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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试阅] 决明《凤仙》(神兽录 龙子之卷)
candy、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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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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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8 21:59: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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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3年2月6日
【内容简介】
龙骸城又出大事啦!
这回有人在城门口击石喊冤,拦轿告御状
状告七龙子诬陷忠良、冤枉好人,毁她清誉……
什麽七龙子明辨是非、秉公而断?全是谎言!
明明人不是她杀的,这坏蛋却硬是诬赖她
一句话都没问,也没听她解释,手一指就说她是凶手
害她不但受族人非议唾骂,还遭囚深牢不见天日
不甘被扣上莫须有的污名,把她的人生弄得一团混乱
越狱出逃後,第一件事便是下海找他洗刷清白……
可恶!他善恶不分、冤枉无辜却死不肯认错
还认定她故意用眼泪营造荏弱假象博取他人同情
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她照了窥心镜也吞了吐实丸
把从小到大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统统告诉他
这下他的态度果然有了明显转变,对她好温柔喔──
原以为他愿意信任她,也对她改观了
怎知他的温柔体贴只是试探的一部分,不是出自真心
在他心里,她依然是那个虚伪可憎、寡廉鲜耻的女人……
(一)
「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体甚大,展翼达数尺,羽五彩,斑斓如虹,见则天下安宁,是为祥兆……」
少年口中喃喃,吟念这番叙述。
镶在稚俊脸庞上,灵活而深邃的眼,望向蓝天之中,盘踞飞舞的巨鸟──与方才嘴里所述,完全吻合的鸟。
「名曰凤凰……」
鸟中之皇。
皇者,特别大也。
少年脱口,道出心中真正想法:「好大只的……鸡。」
「什麽?」领在前头的老者,两豆塞耳,听得不甚清楚。
怎麽能再重复说一遍?尤其……老者正属凤凰同类?
那个「鸡」字一说出口,群凤绝对翻脸,围攻过来。
「既是如此圣祥,又为何要找我来此一趟?」少年面不改色,转开话题。
老者露出苦笑:「实不相瞒,栖凤谷里发生了件大事,我们找不出解决方法……无计可施下,不得不求助仙界,从他们口中知悉,关於龙子事蹟,能解我凤族眼前困扰。」
老者边说,不由得多觑少年两眼。脑海中,同时响起仙人语浅声轻,娓娓诉来,眼前这年轻男孩的传闻──
「龙生九子,排行第七,其父贵为龙中尊主,其母则是神兽獬豸。」
少年眉心一道浅红,黑发梳至脑後,全数系成长辫,一丝不苟,不见半绺凌乱,正颜厉色,五官长得极俊。
左耳独配一只银饰,简单的圆环状,缀点一抹耀芒。
「龙子之中,唯一一位龙角不成双。虽为龙,亦存獬豸本性,『见人斗,触不直者;闻人争,咋不正者』。」
青涩的面容,犹带稚真,却已能预见,不出几年,他将何等出类拔萃。
与其同龄的少年,难有此番沉稳……
「这位龙子,能辨善恶,任何谎言与狡辩,皆逃不过他的眼,他能从一群疑犯中,看见真正有罪之人。」
真有这种能力?
不会是仙人们……夸大其辞?
