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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试阅] 池雨《穿越不做受气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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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9-15 13:06:33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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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7月04日

【内容简介】

争宠不如争气,宫斗不如奋斗,
火力全开搞事业,钱袋子满了还怕没有好男人吗?

严氏女为了家族被迫嫁给心有白月光的安王,挟恩成为正妃,
待他登基后她虽如愿被册立中宫,却是举朝皆知的弃后,
比不上他宠爱的徐贵妃一根手指头,是后宫人人能捏的软柿子……
严静思忍不住嗤笑,这样可怜的受气包人设她绝不可能接受!
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纵横商场、杀伐决断的女强人,
一朝穿越,男人她可以不争,但面子跟银子她肯定要用力挣!
管理皇庄、改良稻米,种植药田和辣椒,种种利民措施随手就来,
在赚钱之余也整顿朝堂改善民生,这是时势所趋,并非她要讨好景安帝,
可那男人真的忒奇怪,自从摔到头后就性情大变,
不再独宠徐贵妃,还开始做出一些让人误会的事,
例如帮她夺回后宫掌宫大权、铁了心的追查严惩追杀她的刺客,
还像长了个狗鼻子,三不五时就来她这里蹭吃蹭饭蹭屋子……

之前坠马造成的头疾一直是严静思身上的不定时炸弹,
现在正式治疗了,却发现脑内淤血恐会造成失明,
不管这状况是不是暂时的,景安帝的现身都让她的钢铁心出现脆化,
有商有量的相处更让她不得不对这男人赞一声:真是到位的趁虚而入啊!
原本两人间明摆着就是合作,但接触得越多了解就越多,
他对自己不再设防,两人正朝可相扶持的路迈进,
不过在那之前要解决的魑魅魍魉还挺多,先不说朝堂及后宫那些阴谋诡计,
光眼前太原府十大钱庄的求救便得提前她的船厂大业,
这么多的事,她不只要面面俱到还得万事筹谋,就算穿越前是商业集团一把手,
但这庞大的工作量,身为皇后还是想和皇帝好好算一算帐的……


  第一章 弃后翻身第一仗

  景安十年,季春。

  清晨的曦光透过宽大的窗棱照进幽静的寝殿,将错金博山炉里燃出的悠长缭绕的雅清烟气渲染得愈加缥缈洒逸。

  忽的,一阵阵时轻时重的交谈声打破这静谧,穿过重重软红纱帐,将睡眠轻浅的人吵醒。

  严静思不耐烦地从床榻上坐起,还未下床,帐外当值的小宫女听到动静手脚麻利地打起纱帐上前伺候,「娘娘,您醒了?」

  严静思情绪不佳地嗯了一声,挥退欲上前伺候她更衣的宫婢,问道:「外面怎么回事,吵得人心烦。」

  小宫女苦着脸回道:「是徐贵妃率着各宫的主子们来给娘娘请安,挽月姊姊见娘娘好不容易睡下,就在殿外拦了一下,不想被徐贵妃跟前伺候的齐嬷嬷当成大不敬的罪过揪了住,现下绀香姊姊和莺时姊姊都在外面求情呢。」

  「大不敬?」严静思清亮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阴冷嘲讽,「去将我的凤袍金冠取来。」

  「是。」小宫女压下心头的震撼和小小兴奋,疾步出了寝殿内室,不消一刻钟就返回,双手谨慎恭敬地捧着个玄漆木托盘,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华丽夺目的凤袍和金冠。

  「娘娘,奴婢们伺候您去沐浴吧……」小宫女见自家主子迳自动手扒掉了身上的罩衫仅穿一身中衣,却没有半分挪动脚步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出声道。

  严静思淡淡瞪了她一眼,「沐什么浴,就这么穿吧。」

  这……这不太合规矩吧……按部就班惯了的小宫女偷偷瞄了眼主子,默默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伸手招呼在旁的宫婢们上前一同伺候主子洗漱盘发、穿戴凤袍金冠。

  在严静思不甚耐烦地开口催了两遍之后,广坤宫的宫婢们平生第一次在一刻钟内伺候主子穿戴好了繁复的凤袍金冠。

  「娘娘,保公公求见。」通传宫女在屏风外禀道。

  严静思试了试头上的重量,抬脚往外走,「让他在外殿花厅候着。」

  通传宫女领命,片刻不敢耽搁地跑去传令。

  小宫女槐夏今儿是寝殿内室当值,打算目送主子出门后就带着宫婢们收拾床榻、清扫内室,还有博山炉的香灰也要清理了。

  严静思已经走过了屏风,无意间扫了眼,发现没有小宫女的影子,又退回到屏风处,冲躬身站着的小宫女招了招手,「杵那儿干什么呢,跟上啊!」

  槐夏直到被人扯了衣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主子是在叫她呢,忙不迭一溜儿小跑奔了上去,瞪大的眼睛里惊诧和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掩饰下去。

  严静思将小宫女一连串的举动尽收眼底,唇边弯起淡淡的弧线。

  「奴才康保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康保得了皇后娘娘的传召马不停蹄赶过来,丝毫不敢怠慢。当年他不过是司礼监下的一个小黄门,几大秉笔太监为了争权相互倾轧,他身不由己遭受波及,幸得皇后娘娘出手相救才得以从泥淖中挣脱,随后调往内侍监,宛若重获新生。

  「让你挑几个驱策得力的人过来,可办妥了?」

  康保躬身回道:「已按娘娘吩咐办妥,就在厅外候着呢。」

  严静思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灼看向康保,不疾不徐道:「待会儿我让你们做什么就尽管俐落去做,一切后果自有我替你们担着。」

  「但凭娘娘吩咐,奴才们万死不辞!」

  严静思嘴角噙笑,「这宫里我就你们几个信得过的帮手,可矜贵着呢,要死也是该死的去死才对。」

  康保心头一震,随之打心底涌上百般滋味,感动、欣慰、酸楚、受宠若惊,亦有憧憬未来可能态势的兴奋与激动。

  严静思察觉到康保的心境变化,再次确定他值得信任的同时,也不由得在心里替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深深叹了口气。

  堂堂一国之母,上不能笼络住皇帝的欢心,中不能抓稳主理后宫的实权,下不能威慑宫婢太监,深究到底,就是她这怯懦孱弱的滥好人性子闹的。

  思及此,严静思微微眯起眼睛,这是她思考时常有的小习惯。

  数日前,飞机失事罹难的她陡然在现在这具身体里苏醒过来,据说皇后娘娘是在春猎时不慎坠马受的伤。

  当时她所骑的那匹马真的是意外受惊吗?

  总之不管意外也好,有人故意为之也罢,如今她成了这身体的主人,定然不会再过那蒸包子一般的受气日子。

  「众位娘娘明鉴,老奴瞧着,今儿不掌掌这三个刁婢的嘴,娘娘们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拳拳心意是通传不到皇后娘娘跟前了!」齐嬷嬷说罢,向一侧点头示意,立刻就又有两个身形微胖的嬷嬷走上前来。

  「放肆,我们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岂是你等能说打就打的?你就不怕皇后娘娘怪罪责罚!」绀香不比挽月和莺时,素来不是个能忍的好性子,现下皇后娘娘的伤尚未痊愈,太医叮嘱务必要精心修养,这帮子人却七早八早地跑到殿门口闹着要请安,请个屁的安!

  平素也没见哪宫的娘娘来请安,这回倒是来了个齐全!挽月姊姊不过是婉转劝了两句,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押着跪在地上训诫了好半天,她和莺时过来帮着打圆场,结果话没说上两句完整的,竟也落了同样的待遇,真真是太嚣张了,明摆着是要搅和了主子的静养,变着法子落主子的脸面!

