,“你这宁死不从的模样,甚是合了本宫心意。”

    血一般的事实证明,调戏良家男子,万不可在人家万念俱灰的时候,否则,报应就在当下。

    楼岚公子当即便要碰床柱,我眼疾手快奔了过去,他一头碰在我腹上……

    再度,血崩。

    高唐三度将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据我的贤侄女说,她与简相正在花间相谈甚欢,忽闻藏娇阁内一声厉呼:“公主!”

    洛姜认为那是闺阁间的情调,尤其是她姑姑颇为重口味,折腾得男宠告饶也未可知,所以不必理会。

    直到又一声厉呼:“来人!救公主!”

    众人这才知道是本宫出事了,于是一同闯进了藏娇阁。

    “且慢!”我打断洛姜的叙述,“这么说,简相也冲进了藏娇阁?”

    洛姜哼哼道:“姑且是吧。您应该注意的不是这件事。当时,姑姑腹下血流如注,跟流产似的,血腥得要死,哼,简相当即抱起姑姑……”

    “且慢!”我再度打断洛姜的叙述,“这么说,简相抱了本宫?”

    洛姜重重一哼,“姑姑再打断,我就不说了!”

    “好好,你快说,简相是怎么抱着本宫的?”我心头一阵荡漾。

    “就跟抱木头一样抱呗!”

    “然后呢?”

    “然后就是高唐妙手回春起死回生。”

    “然后呢,简相呢?”我急得咬被子角。

    洛姜悠悠然到桌边倒了杯茶,一边吹一边喝,“拾遗呀,他得知姑姑没事了,就去藏娇阁把楼公子带走了。”

    我心一暖,再一凉,“带走了楼公子?去哪里了?”

    “相府。”

    我一惊,“拾遗私设刑堂,刑讯逼供?”

    “指不定是与楼公子把酒言欢普天同庆呢。”

    只因简拾遗率先冲进藏娇阁,抱了本宫,又强行将楼岚公子与本宫隔离,洛姜心中不太痛快,邪火都发到了本宫身上。发泄一阵后累了,便踹了从良一脚,扬长而去了。

    从良揉着膝盖,委屈道:“殿下什么时候把襄城公主嫁去番邦和亲?”

    襄城是洛姜的封号,寻常国人只能唤她封号,如我这般可随意称呼公主闺名的却不多。

    我躺在床上,望着床顶,“这个想法,本宫筹划了十年了。”

    为了避免洛姜逼我下旨给她赐婚宰相,必须尽快替她物色驸马。趁着她十四岁大好年华,赶紧嫁掉,这皇宫就宁静了。想到当年自己十四岁时候,未能带着嫁妆与白老将军家的公子私奔,就愁绪满怀。

    我在皇宫长到十四岁,都未有一位少年对我一见钟情,直到御园酒宴那回,白老将军家的公子躲在假山后,一勾脚,将我绊倒。我放声便要大哭,他一手捂住我嘴巴,一手捏了捏我脸,十六岁少年刚刚变音的嗓子调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愿不愿意跟本公子私奔?”

    我被他捂得快要断气,他才松开手,对着我嘴唇亲了一口,“别哭,本公子对你一见钟情。”

    本宫的初吻便在那时候没的。

    以前听三皇兄说,女子被男人亲了嘴后,就必须嫁给这个人。我当时小脸通红,以为他便是我将来的夫君,糯着嗓音答道:“我叫重姒,父皇叫我重重,哥哥们叫我阿姒。”

    那小子当时一听“父皇”二字,脸色变得跟翻书不相上下,当即扔下我便跑,“小公主长大了,本公子再来娶你,今日之事不要告诉别人!”

    不晓得怎么就将未来夫君给吓跑了,我扁扁嘴就要哭。

    这时,假山对面走过来一个少年,青衣翩翩,气度从容,对我道:“一定是舞阳公主吧,不要受他诱惑。等你长大了,会有更多的诱惑。当你看过沧海后,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水。”

    “你是说,观于海者难为水?”我拽着他衣角,不安道,“你是谁,刚才的事,你不要告诉我父皇。”

    他笑了笑,“公主这么小就看过孟子了,将来定不是寻常的公主。家父是简学士。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重重放心。”

    接下来的几年,父皇驾崩,大皇兄与二皇兄作乱,三皇兄与我联手将二人干掉后登了基。那时,我梦中时常见大哥二哥泣血逼问于我,为何临阵倒戈,父皇明明传位于大哥。我没有告诉他们,父皇传位于大哥,却没有在诏书中将三哥一家斩草除根,而这项血洗计划却在大哥二哥醉酒后为我所知。我倒戈了,成为了大哥二哥计划中的致命一击。三哥继位后,遵守了与我的密约,留了大哥二哥两家的骨血到民间,命他们永生不得返帝都。

    生在帝王之家,我两手沾满血腥,何以解忧,唯有男色。我作为唯一的长公主,时时为非作歹刻刻逼良为娼处处调戏美男。据说,掌管帝王家起居注的史官将我评作空前绝后第一荒淫公主。

    此后因我属意叶侍郎家的公子,他察觉后立即剃了度出了家,又因赞美过林尚书家的公子,他听闻后请赴番国入了赘嫁了人。一时京都传为笑谈。

    再到本宫十七岁时,三皇兄决定招宋尚书家的公子为驸马,结果那公子听闻了我的种种劣迹后,毅然跳了渭水。我还来不及伤情,三皇兄便突然驾了崩,将他一儿一女外赠一个朝堂交到我手。

    三哥儿子登基后,我由长公主升级为大长公主,帝王家,再没有辈分比我高的。那时,我也不过十七岁。何以解忧,唯有男色。我便更加荒淫得连史官都流泪感叹: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当然,就更加嫁不出去了。

    自然,也再没人叫过我重重。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3:51

☆、微服私访打鸳鸯(一)



    我一直认为,不被行刺的帝王不是好帝王。一朝天子一朝国策,必然不能够使所有阶级都拥戴。要想人人都拥戴你喜欢你,那只有一个可能,你不是帝王是银子。同理可证,被行刺的监国公主亦然。

    每年总有那么几天,本宫非主观意愿带着刀伤或趴或躺在床榻上批阅宰相汇总上来的奏折。虽然公主府的护卫在年复一年的实战中大幅度提高着战斗力与营救力,但概率事件不可避免,一两次的刀子该挨还是要挨。

    高唐给上的速效美肌膏据说可保愈后不留疤,药力发挥得轰轰烈烈,刺激得伤口一阵阵抽搐。我抖抖索索蘸着朱砂墨,再哼哼唧唧给折子写上朱批。大到边疆屯军屯田,各地青苗新政推行,北边旱情南边水灾,秋后处斩名单勾决,小到皇帝避暑行宫翻新,功臣赏赐夫人封诰,长安夜市几时宵禁,诗词歌赋韵律标准。都得一一批示。当然,还得接受言官弹劾行为不检的折子,一般本宫都批复:关卿鸟事。

    才将床头尺余厚的奏折批了一半,从良来报,圣上前来探望。

    小皇帝恰满十三,身量未足,与他胞姐洛姜不太相似,不过因了一母同胞,依旧是生得唇红齿白,一副纤弱美少年模样。这样一个模样,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那是多么可爱可怜、令人恨不得拥在怀里的小人儿。可偏生是个小人精儿,这模样极具欺骗性,他姑姑我深有体会。

    眨眼间便有个垂髫小儿天真无害地出现在我面前,水灵的眼睛忽闪忽闪,对我打量片刻后,清澈的双眸挤出两滴晶莹的泪水,扑进我怀里蹭了蹭,奶声奶气叫着:“姑姑,听说您被行刺了,可吓死侄儿了!侄儿寝不安眠食不知味,想念姑姑得紧!”说罢,抬起睫毛犹带泪滴的眼,热切望着我。

    我摸了摸他平日最爱梳的包子头,干干笑了两声,慈祥道:“陵儿一片孝心,姑姑是知道的。”

    小皇帝继续热切望着我,嗓音很是怯怯,“听说上月有刺客在茅厕行刺姑姑。”

    我继续慈爱地摸着他的包子头,“被姑姑不小心踢进茅坑里淹死了,死无对证,也不晓得是谁指使。”

    小皇帝又怯怯道:“听说这月有人给姑姑汤里下毒。”

    我抽着嘴角再笑两声,“你父皇曾说过,姑姑荼毒天下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身。”

    小皇帝露齿一笑,十二分的天真无邪,“那就好,侄儿可就放心了。姑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侄儿无依无靠可怎么好。”

    我目光落在他精致异常的发髻上,随口问道:“给陵儿梳发的宫人换了么?”

