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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试阅] 卿云《混进东宫当宠妃》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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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试阅] 卿云《混进东宫当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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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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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5 17:05: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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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1年03月10日
【内容简介】
她与他斗脑力、斗武力、斗定力、斗耐力,
先动心的人就输了……
蓝海E102301 《混进东宫当宠妃》卷一
白婧伪装身分混进宫,就是为了「偷东西」,
却莫名其妙成了太子姜与倦初礼宫女的人选之一,错愕过后她释然了,
愈接近权力核心成功的机率就愈大,而且她会易容会使毒又会武,
对付「听说」斯文和善、如同明珠的太子绝对有胜算……屁!
他不但会使毒,武功还比她高,心机比她重,手段比她更阴险,
之前她夜闯宫殿就因为他差点露出马脚,
这次为了帮朋友偷他的私印潜进他书房又被抓包,
幸好她发现他有个弱点,容易害羞,所以她祭出下下策——美人计!
把所有「异常」行为都归咎于太喜欢他,要吸引他注意,
再适时表现自己的丹青长才,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当他有危难的时候,「奋不顾身」为他挡箭,勾起他的怜惜,
怎知她都如此牺牲了,他居然还没放下戒心,一有机会就试探她……
蓝海E102302 《混进东宫当宠妃》卷二
身为东宫高级侍妾,如何顺毛捋太子是白婧每天的日常,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堂堂大昭明珠私底下竟是这样的难伺候!
撞见她跟小太医说话,摆脸色坐轿子走了,让她在后面追到跌倒,
听说她曾被边月王子强吻,就化身成狗又亲又咬,恨不得吃了她,
可他会在她受伤流泪时抱她入怀,疼着宠着哄着她,
也会在喝醉之后撒娇黏着她,难缠又可爱得让人心软,
更会在她遇刺坠崖时豁出性命的抱着她一起往下跳……
他浓烈的爱意让她渐渐难以抵挡,只想快点结束任务离开皇宫,
没想到还来不及进行计划,他们就被卷入巫医教闹出的诡异事件,
两人不但沦为阶下囚,为了保住他的命,她还得嫁给教中大祭司……
蓝海E102303 《混进东宫当宠妃》卷三(完)
混进宫的目的达成,她的身分却也无法再隐瞒了,
白婧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骗了姜与倦多些,还是他骗她更多些,
巫医教被他设局毁了她一点也不在意,她气的是他的利用与欺瞒,
可不管她怎么发火怎么闹,他都不肯放手让她走,
甚至还胆大包天的李代桃僵,把她换成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完全实现了她的要求──以国礼娶她、十里红妆,
给她最尊贵的体面与永远的纵容偏爱……
她被他织出的情网困在东宫,可当她甘愿放弃一切待在他身边时,
他却病重将亡,只能冀望他的仇人神医出手救治,
而那个变态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她离开他……
第一章 夜探芳华宫
芳华宫前两株桃花树枯萎已久,细雪覆满枝头,在月色中散发淡光。
夜风轻轻吹拂,云散了又聚,半弯的月在其中若隐若现。
宫中只余打更声,屋檐上似有瓦片轻响,惊起毗邻枝中一只寒鸦,扑棱着翅膀没入茫茫黑暗。
白婧一身黑色夜行衣,藉着一棵歪脖树下落,面前是一扇褪漆的朱门,此时宫门禁闭,被交叉贴上了封条。
此处应当就是芳华宫,其主人陆贵妃已故去多年。
陆贵妃陆惜玉,本是民间神秘组织青衣教首领之一,后背叛教会与一书生私奔。这十余年间,教会一直在追查她的踪迹,只因她手中握有一个极有价值的绝密,然而这女子狡猾至极,多年来青衣教一无所获,直到最近才接到消息,原来当年的玉惜露玉女,青衣教的前明妃,早已改名陆惜玉,遁入深宫当中。
万万没想到,当年手无寸铁的书生,竟是微服私巡的当今圣上。
最危险之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青衣教与大昭皇室不共戴天,她此举真真是令人呕血,也令人万思不及。
然令人唏嘘的是,陆贵妃独宠多年,临了色衰爱弛,死时封号被夺,葬礼简陋,爱子不平起事,却被夺权下狱,芳华宫沦落大昭禁宫。
万幸,她手中的秘密尚未落到皇族手里,暂时下落不明,但极有可能仍藏匿于芳华宫中。
白婧作为新继任的青衣教「明妃」,自然有必要进宫来一探究竟。
若那物回到她的手中,定能重拾明妃在教中一落千丈的地位,也能以此作为筹码,让那些人放出师父……
白婧不想破坏门上的封条,选择破窗入室,寝宫中陈设布置倒是典雅,没有落灰,看来有人常来打扫。
她一一搜寻柜子暗格,却一无所获。
无妨,芳华宫宽阔,不在此处许在它处。
轻轻阖上窗扇,就在此时她听见了幽幽的笛声,似乎从院中传来,如泣如诉,幽怨而凄凉,她心头一凛,转到声源处。
黑夜之中,眼前场景显得颇为诡谲。
膝盖高的神龛中点了两根香烛,散发着晕黄的光,铁盆中堆得错落的铜纸钱,熊熊燃烧,火光曜目,旁边落了几张被风吹动,空中还有纸灰飞扬。
白婧盯着神龛前的身影,目光不定,竟有人在此祭拜!