  不过,换做往日,绀香再是气不过也会死憋在心里,不敢发作一声,甚至从一开始挽月就不敢出声拦下徐贵妃等人,她们今日敢如此作为,说到底还是接受了自家主子性情大变的缘故。

  从前那个温软善良又不免有些怯懦的主子一夕间就顿悟了一般,即便是不说话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威仪凌厉……哦,保公公说了,这叫不怒自威。

  何太医说过,经历过生死的人,心境总会有所不同。

  改变后的主子让绀香觉得有些陌生和敬畏,但更多的却是欣喜,在这殿宇深深的宫墙之内,怯懦和多余的善良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了你们的所作所为,莫说怪罪,怕是还要奖赏咱们替她惩戒你们这些刁奴呢!」齐嬷嬷说罢就高高扬起了巴掌。

  「哦?本宫怎不知自己竟会如此下贱?」

  齐嬷嬷的巴掌还没有扬到最高处,就被严静思乍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瘫软在地,又哆哆嗦嗦地挣扎着趴跪叩首,连连告罪。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因为严静思横空而出的声音惊愣在当场的各宫嫔妃很快回过神来,以徐贵妃为首,纷纷叩礼问安。

  然而,左等右等,往日里早该听到的那句「免礼」却迟迟没有听到。

  即便后宫前廷人尽皆知皇后是不得皇上欢心的「弃后」,可废后的诏书一日不发,她严氏一日还是这大宁王朝的国母皇后,任凭徐贵妃圣眷再隆,在严氏跟前依然得执妾礼!

  「挽月,你可将本宫吩咐的话转述与她们听了?」严静思身着凤袍傲然而立,看着跪伏在脚下的一众嫔妃宫婢,冷然道。

  挽月三人在主子出现的那一刻就恢复了自由,听到问话,恭然叩首,回道:「回禀娘娘,奴婢们一开始就提醒过了,何太医说您务必要安心静养,尤其是睡着的时候千万不能打扰,否则不利于身体康复。

  「奴婢想着先请各位娘娘到偏殿稍候片刻,待您起身了再过去请安,谁知齐嬷嬷当即就斥责奴婢冒犯不敬各位娘娘,还执意要进殿通禀,绀香和莺时见状再次劝说,也和奴婢一样落了同样的罪名,恳请娘娘为奴婢们做主!」

  「恳请娘娘为奴婢们做主!」绀香和莺时跟随挽月叩首道,极力压抑的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哽咽。

  无令不敢僭越起身,徐贵妃就着跪拜的姿势膝行上前一步,「皇后娘娘,此事——」

  「徐贵妃!」严静思当即出声打断她,冷眼看着惊讶抬起头的徐素卿,冷声道:「既然之前徐贵妃一直沉默不语,那么,现在也还是保持缄默的好,免得被人误会是你在背后指使那刁奴如此胆大包天欺辱当今皇后!」

  「妾身不敢!妾身万万不敢!」徐贵妃被皇后娘娘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惊得浑身打了个冷颤,顺着脊梁骨蔓延生出阵阵惊恐和战栗。

  交手多年,她从未想过会有对严静思心生惧意的一天。

  严静思冷哼一声,清冷的目光梭巡于跪在地上的众人之间,最后定格在几乎要抖成筛子的齐嬷嬷身上,开口道:「徐贵妃的谦恭之心,本宫自然是知道的,奈何奴大祸主,着实可恨,本宫今日就越俎代庖一次,替徐贵妃给这宫里的奴才们警警醒儿,不知贵妃可有意见?」

  「但凭皇后娘娘惩戒!」徐贵妃不敢迟疑,当即回覆道。

  齐嬷嬷是她陪嫁的奶嬷嬷,身分情谊自不比旁人,徐贵妃有心维护,可不知为何,当下跪在皇后面前她本能地直觉不能开口求情,否则定会引火焚身。

  偷鸡不成蚀把米,真真是眼下的局面。与严氏对峙近十年,甚少有败绩的徐贵妃自认这次是大意失荆州,只得委屈齐嬷嬷受些皮肉之苦了。

  看来传上来的消息没错,皇后坠马后果真伤了脑子,以致于性情失常,稍后还是不要有动作,静观其变的好。

  严静思瞟了眼低眉顺眼跪在原地的徐贵妃,挑了挑眉角,语气平淡地吩咐候在一旁的康保,道:「就在宫门口行杖吧,宫门敞开了,让各宫伺候的侍婢们都过来瞧瞧,莫忘了自己的本分。」

  「奴才领命!」康保领会到皇后的意思,应声后指挥身后的四名行刑太监俐落地将瘫软在地上的齐嬷嬷架下去,前往广坤宫宫门口行杖。

  严静思随行其后,身后跟随着一众打着「请安」旗号的各宫主子侍婢。

  「公公,开始行杖吗?」行刑太监中的一人问道。

  康保原本呈外八字站着的脚尖稍稍内转,呈现内八字形状,挥手道:「行杖吧!」

  外生内死,这是死杖的暗号!

  齐嬷嬷身为咸福宫的管事嬷嬷,平日里没少和内侍各司监的人打交道,对康保做出的死杖暗号自然看得懂,当即吓得三魂去了两魄,挣扎着从长凳上翻了下来,伏在青砖地面上大力磕头,扯着哭嗓恸嚎着,「皇后娘娘开恩!皇后娘娘开恩!老奴再也不敢了!」

  齐嬷嬷陡然抗刑,随后而来的徐贵妃也始料不及,可当齐嬷嬷看过来,双目赤红着一边朝她的方向膝行,一边嘶吼着「娘娘救我」时,徐贵妃心神猛的大震,皇后竟是要痛下杀手!

  「来人,给各位娘娘看座。」严静思率先在小太监抬上来的黑漆金理勾彩圆背交椅坐下,抬眼望向形容狼狈的齐嬷嬷时眉峰微蹙,明显带着不耐烦之色。

  康保忙抬手示意,四个行刑太监立刻动作,前两根廷杖从她腋下穿过架起上身,后两根同时击在她后腿窝处,齐嬷嬷当即被架跪起来。

  随后前两根廷杖往后一抽,她丰硕的身体便趴伏在了宫门前冰冷坚硬的青石砖地上,不待她再度挣扎,四只脚立刻踩在她的两只手背和后脚踝上,不久前还在皇后娘娘寝宫门外有恃无恐的齐嬷嬷现下整个人呈大字形被牢牢踩住,如同被钉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生死之间的转折,不过在皇后娘娘翻手之间而已,强大的落差让目睹整个过程的各宫主仆心生畏惧,回想此行,莫不战战兢兢,后悔不迭,当中又以徐贵妃为甚。

  徐贵妃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齐嬷嬷被生生杖毙,一来两人主仆情分摆在那儿,二来若是让皇后得逞,那便是让她在后宫立了威信,自己数年经营才建立起来的现有局面将会被轻易打破,后患无穷。

  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素问得了主子的暗示,派了个不甚引人注意的小宫女悄悄退出人群溜出广坤宫。

  这一切都被槐夏看在眼里,然后悄声报给了绀香。

  「七早八早就被这声音吵得睡意全无,到现在也不得消停,烦人得紧,绀香,去把那刁奴的嘴给本宫堵上。」

  绀香站在皇后身侧用低弱得只有她们主仆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汇报完毕,听到皇后如此吩咐,忙应声上前,手脚俐落地将齐嬷嬷求饶哀嚎不断的嘴堵了个严实。

  天道好轮回,齐嬷嬷仗着徐贵妃圣前得宠又掌管宫务,明里暗里不知给她们穿了多少次小鞋,克扣了钱物中饱私囊,如今算是报应到头了。

  四名行刑太监得令开始行杖,都是熟手,分寸拿捏准确地杖杖都落在受刑者后背腰间肾脏的部位,听不到杖落的声音,也没有血迹渗透出衣裳,击碎的都是内脏,鲜血从口鼻中涌出。

  偌大的宫门口,人头攒动,却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得到齐嬷嬷越来越低弱的痛哼声,以及行刑太监挥动廷杖破开空气的响声,那一下下的廷杖击打在齐嬷嬷身上,更似击打在观刑的每个人心头。

