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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试阅] 毛毛雨《福妾》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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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试阅] 毛毛雨《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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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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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2 11:47:01
|
阅读模式
出版日期:2021年05月07日
【内容简介】
他曾答应祖母,成亲前会把阿娇这个小妾送走,
于是他决定这辈子都不娶妻,就陪着她过……
蓝海E104801 《福妾》卷一 2021/5/5上市
自从纳了阿娇为妾,县衙捕头赵宴平就觉得自家房事十分受瞩目,
祖母一有空就关心「进度」,还会偷偷窝到两人房间外听壁脚,
逼得他只得让阿娇哼唧两声糊弄过去,好掩盖从没碰过她的事实……
没办法,谁叫他曾发誓在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前绝不成家,
会将阿娇娶进门也只是不想再看她受到舅母表妹欺负、表哥骚扰,
(虽然看着前凸后翘的娇美小妾,他内心的野兽好几次差点控制不住)
不想却让老太太误会,以为他只爱俏哥儿不爱大美人……
唉,他现在究竟该继续坚守誓言,还是向大家证明自己是真男人?
蓝海E104802 《福妾》卷二 2021/5/5上市
为了让自己真正成为赵宴平的女人,阿娇可谓使尽浑身解数,
甚至做了性感肚兜进行色诱,果然成功和官爷同床共枕,
不仅在床上能感受到他的热情,生活中也发现他对她的体贴维护,
像是半夜翻墙到隔壁,警告觊觎她的秀才表哥之类的……官爷赞!
当然,除了抓牢赵宴平的身与心,银子也是必不可少的傍身依据,
她靠着一手好绣活和小姑子研发的胭脂加持,生意做的是有声有色,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因为这样碍了别人的财路,还闹出了人命……
蓝海E104803 《福妾》卷三 2021/5/7上市
碍于赵老太太的遗言,阿娇拿了放妾书,与姑母来京城开启新生活,
不但开了家绣铺,还收养了个儿子,终于过上自己做主的日子,
而本以为断了的缘分,却在赵宴平上大理寺当官后重新牵起,
眼见旗下绣娘无故失踪,她托他帮忙寻找,
他果真使尽全力,不畏得罪恶名昭彰的权贵,努力查出真相,
她也为他妹妹的亲事尽一份心,打探求亲者家宅是否安宁,
原想着彼此就这样像老朋友一般相处,过去的情意莫再提,
可听闻他家摊上欺君之罪,恐怕要掉脑袋,
她心慌意乱,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根本放不下他……
蓝海E104804 《福妾》卷四 2021/5/7上市
赵宴平在外是个做实事又认真的好青年,
破了大家都破不了的连续焚尸案,被皇上升了官,
在家里他是个基本上事事都听阿娇的妻奴,
她要买地增加收入,他出面跟地主周旋,
下人的婚事、各类人情往来如何安排,她决定他就点头,
若真要挑剔他的缺点,那就是他没有金钱概念,完、全、没、有!
之前花了一个月的俸禄给她买一块大小只能做肚兜的布,
她还能安慰自己这是爱的表现,他想要对她好、宠着她,
这次皇上知道她想换间大宅子,主动要「卖」给他们,
他一口应了,可是回来一报价格,她差点没气晕过去,
那可是倾家荡产的「天价」啊!
敢情他是要逼她在宅子和肚里的孩子之间做选择?
蓝海E104805 《福妾》卷五(完) 2021/5/7上市
赵宴平进京后官途顺遂,早有人看他不顺眼,
见他用官署的废纸墨水练字,参他一本假公济私,他因此挨了十板子,
可是他没料到皇上居然用这件事当藉口,把他买宅子的钱退回来(?),
还称赞他是努力的好榜样(?),这下子他不但能补回阿娇的私房,
其他人也都见识到他有多受皇上重视,
不过新帝上任后情况就变了,他和新帝有些小疙瘩,
偏偏负责的命案又和新帝的舅舅表哥有关,
幸好他和阿娇有共识,最重要的是替死者讨回公道!
所幸这关安全的过去了,哪知道接下来却出现他和阿娇最大的难关,
养子孟昭的生父打出悲情牌,在多年后想要认回唯一的儿子……
第一章 救命恩人赵官爷
江南水乡,武安县。
连续下了三四日的绵绵秋雨,这日终于放晴,一早起来就见天空蓝汪汪的,定是个艳阳天。
秋雨添凉,是时候将夏季的薄被收进箱笼了,秀才娘子金氏起床时便将她与丈夫的被套都拆了下来,一边拆一边念叨着今日得把这些被套与积攒的脏衣服都拿去河边洗洗。
朱昶站在地上系腰带,闻言看了妻子一眼,脸色严肃地问:「昨晚你念叨说今日要去城南赶集,你去赶集,这么多被套衣服让谁洗?」
金氏嘴唇一抿,拆被套的力气更大了,瞪着朱昶道:「当然是让双双与阿娇一起洗,这点破事也值得你问,难不成我会都塞给你那宝贝外甥女?」
朱昶瞪了回来,「你最好这样,让我知道你又带双双出门,脏活儿累活儿都丢给阿娇,以后休想我再把束修钱交给你。」
金氏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没敢与丈夫顶嘴,继续在屋里忙,朱昶先出去了。
朱家的日子算不上富裕,起初只有北面三间房,后来朱昶考上秀才有了功名,又去坐馆教书赚束修,家里的日子才稍微好了起来,陆续在院子里盖了东西厢房,东厢房分给女儿朱双双,西厢房分给儿子朱时裕。
朱昶打开堂屋屋门,就见外甥女阿娇拿着扫帚正在打扫院子,她穿了一件半旧的绿裙,微微弯腰,低着头轻扫落叶,乌黑如云的长发垂落肩头,露出半张嫩白的小脸,黛眉红唇,就像夏日墙头灿烂绽放的蔷薇花,娇艳得令人眼前一亮。
阿娇自打从花月楼回来后,便与朱双双一起住进了东厢房。
听到开门声,阿娇抬起头,见到朱昶顿时笑开来,声音轻软地道:「舅舅起来了。」
刚刚还冷脸面对妻子的朱昶笑容满面,目光慈爱地对外甥女道:「娇娇怎么又起这么早,说了这些粗活儿留给你舅母就行了,不用你动手。」
阿娇一边继续打扫一边道:「舅母管家很累了,反正我也闲着,没关系的。」
朱昶心知外甥女勤快懂事,劝说无用,便自去茅厕解手了。
屋里的金氏也听到了舅甥俩的对话,但她并不认为阿娇是想替她分忧,故意在丈夫面前讨好卖乖才是真。
想到丈夫对阿娇的愧疚与维护,金氏心里就发堵,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又记起了那件往事。
五年前,丈夫去府城不知参加第几次院试,她一个妇人守在家中,辛辛苦苦照顾一双儿女以及阿娇这个克死爹娘来投奔她们的外甥女,不巧朱时裕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至少要用十两银子才能治好。
家里那点钱几乎都被丈夫带走了,金氏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送死,去找亲戚街坊借钱,人家都嫌弃他们穷,也不认为丈夫能考中秀才,怕借了钱打水漂,都不肯帮她。
金氏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磨破嘴皮只筹得几十个铜钱,绝望之际,她将主意打到了阿娇头上。
别看当时阿娇才十一岁,小丫头长得又白嫩又水灵,找遍附近几条街的闺女也找不出一个比阿娇更好看的。
给儿子治病要紧,金氏一咬牙,连哄带骗地将阿娇带去了花月楼,花月楼的老鸨对阿娇十分满意,当场给了她十两银子。
金氏一直都忘不了那日是个暴雨天,阿娇发现自己被卖了后,哭得惨极了,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求舅母不要卖她。
金氏第一次做坏人,被阿娇哭得难受,越难受越想逃,于是她扯开小女孩的手,伞都忘了拿,一头冲进了大雨中。
雨声哗哗的,她终于听不到阿娇的哭声了。
就这样,金氏用这十两银子治好了儿子的病,阿娇也成了花月楼的人。
不久丈夫考完回来,得知阿娇被她卖了,直接给了她一耳光,然后拽着她的衣领带她去花月楼要人。
夫妻俩没有见到阿娇的面,花月楼的老鸨叫了几个护院拦在他们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们,「阿娇进了花月楼便是我们花月楼的姑娘,你们想抢人是不可能的,赎人倒是可以,只是一千两的赎金你们拿得出来吗?」
朱家哪有那么多钱,想借都没地方借。
报官也没有用,白纸黑字的字据,别说朱昶后来考中秀才,便是中了举人也无计可施。
因为此事,朱昶冷落了金氏半年,直到金氏娘家爹死了,金氏大哭一场,朱昶才重新接受了她。
金氏本以为这件事彻底过去了,丈夫再也不会因为阿娇与他置气,可世事难料,去年花月楼的老鸨搅和到一件大案当中,人被抓了,花月楼也遭到官府查封。
审了一段时日,老鸨与几个同党妓子全都掉了脑袋,没有牵扯其中的妓子们则放了出来,由官府安排各回各家,其中就包括阿娇。
多年不见,当年瘦瘦小小只有一张脸蛋能看的阿娇,如今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据说花月楼的妓子全都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模子调教的,老鸨特意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导礼仪规矩、读书写字、弹琴唱曲,姑娘们个个娇养,养得一身细皮嫩肉再去开苞接客。
金氏再次见到阿娇时,如果不是丈夫紧紧拉着阿娇的胳膊,舅甥俩都哭得眼圈通红,她都要以为丈夫从哪领了个千金小姐回来,那模样那气度,一下子就将她正正经经的女儿比成了端茶倒水的丫鬟。
金氏见到阿娇后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就是这么美的人肯定早就接客了,不干净了。
但当她委婉跟阿娇打听时,才知道阿娇命好,那花月楼的姑娘都安排在及笄之日开苞,老鸨知道阿娇的生辰,已经定好八月初六了,结果就那么巧,八月初一隔壁的赵捕头竟带着一帮子捕快包围了花月楼,将里面的人都抓了起来。
也就是说,阿娇在花月楼白吃白喝白学才艺那么多年,又清清白白地恢复了良民身分。
朱昶得知外甥女还是黄花大闺女后,跪在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感激祖宗保佑,还亲口向阿娇承诺,说他这做舅舅的一定会给她找个好婆家。
金氏想,阿娇进过那种地方,想嫁体面人家是不可能了,但阿娇长得美,嫁给赖汉穷汉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阿娇低着头说出了一件大事。
原来在老鸨安排阿娇准备接客的时候,让人端了一碗绝嗣汤给她,阿娇早被青楼的手段训怕了,丁点都不敢反抗,认命地喝了个干干净净,事后肚子疼了好几天,想来是把怀孕的可能也给彻底断干净了。
男人们娶妻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一个不能下蛋的女人,长得再美谁要?