「他所指出的罪犯,未曾出错,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位。你们若找他帮助,千万不要质疑他,也不用追问他是凭何认定,那是他的天赋。」
少年一袭长袍衫,笔直曳地,领立衣整,淡淡银丝,绣有龙纹,裹在精瘦身躯上,带股遗世自傲的清高,声尚未沉哑,清亮好听:「所谓大事,是指?」
老者抚着五彩鲜艳的羽胡,摇首,叹息回道:「说来惭愧,我们族里出了个孽辈,竟然毒杀同类,这是我们难以容忍之罪,更是族中大忌……」
凤,既为羽禽之首,又是祥鸟,德行与节操,自然不逊於任何人,他们自律甚严,对外如此,对内更亦然。
弑同类,简直是无可饶恕之罪。
「偏偏当场逮捕五只疑犯,只只都不认罪,再三辩称她们并非凶手。我们不愿错杀,但也不想纵放──」这便是困扰凤族人之处。
个个喊冤,个个说不是我做的,也个个有嫌疑。
「我明白了,要我找出真凶便是。」少年淡淡道。
老者连连颔首。
「听说,七龙子天赋异禀,只凭一眼,便能分出善恶,就算犯人罗织谎言,也瞒不过你。」
面对赞扬,少年不见喜或傲,仅是朝老者所领方向,继续缓行。
直至踏入一处林子,繁树密密,圈起一座广厅。
老者请他稍坐,才命周遭族孙:「带那五人出来。」
「是!」
「等会儿,再有劳七龙子。」老者对接下来的发展充满好奇,想知道这只龙子,如何揪出凶嫌。
广厅里,除少年与老者外,尚有数十位族中长老,早已落坐,并对少年投来注目,以及窃语私谈。
「你们准备如何处置真凶?」少年随口问。
「终身监禁。即便身负重罪,我们也不杀同族。」这是祖训。
少年不再发言。
别人家务事,他不管,也管不着。
须臾,族孙押解嫌犯而至。
五名嫌犯皆为女子,身着凤族服饰,黑衫、黑裤,肩披五彩短帔,与凤羽色泽相同,短帔下缘滚缀一圈红羽绒,柔软轻扬。
她们发梳小髻,素简地簪上一只金凤篦,凤翅因其走动,微微颤动。
五人相当年轻,虽披枷带锁,面有倦容,仍是荳蔻美丽,难以想像,当中竟有一人,犯下杀嫌。
少年的眸光,直勾勾瞟去,将五人觑了一遍,然後,紧锁其中一人身上。
「果然,长相仅供参考……那副无害模样,谁能猜到她敢做出弑族大罪?」他低低自语,浓眉略拢。
面善心狠之人,他见多了,意外吗?并不。
「七龙子,人已带到,需要听听她们的辩白之词吗?」老者,亦是凤族族长,转向他问道。
「不用,我不是以言词来判断真伪,再者,她们会说什麽不难猜到。」
难脱「我是无辜的」、「人非我所杀」……云云之类,听或不听,对他毫无意义。
「所以,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问话者,是厅内其余长老。
少年坚定点头。
修长的指,不带迟疑,直直伸去。众人目光,随长指方向瞥去。
「她。」
淡淡一字,说得好轻。
被指中的女孩,眼儿浑圆,一脸无辜,似乎不解眼前状况,不知大难已临头,还怔怔看着那位指向她的年轻男孩。
「……是她?!」
「竟然是她?!」
「没想到她这麽心狠手辣!」
厅内响起一阵喧譁,有惊讶,有斥责,有人鼓噪谩骂,更有长老威声大作,喝制众人嘈杂。
不过,这些全与少年无关。
他没看完後续,当凤族人吵吵闹闹,斥骂凶手之际,他起身离开此处。
他说出的话,无人质疑,也毋须质疑。
因为,他不曾错指,不曾冤枉。
他所看见的,是围绕於周身清晰的邪闇。
无论外貌多天真单纯、无论言语多亲切可人,恶念,永远无法掩盖。
他能见人所不能见。
他能嗅人所不能嗅。
他的能力,更胜獬豸。
龙的血脉,将獬豸的殊能发挥到极致。
他是龙子。
龙子,狴犴。
(二)
★★★
「去找老七来评理呀!看他是推你,还是推我!」
「一定是你!你刚根本使诈!」
吵到最後,两声吼叫,绝对有志一同,合而为一──
「老七──」
自小到大,诸如此类的嚷嚷,狴犴听得太习惯。
不管是兄弟间的争执、芝麻小事的胜负,吵不出结果、打不出输赢,最终一定是以「老七──」做结。
还没踏进龙骸城,已先听见四龙子吼吠声,响如巨雷。
被喊得全城尽闻,当事人忍不住一声低叹:「我才方从仙界回来,不能让我喘口气先吗?」
岁月使少年褪去了青涩,抽高了身形,宽广了双肩。
当年稚拙模样、清亮嗓音,已不复见。
唯一不变,是梳整的发辫,丝毫不乱,以及一身凛凛端正的长袍。
狴犴脚尖落地,甫踩上城门前阶,就想转身走人,到外城去找间客栈,花钱住两晚,换取清静。
但速度不够快,两名兄弟追上来。
「老七,评评理!」
看来,是不能了。
无奈,吁叹,狴犴回头苦笑。
「二哥、四哥,你们又在争什麽?」
四龙子难得赢一场,却被诬蔑毁谤,气恼磨牙,双颊红鳞发满满:「这家伙打输了又不认帐,说我耍手段!你跟他说!说我有没有?!」
「你那第四招明显做了手脚。」二龙子难得输,也输得很不痛快。
一手一个,搭搭哥哥们的肩头,狴犴重申:「到底要我说多少回,你们这种比试的胜负,不归我管,等哪一天,你们两位受冤屈了、被诬陷了,我保证,一定替你们洗刷冤情。」很够兄弟情谊吧。
说完,准备进城门,这回换他的双肩,让两位龙子一人搭一边,不放他走。
「你看我们两个,谁在说谎?!」两人换另一种问法。
「……没有,两位哥哥正气凛然,光明磊落,两人都说了实话。」
所以高抬贵手,放开我,容我回房补眠,好吗?