    小皇帝委屈道:“从前梳发的宫人总要梳断朕几根头发,朕气不过,她们还顶嘴说朕奶臭未干。”

    我吸了口凉气,颤声问:“然、然后呢?”

    小皇帝嫩声道:“朕让人割了她们的舌头,鲜红鲜红的,姑姑你知道么,人的舌头竟有那么长。”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

    我定了定神,嗅着他身上尚未散去的隐隐奶香,不知不觉从他头顶收了手,“这月是谁给陵儿梳的发?”

    “迦南。”

    “手艺不错,要重重的赏。”

    送走小皇帝后,高唐立即将小皇帝走过的路线重新勘察一遍,将我房间与床榻重新检查一遍,确认无害。

    高唐十分惊奇,“居然雁过无痕。”

    我望着窗外的天空,叹息:“这是有高人指点他,从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已经被摒弃了。留意新入宫叫迦南的那人。”

    ※

    又休养几日后,始终不见简拾遗再来探望本宫,本宫一边心念着简相,一边心念着何郎,十分挣扎。诚然,食色性也。又诚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本宫委实惆怅。

    在高唐神医配的速效药下,我恢复得迅速。得以下地自由活动后,某日我鼓起勇气,带了从良临幸相府。

    从良向相府门口长随亮了身份,门口几人扑通跪地。我令他们不得通报,本宫乃是微服私访。

    相府宅院是我侄子赐的,规模自是不小,亭台楼榭样样齐备,不过却无过多装饰修葺,府里仆人也算不得多,一路撞见一个命噤声一个。穿过前厅,绕到后院,忽听得一阵女子笑闹声。

    “这是相爷赏我的,你们眼热也没用!”

    “你个小狐狸,几时魅惑相爷了?”

    “哼,要说狐狸,谁比得过如意,把相爷哄得服服帖帖,什么都依了她。”

    我站着听了一阵墙角,心头各种滋味轮番碾过。

    却听里头又道——

    “你们哪里知道如意因何得宠。”

    “莫非姐姐知道?”

    “你们没发现如意模样像一位公主?”

    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屏住呼吸聆听,莫非是本宫错怪了拾遗?他竟对本宫存了那样心思么?

    “像谁?姐姐快说!”

    “襄城长公主呀!”

    咯嘣,本宫一颗玻璃心碎了一地。

    说起来,简拾遗对洛姜与对我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两样,但细细一想,还是有不同。

    他是我和洛姜的师傅。

    当年父皇尚在时,钦点了简大学士的公子入宫教习公主与皇子。我们天家,女孩儿跟男孩儿一样养,一样教,这也是女孩养得跟男孩一般泼皮无赖总是吓退驸马的渊源,此是后话略过不表。彼年我约莫十五岁,洛姜刚十岁。简大学士是翰林之首,学问极高,他家公子也是年轻辈里学问最好的。父皇极是喜爱简小公子,有意让我们公主皇子与他亲近,指望着近朱者赤让我们也染一染红。

    简小公子比我们年长,彼时正二十有二,在父皇的旨意下,做了我们师傅。可我们帝王家的孩子,岂是那么容易服人的,更别说这么个俏公子了。

    我跟洛姜暗地里没少干些泼皮事。鱼虫蛇鸟,捉到什么塞什么到小夫子的砚盒里,每每等着他开砚时看他吃惊的表情,然而我们从未如愿,简小夫子养起了鱼放生了虫掐死了蛇赏起了鸟。他的一系列出乎常人思考范围的举止,终于将我们制得服服帖帖,从此安心读书。

    那时,洛姜读书笨得天怒人怨,一章论语都要简小夫子反复讲解二十遍才抬起一知半解的迷惘少女眼“啊”一声。其他人早听得腻了。我便趁此良机偷阅了京都贵公子系列的刻印小说,为此后调戏叶侍郎家的公子与林尚书家的公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等简拾遗教导完洛姜,转身便收了我的话本。

    对此,我比较无所谓。许多次翘了课到叶侍郎家翻墙看叶小公子弹琴,到林尚书家蹲点看林小公子舞剑。

    彼年记忆竟全是这种瓜田李下的事儿,让人颇不堪回首。唯一那么丁点堪回首的记忆跑不出简拾遗督促功课并传得我一手好字。回想起来,我对他存的那点旖旎之心,便是从他手把手教我写字时候起。

    我描的字,全是他的形。少年时便醉在了他衣香鬓影中。

    那时熏然不自知,依旧跑出去调戏诸家公子。

    翻墙再回学宫,总能瞧见陪伴简拾遗的洛姜身影,二人并肩而立,玉兰树下的风姿堪堪一幅绝世画卷。每见此,我心中微有失落,但总觉得是因叶侍郎家墙头增高了几寸,我爬得辛苦的缘故。

    ※

    相府的管家闻讯前来,见果然是如假包换的本宫后,立即跪了地,“不知大长公主凤驾莅临,老奴死罪死罪!老奴这就去通报相爷接驾……”

    “平日,襄城长公主来时,可有通报过?”我站在廊檐下,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袭上心头。

    “不、不曾……”管家伏在地上,拿袖子抹汗。

    “为何本宫来了,便要通报?”我愈发失落,不晓得是不是话本上写的所谓失恋。

    “大、大长公主不、不一样……”

    我自然晓得自己不一样,连简拾遗都如此待我。

    “简相在何处,领本宫前去,不得通报,也不得出声,否则,本宫阉了你做太监!”我说得云淡风轻,权倾天下就得有权倾天下的架子,荒淫暴虐就得有荒淫暴虐的样子。

    “是是是!”管家额头汗如雨下,颤着身子爬起来领路。

    从良此刻也不敢出声,默默跟在我身后,不晓得是不是思及了自己未净身就从净身房逃出来的黑历史。

    我随着管家穿过一进进院落,终于在花木扶疏的小鱼塘前止步。管家抖着手指指向鱼塘对岸的一座夏日纳凉小竹屋,竹屋开着敞窗,窗前几竿修竹。池水浮光跳跃上翠竹,晃起一片斑驳的影像。

    幽篁掩映下的窗前,一个竹青色布衫的清貌男子正俯身握着一个侍妾的手,缓缓书写着什么。侍妾眉目含情,后方握她手的人瞧不见,我隔着池水却一眼洞悉。细看那侍妾容貌,竟真有几分洛姜的神韵。

    我站了许久,相府管家也滴了许久的汗。从良蹭过来,耳语道:“公主,捉奸要拿双。”

    “本宫是来微服私访的,你见过谁微服私访还兼职捉奸么……”我转身往院子外走,三步后折返,直奔纳凉小竹屋而去,“本宫便是第一个微服私访还兼职捉奸的圣德公主!”

    从良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小光芒,相府管家眼中明灭着大祸临头的小绝望。

    “嘭!”本宫一脚踹开了虚掩的小竹门,一步跨入了小竹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4:01
☆、微服私访打鸳鸯(二)



    简拾遗停了笔,转过头来见到我,漆黑的眸中一闪,似是对我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明显愣了片刻,不过很快恢复从容,松开了侍妾,过来同我行礼,“不知公主私访,臣接驾来迟!”

    我视线掠过他,落到他身后惊如小鹿的女子身上。小鹿慌忙跪地,便是这慌忙的姿势也是美妙得紧。

    简拾遗对他管家沉声道:“公主驾临,怎不速来通报?”