  这是皇后娘娘的杀鸡儆猴。

  不到二十杖,地上的人就没了动静,康保上前探了探鼻息,起身到皇后面前禀报,「娘娘,人被涌上来的血呛死了。」

  一旁的徐贵妃终是没忍住,从交椅上滑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捂着嘴压抑低泣。

  严静思余光打量了眼坐在地上尽显楚楚可怜之姿的徐贵妃,在绀香的暗示下站起身,刚要开口说话,身形却陡然不稳,重重摔回了椅子里。

  在绀香等人焦急惊惶的呼叫声中,一道更加尖锐的声音凌空响起——

  「皇上驾到——」

  兵荒马乱中,被莺时虚揽在身前的严静思不被人察觉地挑了挑嘴角,把握时机这种技能,前一世她可是用得炉火纯青。

  将皇后送回寝殿,趁着太医院数位太医共同会诊的功夫,景安帝召来相关人等算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了个大概。

  任是景安帝再偏宠徐贵妃,死的也不过是她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嬷嬷,尽管皇后的手段激烈了些,可追究到底也是死有余辜,并不算冤枉。

  至于一个小小的主事嬷嬷如何能胆大包天在皇后寝宫门口得意忘形,景安帝并无意深究,只是不轻不重地训诫了徐贵妃两句,让她日后严加管束宫人,而后跟着各宫嫔妃一起扣了半年的月银。

  各宫嫔妃看在眼里,当中的感受很是复杂,对徐贵妃的怨憎嫉恨和忌惮更深了两分倒是一致的,然而皇后娘娘今日带给她们的震撼却更甚。

  「皇后的身体如何了?可有大碍?」太医会诊结束返回东暖阁,景安帝忙不迭问道。

  之前皇后坠马,就有不少言官上摺子参谏他怠慢皇后,可以想像,如果皇后这次被区区刁奴欺辱气晕的消息传到前廷,言官御史们的奏摺能把御书房的桌子堆满了。

  太医院院使何太医躬身上禀,道:「皇上放心,娘娘眼下并无大碍,之所以突然昏厥,是之前所受的伤尚未痊愈,体弱气虚,又突逢急火攻心情绪起伏过大导致。」

  察言观色到景安帝舒了口气,何太医补充道:「然,虽无性命之忧,但娘娘的身体务必要安心静养一段时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方可彻底无忧。切不可再受今日这样的搅扰,不然,恐怕要落下沉疾,严重或要影响寿数。」

  景安帝蹙眉,想到近两年来在朝堂上数次被打压的严氏一族,终是心有所愧,挥退太医院众人,自己进了寝殿的内室。

  严静思已经「苏醒」,见景安帝过来,作势要下榻请安,被景安帝急行上前拦住。

  「皇后身体未愈,还是好好休息吧。」

  自皇后坠马后,景安帝只匆匆过来探望了两次,现在近处仔细瞧着,果真是憔悴清减了不少,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倦色,想来应该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思及此,不由得对齐嬷嬷的不知进退越发不满了两分,心下认定了她纯属死有余辜。

  挽月在严静思身后塞了个松软的靠枕,严静思调整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主动请罪,道:「臣妾自受伤后总是睡不安稳,就连脾气也浮躁了许多,今儿早上难得睡意朦胧,不料却被殿门口的声响吵醒了,一时焦躁,就严厉了些。本想着惩戒一番就算了的,怎料那齐嬷嬷看着体壮,身子却是个虚的,这才酿了憾事。臣妾有过,还请皇上责罚,也好对贵妃有个交代。」

  「一个言行无状的奴才罢了,冲撞主子本就该罚,皇后也不必自责,贵妃那边,是她自己管教不严,没什么交代不交代的,朕已让她回宫思过去了。」景安帝打量了一番内室的摆设,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道:「南官窑那边刚进奉了一批上好的秘色瓷,朕瞧着都挺不错,稍后让福海送过来给你过过眼,捡喜欢的多留几件也无妨,摆着看个乐趣。」

  这批秘色瓷是难得的上上品,徐贵妃素爱金银玉器的摆件,早在景安帝面前提了好几次,奈何南官窑距离京城路途遥远,瓷器易碎,押送途中不得急行,故而这两天才送达御前。

  景安帝本想着让徐贵妃先挑,可今天这么一闹,再看看眼前面露病容的皇后和这简朴的内室,心下一软,顺水推舟就在皇后面前卖了一次好。

  说到底,景安帝对皇后是打从心底是有愧的。

  他虽少年时期便倾心于徐贵妃,然受命平定河西四州时,困厄之际迫于形势与河西门阀严家联姻,以正妻之位换得了严家倾族相助,这才扭转乾坤,为后来问鼎江山夯实了基础。

  景安帝始终对严家有所忌惮,登基后一面暗中打压,一面刻意扶持徐家、冯家等外戚势力,以图制衡,对皇后表面上看是相敬如宾,实则除了规定的每月初一十五,余下时间几乎没踏进过广坤宫,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耗在了咸福宫,更是以皇后身体羸弱为由,下旨让徐贵妃代掌宫务,从恩宠到实权,双双将皇后架空,让她成了众人暗中称呼的「弃后」,若非严家在前廷威势犹存,皇后在宫中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

  严静思垂眸敛目,掩下眼底的嘲讽。

  如果没有原主的记忆,她可能会看在这位年轻皇帝脸长得还不错的分上和他多周旋两圈,现下却是半分敷衍的心思也没有。

  庆幸啊,原主是个不得宠的弃后,往后不用和这个「痴情」皇帝「深入」打交道。

  「多谢皇上厚爱。」不同于原主,严静思对玉器瓷器等物极为喜爱,不要白不要,要了就是自己的家底,送到嘴边的东西张嘴咬住了就是。

  「有一事,臣妾思虑已久,还请皇上成全。」严静思趁着皇上难得心软,及时提出正题。

  果然,景安帝今日格外好说话,「皇后但说无妨。」

  「何太医几次三番敦促臣妾要安心静养,所以,臣妾想到皇庄上暂住些日子,顺便替皇上分分忧。臣妾家世代耕商,臣妾自小和母亲也学了些皮毛,奈何始终无用武之地,若能成行,也算是静养时寻些乐趣打发时间,愿皇上成全。」

  「这……」景安帝心有顾忌,今天刚闹了一番,皇后前脚被气晕,后脚就送去皇庄,明摆着要落人口实,刺激言官御史们的神经。

  严静思看透景安帝的顾忌,主动送上台阶,「皇上不必为臣妾担忧,左右是静养,只需有个太医跟着就行。至于出宫静养的提议,臣妾想着,还是让祖父在朝上奏请比较合适,您觉得呢?」

  「可。」景安帝再无为难,当即应允,「朕稍后就下旨给明泉,日后皇庄的管理就全权交托给皇后。」

  严静思心下一喜,表面上却又推辞了一番,「臣妾资历浅薄,怎堪如此大任,不妥不妥!」

  景安帝轻笑,「皇后就不要推托了,只是此行静养为重,切勿再伤神,具体事务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便是。」

  皇上言词恳切,严静思便识相地不再推辞。

  送走景安帝,严静思神色一变,眉宇间的恹恹之色哪里还见分毫,变脸之快让近身伺候的挽月三人险些目瞪口呆。

  「娘娘今日刚立了声威,后脚就离宫,不是白白错失了机会吗?」绀香不解问道。

  严静思接过莺时递过来的参汤趁着温热连喝了两大口,看了看面有不甘的绀香,又看了眼挽月和莺时,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想?」

  莺时想了想,回道:「皇上这次表面上看着是回护了娘娘,可说到底是因为娘娘伤病未愈,而齐嬷嬷言行又确实失状的缘故。皇上若是不站在娘娘这边说话,怕是又要被前廷的言官和御史们上摺子进谏了,是以,奴婢以为,皇上的回护并非全然,如今徐贵妃在宫中独大,手揽大权,为娘娘身体考虑,咱们还是暂时避去皇庄的好。」