「总有一个人说谎吧?!」两人都不信。
「所谓谎言,是指不实之言,心存欺骗,藉以想谋取好处,嗯,你们这叫……各说各话,并不算说谎。」狴犴嘴边的笑,已经有些僵硬,看得出勉强。
他看似脾性温和,面对兄长们有问必答,实则耐心有限。
他嫉恶如仇,嫉「罗唆」,亦然。
「睚眦,呦厚──」远远地,听到蔘娃吆喝,声先到,身影迟了些。
双髻鲨驮载蔘娃和红枣,一路游来,蔘娃在鲨背上挥舞着手。
「你们两个怎麽越打越远,打到城门口来了?」
见惯了龙子兄弟互殴……不,是切磋武艺,所以两个女娃打从一开始,坐在远端亭间,边喝茶,边看两人动手,也不阻止男人的乐子──流血流汗的乐子。
哪知打着打着,兄弟俩远离了视线,她们担心出差错,才乘上双髻鲨跟了过来,怕两人不懂拿捏,出手太重。
「我这次赢了!」四龙子很骄傲,向爱妻红枣炫耀。
二龙子马上啐声:「胜之不武。」
「我凭的是实力!」四龙子朝他龇牙咧嘴,恶狠狠地。
「你也有十粒哦?」蔘娃瞟他,怎样也在四龙子身上找不出「十粒」玩意儿。
「这什麽话?!我当然有实力!」四龙子被看扁,很是不爽。
「……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四……」蔘娃摸着脑袋瓜,默默数起数,尔後一声嘿笑,忍不住面露高傲:「二十!我有二十粒!」
二十粒人蔘果,高挂乌亮青丝间,鲜红欲滴,结实累累!
几只雄性只能无言,红枣倒给逗笑了,笑颜清妍。
「没人比你多粒啦!」四龙子赏她白眼。
「你凭十粒赢睚眦,我凭二十粒赢你!」嘿,妻报夫仇。
「光听你这麽说,全不来劲了,啧!今天到这里算了,改天再比一场!喝酒去!」四龙子摆摆手。筋骨动一动,还可以多喝好几碗!
「既然如此,我先回房了,你们慢慢喝,慢慢聊。」狴犴适时开口,不陪两对兄嫂闲话家常。
二龙子和四龙子的手仍旧扣在他肩上,没有放过他的迹象。
「一块儿去呀,老七。」
两人又异口同声,这种时候兄弟显得特别友爱。
「我到仙界去,替他们解决三十多件疑案,现在我只想躺回床上,好好睡一觉……」狴犴很想伸手抹脸,抹去一脸倦意。
「解决疑案?」蔘娃眸子一亮,脸上光彩四射,摆明对这四字充满好奇。
「不,全是些不足为道的小事……」拜托,千万不要感兴趣,他不想一件件重提。
「说来听听嘛!」蔘娃当他是谦虚,出言鼓励他。
他就是最怕这五个字!