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自称清白也未必有人信,还是个生不出孩子的,这种条件简直是雪上加霜。
金氏托了各路媒人帮忙,没个正经人家想娶阿娇为妻,倒是有几位老爷都想纳阿娇做妾,纯粹贪图阿娇的美色。
朱昶去打听一圈,听说那些老爷家里都已经养了数房小妾,整天斗来斗去,他便一口否决了,人家给多少聘礼他都不同意,说什么他已经对不起外甥女一次,一定要给外甥女找个靠谱的丈夫。
金氏并不想家里养一个闲人,尤其是她对不起阿娇,每次看着阿娇,她都觉得阿娇乖顺的表面下肯定藏着一颗想要报复她的心。
出于种种理由,金氏都想快点将阿娇嫁出去,做妻做妾都没关系,既然丈夫固执,她便试图说服阿娇主动答应给那些有钱老爷们做妾。
没想到阿娇平时装得那么老实,关键时刻跟她耍起滑头了,攥着手说「一切但凭舅舅做主」,金氏差点被这句话给气死。
好言相劝不管用,金氏便想折磨阿娇,折磨得狠了,阿娇自然扛不住,巴不得快点挑个男人好离开她这个刻薄的舅母。
但金氏才使唤阿娇做了一顿饭,便被朱昶骂了一顿,不许她使唤阿娇做粗活,凡是她没有安排女儿做过的事,都不许丢给阿娇。
金氏哭过闹过,就连枕头风也吹过,不管如何都没用,朱昶这混蛋,对他的外甥女比他亲娘还要好!
从去年到现在,金氏硬是忍了阿娇一年,如今阿娇都十六了,依然无人问津,年纪越大越不好嫁,难道她要在朱家赖一辈子不成?
朱昶愿意伺候外甥女一辈子,她不愿意!
拆了被子,金氏忍着气去做早饭,昨天傍晚包了菜肉馅馄饨,烧开水煮一会儿就熟了。
家里五口人,金氏给朱昶、朱时裕一人盛了满满一大碗公,她与女儿朱双双、阿娇都是小碗,一人分了八颗馄饨,不偏不倚,免得朱昶又训她。
朱昶坐下时,果然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三个小碗,发现妻子没有苛待外甥女,他才闷头吃了起来。
阿娇挨着表妹朱双双坐下,端起碗安静地慢慢吃。
表哥朱时裕偷偷瞄了她几眼,阿娇有感觉,但她就当没发现。
金氏忽然安排道:「等会儿我去赶集,趁天气好,阿娇、双双去河边洗衣裳被套,东西我都给你们放院子里了,一人一桶,被套晾乾就要收起来了,你们俩别偷懒,洗干净点。」
阿娇放下碗点点头。
朱双双撇撇嘴,知道爹不喜欢她顶嘴,这才没有抱怨。
吃完饭,金氏与朱双双说了两句悄悄话,然后大声叫两个姑娘早点出发,去晚了河边洗衣裳的好位子都被别人占了。
她说话的时候,朱双双已经去了院子。
阿娇出来时,就见房檐下摆了两只及膝高的木桶,里面的东西塞得差不多高,但朱双双拎起来的那只桶里被套颜色鲜艳,分明是她与朱双双用的,剩下的桶中被套全是深色,脏污的痕迹也更重,则是舅舅舅母、表哥的被套。
阿娇看向表妹,见朱双双面带得意,她神色如常地拎起地上的木桶。
朱双双在前,阿娇在后,跨出朱家的院门时,阿娇侧身将门带上,一抬头,看见隔壁赵家那边走出来一道身影,是武安县县衙里的捕头赵宴平。
阿娇八岁起就寄居在舅舅舅母家中,那时舅舅家的右邻还不是赵家,但也是位老捕头,四十多岁孤身一人,无妻无儿的,也无子侄照料。
后来阿娇进了花月楼,孤寡老捕头病逝,将唯一的宅子留给了乡野出身的徒弟赵宴平,赵宴平这才带着他的祖母赵老太太搬进了县城。
衙门里的捕快都穿蓝衣,唯有捕头着深紫色官服、系黑色锦带,此时赵宴平便是一身圆领紫袍,头戴方顶黑漆襆头,腰系黑带,脚踏黑靴。
他身形颀长挺拔,穿这一身尽显风流倜傥,他长得也俊朗非凡,若是笑一笑,满县城的闺秀大概都会被他迷走神魂。
然而赵宴平却是县城里最冷峻威严的人,听说他去办案抓人时,一张冷冰冰的脸不但能吓破嫌犯的胆子,路上无辜玩耍的孩童见了他都要吓哭,这么一个人即便长得再俊,年轻的姑娘们都不敢与他有半分牵扯。
朱双双就很怕赵宴平,发现赵宴平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她胆儿一虚,泥鳅似的躲到了阿娇身后。
阿娇也有点紧张,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赵宴平,他已收回视线,黑靴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头也不回朝县衙的方向去了。
马蹄声传来,朱双双从阿娇身后探出头,发现赵宴平已经骑马跑远了,不禁舒了一口气,正要朝阿娇抱怨两句赵宴平有多吓人,却见阿娇目不转睛地望着赵宴平的背影,脸上并无惧怕之意,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阿娇回神,见表妹微眯着眼睛打量自己,她垂下眸子,提着水桶默默往前走。
「表姊,你该不会看上赵官爷了吧?」朱双双盯着阿娇问道。
其实捕头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官职,但赵宴平办过几次大案,新上任的知县大人赏识他,武安县一带的百姓畏他又敬他,故而平时见到赵宴平百姓们都尊称一声官爷,而不是像别的县衙的捕头,带着姓喊声捕头就是了。
阿娇面皮微红,蹙眉道:「没有的事,你别胡说。」
朱双双哼道:「还装,看你脸都红了,不过我劝你就不要作梦了,赵官爷家里虽穷,长得也凶巴巴的,但他好歹是个捕头,怎么会娶你这种身分的女子为妻?甚至你愿意给他做妾,人家赵官爷都不稀罕。」
阿娇被她说白了一张脸。
朱双双得意地扬起下巴,长得美艳又如何,爹爹偏心她又如何,阿娇当过窑姐儿,还不能生孩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比得过她这个清清白白、身子健康的秀才女儿。
手中的桶轻,心情又好,朱双双不禁加快脚步,故意不想跟阿娇一起走。
娘说了,阿娇名声不好,她与阿娇走得近了,外人连她的舌根都要嚼。
秋风迎面吹来,墙角边的几片枯叶随着风飘飘转转,最后又落在了地上,阿娇看着那些叶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她当然知道自己配不上赵宴平,配不上很多人,自从进了花月楼,经历过老鸨那些正经女子都难以忍受的调教,她早就断了嫁人生子的奢望,哪怕机缘巧合得以恢复良籍,哪怕舅舅一心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她也不敢作那种美梦。
她多看了两眼赵宴平,是因为她感激他。
没人知道去年花月楼被查封时里面诸人经历了什么。
当时还是白日,花月楼的姑娘们都待在房中休养精神,留着晚上容光焕发再待客,阿娇没有睡,再过五日就是她的开苞之夜,老鸨要她不停地练舞,免得那晚出错。
歌姬穿的裙子都很轻薄,半遮不遮羞死个人,阿娇在花月楼待了四年,早已不会为穿这种裙子露羞了,因为她知道能看到她这么穿的男女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练舞房位于花月楼的后院,位置比较偏,当前面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女子尖叫,教阿娇练舞的老鸨脸色大变,丢下阿娇就往外跑。
阿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鸨跑了,她也慌乱不安地想要逃,可是才走出练舞房,对面的二楼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阿娇仰头,只见一蓝衣捕快将楼里一位名妓压在扶栏上,不顾名妓的挣扎,掀起她的裙摆肆意欺弄起来。
名妓痛苦绝望的脸,阿娇这辈子都不会忘。
人在花月楼,阿娇知道这些妓子过得有多凄惨,人前卖笑人后哭,大家只是命不好沦落风尘,并没有人真的以伺候男人为乐。
阿娇不知道为什么楼里会闯进来这么多的捕快,但她不想被人随随便便施暴,所以她抓起繁琐的裙摆,直朝后花园假山那边跑去。
阿娇躲在了一处假山山洞中,她战战兢兢,前所未有的害怕。
两个蓝衣捕快不久便朝假山这边找来了,一个同样隐匿在假山里的妓子被捕快抓了出去,直接按在地上便欺辱,另一个捕快朝阿娇这边寻了过来,对方因为兴奋而发红的脸,野兽捕猎一般的眼睛让阿娇全身的血液都如冰冻一样。
阿娇不敢留在原地,她偷偷地往远处跑,一边跑一边仓皇地往后看,突然,她撞到了什么,身子一歪跌坐在地,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黑靴,跟着是深紫色的衣摆与腰间的佩刀。
这些已足够让阿娇魂飞魄散,她抓紧遮掩不了多少肉的轻薄衣襟,瑟缩在假山角落哭着哀求,「别碰我……别碰我……」
就在此时,之前追赶她的那个蓝衣捕快追了过来,见到紫衣男人,蓝衣捕快涎着脸道:「赵爷,这窑姐儿长得又白又嫩,您若是不要,赏了我吧?」
阿娇哭得更凶了,终于抬头朝紫袍男人看去,与那些畜生一般欺辱妓子的蓝衣捕快不同,她居然看到了一张冷如冰山的脸。
他剑眉紧锁,厉声呵斥蓝衣捕快,「传我口令,缉拿嫌犯要紧,再有人怠忽职守,趁机欺凌楼中女子,皆以奸淫良家妇女之罪处置!」
他抽出一截佩刀,蓝衣捕快肩膀一缩,遗憾地看眼阿娇,原路返回传令去了。
赵宴平本也要离开,走了几步突然折了回来,阿娇还以为他兽性大发也要欺负人,尖叫一声夺路要逃。
赵宴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娇被他扯得转了半圈,整个人都撞到了他怀里。
阿娇哭着打他,赵宴平紧扣她双手手腕,冷声审问她,「你可知老鸨身在何处?」
阿娇恨老鸨,比恨舅母还要恨!
看出老鸨闯了大祸,这位赵爷只想抓老鸨,并无意强迫她的意思,阿娇抱着一丝希望乞求道:「官爷,如果我带您去抓她,官爷可否护我周全?官爷有所不知,民女原是本县秀才朱昶的外甥女,四年前被舅母狠心卖到这里,但民女至今仍是清白身,求官爷体恤!」
赵宴平听了,沉默片刻,允了。
阿娇得了生机,便带着他沿老鸨离开的方向去追,后来还是赵宴平目光敏锐,发现一处机关,将老鸨活捉了出来。
老鸨见到阿娇,破口大骂,被赵宴平用破布堵住了嘴,阿娇害怕那些仗势欺人的蓝衣捕快,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位看起来颇为正直的赵爷。
赵宴平心细如发,快要离开时押着老鸨停在一处房门外,提醒阿娇去里面换身衣裳。
因为他的这句提点,阿娇成了那日花月楼里穿得最齐整的一位姑娘,二十多个捕快们押送几十个青楼女子前往县衙大牢,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前来围观,阿娇身边的姑娘们因为衣不蔽体,都举着手遮遮掩掩,只有阿娇,除了脸,什么也没有被人看去。
关进大牢后,很多妓子都被牢房里的狱卒趁夜抓出去玷污了,但没有一个狱卒碰过阿娇分毫。
直到回到舅舅家,听说舅舅家隔壁住了一位赵官爷,阿娇才突然明白,是赵官爷暗中打点过,才免她吃了牢狱之苦。
所以阿娇感激赵宴平,赵宴平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第二章 孙子看上俏哥儿?