  严静思再饮一口参汤,点了点头,看向三个大宫女中年纪最长的挽月。

  「奴婢也赞同莺时的想法,只是……」挽月见主子全然无往日的愁苦之色,举手投足间还透着股豪爽,心下也跟着轻快了许多,直言道:「只是,奴婢觉得此时离宫,娘娘的处境怕是难以静养了。一来阁老那边定不好交代,二来,奴婢听别的司监的宫婢们私下议论过,皇庄的油水多,管庄太监明公公也是个手黑心狠的,惯会欺上瞒下、为非作歹,很多庄头不甘被奴役,闹了好几场了,虽说没折腾出多大的风浪,但由此可见,皇上在这个时候将管理大权扔给娘娘您,定是还有旁的打算。」

  严静思哈哈一笑,豪气干云地一口喝光碗里的参汤,赞道:「还是挽月眼光透澈,看赏!」

  挽月福身谢恩,脸上的愁绪却更甚,「娘娘,恕奴婢直言,阁老不会赞成您离宫去皇庄静养……」

  「放心,祖父他会答应的。」

  第二章 自请离宫去皇庄

  景安帝从广坤宫出来后,立刻令福海通晓六宫:皇后娘娘旧伤未愈,需安心静养,后宫诸人不得随意打扰,违者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严静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不管怎样,离宫前这段时间应该是可以清静了。

  早上那一晕,八分做戏,另两分是真的头晕。原主坠马那一摔,虽没伤及内脏,但除却手臂和腰腿上的皮外伤,脑袋也在落地的时候磕到了。

  从前些日子的情况来看,严静思推断,脑震荡的程度应该挺严重,暂时没有其他症状,可也不能完全排除轻微脑出血的可能,这也是她今早祭出大招杀鸡儆猴的主因,她现下的情况是真的需要不受干扰地静养一段时日,别的都是扯淡,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

  严静思不敢多走动,故而午膳用的不多,半倚在暖阁的软榻上看挽月她们收拾箱笼,困意上来的时候就午睡了两刻钟,醒来后开始要动笔给严阁老写家书。

  腹稿已有,可一提笔,严静思才发觉不妙,这家书不能自己动笔写,字迹会暴露的!

  好在现下身体娇弱,可以拿来扯大旗当幌子,于是代笔的差事就落到了莺时身上。

  严静思最后检查了一遍刚写好的家书,心底庆幸,亏得原主心地纯善,平素里教导莺时她们读书写字,她虽留了一堆烂摊子给自己,可同时也把福报留给了自己,譬如绀香她们几个,譬如康保。

  所以,善缘也好,孽缘也罢,既然有了这奇遇,我就替你好好活一场吧!严静思心中默念道。

  广坤宫现在的首领太监明德,惯会偷奸耍滑、阳奉阴违,大清早的殿门口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在严静思出面之前,他身为一宫首领太监,竟然连面都没露,尽管不能就此判断他是徐贵妃的人,但靠不住是一定的。

  给严阁老的家书,严静思还是过明路,让挽月按部就班递了出去,效率可能会慢一点,但出宫也不急在这一时。更重要的是,外递家书的事,无论如何是瞒不过皇上的耳目,与其让他辗转反侧地猜测书信的内容,倒不如大大方方让他知晓,皇上放心,她也省心,两相得宜。

  诚如严静思所料,她这封书信极为顺利地递出宫去,随后,皇上的恩赏下来,不仅能优先不限量挑选官窑供瓷,还有不少精美的金银玉石首饰和摆件。

  严静思短期目标就是好吃好睡,养好脑袋,闲置时间最大的乐趣就是把玩景安帝刚赏下来的物件。

  不得不说,将这些往日里只能隔着一层玻璃窗隔靴搔痒观摩的物件珍宝握在手里细细把玩,感觉真不是一个爽字可以形容。

  可能是景安帝太大方,也可能是严静思把玩得太仔细,总之,还没等她把新赏的物件赏看完,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

  严阁老在朝堂上恳请皇上恩准皇后移驾皇庄静养,君臣打了一圈太极,最后皇上自然是准奏了。

  除了恩准离宫的口谕,严静思启程时,身上还另携了一份掌管皇庄的圣旨。不同于发给管庄太监明泉的那道旨意,她手里这份是委任书。

  「你又何必!」途中暂歇,严静思看着忙前忙后为她张罗膳食的康保,蹙眉道。

  明德与明泉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两人私交甚好,这次出宫严静思自然不会带他。

  她本想着带几个本分的,到了皇庄之后再慢慢调教,没想到康保竟然主动求到圣驾前,弃了内侍监秉笔太监的位置追随她去往皇庄。

  「娘娘不必为奴才惋惜。」康保的心情从未这般轻松,言语间都透着惬意,「奴才坚信,跟着娘娘会有更好的前程!」

  点滴恩,涌泉相报。

  这样的人,严静思素来爱重。

  「好,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会倾力带你们过上好日子!」严静思承下好意,莞尔笑道。

  绀香几个也跟着笑成一团。

  小宫女槐夏没想到自己有幸能跟随皇后娘娘出宫,这会儿还没从突然而至的惊喜中缓过神来,又被眼前的情形猛击了一下。

  皇后娘娘冷着脸的时候好可怕,可对她们这些下人又是真的好。呜呜呜,感觉跟着娘娘真的能过上好日子呢,好激动啊怎么办……

  严静思挑眉看着马车边猛拿帕子按眼睛的小宫女,不解地问道:「那小丫头怎么了,舍不得离宫?」

  绀香抖了抖嘴角,认真回道:「娘娘,奴婢觉得,槐夏那丫头是因为太高兴才掉眼泪的。」

  「是吗?」严静思不太相信,招手将槐夏唤了过来,开门见山问道:「怎的哭了?」

  槐夏一双水灵灵的红眼睛兔子一样看着自家主子,张了张嘴,挤出声音道:「风沙迷了眼睛……」

  她对面的主仆几人立刻发射眼神齐刷刷刺向她,无声谴责——谎话忒假!

  有康保和挽月几个人在,一路行来并不算难过。

  皇庄位于京畿的汤平县,马车平稳缓行了五天,这日将近午时抵达了庄园正门。

  管庄太监明泉得了消息,率着庄内数十名官校、庄头、伴当早早候在门口,见到皇后的马车后急忙迎上前来叩拜问安。

  按规矩,车马不得入内门,由明泉引着,严静思换坐软轿,畅行进了内庄的正院。

  严静思这次来得突然,但好在帝后专用的院落日常维护得不错,接到宫里的旨意后又里里外外彻底清扫擦拭了一遍,添置了一批装饰物件,住起来也算舒适。

  明泉身形瘦高,三十过半的年纪,耷拉眉,狭长眼,单从外貌看,真真是不讨喜的长相。然而,能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一众干儿子中脱颖而出,深得那位「老祖宗」的青睐,将皇庄这个肥差牢牢握在手里,定然不会是个靠脸吃饭的人物。

  对严静思这位「弃后」,明泉的态度称不上毕恭毕敬,但也算礼数到位,只不过没那么上心罢了。

  当然,严静思也没指望他真把自己当盘菜,草草敷衍了两句就打发了出去。

  这一路上走得并不急,严静思并无什么不适,但保险起见,挽月还是先让随行的太医沈迁来给她请了脉,得知确无不妥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娘娘,皇庄的事还得从长计议,眼下还是先把身体养好了要紧。」康保早先在司礼监虽说是下等侍监,但关于明泉的传言还是听了不少,想要整肃皇庄,他是早晚要动的,只是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这一路上闲来无事,严静思让康保讲了不少明泉的事,对其性情和行事手段也有了些了解,她还给他取了个代号:毒蛇。

  本就没有圣宠加身,如今又离宫就庄,虽然打着静养的大旗,但这「弃后」的名头严静思也算是坐实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她在这个世界走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而生死转捩点便是这皇庄。