「对呀,说来听听嘛,一边喝酒,你一边说,咱们一边听。」四龙子迳自替他做决定,与二龙子合作,将他架着走。
小亭幽静,海景优游,坐落於紫红海草间。
亭柱为绿碧珊瑚,通体翠玉,亭檐悬挂珍珠,海潮拂动,光影变化,宁谧中,洗涤心灵。
隐约听闻远端箜篌清音,时而悦耳,时而崩坏,不难想像,远在那处的箜篌,除了大龙子拨奏外,还有颗小蚌搞起破坏。
「所以……你真的光凭双眼看,就能看出坏人哦?」
蔘娃嘴咬海果,配口茶沫,咀嚼有声。
听完故事的娃儿,总要发表一下感言,提些疑问。
「书籍上曾记载,獬豸见人起纷争时,会以独角顶向理屈的一方,是非常公正耿直的祥兽。」红枣就其见闻补充说道。
「可他是龙子耶,也会这样做吗?」
「老七是独角龙,这点倒有些獬豸的味道在。」
「独角龙呀……角是长在左边右边?」蔘娃又好奇了。
「正中央啦,只长左边或右边,不是很畸形?」四龙子啜酒,回她。
蔘娃盯向狴犴,瞧了一会儿,咽下嘴里果肉,再问:「你从来没有判错过吗?」
狴犴淡淡觑她,虽淡,眼神对她的疑惑,仍能看出些许嗤鄙。
「不曾。」他仍是好声回答了「二嫂」。
「一次都没有?」
「不曾。」同样是那两个字。
「万一有呢?」
「不曾。」这次语气加重,已有微微火气。
「说不定有哪个倒楣鬼被你冤枉过,而你毫不自知,自以为自己次次皆对。」
「不曾!」狴犴皱眉,瞪她,管她什麽二嫂,照瞪。
「若曾呢?」话干嘛说得那麽死、那麽硬呀?!
「……」这回连拨冗回她,都不屑了。
「我家老七,在这方面真的是无人能及,娃儿,你别再诬蔑他,惹他发脾气就糟了。」二龙子出言,管管自家那口子。
「纯粹假设嘛……才不会以後真发生了,他措手不及,不知怎样应付嘛。」蔘娃一开口,没几句好话。
「有道理,防患未然。」四龙子倒赞同蔘娃说法,连连点头。
真是够了!
他浪费宝贵的补眠时间,坐在这里,「讲故事」娱乐他们,还要遭质疑能力?!
狴犴一口饮尽杯酒,喝完搁下杯,宁可回房滚绡被。
这回,没被两位兄长拦下,他成功走人。
(三)
「干嘛一脸严肃呀……」蔘娃噘嘴。
二龙子揽揽蔘娃的肩,唇抵在她耳边,声量不大,但嗓音清楚:「他呀,有龙的骄傲,及獬豸的严谨,每次被请去办案,皆非信口开河,胡乱了事,他可是赌上性命。」
「咦?赌上……性命?」蔘娃满脸惊讶。
「獬豸一旦判错,误致无罪人丧命,其角将脱,角断者,死。」红枣轻轻喃道。
「他又不是獬豸……他一判错,也会断角吗?」蔘娃问,换来两只龙子耸肩。
「至少可以肯定,他活得好好的,角没断,命还在,表示他之前所做的每一个判断,皆属正确。」二龙子很乐观。
「难怪,他敢说得笃定,原来指错了……代价这麽大?」蔘娃啧啧说道,「我要是他,才不去帮人指凶手哩,弄个不好,自个儿的角断了,多划不来。」
「关於这点,他又像獬豸多一些,心存勿枉勿纵的信念,拒绝不了别人的请托。」
虽然偶尔也有龙的惰性,不过论及善与恶,狴犴大多都会点头答应,出出力,帮些小忙。
「要是真的哪天判错了……」蔘娃又在乌鸦嘴。
「呀,二龙子,四龙子……」蟹将行色匆匆到来,即便已在两人面前停下,揖身,所有蟹足仍是急乎乎地不停舞动:「刚不是还看见七龙子也在这儿……」
「他先回房去了,找他有事?」
又是哪有纷争,需要老七调解吧?