且不说此处是宫中禁地,整个大昭皇宫也是严禁私祭的。
神龛前那人迎风而言,身形修长,削肩长颈,从身形来看秀美匀称,大约是个女子。对方横笛在侧,显然正是吹笛者,其指节细白却没有羸弱之感,反而显得细腻,像上好的玉器。
夜风俯冲过枯黄的草叶,向那人卷来,绀青色的披风被猎猎吹动,宽帽刹那掀下,露出一头如瀑青丝。
莫非是陆贵妃的旧友?
香灰吹入眼中惹起痛意,白婧才发觉自己伫立过久。
若对方是习武之人,且功夫不低,便很容易察觉,她怎会犯这种错误?
踮足屏息,从影壁拐角处匿身,背后一凉,什么破空而来擦过手臂,直直钉入廊柱三分,竟是一枚只有拇指大小的柳叶镖!
她惊投一眼,吹笛人不知何时回过身来,手中的笛子正指向此处!
看来那不仅是吹奏的乐器,更是要人性命的暗器,这样精密的程度,恐怕排得上江湖兵器排行前十了吧!
手臂伤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距离尚远,仍能感知那人视线,如月清亦如雪凉,激得人心底发寒。
白婧一个顿足,便知大事不好,四周如鬼魅般的黑衣人轻飘飘落地,而那人也迈开步子向她走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飞檐走壁,轻功奔逃,无奈四面楚歌,处处有黑衣人拦路。
看来那吹笛人身分极高,不过是出门祭拜,便有众多护卫跟随。
既然如此,她若贸然从芳华宫出,无异于暴露在皇宫禁卫军的势力范围,恐怕还没两步就会被射成个筛子。
她脚底生风,一边点住臂上经脉止血,一边挑最暗最隐蔽的路线,路遇一宫门洞开,不及细想便扑入其中。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所,前辈的经验铭记于心。
以最快的速度褪下夜行衣,踢入榻下,从屏风上扯过一条白绢,边行边打散长发,滑入榻中,帷幔扬手便落,黑暗沉沉压下,只余少女肌肤莹润的光辉。
门被推开,吱呀一声,能听到脚步声愈来愈近,似乎只有那一人走了进来。
这样安静而危机四伏的密室,他当散步一般悠闲,连呼吸也轻轻浅浅,没有半分急促。
白婧不敢动作过大,毕竟此时此刻,她是被动的一方。
耳边声音忽顿,帷幔果然被一手拂开。
少女半跪于榻,风起而衣衫滑落,腰线流畅如弓,裸露的肩背如无瑕美玉。
目光一滞,那人如被火烧般飞快别开脸去。
乌黑的长发盖住胳膊上的伤,白绢落地,其上血早已凝结干涸。
她仓皇回首的眼眸,充满惊恐而含泪光,真让人觉得是误闯某家小姐的香闺了。
帷幔上的手指紧攥,他闭着眼用了力,莫名的怒气隐隐。
白婧草莽出身,并不在乎什么女子清誉,只在乎能否掌握主动权,就像现下,这人很显然从小受过孔孟圣人的薰陶,什么非礼勿视男女授受不亲,可笑被她牵着鼻子走。
只一件抹胸蔽体,她拉扯衣裙,做出慌忙遮掩的样子,手中绑缚的腕带中却滑出袖刃。
薄薄的刀刃露出一指,向那人心肺处滑去,他反应极快地轻松躲过,白婧冷笑,却是虚晃一招,翻腕向上,直向他眼珠剜去!