    管家立在门外一脸委屈不敢申辩。我站在踹倒的竹门旁,替他道:“本宫微服私访,自然是不能提前通报。简相品行高洁举国皆知,若不悄然而来,怎能见到简相如此有情趣的一面。”

    “公主取笑了。”简拾遗默然片刻,缓缓吐出客套话。

    我踩着平躺地上的门板,从简拾遗身旁走过,再从地上跪着的小鹿身旁路过,慢悠悠到窗前的案旁坐下。屋里人随着我的方位移动而移动。简拾遗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未得我准许暂时仍起不来的小侍妾,也不好出言请示,只得转头吩咐管家上茶。

    我拿起桌上写了半阙词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成熟中带着稚嫩,显然是二人合力所为。词句正是:相离徒有相逢梦,门外马蹄尘已动,怨歌留待醉时听,远目不堪空际送。

    想当年,简拾遗教我习字,那都是临摹的尚书论语经世济国的句子,何曾写过这般情词丽句。果然自家姬妾不同旁人,本宫心中凄惨得紧。余光漫过纸缘,见简拾遗站在门外透来的夏风里,鬓边发丝轻舞,肌肤似有浮光流动,半垂的袖边暗纹隐隐,似有兰花悄然伸展,骨节分明的中指上染有淡淡墨痕,与我手中的宣纸墨香飘到一处。如此出尘的风仪,却拐不到藏娇阁。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我端起手边茶盏,品了一口茶,皱眉,“简相家的茶都这么烫的么?”

    管家惶恐得要来换茶。未等他行动,我已手指向跪了许久的小鹿,“诶,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本宫忘了你还跪着呢。快起身,给本宫换杯茶。”

    小鹿艰涩爬起来,中途还得简拾遗扶了一把,忙过来垂眸答话,“蒙公主垂问,奴家得相爷赐名如意。”

    如意跪得久,膝盖不灵活,端走茶盏时,脚步已是不稳。有风吹来,我抬手抚了抚袖角,如意正捧着茶水往后退,碰着我手边,哗的一下,热茶泼了个彻底,尽数兜进了我裙子。

    “公主恕罪!”如意惊慌失措,抓着空茶杯便跪到了地上。

    管家惊得跳脚,简拾遗惊得立即奔上来,公主府的狗腿子从良也惊得大呼小叫却原地踏步。

    在热流往我裙子倒灌的同时,简拾遗掏出袖中手绢率先冲了来,俯身给我擦拭裙上的水。茶水泼的范围不小,简拾遗一手牵着我裙子,一手忙着拿手绢拭水,拭着拭着就拭到了本宫大腿上。本宫知耻而后勇,坐得岿然不动。简拾遗忽然停住手,再松开手,后退一步,“臣无意犯上,臣……”

    我咳嗽一声,“本宫明白。”

    “不如请公主更衣!”简拾遗攥着手绢道。

    “也好。”我起身,对跪伏在地的如意道,“起来吧,都是本宫大意了。”再走到门边时,对着倒下的竹门道:“哎,这门约莫是年久失修了。”

    “上月新修……”管家忙推诿。

    “池水边容易侵蚀,臣命人再修一修。”简拾遗截断管家的话。

    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由简拾遗领着去更衣。

    在去往自己房中与姬妾房中的交叉路口,简拾遗一时不好选择。我晓以大义道:“本宫今日乃是微服私访,惊扰太多人委实过意不去。”

    简拾遗低头唔了一声,“公主请。”

    推开宰相卧房的大门,一股清新书卷气扑面而来。简拾遗让到一边,我迈步入内。这书房卧房竟是一体。我在前大半部分的书房里转了几圈,简拾遗已唤人送来一套干净衣裳。

    “公主请内室更衣。”说完,简拾遗便带上门退了出去,末了补充一句,“臣在外头候着。”

    我抱着衣裳立即奔往内室,心口怦怦直跳。

    简拾遗的卧房简单明了,一扇青莲屏风,一张不宽不窄的床,一个小案桌上摆着香炉和蕉叶琴。我绕室一周,未嗅着脂粉味,但也不排除那只铜香炉毁灭过证据。再蹲到床头凝视枕头,拈起了一根柔软的发丝,放到鼻前嗅了嗅,隐隐约约有点香,这香味不属于简拾遗。我常年因病因伤中暑中毒等等主观及客观原因,在简拾遗前来探望的时候,揩过他不少油,因此对他身上的味道了如指掌。

    诚然他姬妾众多,这些事儿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可知道与看到还是两回事,本宫一时竟也淡定不下来,愤愤然将手里的衣裳砸上枕头,挥袖离去。

    门口简拾遗敬职敬业地守着,见我忽然拉开门出来还未更衣,十分不解,“公主?”

    我瞥他一眼,不言不语负袖便走。

    “公主?”简拾遗后边追来,“可是衣裳不合身?”

    我愤愤然继续走,“本宫要回府。”

    “公主今日私访,难道不去看看楼公子?”

    我想了想,愤然道:“不看!”

    走到月洞门前,我回头对几丈远的简拾遗心酸心痛心碎心伤并怒火攻心道:“简拾遗,本宫看错你了!”

    ※

    怀着满腹伤情回到公主府,从良等人不敢近前,拖了高唐来宽慰我一颗碎掉的玻璃心。

    我席地坐到小桥上,忧伤地掐着小荷花。高唐忧伤地望着我,“公主,御医不负责治相思病失恋症等**型性疑难杂症。”

    “那你负责借酒我负责浇愁。”我捧着脸对着桥下的荷花池,池水里的一张脸还真是愁上加愁。

    高唐继续忧伤地望着我,“公主,御医也不负责陪酒陪睡。”

    “那你做太监去吧。”

    “……”高唐无言地望向苍天。

    于是我拖着高御医在春潮带雨晚来急的小拱桥上喝了半宿的酒,倾诉了半辈子的失败情史,天地含悲,草木动容,本宫泪洒荷塘。

    高御医连连为之叹息,“其实臣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毫无八卦之心。那叶侍郎家的公子怎么就出家做了和尚呢?”

    我抱着酒坛叹道:“那叶公子琴艺极高,我极仰慕,总是爬墙看他弹琴。有一回我带了一坛酒给他喝,之后他便一件件地解了衣裳。”

    高御医呛了一口,“叶公子竟对你自荐枕席?”

    “我给酒里放了点药。”

    “噗!”高御医将满嘴的酒喷进了荷塘,面色十分惶恐。

    我安慰他道:“我拐男人的手段从不雷同。”

    高御医惊魂甫定,确认我不会对他下手后,又提问:“自荐枕席然后呢?”

    “我蹲一边看他脱衣裳,只剩最后一条裤衩时,他青梅竹马的表妹来了。哎,那表妹认定我与叶公子有奸/情,誓要将我们两个灭掉。她一巴掌抽到叶公子脸上时,我抛下酒坛便蹿上了墙头。叶侍郎府上都惊动了,不过我也翻墙逃了。后来就听说叶公子剃了头发,哎,红颜薄命。”

    “薄命。遇到了公主,再厚的命也要薄了。”高御医又连连叹息,灌了口酒又问,“林尚书家的公子怎么就远赴番邦和了亲?”

    我举杯消愁愁更愁,趴在酒坛上追思往事,“那林公子剑法极好,我极仰慕,总是爬墙看他舞剑……”

    高御医慨叹一句:“敢情有一技之长的京都公子王孙都被公主仰慕了个遍。”

    “那年,乌孙国王子与公主来我大曜仰慕中原文化,顺便打算结个亲。彼时国宴我正吃坏了肚子,趴在父皇膝头无比乖巧温良。那王子目不转睛望着我,站起身便指着我,让我做他王妃。可我看了看那王子古怪的相貌,再看了看一旁林尚书家的公子,越看越觉得林公子乃我心头第一美人。国宴还没结束,我便将林公子骗去了侧殿角落,趁他不备,将他摁倒在地亲了一口。”

    高御医咕咚咽下一口酒,“然后呢?”