绕过一条街便是庆河了,岸边设了一排河埠头,有船的时候停船,没船的时候供百姓洗菜、涤衣。
前几日一直在下雨,今日终于放晴,妇人们都早早过来抢位置洗衣裳,大家一边忙碌一边聊天,东扯西扯家常琐碎,倒也能消磨时间,忙起来就没有那么枯燥疲惫。
朱双双跑去跟一位交好的方姑娘母女一起洗衣了,三人旁边还有位置,但朱双双警告的眼神告诉阿娇,三人并不欢迎她。
身子再清白,她的名声已经坏了,除了舅舅,无人肯接纳她,于是阿娇垂下眸子,提着木桶沿着河边往前走。
阿娇所过之处,妇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看,朱秀才的外甥女又来了。」
「她怎么有脸出门,要是我去过那种地方,干脆一根绳子吊死算了,居然还敢抛头露面。」
「别这么说,听说花月楼查封时她还没有待客,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呸,这种话你也信!我跟你们说,窑子里调教人的法子多得是,小姑娘们进去都哭着不肯脱衣裳,老鸨就派几个大汉先把人扒干净,里里外外瞧了去,到那时候,再倔强的人心也死了,脸彻底没了,让干什么就乖乖干什么,她肯定也免不了。」
「这样啊,那朱秀才怎么还扬言要给外甥女找门好婚事?傻子才会娶这种女人吧?」
「心虚呗,人家好好的外甥女来投奔他,被他那狠心婆娘给卖了,他当舅舅的没照顾好外甥女,死了怎么去见妹妹妹夫?」
议论声不绝于耳,或道听涂说或自编自导,或真抑或假,阿娇听得都要麻木了。
终于,阿娇走到了一处位置不太好的河埠头,她蹲在水边,拿出舅舅舅母的被套,用力拍打起来。
河面清澈如镜,映照出一张白嫩如花的脸。
阿娇费了很多功夫才将舅舅、舅母的被套洗干净,她将洗好的被套放在一旁,正要将朱时裕的被套拿出来,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哎,我的袍子!」
阿娇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起头来,就见一件紫色长袍从上游飘了过来,这边河水较急,眨眼的功夫就能将衣裳带远,她来不及多想,一手撑着石阶,一手拿着捣衣杵探进水面,勉强碰到一截衣摆,再稍费些力气,总算将水中的紫袍捞了上来。
这时,一个穿绿布衣的小丫头从前面的河埠头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见阿娇截住了她的袍子,小丫头破涕为笑,揉着眼睛朝阿娇道谢,「多谢姊姊帮忙,不然弄丢我家官爷的袍子,老太太又要打我了!」
官爷的袍子?
阿娇心中一动,看看手中湿答答的紫色长袍,再想到隔壁经常传过来的小丫头讨饶声,阿娇忽然明白了,这个小丫头正是赵宴平家中的丫鬟翠娘。
那赵老太太似乎很不好相与,打骂翠娘是常事。
思忖间,翠娘已经跨下台阶,蹦蹦跳跳来到她面前,翠娘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矮了阿娇一头,阿娇站起来,将手里的湿袍子递给她。
翠娘这才看清她的面容,花瓣脸樱桃唇,柳叶眉多情眸,美得就像仙女下凡,她这便看呆了,袍子也忘了接。
这样的翠娘傻乎乎的,阿娇笑了笑,将袍子塞给翠娘,自己继续蹲了下去。
翠娘回过神来,将湿袍子搭在手腕上,她弯下腰,瞅着美人姊姊的侧脸道:「姊姊你真好,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太太多凶,如果我捡不回这身袍子,今天晌午、晚上都别想有饭吃了。」
阿娇从舅母与表妹的闲谈中听说过赵家的情况。
赵官爷、赵老太太都是村里出身,本来家中便没什么钱,搬进县城后,赵官爷虽然是个捕头,但为人刚正清廉,从不做那种收受贿赂、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每个月只领一两多的俸银,勉强够一家人吃穿罢了。
如果翠娘真弄丢了赵官爷的官袍,赵老太太心疼之下当然要惩罚翠娘。
「这边水急,以后小心点。」阿娇提点翠娘道。
翠娘点点头,见这边只有阿娇一人,试探道:「姊姊,我一个人洗衣裳怪没伴的,可以过来跟你一块儿洗吗?」
阿娇离开花月楼这么久,第一次有人主动要跟她作伴,想来她很少走出家门,翠娘又整日被拘在赵家做事,翠娘才不认得她吧。
「算了,我名声不好,被人看见咱们在一起,只会连累你。」阿娇低下头,先将表哥的被套泡进水中,抹上皂角。
翠娘不懂,好奇地追问道:「姊姊怎么会名声不好?」
阿娇苦笑,头也不抬地道:「我就是朱秀才的外甥女。」
翠娘没见过阿娇,但她听说过阿娇的事,发现眼前这位美人姊姊就是众人议论纷纷的朱秀才外甥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小心台阶!」阿娇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翠娘往后一看,自己再退半步就要跌到水里了,吓得又跑回来。
这么马虎,怪不得老被赵老太太骂。
阿娇朝她笑笑,「快回去吧。」
翠娘神色复杂地看她两眼,提着湿袍子走了,只是没过多久,她竟然端着洗衣盆折了回来,自来熟地蹲在了阿娇旁边。
阿娇疑惑地看着她。
翠娘嘿嘿一笑,「姊姊是好人,我陪姊姊一起洗。」
小丫鬟长得有点黑,但牙齿雪白,眼睛乌黑又明亮,单纯可爱,看阿娇的眼神充满了亲近之意。
阿娇很想多个可以来往的姊妹,可翠娘年纪小不懂事,自己不能害了她。
「你快走吧,被你们老太太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她会骂你的。」阿娇轻声劝道。
翠娘摇摇头,一边敲打袍子一边解释道:「不会,我们老太太说过你的事,她说你命苦倒霉,摊上一个黑心的舅母,她经常跟我骂你舅母的,说明她心疼姊姊,一点都不嫌弃姊姊。」
闻言,阿娇想到舅母似乎与赵老太太有过嫌隙,也动不动就数落赵老太太,想必赵老太太只是拿她当幌子多骂舅母一顿,并不代表真的心疼她什么,就像河边那些妇人,背后指责舅母是真的,嫌弃她也是真的。
「该劝的我已经劝了,你非要留在这里,回头挨了骂可别怪我。」阿娇警告道。
翠娘坚信赵老太太不会骂她,热络地与阿娇闲聊起来。
「姊姊,你当初怎么会搬到你舅舅家呢?」
「我爹娘都病逝了,将我托付给了舅舅。」
「这样啊,姊姊真可怜,不过姊姊长得美,人也有福气,进了那种地方还能出来,你舅母虽然黑心,你舅舅还是疼你的。不像我们兄妹,也是家里没了爹娘,哥哥带着我逃荒到这边,饿得都快死了,幸亏被官爷救下,收留了我们。
「官爷面冷心善,赵老太太就坏多了,背着官爷让我们兄妹签了卖身契,天天使唤我伺候她。其实官爷救了我们兄妹,我们甘愿给他做奴才,可老太太忒难伺候,我做菜时油放多了一点她都要骂我……」
翠娘就像找到了一个树洞,不停地将她对赵老太太的不满倾诉了出来。
洗被套的功夫,阿娇基本已经摸清了赵老太太的脾气,说不上多坏,就是太抠门太节俭,舍不得浪费,翠娘挨骂多是因为弄坏东西、浪费油烟柴火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朱时裕这床被套很难洗,必须用手搓,阿娇搓得手腕都红了,翠娘见了,一脸嫌弃。
「这是谁的被套啊,真脏。我们老太太坏归坏,可爱干净了,还有我家官爷,不管在外面多忙多累,每天回家必定洗完手脸在院子里擦过身子再进门,你看,这就是他的被套,盖了这么久也没多脏。」翠娘将赵宴平的被套一角扯平让阿娇看。
阿娇没看,不合适。
翠娘当她忙着搓衣裳才没看,便将赵宴平的被套放回去继续敲打,鉴于赵家的衣裳都很好洗,很快就先洗完了。
「姊姊我先走啦,老太太要给官爷缝袍子,叫我早点回去打下手。」
「嗯,快去吧。」
翠娘抱着盆子往回走,离开河边时看到朱双双与别人走在前面,桶里衣裳被套颜色鲜艳,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翠娘有些地方傻,洗衣做饭这些事她却很懂,知道姑娘家的衣物通常比男人用的更干净,更好洗。
回到赵家,赵老太太已经去集市上买布回来了,正要裁剪。
翠娘进屋帮赵老太太扯平布匹,赵老太太移动剪刀。
翠娘小声嘀咕道:「老太太,朱家那秀才娘子可真奸,故意把干净的被套给她女儿洗,却安排阿娇姊姊洗他们夫妻俩跟她儿子的,哎,您是没瞧见,秀才儿子的被套都快黑成煤炭了,还是读书人呢,连我哥都比他干净。」
赵老太太横了她一眼,「阿娇姊姊?她跑去跟你一个河埠头洗衣裳了?还跟你抱怨她舅母?」
翠娘立即摇头,「没有,是我洗衣裳时脱手一件袍子,阿娇姊姊在下游,帮我拦到了……」
翠娘是小碎嘴,迅速讲了来龙去脉,只略去了她对赵老太太的抱怨。
赵老太太哼了哼,对着手里的布道:「金氏心早黑了,这还是姓朱的管着她,不然她能再卖一次外甥女。」
翠娘叹气道:「可怜阿娇姊姊,长得天仙似的,却遇到那么个舅母,一辈子都毁了。」
赵老太太早就好奇秀才外甥女的容貌了,别的街坊还能藉着去朱家串门的名义偷偷瞧瞧阿娇,赵老太太却因为一件旧事与金氏彻底闹翻,两家早断了来往,因此阿娇回来一年了,赵老太太还没有见过人。
「真有那么好看?」赵老太太盯着翠娘问。
翠娘点头如捣蒜,回忆阿娇的美貌,她眼里竟然露出一丝色迷迷的味道,用尽她能想到的字眼狠狠夸了阿娇一顿,最后总结道:「阿娇姊姊那么好,我哥哥就是太丑了,不然我定让我哥哥去提亲,娶她回来给我当嫂子。」
赵老太太一戳她脑门,「小丫头片子懂个屁,她喝过绝嗣汤,不能生孩子了,让你哥娶她,你是想你们老郭家绝后吗?」
翠娘转转眼睛,嘟嘴道:「可惜我是个女的,不然我娶阿娇姊姊,她那么美,我才不在乎她能不能生孩子,只要天天都能见到她,我就满足了。」
赵老太太只当她小孩子胡言乱语,不过提到生孩子,赵老太太就想起了自家的烦心事。
她的孙子都二十四岁了,一把年纪还不肯成亲,据说去年花月楼的案子,好多捕快进楼抓人时,都趁机睡了那些平时富家老爷们一掷千金才能睡一次的名妓,就她孙子一心办案,自己不占便宜,还不许捕快们占,事后被人议论他是不是得了什么隐疾,否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柳下惠,放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美人不碰?