  皇庄的沉痾是皇上的一块心病,对严静思来说,却是一剂能让她起死回生的灵药,而整肃皇庄,第一件事就是要清扫蛇虫鼠蚁,至于清扫的总原则就是谋定而后动。

  「孰轻孰重我是省得的,你们无须替我担心。」严静思呷了口茶,抬手示意康保下首入座,问道:「出宫前让你安排的事进行得如何?」

  数日相处,康保也大略摸索出了娘娘如今的行事风格,摒弃繁复的虚礼,不见外地接受了娘娘的好意,回道:「娘娘放心,按您的吩咐,皇庄附近的二州七县都已派了可靠的人过去,消息会陆续传上来,奴才定不负所望。」

  严静思点头,「你做事我是放心的。只一点,嘱咐外面的人行事小心一些,进展慢些不妨事,身家性命可要顾好了。切记,靠得住的人永远比差事矜贵,我这里不时兴『不成功便成仁』那套,达到目的的路不止一条,前提是人得活着才能走到。」

  康保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情绪,郑重回道:「奴才定会谨记于心。」

  「好了,你也先下去歇歇吧,明儿开始有得你忙了。」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康保随即退出了花厅。

  一天四次的汤药是严静思现在固定的每日任务,熬得黑漆漆的药汁味道刺鼻,口感更是苦得销魂,奈何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

  因为手里这碗药,严静思觉得自己每天都要死上四个来回。

  仰头,灌药,塞蜜饯,三部曲完成后,严静思苦着脸靠向椅背,什么淡定自若,什么胸有成竹,什么宠辱不惊,统统都看不到了,只有一脸的劫后余生。

  绀香的忍功比不上房里其他三人,憋得好好一张俏脸几乎变了形。

  「想笑就笑吧,再憋着好端端一张脸都要变丑了。」

  严静思一开口,其他三人倒是被绀香的模样给逗笑了。

  「绀香,明儿康保到帐房那边审帐,你也跟着一道去见识见识。」

  绀香虽然稳重不如挽月,细腻不如莺时,但对数字的敏感却是无人可及,广坤宫的进出帐这两年都是她在一手操办。

  「是。」绀香乐呵呵应下。

  「槐夏也跟着去。」严静思补充道:「你的任务是看好绀香。」

  「是。」槐夏没想到娘娘竟然派她到外头行走,既惊喜又唯恐办事不力辜负娘娘厚望而心生惴惴,忙看了眼一旁的绀香,郑重应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时刻跟随绀香姊姊的!」

  绀香忍着哀嚎的冲动,耷拉着肩膀如同霜打后的茄子。

  别看槐夏年纪小,可那股子执拗劲儿和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风,简直就是绀香的克星,若说绀香在广坤宫怕谁,除了主子,就数槐夏了。

  挽月和莺时本还担心绀香心直口快,城府不深,在外面行走搞不好就要惹麻烦,现在听到主子安排槐夏跟着她,心里踏实下来的同时免不了幸灾乐祸了一番。

  槐夏小心翼翼打量着明显不欢喜的绀香,捏着手里的帕子搓啊搓,心里非常纠结:绀香姊姊好像还是很不喜欢我,怎么办怎么办……

  除了兀自苦闷的绀香,屋子里其他三人都看出了槐夏的心思,可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作壁上观,其心之坏,可见一斑!

  「明泉敢主动提出来让我审帐,那么明儿给你们看的定然是平补好的明帐。」

  用过晚膳,挽月带着莺时和绀香坐在靠窗的八仙桌前做女红,严静思歪在软榻上拿了本游记打发时间,在看到手法露拙的绀香不知第几次戳到手指头后着实不忍,招招手将她叫过来给自己捶腿,这可是拨弄起算盘来翻飞灵巧的手指头,被针尖戳太可惜。

  「你看帐的时候不用在意计算收支是否平衡,只需学学人家的帐目是如何做的,权当增长见识了。」严静思交代道。

  「奴婢记下了。」

  「好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养足了精神,不出意外,明儿咱们还得接待一位重要访客。」

  莺时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道:「槐夏那边应该煎好药了,奴婢这就去取来,娘娘您服过之后再歇息吧。」

  严静思身形一顿,转过身看着莺时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咂了咂嘴,心里苦啊!

  严静思从几欲窒息的梦境中惊醒,除却胸口依然残存的沉闷感,梦的内容竟然一星半点也记不得了。

  「娘娘,梦魇了吗?」当值的挽月听到动静穿过帐幔奔到床前,用帕子替她擦拭前额、脖间的薄汗。

  「无妨,可能是换了新地方一时不适应,过两日就好了。」

  出了一身的汗,严静思睡意全无,由挽月伺候着洗了个澡,再回来时床榻上已经换了新的被褥。

  虽然依旧没什么睡意,但想到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严静思还是又躺回榻上,无事可做,便在脑内推演与那人见面后该如何应对,越想精神越是集中,哪里还有分毫睡意。

  忽闻得外间传来低低推门声,而后是莺时压低的声音问道:「娘娘可还睡着?」

  严静思起身下榻,撩开帐幔走了出来,冲着外间道:「进来吧。」

  主子觉浅,歇息的时候不喜欢房内有人伺候,沐浴后伺候娘娘上榻躺好,挽月就退到了外间,想着让娘娘再睡一会儿,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莺时面带难色,来不及和挽月说明就急匆匆进了内室。

  「娘娘,严府二管家派了人过来,说是有封急信要亲自呈交给您,还说事关夫人和二房存亡,请求即刻拜见。」

  严静思神色一沉,「马上带他去前书房,我稍后就到。」

  莺时应下后片刻不敢耽搁退了出去。

  不过盏茶功夫,收拾妥当的严静思踏着夜色进了前书房。

  来人身材瘦矮,身着夜行衣,面巾已经摘下,容貌平淡无奇,双眼却平静无波。

  康保带着六名亲信环伺在侧,见到皇后推门而入越发警惕地行礼问安。

  来人并不认识严静思,但见到康保等人的动作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正主就是她,于是也不上前,原地屈膝抱拳,竟行了个武将的大礼。「末将京北细柳营千户孟阊,拜见皇后娘娘!」

  「孟千户免礼。」

  严静思眼神示意,康保让六名护卫退到书房外面警戒,自己站到了皇后身前一侧。

  孟阊并不在意康保的戒备,从怀里掏出密封好的书信呈上,「严二管家再三叮嘱末将,一定要将此信亲手交给娘娘,末将总算不负所托。」

  康保上前接过信,当着屋里人的面将信拆开,确认无误后方才转呈到严静思手里。

  康保对孟阊拱了拱手,「孟千户,还请见谅。」

  「职责所在,末将明白。」

  严静思没有急着看信,看着孟阊,问道:「不知孟千户和严二管家有何渊源,此行可会给你招来麻烦?」

  「娘娘放心,末将寻了藉口告假,定不会泄露行踪。」孟阊坦言道:「末将当年蒙严少将军仗义相救,许下倾命以报的诺言。今夫人遭难,严二管家无奈之下才寻到末将,信任相托,还请娘娘及早了解详情,早日助夫人脱困。」

  「多谢孟千户仗义相助,此恩此德,我会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报答!」严静思郑重道。

  「若非少将军,末将早就没命了,而今能为娘娘和夫人略尽绵薄之力,方不负少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娘娘日后若有驱策,末将死生无畏!」

  此时此刻,感念孟阊重恩重义的同时,严静思突然对那位严二管家心生佩服。一为他慧眼识人的眼力,二为他一箭三雕的心计。

  这个时候让孟阊出现在她面前,既让孟阊在恩人的至亲面前表明了诚意,又让「避宫而走」的她在困局中看到了助力,同时也将严府内的消息稳稳妥妥地传递了出来。

  严静思很庆幸,严府中有这样一个人在帮助严二夫人,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郭氏,也是这世上与她最亲近之人。

  灵魂虽易,但骨肉还是血脉相连,拥有原主完整记忆的严静思两世加起来第一次感受到父母亲情,即使只存在于记忆的片段里,她也相信,只要某一日和郭氏相见相聚,记忆就会再度具化为现实。

  想要再见郭氏的心蠢蠢欲动,严静思分不清是血脉的天性使然,还是她的灵魂对母爱的温暖的渴望,可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就是一个完整的严静思,严泽和郭氏一子二女中唯一还尚存于世的血脉继承。

  有她在,今后谁也别想再让母亲不痛快,即便是严家人也不行!