    “然后我便听着有人喊‘禽兽!放开那个公子!’,我转头一看,见是乌孙公主路见不平,再一看,她身后是目瞪口呆的乌孙王子。”

    “再然后便是那林公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了乌孙公主吧,这倒也不错,听说是封了亲王入赘到乌孙,这可是我朝和亲史上一大亮点。”

    我怅然,“可林尚书家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远嫁他乡,他老娘,他爹的老娘,他爷爷的老娘,三代老娘儿们都恨不得啃下我一口肉来。我跟林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那跳水驸马的事……”

    我从桥上爬起来,抛出怀里的酒坛,扑通一声,莲池里的月影裂成了碎片,并引起蛙声一片。我一脚踏上桥墩,迎着夜风趁着酒疯,捏起一个拳头,“总有一天,老娘会得到一个驸马!”

    “要是……得不到呢?”高御医挪开了几步远。

    “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身,得不到他的身,老娘就阉了他做太监!”我酒气充斥的脑中,竟闪出简拾遗的模样,可我如何对他下得了手?再之后脑中闪出一个黑影,其脑门挂着“何解忧”三字。对了,本宫还有那位自荐的驸马,不晓得到长安了没有。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4:13
☆、微服私访打鸳鸯(三)



    晨曦初起时,我似乎梦见了未来的驸马,他着一身红袍背对着我,模样看不真切。我几步绕到他跟前,定眼看去——

    “公主醒醒!卯时初刻了,该上朝了!”

    梦中的背影转过身来,亮出一个面孔,不是我期待的任何一位美人,竟是一脸贼笑的从良。我登时便醒了,从一个软硬适度的枕头上撑了起来,一个手栗子敲到从良脑门,“混账!”随后又倒回枕头上,意图重续鸳梦,瞧瞧那驸马到底是谁的模样。

    刚倒下,身下便传来一个低低的惨呼声。大好的鸳梦被搅了两回,我绝望得不再指望。

    “公主!早朝要晚了!”从良抱着脑袋蹲在一旁嚎叫。

    “本宫受了伤,还在休养期间……”宿醉折腾得人头疼,再加上一处惨呼一处嚎叫,本宫觉得人生之悲催莫过于此。

    “殿下休养了十几日了,简相昨日派人来说今日便得上朝,不然言官又要弹劾公主了!”从良不怕死地继续嚎叫。

    我将枕头一推,忿然起身。只听得耳边“扑通”一声,有什么物事砸入了荷塘。我抓着从良胳膊晃悠悠站稳,回头醉眼迷离看了看,“什么东西?”

    “是高御医。”

    “他怎也跳了?”从良扶着我,我扶着头,边下桥边想,昨夜,我没将贴身御医怎么地吧?

    走下桥许久后,我对从良道:“本宫是不是忘了什么?”

    从良眨巴眨巴眼点头,“高御医还在水里。”

    ※

    本朝素来卯时三刻开朝,官员需寅时便起,卯时初刻侯在大明宫含元殿侧殿内,由当值宦官点卯,记下是否有官员迟到缺勤等。当然本宫缺勤也有宦官记录,缺得太狠,言官的雪花奏折夹杂着唾沫星子便来了。算来,本宫自行刺后的带薪养伤休假日已用完。

    銮驾玉辇行在夏晨微茫的大明宫,我歪坐车内,一边灌着醒酒汤一边更换一身酒气的衣物。车驾到达含元殿前,我已整饬一新,顶着一只凤冠头钗爬上了数不清有多少级的台阶,停下来歇了一歇。

    “监国大长公主到——”

    方才还听着嘈嘈杂杂的含元殿瞬时鸦雀无声。

    我在心内叹息,一会儿要也能这么鸦雀无声就好了。

    抬腿迈进含元殿,一路穿过大殿中央,走上御座,在龙椅旁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圣上呢?”我转头问身边一个小太监。

    “还、还没起床……”

    我抬了抬目光,瞧向一边侍立的负责起居注的起居舍人,只见他拿笔毫蘸了口水,立即在左手握着的木册子上刷刷书写。想必又写的是:圣躬未至,大长公主代理监国,皇权旁落,国将不国,臣痛心流泪并泣血记之。

    我再转了转头,瞧向文武百官前头站得有如渊岳的宰相,一身官服衬得愈发沈腰潘鬓,端的是一代贤臣美相。冷冷看他几眼,本宫的宿醉全是因他而起,他倒是精神抖擞容颜清朗。只怕夜里还有美妾侍寝,小日子过得不晓得多滋润,哪像本宫只能枕着御医露宿桥头。想想这云泥之别,本宫就一阵阵头疼。

    揉着太阳穴,稍稍压制宿醉的晕眩感,忽见满朝文武都向我望来,各种揣摩与深意的目光,莫非是觉得本宫纵欲过度才如此萎靡不振?再看了眼简拾遗,他虽也望着我,不过眼睛里却瞧不分明。

    我强打起精神,示意身边司礼监开始上朝。宰相这才率领百官跪拜。

    “众位爱卿可有本奏?”我尽量摆出威严又和蔼的表情面对百官,至于如何能做到既威严又和蔼,三皇兄曾说,需气宇昂然,又需微笑谦和,诀窍便是人格分裂。

    “臣有本奏!”一个哭腔传来,接着便见御史台一位言官跪到丹墀下,涕泪横流。

    “原来是姚大人啊,因何事痛哭?”

    御史姚迁抹了半晌鼻涕,抽抽噎噎道:“老臣奉先帝之命,领言官之职,既可风闻奏事,亦可据实弹劾。可臣点灯熬夜写就奉给殿下的奏折,殿下不思臣弹劾之事,竟朱批四字,关卿鸟事。殿下如此轻慢老臣之心,老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他爬将起来,抹了把眼泪,冲着一根红柱子便发足奔去。

    众卿大惊,扯的扯,拦的拦,抱的抱,半个朝堂乱作一团。

    我向身边太监要了杯茶水,拿盖子一边拨着茶叶一边吹。

    被众人拦下来的姚大人扭头见我无丝毫表示,一时又流出泪来,放声哭嚎,“先帝呀——您走得太早了呀——各位大人别拦着我——让我去死一死——”

    见实在闹得太狠,站在一旁养神的简拾遗抬头朝我看了一眼。

    若在往日,简拾遗看我一眼,我便立即三省吾身,可今日,我只喝我的茶。片刻后,他见望我一眼又一眼也没用,竟向太监要了笔,在自己笏板上写了什么字,再命太监传给我。

    我漫不经心接过来,白玉笏板上墨迹倜傥,三个字:臣请罪。

    送还笏板,我放下茶盏,咳嗽一声,“那个,姚大人言之有理,本宫定当反思忏悔大人弹劾之事。大人乃国之栋梁,如何能死。本宫十分抱歉,日后绝不再无礼批复,望大人原谅。”

    姚御史被几位大人抱着的大腿终于落了地,跪地又痛哭,“殿下悔过便好,臣原谅你了。”

    ※

    闹哄哄的朝议终于结束后,我回了公主府。

    “叫高唐给本宫配一剂清心散。”我压了压太阳穴,命从良。

    “高御医卧床了。”

    “他怎么了?”我奇道。

    “听说病了。”从良眨眨眼。

    我前往高唐卧房探望,就见床上裹着一条被子,被子里裹着一个人。我好奇地戳了戳,“你高御医不是号称金刚不坏之身么?怎么还有这德行?”

    被子里的人闷声道:“臣给公主压了一个晚上,浑身经脉凝瑟,血液不畅,再给公主推进水里泡了半日,不死也残了。”

    “都说医者不自医,你既然病了,我去找其他御医来给你看看。”

    “不行!”被子里的人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神情严肃,“我害病之事不可传扬出去,不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想来也是,自打我认识高唐以来,便没听说过这位神医害过病。神医害病传出去,必然砸了自家招牌不可。推人及己,想我一个公主,竟连一个合心意的男人都搞不到手,这事天下皆知,我活着又是为了甚?