蟹将有问必答,喘归喘,态度仍是恭敬:「有人在城门口击石喊冤,拦轿告御状,正好拦到龙主的大鲸轿……」
「有冤情?要老七去帮忙瞧瞧,是吧?」四龙子很顺口接下去说。
「不……」
蟹将猛摇头,支吾了会儿,脸上表情复杂,彷佛自己也深觉难以置信。
「那人告七龙子,诬陷忠良、冤枉好人,毁她清誉──」
★★★
那人,字字泣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正哭着控诉。
「我跟他无冤无仇,我不明白……他为什麽要冤枉我……呜,他一句话都没问,也未听我解释,手一指……就说我是凶手,吭──」痛痛快快擤鼻涕,擤完,继续哭。
「他诬赖我!毁我清白,害我……被关了好久好久,吭──」
狴犴被蟹将请来,尚未踏入厅堂,便听见指责,浓浓冤屈,如泣如诉。
他像个恶人──这是他走进厅内,由数人眼中所感受到的指控。
因为哭诉的「那人」,太娇小、太荏弱、太楚楚可怜,嗓,清甜而无辜,挟带泣音,哀哀似雏鸟──而恻隐之心,同情弱方,本属天性。
「我根本没有杀人……我怎麽敢……尤其还是同族姊妹……」
五彩织纹的肩帔,随其说话时,微微颤着、抖着。
色彩鲜艳的短帔,很是眼熟。
狴犴脑中的记忆,逐渐清晰。
黑衫、黑裤、五彩短帔,凤羽一样,艳丽的颜色……
「这真是……太可怜了……」龙主赶快撇开脸,偷偷拭去男儿泪。
「呜……吭──」擤鼻声附和。
「只为我家老七一个字,你被监禁至今?」龙主转回头,鼻头还红通通的,没留意到狴犴来到。
小脑袋瓜点了点,小髻间,随其摇曳的金凤篦,羽翅欲飞……狴犴完全想起来她是谁。
许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凤族凶嫌。
一面之缘,他却在想起的瞬间,记忆鲜明。
是因为……她几乎没有太多变化?
除了瘦削些许、憔悴不少外,她的容貌、她的身形,与当年……很遥远之前的当年,全然无异。
彷佛,在她身上,岁月冻结。
「你别哭,我一定叫我家老七给你个交代──」
「要交代什麽?」狴犴出声,走近。
「老七!」
龙主及那只雌凤精,同时转向他。
两人皆是鼻眼红红,这一刻,竟有些神似……神似於弃犬的表情。
「就……就是你?!」
很明显,凤族丫头已不识得他,毕竟年代太久太远,少年已长,变化恁大,不是当时模样。
她揉揉布满水光的眼,努力瞧清他,眸儿眯得好细、好细。
「好像……不太一样,没那麽高,声音也……」她咕哝,试图回想,做起比较。
「距离我前去凤族,迄今已有数十年。」狴犴淡道。
数十年,人类婴娃不仅会跑会跳,成家立业都有可能。
她抽了口凉息,大大震惊:「我、我被关那麽久?!」
她以为,在牢中的日子,不过三四年左右。
这问题,无人能回答她。
谁也不清楚,她被狴犴指为凶手之後,所遭受到的对待。
「你就是七龙子?!你就是到凤族去……胡说八道的那个人?!」她从椅上跃起,一箭步逼近他。
小拳抡紧,揪绞他的衣襟,忿忿不平,激动颤抖着。
「我既不认识你,也没得罪你,你为何要害我?!」
狴犴静默,觑着她,她眼里蓄满泪水。
他的眼瞳是深邃的黑,很纯粹,没有掺杂其他,同样的,眸内没有一丝反省,或歉意。
对,就是这双眼,就是这眼神,她认得,而且永不会忘!
「我害你?我不过是就我所见,指出真凶。」狴犴口吻浅浅,波澜不兴,拨开她的手,整整衣襟。
「我不是真凶!你看走眼了!」她气得跺脚。
「我没看错,你是凶手,我很肯定。」
「你凭什麽肯定?!你见我动手了吗?!你见我杀人了吗?!你可有证据?!」
「毋须那些,我也能知道真凶。」
左一句凶手,右一句真凶,字字像针,深扎她的痛处。
就为这两字,她受族人非议、唾骂,遭囚深牢,不见天日,不知时间流逝,与世隔绝,孤单、无助、委屈……
想起来,都会掉泪。
她摇晃了一下,有些晕眩。
她想,定是气极攻心,被他的态度所恼,又忙於替自己辩解,才会这样。
她稳住,深吸口气:「我不是……我根本不是……你乱说!你若真有本领,你就不会指控我,因为我是无辜的!我有没有杀人,我自己一清二楚!」
没人比当事者的她,更加明白她清白与否。
这只龙子却信誓旦旦,无凭无据下,不改对她的谬解。
「我要是真凶,怎还可能逃出深牢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急着找你,要你替我澄清,洗刷冤情?!」
对,她是逃出来的。
趁送膳族人的疏忽,由深暗牢中,逃了出来。
逃狱,是不对的。
自视高洁的凤族人,即便获罪,也会认命顺从,将该受的惩罚受完,不敢擅自从牢里脱逃。
但,她心有芥蒂、有冤屈、有不解,不懂自己没做之事,却要付出恁大代价?