赵老太太并不认为自己孙子的身体有问题,孙子还是两三岁的胖娃时,抱出去与村里的孩子们玩耍,一个个都穿着开裆裤,虽然年纪小,那时候也能看出来她的孙子天赋异禀,绝非常人。
可这么多年了,每次有人来提亲,无论女方是穷是富、是美是丑,孙子都不肯应,到底在抵触什么呢?
赵老太太陷入了沉思。
过了两日,媒婆又来赵家提亲了。
女方家里曾经受过赵宴平的恩惠,那家的父母感激赵宴平,得知他还没有成亲,便想把才及笄的女儿嫁给赵宴平。
媒婆也算是赵家的老熟人了,见了赵老太太直接推心置腹,说这家虽然家境不太富裕,但姑娘白白净净小有姿色,又勤快能干,乃赵家孙媳妇的不二人选。
赵老太太颇为心动,孙子一回来就殷勤地介绍起来。
赵宴平面无表情地听,人纹丝不动地坐在赵老太太身边,心却不在这里,垂眸沉思着什么。
赵老太太看着他这死样,越说越没劲儿,捂着胸口装可怜,「你说你,单了这么多年到底在想什么?别人到我这个年纪都抱重孙了,就我还在操心你的婚事!你看我的头发是越来越白了,还能有几年活头,你是存心要我死不瞑目吗?」
赵宴平古井无波般的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看向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的心提了起来,孙子终于要答应了吗?
然而赵宴平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回了两个字,「不娶。」
赵老太太真的要被自家孙子气死了,可不管她怎么哭闹,孙子就是两字:不娶!
翌日媒婆来赵家打听消息,一看赵老太太脸拉成了苦瓜,便猜到这回又没戏,在心里暗道晦气,这赵家的喜钱还真是难吃!
捞不到喜钱,来回跑腿的辛苦钱总得吃出来,赵老太太拉着她去堂屋喝茶,媒婆没客气,一边吃茶剥瓜子,一边听赵老太太抱怨赵宴平,赵老太太嘴里的话往外蹦得有多快,媒婆的瓜子皮吐得就有多快。
「大妹子,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倔孙子!」抱怨完了,赵老太太揉着胸口,真的很气。
媒婆最擅长打听消息,赵家的情况县城里别人不知,媒婆知。
赵老太太造过什么孽呢,唯一的孽就是当年家穷,为了养活次子一家以及长子留下来的孙子赵宴平、孙女赵香云,赵老太太竟做主让守寡的大儿媳改嫁一位老员外做填房。
后来聘礼被次子一家败光了,急需银子周转,就在这个节骨眼,赵家出了一件事,赵宴平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赵香云丢了,赵宴平的二叔二婶却得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银子,顺利渡过了危机。
后来村人都说赵香云是被叔婶合起来卖了,可赵老太太还活着,卖赵香云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经过她的首肯,这种隐秘恐怕只有赵老太太与她的小儿子、小儿媳知道,外人无从得知。
当年赵宴平才九岁,但已经懂事了,猜到妹妹的失踪与叔婶有关,恨得眼睛都红了,找叔婶要不到人,他半夜往二叔一家的屋子放了一把火,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才没闹出人命,只是两房的关系也彻底断裂。
赵家二房闹着要分家,赵老太太将小儿子、小儿媳臭骂一顿,开始独力抚养赵宴平。
赵家的旧事在媒婆脑海里过了一遍,醒过神来就听赵老太太在请她帮忙支招,如何才能说服赵官爷答应娶妻。
亲祖母都办不到的事,媒婆哪有那能耐,赵官爷若是有心娶妻,她保证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赵官爷不想娶,她还能绑了他将人塞进洞房不成?
媒婆吃够了瓜子,想走了,可赵老太太非要她帮忙,媒婆想了想,朝赵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赵老太太见了,立即将站在一旁听闲话的翠娘撵了出去。
「大妹子,你快跟我说说,你有啥法子?」翠娘出去后,赵老太太心急地问。
媒婆咳了咳,低声问她,「老姊姊别怪我多疑,实在是我当媒婆三十多年,从来只有汉子着急娶媳妇娶不上,没有自己不想娶的。思来想去,我只想请老姊姊仔细回忆回忆,赵官爷从小到大是更喜欢看街上的姑娘呢,还是更喜欢跟俊俏的少年郎凑在一起?」
赵老太太不解地看向媒婆,怎么还扯到俊俏少年郎了?
媒婆委婉提醒道:「老姊姊不知道吧,那青楼里除了窑姐儿,还有男倌……」
听到这里,赵老太太脸色大变。
媒婆及时给她台阶道:「对不住老姊姊,是我多虑了,赵官爷怎会是那种人呢,许是县衙案子太多,赵官爷一心报效朝廷,无暇婚嫁,老姊姊别急,再等等看,兴许哪天县衙堆积的案子都办完了,赵官爷就来求您做主了。那个……我还得回周家传话,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老姊姊这儿讨茶喝!」
担心赵老太太骂自己,媒婆脚底抹油似的告辞了。
赵老太太是想骂媒婆,可一想到自家孙子真有可能喜欢俊俏的少年郎,她的心就掉进了冰窟窿,拔凉拔凉的,哪还有心情骂媒婆胡说八道。
一个人坐在藤椅上,赵老太太开始从孙子两三岁的时候回忆起来,她非常确信,孙子绝对没有跟村里俊俏的少年郎厮混过,可她更加确定,孙子也没有多看过哪家的俏姑娘。
没当捕快时孙子埋头种地砍柴卖柴,闷葫芦一样,阴错阳差当了捕快升了捕头后,孙子眼里就只有那一桩桩案子,别说女人了,连家里的母鸡都不会多看一眼。
当然,这可能只是孙子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假象,也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偷看姑娘是不可能,难道孙子真的去找俊俏的少年郎了?
赵老太太越想越急,越想越愁,突然一拍大腿,将翠娘的哥哥郭兴叫了进来。
郭兴今年十六岁,被赵宴平安排留在家里看家,他不像妹妹翠娘不够机灵,很会看人脸色,嘴巴也甜,因此赵老太太很少骂他。
「老太太,您有何差遣?」郭兴弯着腰来到赵老太太面前,十分恭敬地道。
赵老太太走到门口,见翠娘在厨房忙活,才压低声音吩咐郭兴道:「你现在就去县衙外面守着,注意别让官爷瞧见,然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替我盯着官爷今日都跟哪些人走动了,那些人里有没有俊俏哥儿。」
这差事太稀奇,郭兴瞅眼老太太,心痒问了一句,「老太太叫我盯这个做啥?」
赵老太太立即眼睛一瞪,母老虎似的骂道:「叫你做事你只管去做,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郭兴脖子一缩,麻溜地去办事了。
赵老太太一连让郭兴盯梢了三日,还真发现了一个!
「老太太,咱们官爷平时来往的都是捕快,那些捕快有长得还成的,但没一个俊的,只有咱们知县大人长得俊,唇红齿白的,那气度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叫上官爷一起去办案,街上的小媳妇大姑娘都盯着他们俩看。」
谢知县?赵老太太心底一凉。
她虽没见过那新来的知县,可孙子提过他啊,说谢知县是个好官,心里装着百姓等等,反正都是好话。而且,不光是孙子夸谢知县,听街坊们闲聊议论,那谢知县似乎也颇为赏识孙子。
赵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可能被媒婆猜对了,她孙子真的喜欢哥儿!
赵老太太要喘不上气了,大半天都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怎么办啊怎么办,短命的长子就这一根独苗,若孙子继续执拗下去,长子这一支真的要断了!
赵老太太无法接受,今晚孙子回来她就打他一顿,逼他娶媳妇好好过日子,只是多想一会儿,她又动摇了。
赵老太太很清楚,孙子仍然无法释怀她逼他娘改嫁的事,除了供她吃供她穿,除了在她生病时会说两句软乎话哄她,平时孙子都冷冰冰的,少与她交谈,更遑论交心,孙子若真的喜欢男子,她突然拆穿此事,孙子羞恼之下彻底与她离心怎么办?
赵老太太承受不起那后果,要知道次子夫妻都是黑心狼,孙子不养她,那两口子就算接了她去,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不能直接质问孙子,又不能说服孙子娶妻……
赵老太太愁得都上火了,孙子回家时她还要小心翼翼地掩饰她已经知道了孙子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一日黄昏,赵老太太默默地坐在屋里发愁,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朱昶你还是不是人!这是你亲儿子,事情都没问清楚你就打他,你的心到底偏到哪去了!」
「你嚷嚷什么?小点声……」
「我就不!她说时裕欺负她,有证据吗?我还说是她先勾引咱们儿子呢!你看她那狐媚样,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能多正经,就你把她当眼珠子疼,殊不知外面流言蜚语早传开了!一日是窑姐儿一辈子都是窑姐儿,我看她就是知道自己嫁不出去,便想办法赖上咱们时裕,逼着你做主成全她!」
「你给我闭嘴!」
「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反正你早想休了我再娶新人了,现在就一巴掌打死我吧!」
跟着就是一阵哭闹。
等赵老太太走到院子里想听得更清楚时,隔壁已经没了动静。
「老太太,秀才娘子骂的是阿娇姊姊吗?」翠娘凑到赵老太太身边,皱紧眉头,气愤无比,「她血口喷人!阿娇姊姊不是那种人,朱时裕长得又矮又丑,满脸疙瘩,人还不爱干净,被套脏死了,阿娇姊姊怎么会勾引他,我哥哥都比他强!」
赵老太太哪会了解朱家的情况,朱昶是个没大出息的老秀才,一边怨金氏卖他的外甥女,一边又看在两个孩子的分上不忍心休了金氏;金氏跟她女儿朱双双都是爱贪小便宜的货色,欺软怕硬,明明对不起阿娇还频频欺负人家孤女。
至于阿娇的表哥朱时裕,个子随了金氏,矮矮瘦瘦的,容貌还凑合,但最近长了一脸疙瘩,翠娘都看不上,传说中美艳非凡的阿娇又怎么会去勾引他?