    正寻思着,从良来报:“简相求见。”

    ※

    简拾遗站在荷池的小桥上,官服未换,长身玉立,正在放眼观看接天莲叶。一派人面荷花的景致。

    他站得倒真是地方,黄金分割点的黄金分割点,比之当日楼公子,不晓得要醒目几分,惊艳几分。

    我负手慢悠悠一路晃过去。

    简拾遗转眼瞧见我,忙收了目光,施了一礼,“臣向公主请罪。”

    “不敢当。”我晃到他面前,“简相何罪之有?”

    “公主动怒便是臣之罪。”他垂下目光,只看着我脚下。

    竟也花言巧语起来。我似笑非笑,朝他跟前走了一步,“请罪为何不看着本宫?”

    半晌,他抬起了目光,明眸深邃,轻轻落到我面上,却跟他方才看荷花的眼神没什么两样。

    “简相眼中为何这般无情?”我望向他眼眸深处。

    他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臣何处做错,请公主明示!”

    “太傅!”我上前一步,抓住他袖子,他欲撤手却也来不及,“如若我没做这监国公主,你会是这样对我么?”

    他在我一声“太傅”中愣了愣神,再看我一眼时已不同方才,这目光我十分熟悉,便如当年我扯着他袖子唤他:太傅,这里的文章是什么意思?

    “公主不做监国公主,亦是公主。”他从我手中抽回袖子,再退后一步,侧身站定。

    “当年你也知晓我是公主,那你叫我重重是什么意思?”当年本宫还小,你却已不小了,分明是你勾引本宫在先。

    默然许久,他侧过脸道:“若是当年冒犯公主的事,臣便向公主请罪了。”

    “你分明没半点请罪之心。”我哼道。

    “公主要臣如何?”他满脸无奈。

    “再叫我一声重重。”

    “……”

    “叫不叫?”

    “……”

    我转身,“扑通”一声,义无反顾跳进了荷塘,原来那些公子们跳水是如此迫不得已,原来我们也殊途同归。简拾遗慌忙追上来拦我没拦住,只扯住了袖子一角,也没能扯住,惊惧之下却脱口:“重重——”

    只听又一声“扑通”,某人也跳了下来。

    公主府一时间人仰马翻——公主与简相殉情了!

    “救公主!”

    “救简相!”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4:24
☆、七夕灯会佳公子(一)



    裹着一张毛毯的御医高唐一面欣然拿针戳我,一面愉悦道:“殉情的滋味如何?”

    我揉了揉灌满水的滚圆肚子,瘫在床榻上虚弱道:“好饱。”

    高唐拈起一枚银针扎入我手臂,我腹中荷塘水上涌,旁边侍女落月忙拿小盅来接,我咕噜噜便吐出一大口水。被扎成刺猬时,肚里的水也吐得差不多了。

    “简拾遗怎样了?”我抓住落月问。

    “简相并无大碍,在隔壁房间更衣呢。”

    “是他把本宫救起来的?”我满眼期待盯住落月,“他是怎么救本宫的?”

    落月以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简相救起公主后……”

    “然后怎样?”我两眼燃起熊熊的火光。

    “就……就让公主吐了些水……”

    “吐水?吐水之前本宫若是没了呼吸呢?”我十分不满,又试图引导落月,“简相救起落水的本宫,本宫已没了呼吸,最要紧的是做什么?”

    落月脸颊一红,支支吾吾道:“吐水……”

    好吧,我退让一步,“吐水之后呢?本宫还是没有呼吸了。”

    落月小脸通红,吞吞吐吐道:“吐……吐水……”

    我绝望地倒回榻上。

    高唐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小月,是这样的,简相有没有对公主……嗯……譬如嘴对嘴施救什么的……”

    落月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我正咬着枕头,高唐凑过来神秘道:“你看落月的反应是不是很奇怪?”

    我揉了揉腮帮子,抬起头来,狐疑地扫了眼紧张得捏衣角的丫头,心中蓦然一喜,“难道这丫头在撒谎?”可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一时心情激动,我又爬起来吐了几口水。高唐一手裹着毛毯一手给我拔针,嘿嘿笑了两声,“公主这殉情一跳连环计,当真是高啊。”

    “你倒是说说高在哪里?”我笑着望向这绝非正经人的御医。

    高唐转头对落月道:“去告诉简相一声,公主已醒过来了。”

    落月答应一声后,迅速遁逃。

    高唐笑眯眯接着道:“公主一跳,看那简拾遗是跳还是不跳,此计一。公主落水,看那简拾遗是随后也落水还是迟疑后再落水,此计二。救起公主后,府中人及早赶来的也都是些男丁和侍卫,然而像臣这样的绝世御医因偶感风寒有所延误,也到不了那么及时。救人要紧,纵然是冒犯了公主,简公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不过这里却有个选择,是由侍卫来冒犯呢,还是他简公亲自动手。此计三。”

    我翘着嘴角嘿嘿笑道:“高唐你果然是只狐狸,还好是只公的,要是只母的,嘿嘿。”

    高唐裹紧毛毯,谄媚一笑,“不过臣的这点心思如何能与公主殿下的智慧媲美?想必还有臣想不到的吧?”

    “那是自然。”我眯着眼笑,“我倒是逼着他喊了一声重重,此计四。”

    简拾遗由落月领了来,高唐识趣地抱着毛毯闪了。我虚弱不堪倒在榻上,“是简相么?”

    “是臣。”简拾遗迟疑着走上前,站到了我床头,“公主没事了么?”

    “听说是简相救了本宫。”我虚弱地闭着眼。

    “公主以后不可如此鲁莽。”

    我缓缓睁开眼,深深望着他,“拾遗……”

    他不着痕迹转开目光,“殿下,解忧来信说近几日便可到长安。臣有一言,请殿下听。”

    我望着他墨裁一般的眉,“你说。”

    他看我一眼,“解忧人品学识自是没得说,公主一见便知。但他行事不依常理,心思不太外露,臣作为当年指点他一二的老师,也并不能看得透他。如今又隔了数年,他做着庐州刺史,却突然自荐驸马。此事,臣思虑多日,也未能想通。还望殿下考虑周全。”

    我一只手在被子下攥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拾遗,你是想说,本宫不要轻易嫁人,是么?”

    简拾遗淡然道:“公主不仅是皇室公主,更是天下为政者。臣是怕一着不慎,朝野根基动摇,社稷飘摇……”

    我打断他,“你这不放心那不放心,那本宫就不嫁人了么?”

    简拾遗望向床头流苏,“殿下何愁不遇良人。只是解忧……”

    “好了,不说解忧,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他转头再看我一眼,“楼公子行刺一事,臣以为并非那么简单。殿下若再沉迷美色,只怕给人以可趁之机。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臣便有负先皇重托。”

    耐心听他唠叨完,我试图调戏一番,“那你再叫一声重重来听。”

    他如同就义一般,闭上眼,叹口气,“重重。”

    调戏完宰相后,本宫心中十分畅快,倒也不再逼迫询问其他。翌日上朝,起居舍人一如既往地痛心疾首记录着大曜王朝起居注,妇人执政阴阳颠倒,三纲缺失五常沦丧,我也平和得很。

    礼部尚书请奏七夕放灯如何宵禁一事,我道:“七夕放灯,宵禁岂不大煞风景?传本宫的令,今年七夕开禁,百姓可彻夜宴游,年轻男女幽会,父母长辈不得阻拦,七夕夜定情者,由京兆府提供亲事所需钱两。本宫推行的新政便是要与民休养生息,解禁民风,与民同乐。”

    众卿全都望向宰相,宰相大人沉吟片刻,也未反对。于是今年七夕不宵禁,我也算将三皇兄的奔放梦想进一步奔放合法化了。

    本朝七夕原本算不得什么重大节日,定为全民休假日并放灯至夤夜且可随意幽会私奔这一独特风俗,全拜我三皇兄也就是先帝所赐。我比三哥晚生了七八年,也就没赶上他天真烂漫又风骚的童年,这些事也是听他后来同我讲的。

    我大曜史上几经战乱,延续至今日的和平盛世,确是不易。我出生之前,九州分裂,三国鼎立,而我出生的那一年,大曜一统天下。这些煌煌事件都是父皇那一朝的历史。而开创这一盛世的,不仅是父皇,更是那一朝的几大风云人物因缘际会,天命所归。我三哥当年还年幼,却对其中一人孺慕之极。便是为了那个人,三哥登基后,欲以七夕放灯可全方位无死角大批量地欣赏美少年来诱那人重返长安。