  孟阊婉拒了严静思让他稍事歇息的好意,匆匆告辞。

  康保先行一步,早让人帮他打点好了马匹和乾粮。

  书房内,严静思一目十行飞快阅读着书信,挽月和莺时陪侍在侧,只发觉主子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眼神阴鸷得极为骇人,侍奉主子身侧这么多年,她们从未见过她这般表情。

  忽然,严静思猛然一挥手,桌上的茶盏应声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挽月和莺时以及刚返回书房内的康保见状,齐齐跪地低呼,「娘娘息怒!」

  严静思的视线从书信中抽离出来,发现自己的失控,很快按捺住心里升腾而上的怒气,「与你们无关,都起来吧。」

  「娘娘,恕奴才多嘴,可是夫人出了什么意外?」康保起身,问道。

  严静思毫不掩饰眼里森森的寒意,随手将书信凑近身边的烛台,火苗晃动,雀跃着将单薄的纸张飞快吞噬。

  「严侍郎执意要将他的庶长子过继到我父亲名下,传继我们二房的香火,甚至还要奏禀皇上,承袭我父亲定远侯的爵位。母亲坚决不同意,悲愤之下一头撞上了长房院门口的影壁,好在身边的兰嬷嬷及时拉了母亲一把,母亲现在伤势不轻,但总算没有性命之忧。」严静思嘴角忽的噙上一抹嗜血的笑意,问道:「来人可有消息?」

  「刚刚收到消息,严家的马车昨日入夜进的县城。」康保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这次来的不是严侍郎,而是阁老本人。」

  「哦?」严静思挑眉,「如此更好,我倒要看看祖父他是个什么态度。」

  看着盛怒至极而越发沉敛的主子,挽月和莺时相视一眼,双双为即将到来的祖孙会面悬起了心。

  前廷、后宫,本就互相依附荣辱与共,皇后娘娘本就圣宠不固,若是再和娘家生出龃龉嫌隙,那以后的日子恐怕就更加举步维艰了。

  这个道理严静思岂会不知,可有另一件事情她更清楚,这也是她敢走出离宫这一步的最主要原因。

  对会面的迫切,严阁老显然丝毫不输严静思,这不,严家的马车昨晚才进的汤平县县城,今日早膳时间刚过,前院就有人来报,严阁老求见。

  严静思早已整装以待,听到通禀后当即摆驾前院书房。

  第三章 与严阁老撕破脸

  「老臣严端,拜见皇后娘娘!」

  严阁老一身常服,却恭谨地行了个君臣大礼,屈膝时明显顿了一下,预料中的阻拦并没有出现,只得硬着头皮完成大礼。

  严静思看着眼前的「祖父」,花白头发,长须髯,身形稍显消瘦,一身素锦常服,看似朴素,腰间的那方价值连城的镂空吉兽乌木挂佩却低调奢华地彰显了他的尊荣地位。

  「阁老请起。」与严阁老不同,严静思今日却是凤袍凤冠的正装打扮。

  严阁老应声而起,随侍在他身后的大管家严梁起身后上前搀扶着严阁老坐到了一侧。

  「老臣今日前来,有些话想私下和娘娘说道说道,不知可否?」严阁老坐定后,看了看伺候在严静思身侧的挽月、莺时和康保等几个人,出声说道。

  严静思微微一笑,挥手示意挽月几人退下。

  严静思摩挲着捏在手里的温热茶盏,状似闲适地问道:「阁老不辞辛苦地从京城赶来皇庄,不知有什么话要私下里与本宫说。」

  严阁老此时终于发觉到严静思的反常。私下里,她从来都是以严家女的身分自称,而今日却自称「本宫」。

  严阁老阴沉下脸,沉声中气十足道:「娘娘今日真是好大的威仪,奈何此处不是皇宫,稍显遗憾!」

  严静思面不改色,淡淡看向坐在下首的严阁老,轻笑道:「在皇宫也好,不在皇宫也罢,本宫都是皇后。是皇后,就该有个皇后的样子,不是吗?祖父的训诫,本宫从未敢忘。」

  「难得皇后还认我这个祖父。」严阁老冷哼一声,正色道:「离宫之事事关重大,娘娘但凭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曾为严家想过因为你的任性之举而要承受的后果?你是否还当自己是严家人?」

  「所以呢?」严静思嘴边的笑意渐渐凉薄,「为了告诫我,或者说,为了惩罚我,您就放任长房过继一个妾生子到我父亲名下,还要让他承袭我父亲的爵位,逼得我母亲血溅长房门口!」她怒极反笑,「祖父您责问我是否还当自己是严家人,那么,我也想问祖父您一句,可还当我、当我娘,甚至我二房一家是严家人?」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翻旧帐?」严阁老脸色越发难看,「严家走到今时今日,流洒的不仅是你们一房的血泪,享受严家荫庇的其中也有娘娘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道理娘娘难道不知?」

  「没错,为严家流血流泪的不仅仅我们一房,可是,没有哪房像我们这样断绝了香火,最后还落得被逼接受一个妾生子代继香火承继爵位的下场!」严静思直视严阁老的眼睛,目光灼灼如炬,脸色却阴冷如坠冰窖。

  「昔年,我父兄征战北疆为国捐躯,这是他们选择的大义,我虽心痛他们的离去,却也深以他们为荣。然,父亲与哥哥尸骨未寒,姊姊的亲事突然生变,大伯母所谓的『因缘巧合』迫使姊姊匆忙在热孝期内嫁入了齐王府,而孝期将满,大伯父又在祖母面前力争,执意将我嫁入安王府。皇上尚未封王时,痴心倾付徐家女,人尽皆知,而我严家却在他困厄之际以正妻之位相挟,祖父可曾想过,我该如何自处?

  「三王之乱平定,齐王牵连其中,姊姊自戕于天牢,若非我以当年救驾之功挟恩图报,为姊姊求得一寸葬身之地,怕是她在死后都不得入土为安。祖父您再清楚不过,齐王罪不及死,姊姊更不用死,可罪王之妻,出身严家,即便流放千里之外,皇上对严家难免心生嫌隙。我姊姊为何突然在牢中自戕,难道祖父以为我心里就没有数吗?之所以吞针般隐忍,所为的也不过是祖父您口中所说的俱荣俱损,毕竟,我还有母亲在这人世间。

  「可我的隐忍、我的退让又换来了什么?只有更大的耻辱和更深重的伤害!」严静思眼底浮上血丝,咬牙沉声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连带着那些隐忍,那些求全,那些俱荣俱损的念头,统统都死在了过去。往后,我只求自己痛快,只求我母亲痛快。所以,祖父您之前与我提过的,让七妹进宫之事,今日我便给您答覆——绝不可能!」

  严阁老历经两朝,大风大浪中走过来,自认何种场面都能稳得住心神,万没想到今日竟被自己的孙女打了个措手不及,甫进门时的愤怒此时已被震惊、羞愤、难堪以及深深的忧虑和不安所取代。

  不安的是,这些尘封之事究竟是谁告诉皇后的,忧虑的是,自以为牢牢掌控的人一经脱缰,将会给前路带来多少变数。

  长房长子作为严家下一任的家主,与皇后之间的嫌隙已无可修复,前途一时变得晦暗不明起来,饶是如此,有些事情严阁老还是硬着头皮也要试一试的,譬如,送七丫头入宫。

  「送七丫头进宫,固宠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你也多了一个可以信任倚重之人。」严阁老低头敛目,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皇上现年已二十有七,膝下却只得两位公主,任是徐贵妃圣眷再浓,也抵不过无皇嗣为继的现实。七丫头自请入宫为你分忧,你们姊妹二人互相扶持,在后宫里也能走得更稳些。」