想来定是朱时裕贪图阿娇的美色,色胆包天动手动脚,被阿娇告发到了朱昶面前。
「行了,赶紧去做饭,一会儿官爷该回来了。」没热闹听了,赵老太太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撵翠娘去厨房烧火。
翠娘嘟着嘴去了。
赵老太太重新回到屋里坐着,心思却都被朱家吸引了过去。
阿娇的行情赵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没人想娶她做正妻,想纳她做妾的又都是好色的富商老爷,朱昶不忍心送外甥女去那种人家跟一群女人斗,婚事就一直耽误了下来。
鬼使神差的,金氏的几句骂词一直在赵老太太耳边盘旋不去,盘旋着盘旋着,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官爷。」
院子里传来郭兴的声音,赵老太太走出门,果然看到赵宴平牵着马站在家门口正要进来,看着孙子打水洗脸,等孙子进了堂屋,她赶紧倒碗茶给他,然后坐在一旁,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赵宴平朝老太太看去。
「宴平啊,去年你带人查封花月楼,可见过朱秀才的外甥女?」
赵宴平记性过人,祖母一说,赵宴平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娇花般柔弱的女子抱着若隐若现的雪白肩膀躲在假山角落,一边害怕哆嗦一边哭求着别碰她。
他记得,嘴上却道:「不曾留意。」
赵宴平说他没有特别留意过隔壁朱秀才的外甥女,赵老太太相信,毕竟都可能喜欢俏哥儿了,怎么会去注意貌美的姑娘?
赵老太太只是抛出个引子,让孙子想起隔壁有个进过青楼的美人,然后自顾自地絮叨起来,「那姑娘真是命苦,好不容易从那种地方回来,却摊上一个没脸没皮的尖酸舅母,天天想办法折磨她,今日又大声诬陷她勾引表哥,那嗓门大的哟,咱们这条街差不多都听见了。」
赵宴平迳自喝着茶,与平时听赵老太太说闲话的态度、神情都没什么区别。
「朱时裕你是见过的,不到你肩膀高,瘦皮猴子一样,连翠娘都嫌弃,谁会去勾引他?我听人说朱秀才的外甥女貌若天仙,朱时裕八成是动了色心去欺负人家,被揭发后恼羞成怒倒打一耙,污蔑表妹先勾引的他,可怜他表妹,进过那种地方,就算品行端正,说出去大家也不会信。」
赵宴平听着,直到一碗茶喝得见了底,他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放,也不回答老太太,只看着院子里道:「饭好了吗?开饭吧。」
赵老太太去厨房看了看,今晚翠娘烙了几块饼,熬了一锅米粥,粥跟饼都好了,锅里的花生米再炒几下也可以装盘。
见到赵老太太,翠娘卖力地加快速度,唯恐赵老太太骂她。
赵老太太心情不错,催促她快点就走了。
第三章 假借米真相看
吃过晚饭,赵老太太去西屋睡了,赵宴平住在与朱家相连的东屋。
许是回家前被几个捕快拉去喝了几碗酒水,睡到半夜,赵宴平突然被涨醒。
虽然入秋,但天没有冷到必须将夜壶拿进屋中的地步,他披上中衣下了床,悄悄打开门去了茅厕。
放完水出来,赵宴平仰视夜空,八月初六,月如镰刀,漫天的繁星毫无规律地分散,都说死了的人会变成星星,可这么多的星星如何去找?
赵宴平也不想找,他要妹妹还活着,无论过得多苦,活着就有希望。
默默驻足片刻,赵宴平准备回屋了,就在此时,隔壁朱家那边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似是有人打开了院门。
职责所在,赵宴平敛容,悄无声息地攀上自家养鸡的圈墙,缓缓直起身子,当视线越过墙头时,赵宴平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离开了朱家,藉着淡淡的月光,他很快辨认出来,这人正是傍晚祖母才提到过的朱秀才的外甥女。
夜深人静,城门已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去何处?
庆河与朱家只隔了一条街,阿娇很快就来到了河边,河水有深有浅,她沿着河岸,一步步朝水深的那头走去。
夜风凉凉的,可再凉也凉不过她的心。
今日是八月初六,也是阿娇的生辰,舅舅要为她庆生,一早就嘱咐舅母去屠户家中买两斤肉,再去河边找渔夫买条肥鱼,晚上一家人吃顿好的。
阿娇其实不需要这样的排场,但舅舅坚持,舅母本来就不高兴了,她再多嘴,既改变不了舅舅的决定,也不会让舅母心里多舒坦一分,因此她什么都没说。
舅舅去私塾教书后,舅母不愿买肉,一直拖延着,直到快黄昏拖延不了了,舅母才带着表妹一起出去,让她烧火煮饭。
阿娇坐在厨房,平时都坐在房中埋头苦读的表哥朱时裕突然来了厨房,拿出一方绸缎帕子,说是送她的生辰礼物。
阿娇早就感觉到表哥对她有那种心思,可一来她对表哥无意,二来舅母宁死也不会答应她与表哥纠缠到一起,面对表哥的礼物,阿娇唯有拒绝。
表哥坚持给她,阿娇不收,表哥便往她手里塞,阿娇意识到表哥的动作不对劲,想要离开厨房,表哥却将她拦腰抱住,将她推到厨房门上意图轻薄。
直到那一刻,阿娇才惊恐地发现表哥虽然长得与她差不多高,力气却大多了,被他压住的时候,她竟然无法挣开!
阿娇只觉得恶心,最后凭着一股狠劲儿,她推开了表哥,冲出厨房时,遇到了提前回来的舅舅。
不用她开口,舅舅已猜到发生了什么,怒火冲天地抓住表哥狠狠扇了一耳光。
表哥的脸高高肿了起来,被提着肉回家的舅母看见,舅母为了维护表哥,居然冤枉是她勾引人!
阿娇知道舅舅相信她,可舅母叫嚷得那么大声,左邻右舍都听见了,那些人会信吗?
她的名声已经够不好了,现在又多了一项勾引表哥的骂名,以后还怎么见人?
待在舅舅家,舅母、表妹对她冷言冷语,舅舅夹在她与舅母之间难见笑容,表哥看似呆板矮小,实则对她别有居心……阿娇看不到一点希望。
她停下脚步,这里的水很深,据说淹死过贪玩的孩子,岸边有棵歪脖子老槐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月光星光,水面阴森森的,看着便吓人。
阿娇才看了一眼,便抓着衣襟后退两步。
她胆小,一直都胆小,被舅母卖进青楼的时候,楼里还收了几个新人,有七八岁的小丫头,也有十五六岁的大姑娘,阿娇混在其中,亲眼目睹乖乖听话的小丫头有饭吃,寻死觅活的大姑娘不但要挨饿还要挨鞭子,阿娇一下子就选择了妥协。
阿娇的妥协换来了老鸨的欢心,老鸨总喜欢捏着她的下巴端详,夸她是个好苗子。
老鸨对她充满了期待,楼里的其他妓子、护院也会看脸色,从来不会欺负她,所以阿娇并没有经历过那些妇人们议论的屈辱。
想到老鸨,阿娇又记起了她离开花月楼的那一日,那是她渡过最惊险的一天,多少名妓都被禽兽捕快祸害了,她命好,遇见了赵官爷……
阿娇忽然笑了,仰起头,透过密密麻麻的枝桠,她看见了天边那抹镰刀似的新月。
风凉凉的,月光也凉凉的,阿娇的心却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舅舅说过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舅母阴阳怪气地夸她命好,就连河边那些喜欢议论她的洗衣妇人们也都说她命好,能走出花月楼那种狼窝。
就为了这「命好」两个字,阿娇不想死了。
凭什么她要死?爹娘病逝前将家里的银钱都交给了舅舅舅母,虽然不多,养活她一人足矣,她住在舅舅家并非白吃白喝。
不但如此,舅母卖了她一次,若是没有她,表哥早死了,哪还有力气来欺负她?凭什么她吃尽苦头却还要被那些占够她便宜的小人逼死?
她偏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她没对不起过谁,是舅母、表哥无颜面对她!
擦掉脸上的泪,阿娇毅然转身,沿原路返回,自始至终都没发现身后跟了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阿娇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如常地面对朱家四人,只是她没有再早起帮忙打扫院子,饭后她也没像以前那样主动帮忙收拾碗筷。
谁都看得出来,她在无声地反抗。
朱时裕头垂得更低了,早早回了房间,闭门读书。
金氏也心虚,她昨日的大吼只是想给儿子找回场子,阿娇若哭哭啼啼她还能仗势欺人,现在阿娇摆出这副他们都对不起她的态度,自己要再敢使唤她,丈夫第一个就要骂人。
「双双,你收拾桌子。」金氏要去喂猪,只能让自己的女儿收拾。
朱双双看向已经朝东厢房走去的阿娇,嘟着嘴道:「为什么让我收拾,以前不都是表姊收拾吗?」
金氏还没说话,朱昶黑着脸教训女儿道:「你给我闭嘴,从今以后咱们家的家务都归你,你自己不想干,就去找你娘。」
训归训,朱昶声音压得很低,并不想让外甥女听见,给外甥女添堵。
骂完不懂事的女儿,朱昶去了东厢房,挑开帘子,看到外甥女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准备绣花了。
「舅舅。」阿娇站了起来,朝舅舅笑了笑。
朱昶挺心酸的,低着头叹口气,愧疚道:「子不教父之过,都怪舅舅没教好你表哥,让他猪油蒙了心做出那种丑事。不过昨晚我已经骂过他了,他以功名发誓以后不会再欺负你,娇娇你安心在家里住着,不用害怕,舅舅答应过你娘会照顾好你,绝不会食言。」
阿娇扯了扯袖口,垂着眼点点头。
朱昶站了许久只等到这一个回应,猜到外甥女心里还不痛快,他亦无可奈何,只能往外退道:「那舅舅先去私塾了,回来再陪你说说话。」
阿娇嗯了声。
朱昶走了,经过窗前时往里看了眼,看见外甥女低着头绣花,神色专注极了。
中秋要到了,私塾给学生们放了五日假,朱昶也要陪金氏娘仨去金氏的娘家送礼过节。
八月十四一早,朱昶偷偷塞给了阿娇一两碎银,叫阿娇闷了就去街上逛逛买买头花、首饰什么的。
「别整日拘着自己,出去散散心。」朱昶怜惜地道。
阿娇收了银子,轻声道:「多谢舅舅,我会去的,舅舅快出发吧,别让舅母等急了。」
她刚说完,朱家大门外就传来了金氏不耐烦的催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到底还去不去?」
朱昶皱眉,看眼乖巧懂事的外甥女,出去与妻儿汇合了,见到金氏免不得又是一顿口角争执。
一家四口坐的驴车,他们出发后,阿娇关上大门,继续回房绣花。
隔壁朱家,翠娘跑进屋子,眼睛亮亮地对赵老太太道:「老太太,秀才一家出发了,驴车都拐出巷子啦!」
赵老太太正在给孙子纳鞋底,闻言淡淡地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翠娘傻眼,等了一会儿见赵老太太还在纳鞋底,她不解地问:「老太太,您不是要去看阿娇姊姊啊?」
这几日老太太总向她打听阿娇姊姊到底有多美,还叫她盯着秀才一家何时去金氏娘家过节,她还以为老太太要趁金氏不在家的时候亲眼去见见阿娇姊姊的美貌。
赵老太太又走了几针,这才半抬脸,无比嫌弃地瞟了翠娘一眼,「骂你傻你还委屈,人家刚走我就过去,岂不是摆明去看人的?」
翠娘咬唇,小声嘀咕道:「您本来就是去看人的嘛。」
赵老太太放弃跟傻丫头解释了,继续纳自己的鞋底,一双鞋底都做好了,差不多也到做午饭的时候了,赵老太太这才下了地,揉揉老腰,使唤翠娘,「去厨房拿个大碗公来。」
「您要碗公干啥?」
赵老太太微微一笑,「去找你阿娇姊姊借米!」
阿娇经常会帮忙做饭,但都是金氏说做什么她做什么,从未顺着自己的口味下过厨,今日舅舅一家都出门了,大概傍晚才回来,对阿娇来说这是难得可以随兴的一天。
打发时间的事不外乎看书、绣花,但晌午阿娇要做顿她馋了很久的蜜汁糯米藕。
她提前一个多时辰泡好了糯米,然后将藕清理干净,切掉一头再洗洗,开始将泡好的糯米填进藕孔中。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阿娇心情愉悦,不知不觉哼起了一首江南小曲,曲子哼完了,阿娇将填满的藕放到一旁,着手准备煮藕的红糖、红枣与蜂蜜。
一切都备齐,阿娇坐下来烧火煮藕,就在锅里缓缓飘散出蜜汁的甜味时,院门口突然有人拍门。
是来寻舅舅的吗?