    然而那人到底有没有被诱来长安,我却不大知晓。三哥含糊其辞,既说似乎是来过的,又说终是没见到,也不知真相到底如何。于是年复一年,这七夕放灯的风俗便保留了下来,却没多少人知其来源。

    每逢七夕将至,我心中其实是极为伤感。每逢七夕放灯夜,我也总要微服一趟,去那火树银花不夜天,盼一盼,候一候。

    公主府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时,也就是七夕来临之时。我给御医侍女侍从都放了假,告诉他们灯市上看中了谁家的闺女谁家的少年,多少聘礼彩礼都由我府上奉送,也包媒婆的酬资。

    初七这天傍晚酉时,府里众人都蜂拥而出。待他们涌走了,我才记起,厨娘亟待开放第二春,也涂抹一新后跟着众人杀去蹲点了,几个小厨子更是早早翘岗了。于是,本宫的晚饭还没吃。

    没奈何,只得更换了一身衣物,提早微服私访顺便寻个食摊上吃个晚饭。

    出了公主府侧门,见里坊街上都是一团团火树银花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以自由追逐所爱的人,多好。我忍饥挨饿跟在众人身后,一路顾盼哪里有个烧饼摊或者面摊也好。竟找不见一处。莫非摊主也都收摊赶灯市去了?

    此际正是六街明月吹笙管,十里香风散绮罗,灯火满长安。七夕灯夜与元宵相论,也不遑多让。随着人群到了西市最大的灯市上,果然见青年男女扎堆,花鸟虫鱼琉璃灯下,杂耍百戏茶肆道旁,眉目含情媚眼横飞者有之,误打误撞拐走佳人者有之。

    我看了一阵,亲眼见一位姑娘向十几丈远的一位公子看了一眼又一眼,那公子身前一个打酱油的路人满脸羞涩走到姑娘跟前,道:“在下想请小姐吃个馄饨,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那姑娘不好拒绝,亦羞涩地点了头。

    我尾随二人,便跟去了一个露天馄饨摊。摊面不小,竟有几十来桌,中间还有卖花灯的少女穿梭。馄饨摊香气喷喷,人群闹闹嚷嚷,颇温馨热闹。我择了个空座,要了碗馄饨。伙计手脚麻利,上得极快,搁下碗筷后,笑容可掬道:“姑娘慢用,祝姑娘好运。”

    吃个馄饨还要祝福好运,这是民间新起的时尚?我在心里过了过,也就过去了,拿起筷子忙不迭用膳。吃得正香,忽然嘴里嘎嘣一下,咬着了什么东西,咯得门牙酸麻。我大怒,啪地拍下筷子,“有石头!”

    却听得同时,另一处也有人喊道:“有石头!”

    馄饨摊食客都静了静,忽然一起鼓起掌来,“恭喜二位有缘人!”

    我茫然地从嘴里掏出来一枚铜钱,拿在手里瞅来瞅去,不晓得洗干净了没有。

    馄饨摊老板笑眯眯跑过来,问我:“不知姑娘可曾许配人家?”

    “啊?”我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中挠了挠头,“没有……”

    老板大喜,“果然是有缘人。”老板面向众人,慷慨道:“诸位,今年七夕的有缘人已诞生,有请二位!”

    老板将我扯离座位,扯到了前方一个高台上。我想问老板这枚铜钱有没有洗干净,老板已转身迎向了另一个被扯来的“幸运儿”。只见那位“幸运儿”一袭白缎衣,一把描金扇,缓带轻衫风流俊赏,正一把拉住了伙计,“等等,你们馄饨里的铜钱洗没洗?”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4:36
☆、七夕灯会佳公子(二)



    “小店卫生,绝对值得信赖!”馄饨摊老板拍着胸脯保证。

    那白衣公子望了一眼馄饨摊位,显然不太相信,正想说什么,忽然瞥见我,眸光一转,似已将我打量了个彻底。我不甘示弱,亦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彻底。

    老板笑眯眯将我们二人轮番看了一遍,“这位姑娘尚未许配人家,不知公子可有婚约在身?”

    “啊?”白衣公子扇子顿了顿,再摇了摇,“婚约么,应该是没有的吧。”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请公子不要用这么暧昧的语气。”老板很揪心地盯着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合起扇子,露出一个笑容,“没有。”

    老板大喜,神色愉悦,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道:“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想必大家都已知晓不才在下的三年老字号铺子——舌尖上的馄饨,每年七夕都会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红娘活动,也就是寻找有缘人。没错,吃出一对铜钱的便是有缘人。好的,那位大爷问得好,如果是两个男人吃出了铜钱怎么办?当然好办,结为兄弟嘛哦呵呵。当然,这就不符合我们红娘活动的神圣精髓,我们会另外放一枚铜钱,大家继续吃,直到吃出一个女子为止。好的,那位大婶问得好,如果这一男一女有一方或者双方有了婚约或者成了家怎么办?当然好办,咱们大曜律法比较提倡和离……哎哟,谁的鞋味道这么重,飞到在下的脸上了……”

    小伙计飞快奔来,举着抹布刷刷几下擦掉老板脸上的鞋印。老板继续致辞:“不愿解除已有婚约或者和离的有缘人,可以自动退出本次活动。再次声明,小店举办的红娘活动绝对公平自愿,瞒报婚姻状况导致严重后果的自负。当然,经过本次活动而最终无法牵手的有缘人,本店也绝不勉强。但是,牵手成功的有缘人,一年之内,可在本店享受五折优惠馄饨,并可享受由本店包揽全部费用的长安一日游。”

    掌声雷动,并伴有口哨声。

    老板两手虚压了压,进入正题:“为了促进互不相识的两位有缘人进一步交流,我们准备了三项活动,有请去年七夕的有缘人陈大宝夫妇二人。今夜便由这两对有缘人争夺擂主!”

    又一阵掌声中,老板奔来我身边,夺下我正喝的馄饨汤,痛心疾首道:“一会再吃!”

    我舔下嘴角,意犹未尽,“本……我只是出来吃个晚饭,再溜达溜达就回家。”

    “姑娘啊,你可不能砸了在下的生意啊,你要不想做这有缘人,干嘛要来在下的馄饨摊吃饭啊?”老板瞪着我。

    “我就跟着别人随便进来吃个饭,哪里知道你们还有这么复杂的活动。”我又瞅了瞅桌上的一碗馄饨,一只手探了过去。

    一把描金扇轻轻敲在桌面上,一个陌生的声音轻笑。我抬头望了对面坐着的人一眼,那人也回我一眼。

    “姑娘你没吃过馄饨?”

    我府上厨娘确实没给我做过馄饨,却也不能表现得没吃过美食。我收回手,正色道:“本……我只是饿了罢了。”

    “姑娘你现在吃的东西都是要收费的,一会吃的东西则是免费的,而此刻的东西都是七夕夜涨价后的收费标准。”老板的小眼中无声地示威且微笑着。

    一碗馄饨要是能难倒本宫,本宫把自己名字倒着写。我淡然笑着,伸手摸向袖囊,一摸一个空。我继续淡然笑着,“既然如此,那我就帮老板渡过今夜难关。”

    老板顺杆子爬,“多谢姑娘!对了,请问二位怎么称呼?那边已经上台了,你们得赶紧着些。”

    对面摇着扇子的人曼声道:“在下姓和,和美和谐的和。”

    我跟着道:“奴家姓舞,载歌载舞的舞。”

    “和公子,舞姑娘,快请上台,第一关开始了!打败那二人,你们今晚的馄饨钱都免了!”老板在前急急引路。

    白衣和公子笑着伸出扇子,对我做个请式。我抻了抻裙角起了身,往旁侧挪了一步,笑谓白衣公子:“和公子当真要与我做个有缘人?”

    他转回折扇,摇开扇子,唇边一笑,“有缘无缘,谁又说得定?”