  严阁老复又叹息道:「你父亲当年若能纳上一两房妾室,膝下多添三两男丁,你娘也不至像现在这般孤寂清冷。你大伯父做事是鲁莽了些,然初衷确是为你母亲、为你们一房的香火传继考虑,总不能让你父亲一脉自此在家谱上断了承继,至于这过继的人选,咱们总还有商量的余地,严家旁支也有不少优秀的儿郎。所谓多子多福,寻常百姓家如此,天家亦然。」

  严静思唤挽月进来换了壶热茶。

  滚烫的茶汤斟进釉色青润的茶盏中,严静思不饮,只是将茶盏握在掌中,感受着不断升温的杯壁由暖转烫,熨烫着她的掌心,然后又由烫转暖转凉,再无法伤害她手掌分毫。

  沉默就这么持续了一盏茶冷掉的时间。

  严静思眼底的红丝消散,恢复清明淡漠,她平静地看着严阁老,道:「好,七妹入宫一事,本宫答应,不过也请祖父应允,过继的人选由我和母亲挑选,旁人不得干涉。」

  祖孙二人四目相对,最后,严阁老妥协,叹了口气,道:「就如此吧。」

  自此,皇后怕是要与严家离心了!

  严阁老思及此,心底蓦地涌上一股悲凉无奈。

  皇后虽不得宠,然而在宫中稳坐后位,其中固然有严家在前廷的助力,可最重要的是皇后于皇上有深厚的困厄之谊、救命之恩,皇上倾心徐贵妃,可在即位后仍毫不犹豫地册立了皇后,信守当年与严家的承诺是其一,更根本的是皇上重颜面与世人评断,故而皇后必须是严静思。

  当然,也只能是严静思,若有朝一日后位悬空,皇上定会毫不犹豫扶徐贵妃为后。

  严阁老深谙此道理,奈何长房勘不破,屡屡动作,为了保全长房,他不得不从旁善后,终究还是与皇后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如今再追究孰是孰非,已经全然无意义了。

  院门口,严静思目送严阁老的软轿消失在视线所及,忽的眼前发黑,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只朦胧感觉到自己被人扶住。

  挽月在关键时刻撑住了场面,当即让两个随行嬷嬷将皇后背进寝房,唤太医,封锁消息,一应动作忙而不乱。

  严静思昏昏沉沉中觉得自己走过了炽烈的荒漠,蹚过了冰冷的溪河,困乏至极却停不下脚步,直至力竭。

  当她再度清醒过来时室内已是烛影斑驳。

  「娘娘,您醒了?」莺时趴伏在榻前,见主子终于醒来,忙低声唤了守在屏风外间的几人。

  挽月嘱咐槐夏赶紧去叫太医,落后一步进到内室,就看到绀香站在床边扯着帕子呜呜低泣。

  娘娘几番出事,着实吓到了她们。

  「别怕,我没事。」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堪比破锣。

  莺时将茶盏凑到她嘴边,伺候着她润了润嗓子,「娘娘您晕倒了,还发了高热,这会儿刚退热,还是再歇歇吧。」

  严静思知道,自己这是气的。陈年旧事里的那些肮脏龌龊,都在她的记忆里清晰存在,她无法想像,原来的严静思是如何守着这些怨恨、不甘和无能为力在那后宫中忍着寂冷煎熬度日的。

  哀莫大于心死,坠马之时,原主应该就是因为这样才放弃求生的念头吧?

  紧捂着的伤口今日被揭开,脓疮剔除痛彻肌骨,却也意味着新生肌骨指日可待。只是,严静思没想到,消化原主的情绪会如此艰难,盖因积怨太深啊。

  好在总算是熬过来了!

  严静思虽然现在体虚无力,手脚发软,但心情却格外轻松。

  人一放松,胃口也回来了,沈迁在屏风外面就听到皇后娘娘在跟丫头们要饭吃。

  诚如严静思自己所料,沈迁请过脉后,说她突然晕厥,一是急火攻心所致,二是旧伤尚未痊愈,除了继续服用现在的药方,沈迁又加开了一份方子,固气培元,滋养心肺。

  挽月等人听到这样的结果喜忧参半,片刻不敢耽搁地按照沈太医的嘱咐,先伺候着娘娘用了一碗鸡片粥,然后又接连灌了两碗浓稠的药汁。

  严静思咂了咂嘴,新增的药方中添加了一味甘草,量放得挺足,喝到嘴里苦甜苦甜的,味道极为销魂。

  「娘娘,您再忍忍,身体早日养好了,这药就不用喝了。」挽月先一步堵住了严静思的嘴。

  严静思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药效没有那么快发作,严静思本想看本书打发时间,却被挽月拦了下来。

  「娘娘,烛光下看书总是累眼,而且您现在的身体也不宜伤神,若是无聊,不如跟奴婢们说说话儿吧。」

  严静思想想也是,索性起身靠坐在床头,莺时取了个松软的靠枕塞到她背后。

  「今儿您晕倒的事,奴婢虽然当即下了封口令,可终究是在院门口,不少庄里的人都看见了,想来这消息是瞒不住的。」挽月蹙眉说道。

  严阁老来时神色不豫,走时脸色更是难看,想来和娘娘的谈话是不欢而散。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娘娘就晕倒,不用想也知道,外间的传言定要大肆渲染皇后与严家失和,甚至决裂之类云云。

  后宫之中,无论主子还是奴才,惯常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皇后娘娘在宫中不得圣宠,但好歹有严家在前廷的威望撑腰,虽背后里少不了被人嚼舌根,但明面上却没人敢苛待。

  可若是真和严家离了心,将来的日子恐怕要越发艰难了,皇庄虽远离皇宫,幽僻清静,但总不能一直住在皇庄里吧?更何况这皇庄里也不是那么让人自在。

  这样的忧心,就连平素大剌剌的绀香也想得到,更何况是挽月和莺时。

  严静思当然知道她们的心思,打量了屋里最信任的四个人,视线最后定在了一脸坦然从容、不见丝毫愁色的槐夏身上,「槐夏,你怎的一点担心也没有?」

  槐夏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有娘娘在,奴婢就什么也不怕。」

  「你这马屁拍得,我甚是喜欢!」严静思哈哈大笑。

  槐夏赧然,低声替自己辩解,「奴婢说的是心里的实话,并不是拍马屁……」

  「你们啊,在心境上都该和槐夏学学。」严静思调整了一下坐姿,长舒口气,说道:「不出意外,我和祖父密谈失和后晕倒的消息这会儿已经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了,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挽月几人大感意外,不解其用意。

  严静思欣赏了一下心腹们吃惊的表情,「其中用意,日后你们慢慢自会知晓。你们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相信我,办好我交代的差事,这样就够了,剩下的尽管放宽心过日子。」

  严静思说得笃定,挽月几人脸色转霁,吊着的心也踏实下来。

  翌日一早,明泉带着下属的四个官校前来给严静思请安。

  皇庄辖内,每个庄子设置一名管庄官校,官校下按照庄子规模设三至六人不等的庄头,庄头下设置十人左右的伴当,这些人由皇上委派,对皇庄进行「自行管业」,每年耕种经营所得的皇庄子粒和子粒银皆收归皇上的私库,由皇上自行支配。

  身为皇上的私人钱袋子,皇庄的管庄属官们享有很大的自主权,便于他们行事的同时也滋长了他们的胆量和气焰,譬如明泉。

  恭而不敬,应而不从,摆明了是敷衍走个过场。

  然而不管实际如何,明泉的表面功夫做得还算差强人意,严静思顺水推舟,除却让康保带着绀香到帐房审了审帐,并无其他动作,竟然真的在皇庄里过上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静养的悠闲日子。