灶膛里燃烧着树枝硬柴,能烧很久,阿娇清理了灶膛口的碎柴,这才一边拍去身上的灰土一边小跑到门前。
两块木板门中间有条细缝,透过那细缝,阿娇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约莫六旬年纪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粗瓷大碗公。
阿娇还在猜对方的身分,赵老太太隔着门缝朝她笑道:「是阿娇姑娘吧,我是你们隔壁赵官爷的祖母,刚刚小丫头要下米的时候才告诉我家中没米了,你看都这时候了,我也来不及去买,便厚着脸皮来跟阿娇姑娘讨一碗,你放心,吃完饭我就让人去买,买回来马上还你。」
赵老太太一开口,阿娇就认出了她的声音,毕竟赵老太太每日都会骂翠娘几句。
赵宴平对她有恩,阿娇心中感激,对他的祖母不免也多了几分敬重,她麻利地开了门请赵老太太进来,带着几分拘束道:「一碗米而已,您只管舀去吃,不用还了。」
「那怎么成,谁家的米都不是白飞来的,我借了就必须还。」赵老太太嘴上说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却似长在了阿娇脸上,挑选物件似的将阿娇打量了一番。
她来的也是巧,阿娇正烧火做饭,灶膛里的火烤得她小脸泛红,正如那喝酒喝红脸的美人,平添几分妩媚来。
阿娇原也是仙女般的美貌,那脸蛋白皙娇嫩,不见一颗黑子或麻子,杏子眼清亮亮的好似会说话,樱桃唇红艳艳邀人去咬一口。
阿娇在花月楼穿的都是老鸨叫人给她预备的绫罗绸缎,回了朱家待遇一落千丈,只有布衣可穿,但寻常人物靠衣裳打扮,美人则是穿什么都好看,纤细的身子柳条一样,光站在那儿就绰约多姿。
赵老太太这番借米就是为了相看阿娇,看得当然仔细,那眼神与其他假意来与金氏闲聊、其实只为打量阿娇的妇人们没什么区别,都想看看窑子里的女人长什么样罢了。
阿娇并不喜欢这样的打量,她垂下眼,拿过赵老太太的碗,「您在这里等等,我去厨房给您舀米。」
「行,老身谢过姑娘了。」赵老太太答应得挺痛快,阿娇转身后,她却跟着阿娇往前走,再盯着阿娇的背影看,见阿娇腰肢纤细,移动脚步时显现出来的臀形却丰如满月,不禁心生惋惜。
这是好生养的苗子啊,可惜被花月楼的老鸨灌了绝嗣汤。
思忖间,阿娇已经跨进了厨房,赵老太太站在厨房门口,吸吸鼻子,朝盖着盖子的锅看去,笑着打听道:「真香啊,阿娇姑娘锅里煮的什么好菜?」
阿娇往门口瞧了眼,舀了一平碗的米,转过来才解释道:「家里剩了一截藕,再不吃就坏了,我便做了蜜汁糯米藕。」
赵老太太笑咪咪夸道:「还会做糯米藕啊,阿娇姑娘手可真巧。」
心里却想,这阿娇虽然被舅母坑害得可怜,其实也是个滑头的,竟趁舅舅一家不在的时候做这精致吃食,藕虽是常见物,但糯米、蜂蜜、红糖可都是花钱的稀罕物,一般人家都是逢年过节或有宴请才舍得吃,偏阿娇嘴巴还巧,怕她说出去,故意说藕是快坏的。
借碗米的功夫,赵老太太自认已经摸清楚了阿娇的为人。
美是真美,弄过来应该能把孙子的心从俏哥儿那边勾回来,但其他方面她得盯紧点,不然这阿娇又狡猾又浪费,可比翠娘败家多了。
「老太太,您瞧见阿娇姊姊了吧,怎么样,是不是美若天仙?」
赵老太太一回来,翠娘便追着她打听情况。
赵老太太哼了哼,将一碗米交给她,道:「跟你比确实是天仙。」
翠娘忍不住撇嘴,「瞧您说的,难道您还见过比阿娇姊姊更美的人?」她觉得阿娇姊姊跟谁比都是天仙。
赵老太太听了翠娘的话,脸色突然沉了下去,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大儿媳柳氏与小孙女香云。
柳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进过花月楼那种地方矜贵养着,所以晒得比阿娇黑,模样可能也确实不如阿娇,但也是方圆十里各村中最漂亮水灵的姑娘,长大后一堆男人排队想娶,全靠她的大儿子自己有本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哄得柳氏心甘情愿嫁了过来。
那年闹天灾,家家都快撑不下去了,员外老爷找到她,说想娶柳氏做续弦,只要她能促成这件事,员外老爷会给她一笔丰厚的聘礼。
赵老太太去问柳氏的意思,柳氏不想改嫁,但她也怕一双儿女吃苦,为了宴平与香云,最终还是点头嫁了。
赵老太太真没有强迫大儿媳妇,可村里人眼红她得了员外老爷给的聘礼,七嘴八舌地冤枉她逼迫大儿媳妇,那时孙子还小,可能就信了,自此再也没朝她笑过。
还有她的小孙女香云,继承了爹娘的长处,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长大了未必会输给阿娇,可惜香云比阿娇命更苦,阿娇好歹回来了,她的香云却不知被黑心的老二两口子卖去了什么地方,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被翠娘勾起了伤心事,赵老太太一个人去屋里待着了,午饭也没怎么吃。
歇了一个晌午,赵老太太又恢复了精神,她这辈子吃的苦掉的泪多了,老想着旧事,日子还过不过?
赵老太太打发翠娘去隔壁还米,虽说依着赵老太太真正的想法,她是不想还的,当年金氏差点气死她,她占金氏一碗米的便宜算利息,可赵老太太担心金氏为这一碗米去打骂阿娇,那岂不是连累了好心人?
别的不说,阿娇肯痛痛快快借她米,说明这丫头心眼还是好的,最多有点滑头。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衙门里放了假,赵宴平可以在家休息两日。
赵老太太一直藏着事,等到了傍晚,赵老太太让翠娘将饭桌搬到后院,桌上摆上汤水月饼,再叫上孙子,祖孙俩一边吃饭一边赏月。
文雅人赏月有很多赏法,赵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让她赏,她就知道中秋的月亮是真圆真亮,旁的再也点评不出什么。
赵老太太看向孙子,赵宴平连月饼都没吃,面前摆着一坛酒,他面无表情地倒酒喝酒,脸上哪有半点过节的喜庆?