她要求一个答案,或者,一个解释。
於是,她凭藉「避水珠」,潜入深海,在茫茫无际的潮洋里,寻他。
(四)
「也对,没有真凶这麽蠢吧?还上门找人理论……」旁侧开始有声音,与她同一阵线。
「而且,不远千里来到龙骸城,又不是吃饱太撑,绝对是非常冤枉、非常想扞卫清誉,才走上这麽一遭呀……」
「若是凶嫌,逃出牢狱,早溜得不见人影,谁会傻傻送上门?」
「怎麽瞧,也不觉那小丫头像凶手。」
「我看这一回呀……七龙子出错了。」
嘀嘀咕咕、细细碎碎,越来越多怀疑,怀疑狴犴的判定,她因而更有气势,但也仅仅一瞬间,如回光返照。
「我比你更肯定,我清清白白,我才会不甘心、才会不情愿,被扣上莫须有的污名……」晕眩感再度涌上。
这一回,不只身躯晃动,眼前更闪过了黑。
那浓而重的颜色,就是她在深牢之内,所能看见的色彩,唯一的……
她怕黑,怕极了那个颜色。
怕极了被黑暗包围着、侵袭着,只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回荡,再回荡……
「不要……」不要吞噬我,走开……
她以为自己是尖叫出声,但并非如此,虚弱的嘤咛才是。
「老七!快接住她!她昏过去了──」
她听见龙主大喝,传入她耳中,已经变得好缥缈、好含糊……
她说软就软,像化掉的糖饴,绵绵无力。
狴犴距离她最近,加上她倒下的方向,也是朝着他来,他出於本能,左闪一步,避开她倒进胸口,两根指头「拈」住她的帔襟,把她提起来。
「你是在拈虫子吗?」龙主没好气道。
哪有人这样接人的?!龙主眼神示意鱼婢快快接手,搀扶小凤精。
「不然,我该如何做?」狴犴也回得毫无恭敬。
鱼婢一靠过来,狴犴立刻松手,让她们慌忙抱住她,安置回椅间。
「父王才想问你,这件事儿,该如何做?」
这件事儿,当然是指「冤枉无辜」。
「该如何做……把她送回凤族,凤族人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不用他们龙骸城大伤脑筋。
「你当真笃定她是真凶?万一出了差错,她受你冤枉,这只小凤精送回凤族,给人砍下脑袋,那你……」会跟着角断命丧!
遥想当年,爱妃便是这般死法。龙主哆嗦着。
「当初你母妃……就是判错了人,赔上性命一条,你可别像她……老七,这事儿先观察一阵子,好好调查,不急着送她回去,我瞧她不似撒谎,其中或许哪儿不对劲──」
他可不要儿子步上爱妃後尘。
事事审慎些,不吃亏。
「再怎麽调查,都不会改变我的判断。」狴犴从她身上感受到的还是一样。
龙主对他的态度,有些无力、有些恼怒。
「你这小崽子,嘴干嘛这麽硬?!姑且不管她清不清白,重点是,你拿自己命在玩!小心谨慎点,总不会有错!」
狴犴没太大反应,连挑眉都没有,置身事外。
倒是龙主,没他不动如山,便匆忙替他做决定。
掌一拍,拍板定案──
「查个清楚之前,暂且将她留在龙骸城,确定她嫌疑虚实之後,再做定夺。」
★★★
「为何把她搬到这里?」
狴犴的口气勉强算平静,没有高扬,没有咆哮,像问着「今日菜色,由四道变五道?」般,云淡,风轻。
只有瞄向贝床之上,昏昏沉睡的女子时,一双剑眉才稍稍蹙紧。
他的床,躺了那只凤族丫头。
昏睡中的女人,没有半丝美感,尤其她一脸痛苦,连失去意识还是眉脸苦皱。
扶人进房的鱼婢们,几人忙着为她脱鞋宽衣,由其中一位代表,恭恭敬敬回道:「龙主吩咐,说是让七龙子与她多些相处机会,有助於发现她是否心口合一。」
「即便如此,也不用将她留在我房里。」从他嗓音中,总算听见些微不快。
「龙主说,若摆在七龙子看不见的地方,您连瞄……都不会去瞄她一眼。」鱼婢再道,已经很贴心,修饰了龙主说法。
知子,莫若父。
狴犴确实会这麽做。
也已经打算这麽做。
鱼婢将人安置好,福身告退之前,那名回话的婢儿,补上几句:「对了,她叫凤仙,先前她亲口告诉龙主的。」