  「公公,方县丞那边又派人来催了,您看,这次咱们是不是先缓缓,待皇后娘娘回宫之后再继续?」东庄管庄官校吴达请示道。

  明泉端坐在太师椅上,呷了口茶,薄唇噙上一抹无谓的嘲讽,「皇后娘娘在又如何,皇上那道管庄圣旨不过是照拂皇后娘娘的颜面罢了,你还真当真了!再说,皇后娘娘这次来了皇庄,何时能回去还是个未知数,难不成咱们要一直拖着?年中查帐的日子说远不远,出了纰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孰轻孰重,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公公教训的极是,那我稍后就去和方县丞商讨细情。」吴达忙应道。

  明泉满意地嗯了一声,呷着茶慢悠悠补充了句,「告诉方知有,今年风头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点关系,哪一样不使银子,所以啊,挂靠的『便利银』得多加一成才行。」

  「这……」吴达稍显犹疑,但观明泉神色,心知此事已是定局,遂应道:「下官明白。」

  明泉看着吴达匆匆而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据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属意已久的均田令很快就能通过廷议,推行之日必不会远。他岂不知此时增加「便利银」会引起不满和非议,可帐簿下的那些窟窿总要想办法填补上,否则年中盘帐出了纰漏,那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严静思这边握着管庄的诏书不作为,明泉乐见其成,省了应付周旋的心力,只交代下边的人好生伺候着内庄那位,要什么吃的用的一应捡好的供应。

  严静思老老实实按顿吃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莺时更是换着法儿地给她补充营养,最后还是沈迁看不过去,嘱咐她可以适量增加运动。

  如此猪一般的日子晃晃悠悠过了小半个月,严静思的身体基本康复,严家那边也送来了回信:二夫人身体已大好,不日即可动身前往法岩寺进香。

  「挽月,准备一下,三日后咱们动身法岩寺。」

  法岩寺乃大宁三大名寺之一,坐落于皇庄西北约六十里外的云岩山,寺内梵宫林立,香客云集,缓步徜徉其中,苍松古柏间彷佛都萦绕着缕缕禅意。

  严静思微服而来,并未惊动寺中任何人,轻车简从地在寺门外下车,随着香客们的脚步一路到正殿进香祈愿,并在偏殿中请了一盏长明灯,并未道明名字,只留了生辰八字,是原主的。

  郭氏以静养为名,几日前已抵达法岩寺,严静思寻到法岩寺专门为接待香客而设的客院,母女两人相见百感交集、垂泪执手的情形自不用提。

  前一世里,她是母亲立身豪门的工具,是在父亲面前邀宠的砝码,更是母亲克制外室子们的武器,在她的意识里,亲情寡淡,有的只是利用、挟制和怨憎。

  可在被郭氏握住手的刹那,严静思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软软地撞了一下,胸膛中涌上的温热酸胀,陌生却又让人眷恋不已。

  委屈,来得突然而热烈,这种任性的情绪,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滋生、生长,然后想要倾诉。

  血缘的羁绊真是神奇,尽管摆在她们寡母孤儿面前的路并非坦途,但严静思更加有勇气、有动力去开拓、去筹谋。

  母女二人皆满心委屈,但都将对方摆在自己前面,舍不得倾诉出来后惹得对方伤怀,彼此境况,两人都大致了解,感伤过后便开始商议正事。

  摆在眼前最关键的便是二房过继子嗣一事。

  郭氏出身泉州郭家长房,是郭老爷子的嫡么女,郭家数代经营船运、商行,现与齐家、谢家、娄家并称为东南「大四象」,家资颇丰。

  郭氏未出阁时颇受郭老爷子宠爱,近半数生意都交由她来打理,只可惜嫁与严泽后深锁于后院,上面又有婆母和长嫂压制,一双点石成金之手就此被埋没。

  幸而原主性子虽怯懦,但自小生长在郭氏身边,倒是将郭家的生意经学了个七七八八,且极有天资,严静思心里不免喟叹,巧合多了,便是命运使然。

  郭氏见女儿盯着自己额头上包扎的伤口神色黯然,笑道:「思儿莫忧,为娘心中还有你牵挂着,岂会真的寻死,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严静思一愣,继而恍然地瞪大眼睛,「娘,您和兰嬷嬷一早就商量好的?」

  郭氏点了点头,眼神蓦地冷肃下来,咬牙道:「长房贪婪无德,厚颜无耻,老太太又偏心纵容,我也是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你祖父素来将严家的颜面和前程看得比什么都重,我就是要让他看清楚,长房若得逞,我就真敢撞死在他们院门口,届时逼死侯爷遗孀的消息一出,严家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郭氏冷哼了一声,眼底划过鱼死网破的决绝。这一次是试探,是警告,若长房得寸进尺,那下一次恐怕就是假戏真做了。

  严静思握住郭氏的手,一时无语,心头如坠重石。

  今次见到么女,郭氏已敏锐察觉到她的转变,虽说对女儿之前稍显怯懦的性子有些忧虑,但今时今日亲眼目睹到她的转变,心里又难免伤怀,若非经历生死之痛,性情又岂会轻易改变?

  郭氏安慰地拍了拍严静思的手,声音沉稳而坚定,「世人皆畏死而向生,我们的出路恰在于险中求存,死里求生。有时候,绝境,正是另一条生路的起端。」

  严静思眼神一亮,「娘,您可是心中已有打算?」

  郭氏从随身香囊内取出一方黄纸,上面笔迹工整地书写着一人的生辰八字。

  「这是……」严静思心念微动,隐约猜出了大概。

  郭氏待严静思看过后,反手将黄纸凑近香烛,点燃后扔进了香炉里化为灰烬。

  「这是太原旁支中三族公家的长房嫡三子,他母亲因生他难产而亡,继母不慈,两个兄长年纪尚轻护不住他,三族公怜惜他们兄弟,辗转联系到我。我私下已见过这孩子两面,虽才六岁,但不骄不躁,伶俐自持,进退间虽露怯,但学得极快。」郭氏提及严牧南,眉眼间不掩满意之色。

  「看来娘您很是中意这孩子。」

  郭氏浅浅一笑,眼神中浮上隐隐的追思感伤,「这孩子初初一看,和你大哥眉眼间有些许相似,但性情恰恰相反,你是没看到,小人儿看着乖顺,却鬼精灵得很,被带到京里跟我见面就猜到了个大概,安安静静地淌着眼泪求我过继他的哥哥们。」

  郭氏说着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娘,您可是有意成全牧南?」严静思明眸微眯,问道。

  既然母亲看重那孩子,那么他们很快就会是一家人,严静思不介意将他纳入自己的保护地盘内。

  脸皮已经撕开,过继一个和过继三个并无区别,但郭氏还是摇了摇头,「三族公曾与我明说,对于牧南的两个兄长,他自有安排,我估摸着,三族公是要亲自教养着以备接管家业。」

  既是如此,那就不能强人所难了。

  「娘,您也不用为难,其中缘由您就悉数分析给牧南听,他两个兄长在太原府的日子虽会有些曲折,但有三族公扶持栽培,前途总是宽的,牧南得知当能参透其中得失利害。」

  郭氏看着女儿澄澈的眉眼,心中既宽慰又酸楚,目光越发柔和亲近,「娘在府中有兰嬷嬷和二管家他们在,日后还有牧南,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不用替为娘担心。若有为娘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尤其是银钱方面,你外公和舅舅们几次在家书中提及,叮嘱我转告与你。」

  严静思心头暖意融融,嘴角噙笑点了点头,「娘,我身边也有信得过的人,您不用为我挂心。」

  母亲在此时提及外祖家,显然对她皇庄之行有更深一层的参透,只不过两人默契,并未挑明而已。

  远离宫闱,严静思虽说有一定的自由,但总不好太过僭越,母女俩秉烛夜谈,将将睡了一个半时辰,天色就亮了。

  陪着郭氏用了顿斋饭,严静思依依不舍告别了郭氏,赶回皇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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