「想你娘了,还是想你妹妹了?」赵老太太突然问。
赵宴平倒酒的手一顿,看了一眼赵老太太。
自从长媳改嫁、孙女「丢了」,赵老太太怕勾起孙子的痛苦与愤懑,对这二人绝口不提,今晚也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说起来。
赵老太太从孙子手里抢过酒壶,给自己倒了半碗,端起来一口闷了。
赵宴平皱眉,见赵老太太还想喝,他及时拿走酒壶,垂眸道:「这酒劲大,您少喝。」
赵老太太咬了一口月饼,她有很多话想说,说了又觉得孙子未必会信,就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着甜腻腻的月饼咽了下去。
吃完月饼,赵老太太喝口苦瓜汤,抹抹嘴对孙子道:「你不愿娶妻,也不肯告诉我为什么,祖母年纪大了,管不了你,可你都这把年纪了,你自己乐意单着,外面一堆闲言碎语,竟还有人说你得了隐疾身体不行!」
赵宴平无动于衷,心平气和地劝着赵老太太,「我身体很好,那些都是谣传,您不用在意。」
赵老太太瞪眼,「我能不在意吗?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旁人说你半句不是,比骂我一箩筐还让我难受!」
赵宴平猜测老太太又想催他娶妻,不说话了。
赵老太太瞪他一眼,压下声音道:「前两天我出门,看见朱秀才他外甥女阿娇了,小姑娘长得真俊俏,祖母思来想去,她嫁不出去一直被舅母折磨怪可怜的,正好你也不想娶妻,不如祖母去把阿娇聘来给你当个美妾,既帮了她,又澄清了你身上的谣言,你看如何?」
赵宴平皱眉道:「您不是说朱秀才一心要为她找个良人嫁了?」
赵老太太嗤笑,「朱秀才想得美,他外甥女当过窑姐儿,又不能生了,除了做妾再没有别的去处,人口简单的小户人家纳妾也图生孩子,只有富贵又好色的风流老爷才会看上她,偏偏她又不愿去那种人家。」
这么一说,她还真是前路暗淡,怪不得那晚竟冒出了轻生的念头。赵宴平沉默了。
赵老太太一看有戏,继续努力道:「咱们家虽然日子清贫,但只要她伺候好你,我保证不打她也不骂她,你就更不用说了,面冷心热,肯定也不会让她吃苦对吧?所以说啊,她到咱们家就是享福来了,咱们祖孙俩救她脱离苦海,也算是功德一件,兴许这功德就能保佑你妹妹也遇到好人呢?」
赵宴平并不高兴听祖母拿妹妹当做说服他的筹码,沉着脸道:「您去纳就是,休提香云。」
说罢,他起身回了东屋。
赵老太太看着孙子大步离开的魁梧背影,心里一半如意一半苦,没良心的熊崽子,她这般筹谋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
第四章 纳阿娇为良妾
赵老太太与赵宴平祖孙俩赏月赏得不太痛快,隔壁朱家的饭桌上气氛更是僵硬。
金氏、朱时裕、朱双双都不看阿娇,朱昶心疼外甥女,就只管与阿娇说话,这样一来,金氏更生气了,一块月饼都没吃,假称染了风寒身子不舒坦,先回屋去了。
金氏一走,朱双双有样学样,斜睨一眼阿娇,也回了房。
朱时裕不敢像母亲、妹妹那么任性,低着头吃月饼,不时偷瞄表妹白嫩嫩的小手。
朱昶记起这王八儿子欺负外甥女,看朱时裕不顺眼,冷着脸将儿子撵走了,四四方方的饭桌边上就只剩阿娇与朱昶两人。
扫了眼那三副闲置的碗筷,阿娇低声道:「舅舅又是何苦呢,我说了晚上你们赏月,我早早睡了就是。」
金氏母女不欢迎她,阿娇也不想凑过来碍眼,要不是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她也不会赖在舅舅家,但凡爹娘还活着,哪怕家里穷得吃糠吃草,天天要她下地干活风吹日晒,阿娇也不愿在舅母眼皮底下过。
朱昶喝口闷酒,叹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阿娇不言语了。
朱昶也不知道能跟外甥女聊什么,对着月亮喝闷酒。
阿娇看着舅舅,就快四十的他脸上多了很多皱纹,舅舅读书太多,眼睛不太好使了,有时候要眯起眼睛来才看得清楚。
阿娇是去年回来的,从那时候起,舅舅就夹在了她与舅母中间,很少真心发笑过,一边是妻子儿女,一边是分散多年的外甥女,谁更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可舅舅还是为了维护她,一人与舅母、表哥、表妹周旋。
阿娇心里酸酸的,她拿走舅舅的酒,垂着头道:「舅舅,再有人来提亲,妻也好,妾也好,不论什么家世,我都愿意。」
换个地方住也不会比在舅舅家更难熬,离开了反而能让舅舅重露欢颜,阿娇想开了。
朱昶愣在了椅子上。
阿娇笑了笑,「不早了,舅舅回屋歇了吧。」
说完,她站了起来,朝厢房走去。
走出几步,阿娇突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眼前一花,她的泪也掉了下来。
朱昶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很久,似是将这几年的愧疚与过去一年的煎熬为难都哭了出来,皎皎的月光照在他的身影上,竟显得无比凄凉。
哭够了,朱昶抹抹眼睛,最后喝了一碗酒,脚步坚定地回了屋里。
金氏躲在窗户前偷看了好一阵,见丈夫要进来,她匆匆躺进被窝,假装睡觉。
朱昶知道她还没睡,站在床头不容商议地道:「我对不起娇娇,你更对不起,明天起你怎么对双双的便怎么对娇娇,娇娇若嫁不出去,我便养她一辈子,你能接纳她最好,若是接纳不了,你趁早告诉我,我给你写封和离书,你自去改嫁!」
金氏万万没想到会等到这么一番话,看见丈夫一把年纪的趴在那里哭,她本来还挺难受,现在丈夫居然威胁要赶走她,金氏的怒火与委屈也翻涌了上来。
她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指着朱昶大声哭骂起来,「你个天杀的,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这个家,你居然要跟我和离!什么叫我对不起她,我怎么对不起她了?她小时候生病是我给她煎药喂药,那年你带着银子去赶考,时裕病重等不起,我才不得已卖了她……」
「那你为何不卖自己的女儿!」朱昶怒吼着打断妻子,如果妻子卖了他的女儿,他至少不用像现在这么愧疚!
「双双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我没你这么狠心,连亲生女儿也能卖!」金氏吼得更大声,恨不得跳起来飞到房顶上去,让整个武安县的百姓都能听到她的声音,「你秀才考上了,儿子也好好地活下来了,你什么都没做占尽了一切便宜,现在倒来怪我卖了你的外甥女!你真那么愧疚,当年怎么不拚命去花月楼抢人,几个护院站成一排就把你吓退了,你个窝囊废,不敢打外人,只会拿我撒气!」
「你再嚷嚷一句试试!」
「我就嚷……」
「啪」的一声,朱昶一个耳光过去,直接将金氏的脑袋打得偏了过去,人也像破风筝似的倒在了地上,半晌都没有动静。
朱昶打人的那只手不停抖动着,就在他眼中的怒火被恐慌取代,想走过去看看妻子到底怎么样了的时候,金氏动了。
她慢慢地撑起身子,随手将嘴角的血迹抹干净,眼中泪水滚落下来,看向朱昶冷笑道:「和离就和离,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们母女,这个家我也不想待了!」
朱昶抿紧嘴唇,坐到了床上。
金氏连夜收拾好包袱,翌日天刚刚亮,她早饭也没做,拉着朱双双就往外走。
朱昶仍然躺在床上,眼睛大睁着,满布血丝。
朱时裕拦在家门前不让母亲和妹妹走,金氏一边将包袱丢到朱家的驴车上,一边恶狠狠地瞪着里面喊道:「时裕你不用拦我,我对不起你们朱家,对不起你们朱家的小祖宗,我这就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回来了!双双上车,跟我去你舅舅家住,舅舅都疼外甥女,亲爹不要你,咱们去找你舅舅疼!」
朱双双知道娘亲是在做样子,用不了几天爹爹就会去外祖母家里接她们回来,因此并没有多留恋地上了驴车。
金氏嗖嗖连甩几下鞭子,赶车走了。
隔壁赵家,赵宴平被金氏的大嗓门吵醒了,眉头紧锁地躺在床上。
昨晚临睡前他就听金氏与朱昶为她吵了一架,今早金氏又来这一出,吵得左邻右舍皆知,最难受的还是寄人篱下的她吧。
赵宴平不明白,她一个柔柔弱弱吃不了多少饭的姑娘,金氏怎么就容不下,明明是金氏对不起她。
今日仍是休假,赵宴平不用去衙门,被金氏吵醒后他索性提前起床,去后院劈柴。
赵老太太洗完脸走到后门门口,只见孙子双手抡着大斧头,一下一下地劈着那木桩子。孙子赤裸着上半身,健硕宽阔的后背淌着豆粒大的汗珠,两条手臂修长有力,一看就力大无穷,怪不得当年能被老捕头看中收为徒弟,就孙子这身板,寻常小贼吓都要吓死了,哪有胆子再跑?
「好不容易休息两日,这些活儿都交给郭兴,你一边待着去。」赵老太太走过来,舍不得孙子累着。
赵宴平只管闷声砍柴。
赵老太太哼了哼,站在一旁道:「朱家的动静你都听见了?咱们再不帮阿娇一把,她真是过不下去了,舅舅疼她又如何,能比得上枕边人?别看朱秀才没去拦着他媳妇,这会儿指不定多后悔呢,没准这也是两口子故意演的一出戏,逼阿娇答应去给富商老爷们做小妾。」
赵老太太知道自己的孙子,面冷心热,或许孙子不图阿娇的美色,但阿娇过得这么惨,孙子能帮却不帮,肯定过意不去,尤其阿娇跟香云的命那么像。
赵宴平继续砍柴。
翠娘突然在堂屋北门口问:「老太太,今早上吃啥?」
赵老太太想了想,道:「煮粥,再炸几根麻花,多炸点。」
翠娘兄妹是从北方过来的,赵老太太既教了翠娘做江南的家常吃食,偶尔也喜欢翠娘做点北方面食尝尝,最爱吃的就是炸麻花。
翠娘人不机灵,做饭特别好吃,手脚也麻利,很快就把早饭做好了。
炸得金黄的麻花放在一个大铁盆里,赵老太太分了两根给翠娘兄妹,她与孙子单独坐一桌吃饭。
赵宴平咬一口麻花喝一口粥,吃得很快。
锅里还剩三根大麻花的时候,赵老太太可惜道:「早知道你这么爱吃,我该让翠娘多做点。」
「够吃了。」他已经饱了。
赵老太太指着那三根麻花问:「你真不要了?」
赵宴平点头。
赵老太太便道:「那我一起拿去朱家了,今早那边估计没心情做早饭,我去接济接济他们。」
赵宴平忽然听明白了,祖母这是要过去商量纳妾的事。
「请个媒婆吧。」赵宴平看着祖母道。
赵老太太眉头一皱,「隔壁住着,都是熟人,请什么媒婆?有给媒婆的赏钱,还不如留着给你打酒。」
赵宴平坚持道:「她是良家女,纳妾也是良妾,礼不可废。」
赵老太太心里一咯噔,盯着孙子道:「良妾?怎么,你还想敲锣打鼓雇顶花轿将她迎进门不成?」
按照赵老太太的想法,阿娇赖在朱家没人要,朱昶跟金氏都闹成这样了,巴不得将阿娇送走,有人来下聘就欢天喜地了,哪有底气再讨价还价争脸面。
可她看孙子的意思,居然想给阿娇一个良妾应有的全部体面,她知道孙子心善,但要不要这么心善?
「咱们家银子太多是不是?」赵老太太不悦地瞪着孙子,「县城良妾的行情,聘礼至少五两银子……」
赵宴平打断她道:「朱昶是秀才,她是秀才的外甥女,您又说她貌似天仙,身价该更高,咱们出十两。」
赵老太太几欲吐血,她省吃俭用攒了这么多年才攒了三十来两银子,打算留着哪天给孙子办个一等一体面的婚宴,结果孙子竟然要她掏出十两去买一个小妾?
「你别忘了她当过窑姐儿!」赵老太太抓起一根麻花敲在铁盆上,声情并茂地表达她的不满。
赵宴平拿昨晚老太太的话堵了回去,「您不是说我纳她是给香云积功德?我越给她体面,积的功德越多,老天爷施给香云身上的好报也就越多。」
赵老太太登时没了反驳的理由,可她生气,气得都不想去请媒婆了。
赵宴平见了,喊来郭兴,叫郭兴去请媒婆,然后又叫了翠娘来,让翠娘把盆里的两根麻花送去隔壁,本来有三根的,但一根被赵老太太攥在手里都捏歪了。
翠娘没听见祖孙俩的谈话,疑惑道:「两根麻花,给谁吃?」
赵宴平铁面无私地分配道:「朱秀才一根,阿娇姑娘一根。」
至于朱时裕,枉读圣贤书做出欺辱表妹的禽兽之事,饿他一顿也罢。
翠娘用碗端着两根麻花来朱家的时候,朱昶还闷在屋里,阿娇也坐在东厢发呆,朱时裕腹中饥饿,从厨房翻了昨晚没吃完的月饼来吃。
朱家的门大敞着,翠娘见朱时裕站在厨房前,她勉强露出个笑脸,端着麻花往里走。
朱时裕疑惑地看着她。
翠娘大声道:「秀才娘子回娘家去了,我们老太太怕秀才老爷、阿娇姑娘饿着,让我送两根麻花来。」
朱时裕刚要道谢,话出口前突然反应过来,两根麻花?一根给父亲,一根给表妹,好像没他的份?