狴犴只是沉默,不答腔。
何必多此一举,特地告知他,她的名?他又不在意。
「奴婢们先退下了。」鱼婢们优雅屈身,退出时,掩上贝扇门。
一室静默。
几声呻吟,痛苦的、沉喃的,由她口中逸出,破坏安宁。
「呜……」
她手绞着襟口,纤瘦手背上碧脉清晰,正受恶梦侵扰。
一阵铿锵声,引他目光望去,在她双踝上看见一副脚链。
果真是逃狱出来的。
「好吵,而且,好臭。」
她身上那股罪嫌的臭味,旁人嗅不着,可是他闻得一清二楚。
狴犴面露嫌恶,一手拎起她,一手捉了颗鲛绡枕,走到窗侧,那儿摆放着鳗形长椅,将人抛上。
附赠一个枕给她,仁至义尽。
他动作不轻不柔,仍没有惊醒她,她双眸紧闭,在做着梦,他方才的拎抬、抛掷,似乎也不及她梦中所经历的可怕。
「……我不是呀……相信我……我没有……爹、娘……仙儿真的没有……不要把我关起来……求求你们……呜……」
像猫儿淋了一夜的雨,再也叫不出任何喵呜,气若游丝,唇儿蠕着,没有发出声音。
他转身欲走,衣摆却遭她紧握。
他以为她醒了,但没有,她兀自受困梦境中,求着谁相信她。
他可以轻易震开她的手,不用去管是否会震伤她的筋骨、指节,不过他只是伫立,俯视她满脸的泪。
若是凶手,何以有脸露出这种神情?
真觉委屈?还是……
作戏?
「好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看你是否无辜……」
狴犴眉心红痕,逐渐加深了色泽,由肤间裂开一道角形银芒,从红痕裂缝中钻突而出,伴随脸颊边沉铁色龙鳞……
明亮有神的眼,此刻更显炫煌,视周遭如无物,只看着她,眸光几乎要望穿她。
眉,狠拧。
方才一瞬间,浮现的心软,全数化为乌有。
这一次,他毫不考虑震离她的箝握,迫她松开他的衣摆。
挫骨的麻疼,凤仙吃痛惊醒,双手颤刺不已,十指抽搐。
「怎、怎麽这麽痛?!……我梦见蚂蚁爬满满,咬我的手指……难道不是梦?!」凤仙喘着气,手指好疼,眼泪啪答掉不停。
定睛看去,手上没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呀!
察觉一道冷冷目光,散发迫人寒意,如冰,似雪,朝她射来,教她无法忽略。
是他!
「你──」唔!一时不查,手按在椅面上,加剧了刺痛,她险些软倒,痛得泪花飙坠。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再信。」狴犴脸上龙鳞未敛,铁般的鳞色,更显他双眸冷厉。
「什、什麽意思?」她怔怔问。
「你心里有数。」他连多跟她说一句都嫌多余。
「我心里有数?……我不懂你的语意,说清楚些……喂!你别走──」凤仙见他转身,急欲追上:「什麽叫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不会再信?」
「因为你说的每一个字,皆是谎言。」狴犴头也不回,只有声音冷淡传来。
他开启心眼,去看,去瞧,所见所觑,只看到「真实」的她。
一身杀孽,加倍清晰的她。
「咦?」凤仙愕然,神情傻乎乎。
「在我面前,毋须伪善,佯装无辜更是毫无用处。」他已经把她看透透了!
那副天真容颜,哭诉自己冤枉的纤弱,全是造假。
他不会再受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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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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