    临时拿门板搭建的高台上已站上了一对年轻夫妇与馄饨摊老板,我比较忧心这几块破门板能否撑得住五个人。那和公子笑了一笑,率先上了台。见台上还蛮稳固,我这才走了上去。

    口哨声,欢呼声,伴随着陈氏夫妇亲友拉开的写着“必胜”的鲜红条幅上下左右抖动,全场十分激昂,吸引了不少灯市上的游民前来围观。

    我与和公子站在西边,那陈氏夫妇站在东边,各自跟前都摆着一张桌子。老板站在两队的正中间,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肃然念道:“第一关,抢答时间!请问,本店馄饨共有几种肉馅?”

    我与和公子对望一眼,互通有无今夜吃的什么馅。东边已然拍案道:“猪肉,鸡肉,鱼肉,鸭肉,羊肉,狗肉,猫肉,共七种肉馅。”

    “正确!”老板慷慨道,“七种肉馅正是暗示着七夕之夜。”

    小伙计立即送上一个大海碗到陈氏夫妇的桌子上,是得分的象征。

    老板接着道:“请问,有两个人掉到陷阱里,死的人叫死人,活的人叫什么?”

    我与陈氏夫妇同时拍桌子,“活人!”

    老板露齿一笑,“错。”

    和公子摇着扇子道:“活的人么,自然是叫救命。”

    “正确!”

    小伙计立即送上一个大海碗到我们桌子上。我摸着鼻子看了眼一脸淡然貌的和公子。

    老板继续提问,“将九匹马平均放到十个马圈里,并让每个马圈里的马的数目都相同,请问该怎么分?”

    台上一片沉默,台下一片叫嚷:“这怎么可能?除非把马剁碎了!”

    我虚心看向和公子。他拿着扇子划了一圈,又划一圈,再划一圈……

    我一拍桌子:“不用将马剁碎!只需将九匹马放到一个马圈里,然后在这个马圈的外面再套九个马圈。”

    老板投给我一个倾慕的眼神,“正确!”

    我嘿嘿笑两声。小伙计又送上一个大海碗。

    “本关抢答的最后一题!”老板双眼一亮,慷慨激昂道,“大长公主强抢过多少民男?”

    “……”

    “……”

    我手藏于袖中,掐指计算,左手数完数右手,右手数完数左手,终于数个大概出来,一伸手,拍向桌子。台上众人都向我看来,包括身边的和公子。这种种目光都有些不同凡响。

    谁都没数,就我一人暗中数得欢快。我干干一笑,“这、这谁知道。”

    老板释然,宣布我与和公子一方获胜。原来历年,压轴的都是这一道题,也就是用来镇场子的。因为主办方知道这问题谁也回答不上来,要是谁回答出来了才有鬼。

    第二关是猜灯谜,倒也容易。陈氏夫妇五只灯笼全部答对,我与和公子这边也差不多,只是在其中一只灯笼上因心虚耽误了片刻。那灯笼谜面写的是——公主出世,打一礼貌用语。和公子沉吟道:“贵姓。”我啊了一声,脱口道:“百里。”

    和公子的扇骨停顿在了彩灯上,我眼皮一跳,干笑道:“好谜,百里挑一的好谜啊,呵呵,呵呵呵。”

    和公子从容摇起了扇子,亦微笑,“委实百里挑一。”

    于是第二关每组五个灯谜皆猜了出来,打了个平手。老板宣布第三关乃是比吃馄饨,每碗馄饨数目相同,每组以海碗计算。原来免费在这呢,我打叠精神,对和公子道:“咱们要力挽狂澜!”

    和公子收起扇子,提起筷子,看着面前摆满的十个大海碗,神色定了一定,“其实也不必勉强。”

    我揽胳膊抱回一个海碗,边挽袖子边扭头看他,正色道:“成败在此一举,你举不举?”

    和公子手中筷子又顿了片刻,脸上似有绿光闪过,默然拉过了一个海碗。

    老板扯着嗓门喊了一声:“开吃——”

    我将脸埋进碗里使劲吃,一碗见底,又一碗,再一碗……

    半个时辰后,老板宣布:“第三关,和公子,舞姑娘胜出——”继而又欣然宣布:“三局两胜一和,今岁七夕有缘人,和公子,舞姑娘胜出——”

    众食客欢呼。和公子将我从桌底扯了出来,扇骨轻敲在我面上,“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姑娘着实令人钦佩。”

    我被搀扶着领了七夕获胜大彩灯,站在台中央,接受众人的掌声。我勉强站稳了,获胜的快感在心间蔓延。馄饨摊外围似有一抹竹青色伫立,我忙定眼看去,那处空空如也,原是眼花。

    和公子又搀扶着我走下台,我道了声谢,“吃了一顿免费馄饨,奴家十分满足,这便告辞了。”我晃悠悠走了几步,和公子跟上来,“不如在下送姑娘一程?”

    我想了想,“也好。如果不妨碍公子灯市上觅佳人的话。”

    告别馄饨铺,夜市上依旧是川流不息,夤夜不禁,百姓畅游。花灯,彩灯,走马灯,目不暇接。四下聚在一起的青年男女,或奔放或羞涩,各具风情。

    “公子不是长安人,不然不会不知馄饨摊一年一度的七夕会。”我提着老板送的鹊桥会彩灯,同和公子一面走一面聊。

    “姑娘身为长安人,不也不知晓?”和公子观赏着街边花灯,笑意盈盈。

    前方忽见一个彩楼,挂满彩灯,楼下围满了人。

    “这便是传说中的红袖招么?”和公子十分有见识道。

    我神情一震,“京师三大风月所的红袖招?”

    分开外围人群,我们艰难挤了进去。见是楼上一个紫衣女子摇着团扇,容貌不俗,气质十分冷淡。她旁边簇着好几位风尘女子,各个美貌,正调笑着楼下一位锦衣公子。

    “喂,宋公子,你对我们花魁娘子当真有你说的那么上心?”

    楼下翘首仰望的锦衣公子扪着心口道:“宋某真心爱慕七姐,如若不信,宋某只好掏出心来。”

    “宋公子,你可是险些做了驸马的,你跟那大长公主又怎么说?”

    锦衣公子愤愤道:“宋某清白之身,岂会做那荒淫公主的驸马!纵然她一手遮天权势熏天,宋某又怎会向她臣服?为保清白之躯,鄙人跳过渭水退过婚。如此窃国盗权,夜夜男宠侍寝的女人,宋某岂会将她看在眼里!诚然她爱慕在下,在下却必须将她那颗猥琐之心践踏。”

    我提着花灯对和公子道:“奴家吃得有些撑,得走动走动。”

    和公子正围观得兴致盎然,拉住我袖角,“如此难得的公然告白,不看看可惜了。长安风俗如此奔放,令人仰慕得紧。”我正要推辞几句,却听他忽然转头对着前方高声道:“敢问前驸马宋公子,你可见过那大长公主?她有多少个侍寝男宠?她荒淫到了何种程度?爱慕你到了何种程度?”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8 23:04:46
☆、七夕灯会佳公子(三)



    一时间,众人围观的焦点移到了我身边——这位兴风作浪的白衣公子身上。只见红袖招彩楼上的姑娘们齐刷刷转了目光,一见和公子,媚眼满天飞,手帕、灯笼、香囊、水果从天而降。和公子啪地打开扇子,往脸前一挡。为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往旁侧闪开了几步远。

    前驸马宋公子见有人向自己挑衅,正要接招,又见这不速之客抢尽了自己风头,再转头看向楼上的花魁娘子,那冷清气质的娘子此时竟生出了笑靥,冲着的却是白衣公子。宋公子怒视来人,“阁下是何人?”