朱时裕伸着脖子往翠娘手中的碗里看,他还真没听错,碗里确实只有两根!
朱时裕愣住了,这是朱家,赵老太太要照顾也该照顾父亲与他吧,为何要直言一根麻花是给表妹的?
朱昶、阿娇也都听到了翠娘的声音,家里怎么闹都行,对外还是要讲礼的,朱昶赶紧起床更衣。
阿娇早就收拾好了,只是不想出门面对舅舅才一直躲着,这时也顾不得那些了,先出来招待翠娘。
翠娘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红眼圈,娇滴滴的美人被金氏欺负成这样,翠娘可心疼了。
「阿娇姊姊饿了吧,这是我早上刚炸的麻花,你尝尝,我们老太太可喜欢吃了。」翠娘端着碗小跑到阿娇面前,将那根比较大的麻花递给阿娇。
阿娇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接了那根麻花,难为情地道:「我舅舅舅母才闹了一场,让你们见笑了。」
翠娘撇撇嘴,小声道:「姊姊不用解释,我们都清楚怎么回事,我们老太太那么抠门的人都心疼你,官爷也特意叫我把麻花分给姊姊与秀才老爷,不给你表哥吃。」
阿娇错愕道:「官爷真这么说的?」
翠娘点头,见朱昶从屋里出来了,翠娘朝阿娇眨眨眼睛,继续去给朱昶送麻花了。
家丑闹得邻居都知道了,朱昶觉得十分难堪,接了麻花,他嘱咐翠娘转告赵老太太,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翠娘不想跟他多废话,敷衍应承一声,端着空碗走了。
阿娇将翠娘送出门外,转身后见舅舅还站在院子里,她心里难受,走过去低着头道:「舅舅,都是我不好,我……」
「跟你没关系,舅舅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只管安心住着。」朱昶拍拍外甥女的肩膀,笑容慈爱,然后指着阿娇手里的麻花道:「吃吧,今早咱们靠人接济了,接下来几日还得娇娇辛苦辛苦,下厨做饭给舅舅吃。」
接下来几日?阿娇微微皱眉。
夫妻吵架,媳妇回了娘家,这种事接得越晚越麻烦。
阿娇真心劝道:「舅舅还是快去接舅母回来吧,您去得晚了,对那边也不好交代。」
朱昶哼道:「不管,她们爱住多久住多久,我就不信她们真不回来了。」
说完,朱昶又进屋去了。
阿娇无奈,想去厨房看看晌午可以吃什么,见朱时裕拿着半块月饼站在那边,她眼一垂,目不斜视地回了东厢,将房门落了闩。
赵家这边,郭兴很快就将媒婆请来了,还是之前的老熟人。
赵宴平不想见媒婆,坐在西屋后窗下磨菜刀,听媒婆进来了,他放轻动作,侧耳倾听。
媒婆坐下就朝赵老太太笑,「今儿个老姊姊主动叫我来,是赵官爷开窍了,看上哪家姑娘了?」
赵老太太知道孙子就在后院听壁脚呢,强扯出一张笑脸道:「他倒没什么念想,是我心疼隔壁朱秀才的外甥女,她的情况你都知道吧,去年才从花月楼出来……」
赵老太太连着数落了金氏快两刻钟,嘴皮子都干了,这才喝口茶,道明目的,「我见过阿娇姑娘,水灵灵天仙似的人,天天听金氏指桑骂槐地欺负她,我实在难受,便想托老姊姊去朱家走一趟,与朱秀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让阿娇给我孙子做个良妾。」
媒婆吃了一惊,富商老爷、大官老爷们纳妾是常事,但便是那样的人家,没娶正室前就公然纳良妾的也少之又少,顶多收了自家丫鬟当通房,妾都是等正室进门后再张罗的,像赵宴平这种情况,县城小捕头一个,家中过得也节俭,哪有先纳妾再娶妻的道理?
看媒婆一脸想不明白,赵老太太一口咬定自家心善,纳阿娇主要是想解救阿娇于水火,为了发这份善心,不但要纳阿娇,还要给阿娇天大的体面,除了聘金十两不提,赵家还会张罗几桌酒席,请亲朋好友来吃喜酒!
赵老太太一边说着,心里一边在滴血,酒席也都是银子换来的啊!
媒婆把赵老太太的咬牙切齿理解成了对金氏的不满,不管怎么说,确定赵老太太真的要用这种条件去纳妾后,媒婆一拍大腿,笑呵呵保证道:「行,这事交给我,我肯定给老姊姊办成,你就等着听好吧!」
媒婆信心十足地走了。
赵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藏钱的方位,越想越心疼,十两银子买仨翠娘那样的笨丫头都够了,那阿娇娇娇弱弱的,一看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杀只鸡恐怕都不敢,真的只有伺候孙子一个用处,这样的孙媳妇娶来赵老太太都觉得亏,何况只是个妾?
罢了罢了,谁让她倒霉遇到个执拗的孙子,只要阿娇能把孙子的心从俏哥儿身上拉回来,这十两便值了!
媒婆走出赵家,转个头再走二三十步就来到了朱家大门前。
她对朱家也熟啊,之前好几个富商老爷想要纳阿娇做妾,都是托她来说媒的,然而她也很清楚朱秀才的要求,做妾可以,但必须是会待阿娇好的那种人家。
富商老爷们不符合这条件,隔壁的赵官爷却是最最合适的人选,冷是冷,可赵官爷的品行整个武安县的百姓都有目共睹,保证不会让阿娇吃苦。
阿娇正收了舅舅的换洗衣服准备去河边洗,从上房出来见到媒婆,阿娇心中一紧,提醒舅舅媒婆来了,就端着盆先去了后院。
舅舅与舅母都闹成这样了,阿娇说到做到,这次无论什么人家来说她都嫁,可她还是想亲耳听媒婆说说男方家里的情况,提前做好准备。
媒婆比朱昶大了十来岁,但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朱昶只请媒婆在堂屋坐了,喊儿子给媒婆上茶。
朱时裕倒好茶水后,躲在了前面的屋檐下,偷听父亲与媒婆说话。
赵家就住在朱家隔壁,两家人知根知底,媒婆省了很多唇舌,简单夸了夸赵宴平、赵老太太,然后就将赵老太太的条件一样一样摊开了说。
阿娇就在后面躲着偷听,得知竟然是赵宴平要纳她做良妾,手中的洗衣盆差点掉落。
怎么会是他?
除了花月楼里的短暂见面,以及前阵子去洗衣时匆匆见了他一面,阿娇再也没见过赵宴平了,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纳她做妾?
朱昶听完媒婆所说,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是不可能与金氏和离的,金氏毕竟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之前还夭折过一个,他永远忘不了那孩子没了时金氏痛哭的可怜样子,金氏为他吃了那么多苦,他好不容易考上秀才,才让家里过得好了点,这时候赶走金氏,他的良心过意不去。
但他也不能默许金氏苛待外甥女,金氏吃过苦,外甥女吃的苦更多,妹妹妹夫都走了,他再不替外甥女撑腰,外甥女还能依靠谁?
这一年朱昶都处于左右为难的煎熬中,摆脱这种煎熬的唯一办法就是给外甥女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如果赵宴平都不可靠,那世上再也没有可靠之人了,唯一的遗憾是赵宴平只想纳妾,但这也怨不得人家,外甥女吃过绝嗣汤,能给赵宴平做妾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我还要与内子商议,烦请您先回去,最迟明日我一定给您答覆。」朱昶客气道。
这都是该走的过场,媒婆笑着先告退了。
朱昶叫儿子去送媒婆,他自己则去后院找外甥女。
「娇娇都听见了,隔壁的赵官爷要纳你做良妾,你怎么想?」朱昶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娇抱着洗衣盆,垂眸道:「花月楼内,全靠赵官爷的维护我才得以保住清白,若我真能去服侍赵官爷,便是爹爹娘亲在天有灵也放心了。」
朱昶听了,眼眶一热,再度哽咽。
外甥女的婚事有了着落,朱昶更有把握哄回妻子与女儿,他喊来朱时裕,叫朱时裕去岳母家中走一趟,「你只说赵官爷来提亲,我与你表妹都应了,要她回来操持,你娘肯定会随你回来。」
朱时裕心中颇不是滋味儿,他也喜欢表妹,为何表妹不能给他做妾?
朱时裕只是耷拉着脑袋愣着不动,朱昶就看穿了儿子的心思,低声斥道:「你也不瞧瞧你的德行,哪点配得上娇娇?何况就算你配得上,有你娘从中阻拦,娇娇跟了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行了,此事已定,你趁早收心埋头苦读,准备明年的院试吧!」
闻言,朱时裕胸口一热,如果他考上了秀才,表妹会不会后悔当日对他的拒绝?
赵宴平只是个县衙捕头,没有任何前途,等他高中秀才、举人甚至进士封了官职,也许他再去撩拨表妹,表妹愿意给他也说不定。
想完这些,他也不失落了,振作精神去了外祖母家。
朱昶猜的没错,金氏一听说赵宴平要纳阿娇做妾、赵家还答应给十两银子的聘礼,立即动了回家收银子的念头,她的娘家人再一起劝劝,有了下脚的台阶,金氏便将散开没多久的包袱重新系上,叫上女儿儿子,赶着驴车回了县城。
娘仨回来得早,还没到做晚饭的时候,阿娇听见说话声了,但她不想见金氏,只坐在床头看书。
花月楼会教姑娘们认字读书,如金氏所说,阿娇确实在花月楼学了很多大家闺秀才有机会学到的东西,舅舅知道她爱看书,送了几本抄写文集给她,阿娇平时就靠看书打发时间。
朱昶去门口接妻子,他很为昨晚那一巴掌后悔,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打女人,见到妻子仍然红肿的脸,朱昶更愧疚。
虽说当着朱时裕、朱双双的面要保持身为父亲的威严,但等单独与金氏进了屋中,朱昶连着给金氏赔了几次罪,终于把金氏哄好了。
消了怒气,金氏兴奋地问:「赵家真答应给十两银子?」
朱昶目光微变,点头道:「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金氏笑得那么高兴,他顿了顿,叹道:「纳妾的日子还没定,但我估摸年前应该就会办了,算来算去,娇娇顶多再在咱们家住四个月,这四个月你给她点好脸色,别再像以前那样了。」
金氏不服气道:「是我先不给她好脸色的吗?她但凡对我有对你的热乎劲儿,我会冷着她?还不是恨我当年送她去那种地方,她既然恨我,我就是笑成花也没有用……」
朱昶摆手,「行了行了,总之这几个月咱们都别吵了,该操持的你好好操持,赵家都要办酒席,咱们嫁姑娘也不能太冷清了。」
金氏心里明白,她被街坊们骂了几年的黑心舅母,这种给自己做脸面的事她当然会办得漂漂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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