    和公子折扇挡开几只香囊,宽袖拈起一串葡萄,摘了一颗吃了,余下递给我,“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我接到手里,继续闪到一旁,摘了几颗吃,甜中带酸,极为可口。于是一边满足地品尝美味一边围观。

    和公子这才坦然迎向怒目的宋公子,温文一笑,“在下只是个路人,听见公子自叙身世,才知是前驸马,幸会得很。我朝大长公主把持朝政,总览天下已有数载,却只听闻招过一位驸马,便是阁下。想必公子对那大长公主极为熟悉,所以在下好奇打探一二。公子若是不便在此胜地透露,在下也不勉强。”

    彩楼上姑娘们起哄道:“我们也好奇呢,宋公子说说呗?指不定一会儿七姐就放你上来了呢。”

    宋公子望了眼此刻面容柔和不少的花魁娘子,又见围观众人都是一副八卦脸,为了佳人,便豁出去。

    “天下人谁不知道大长公主窃国,谁不知道大长公主荒淫无道,便是这长安书局都有民间编排大长公主夜夜笙歌、共有九九八十一男宠的刻印话本兜售,长安有首童谣唱的便是:垂髫小儿当中坐,公卿只跪皇姑姑,四公主,江山舞,生儿郎,不聘娶,宋玉只在百里府。这童谣唱得明明白白,但凡长安生得好看的公子,都沦为了公主府的男宠。那些个拒死不从的,不是出了家就是叛了国,便是在下,也是跳了渭水才保住了清白之躯……”

    这一番绘声绘色的控诉,已然引来不少针对围观群众的生意人,开始叫卖瓜子酒水板凳,先尝后买。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先赊了一袋瓜子一壶茶。放眼看去,四周瞬间搭就的桌椅已然坐满了人。我正要蹲去地上嗑瓜子,旁边一个豪爽大叔热心道:“姑娘,来,咱们挤着坐一坐。”

    我道了声谢,欣然就坐。将袋中瓜子倒了出来,拨出一堆推给大叔,大叔也欣然一起嗑。我与大叔边看那宋公子怒斥荒淫公主,边唠嗑,“大叔,那童谣真是那么唱的么?”

    “那可不!我家狗剩都会唱,狗剩他娘还时常唠叨着狗剩大了模样还这么好的话,就送去公主府做个男宠,再不济做个小厮也成,那咱家就发达喽哈哈哈!”大叔豁达坦然,仰天长笑。

    “哈哈哈!”我亦仰天长笑。

    “瞧姑娘也是个知己,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一杯!”

    “以茶代酒如何尽兴。”我笑完转头冲小贩道,“大哥,再赊一壶酒。”沽酒小哥也不怕我跑了,立即乐滋滋送来。

    “姑娘也是个痛快人!”大叔豪迈地斟满两大碗酒,“这酒就算大叔请了!”

    “那怎么成!原本就是我挤了大叔的位子。”我端起酒碗,跟大叔碰了一碰,一口灌下,冰冷的酒下喉,一团火便烧在胃里,后劲直冲脑门,“好酒!”

    那边宋公子慷慨激昂地陈辞,引得不少姑娘扔香囊手帕。和公子则是坐一边轻摇折扇,含笑听取,身前还搁着一个小矮桌,桌上堆满了水果,似乎也都是姑娘们扔的。

    大曜近些年的风俗直追魏晋,姑娘们见着美男子便有扔水果的疯狂嗜好。有些柔弱一些的公子,便往往经不住这么一通砸,过一回街,被姑娘们围观一回砸一回,便要生一回的病。有些过于柔弱的,也就此一命呜呼,重蹈了看杀卫玠的千古杯具。是以,不是每个美男子都有活着过街的福气。

    而这位和公子竟能从从容容坐在水果堆里吃水果,谈笑自若,实属罕见。我托腮趴在酒碗上,向他望着。

    “阁下又跑题了。”摇着扇子吃着水果的和公子满眼笑意,“阁下与公主的渊源还是没说到。”

    “就是就是,尽说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就不能讲些新鲜的么!”彩楼上姑娘们抱怨起来。

    宋公子脸颊红了红,偷眼看了看楼上的花魁娘子,咬牙彻底豁出去,高声道:“在下自然是见过舞阳大长公主的!先皇招在下为驸马,在下便曾隔着公主的鸾轿见过她一回……”

    “隔着轿子,原来还是没见到。”和公子咬了手中蟠桃一口。

    宋公子哼了一哼,“自然是见到了!”

    “哦?她长相如何?”

    “都道太上皇极为宠爱四公主,不让她抛头露面,你们哪里知道其实是因她貌寝,不然如何能吓退白将军家的公子、叶侍郎家的公子、林尚书家的公子。女子十五当嫁,如今她都二十,却也依旧嫁不出去。如此无才无德又无貌的女子,在下不为权势不为富贵,如何娶得她作娘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串大笑声,从人群中传来。众人纷纷扭头,只见一个华衣锦缎的妙龄女子手提花灯,从人群让出的空道上走出来。人群私语,哪里来的俏小姐,当真是人比花灯艳。她走到场中央,身后默然陪着一个竹色布衣的男子,只因那男子走在极后面,衣裳又低调,所以没人注意他的相貌。

    我远远望了一眼那低调衣着的宰相大人,原来方才吃馄饨时竟不是眼花,他竟跟着洛姜来逛花灯。忽然觉得胃里一团火又窜起来了,忙又倒了一碗烧刀子灌下去,后劲冲得我脑门发晕。

    只见洛姜犹笑得喘不过气来,“那个谁,前驸马,你倒是说说,她难看到了什么程度?”

    宋公子不认识她,怀疑她是在嘲笑自己,便不屑道:“难看到卸了妆,连侍寝男宠都认不出来,还当是夜叉。”

    洛姜笑得打跌,手里鸳鸯戏水花灯乱颤,“既然是夜叉,为何又听说有洛阳公子何解忧自荐驸马?那何解忧如此重口味么?”

    宋公子继续不屑道:“世人口味各异,那何解忧又是什么人?脑子进水了么?”

    一言落,忽然周围气氛冷了下去,下一瞬,便见白菜鸡蛋果皮从天而降,将宋公子淹没。宋公子爬将出来,满脸诧异,“怎、怎么了?”

    楼上花魁面色冷淡,看也不看他一眼。姑娘们亦是冷脸,哼道:“你敢诽谤洛阳花——解忧公子!”

    洛姜幸灾乐祸的毛病走到哪也改不了,又张扬大笑,“你居然不知道解忧公子风靡万千少女正是长安洛阳两都女子们的偶像?”

    “可他要娶监国公主,一朵鲜花插在那什么上,女子们还当他是偶像?”宋公子满脸不忿。

    一只西瓜皮从天而降,一姑娘气愤道:“他娶了公主,也是我们的偶像!”

    “你们见过他?他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会七十二变?”宋公子摘下脑门的西瓜皮,依旧顽强抗议。

    一只夜香壶从天而降,又一姑娘激昂道:“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有什么关系?解忧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明神武、貌赛潘安、智胜孔明、侠义非凡、义薄云天、有情有义、有胆有色、人中龙凤、举世无双!”

    宋公子终于败在了夜香下,倒地不起。

    洛姜笑得畅快,忽然一瞥到了和公子,愣了一愣,走上前道:“你是哪里来的?”

    和公子望了眼洛姜身后,分开水果堆,起身合扇笑道:“在下自淮南来。”

    洛姜又看了他几眼,转身走了几步,将手中花灯交给简拾遗,却见简拾遗目光望向一处,于是也跟着望了来——

    果然,拿碗也挡不住。我索性丢下碗,竖起食指摇了摇,二人目光这才撤回去。

    这场围观也差不多到了尾声,宋公子半天没爬起来,不少人都散了。彩楼上,花魁娘子目光一直在和公子身上,此时命人传话,有请和公子上楼喝茶。和公子笑道:“京都名胜,却之不恭。”随后向我道:“姑娘也一同否?”

    “京都名胜,焉有不访。”我拍着衣裳起身,诚恳道,“不过先跟公子借点钱付了这里的酒水瓜子钱。”

    “好说。不过不算借。”和公子慷慨解囊。

    洛姜去而复返,笑嘻嘻道:“红袖招,好地方,我也上去瞧瞧。”

    简拾遗将我与洛姜环视一眼,莫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

    宋公子此时也被人搀扶了起来,送往红袖招沐浴更衣。得以亲近佳人,自是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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