那人似没料到上一刻还纤柔孱弱的少女,竟会使出如此恶毒的招数,一伸手,便将她手腕死死扣住,尖锐的刀刃只离眼珠一毫之差。
他长睫一颤,待要扭开她手腕,哪知又中了诡计,白色粉末直冲面上扬来,虽第一时间屏息,难免吸入些许,顿时浑身酸软,意识到是软骨散,且多半药性极为强烈。
那少女见机近身逼来,直取命门,他脚步错乱,一再后退,身后忽然一空,如入云端般跌入重重锦被,而她停顿不及向他扑来,顺势压在他身上。
帐顶轰然倒塌,盖住二人。
白婧心中叹气,没想到潜入芳华宫的第一夜就如此兵荒马乱。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那人温热的呼吸,她的肌肤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自小训练夜间视物,即便是在狭窄黑暗的空间也是纤毫可见。
一路摩挲上去,单手擒住那已无力动弹的男子的脖颈,另一手持弯月形的刀刃紧贴,隔着薄薄一层肌肤,下面就是跳动的脉搏,隐见青色经络。
她像一条蛇般将他寸寸围困,欲要置其于死地。他双手垂握在榻,这个时候还小心避免与她肌肤接触。
他终于开了尊口,眉目带着淡淡的狠戾,「束手就擒吧,你走不出皇宫的。」
声音好听得近乎分金断玉,立时显现出富贵公子的风流意态,是天生适合调情的嗓子。
白婧自小长在青衣教中,不曾遇过这样的人,一身男子英气,却如闺秀女儿般被精心娇养。
许是二人距离太近,而这情景又莫名旖旎,恶向胆边生,她掐着声音柔柔道:「阁下如此穷追不舍,怀疑妾身是刺客,还是别有所图呢?」别有所图四个字,她刻意贴在他耳边说得暧昧。「今夜你放过我,乖乖配合,来日必当相报。」
他不为所动,一语道破,「你想挟持我走出去?」
「不可能吗?」
白婧忽觉一阵晕眩,手腕微抖,他似乎也感觉到了。
「毒。」他喉结一滚,漫不经心地道,「你中的镖上有毒,称『美人醉』,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观你武功上乘,想必不出五步便会醉倒。」
被赞美却没有任何愉悦,白婧冷冷地俯视他。
他淡淡地说:「况且,就算你逃了,孤也有办法找到你。」
白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一为镖上有毒,二为他的自称,整个皇宫能自称孤的有几个?莫非他就是东宫太子,那个素有明珠美称的姜与倦?他不是向来避而不出吗,为何今夜会出现在此处?莫非皇室已经知道那东西的存在,她今夜是被人布局设计了?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炸开,加上毒性发作体力不支,白婧竟猛地软倒。
一时间,周遭陷入诡异的安静。
她咬牙伏在他的颈处,指尖刀刃仍不离,发顶蹭到他的下颔。
可能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轻声喘息,姜与倦有些僵硬。
她忽然说:「太子,你我无冤无仇,我来此处也不过是缅怀娘娘。说起来还是你先动手的,我所作所为不过为了自保。」
「不可能。」他轻声说。
「什么?」
一片黑暗,他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准确地凝视着她,白婧有些慌,勉强稳住心神,再看时他已垂目,表情温顺柔和。
「潜入皇宫,说明有内应,这样一身功夫也能伪装,想必来头不小。夜闯禁地,被发现后,第一时间不是外逃,而是选择躲入这里,说明你对宫中地形了若指掌,之前必定仔细勘测过。故而,你出现在此绝非你所说的缅怀故人,而是……别有所图。」他将那四个字原封不动还给她。
白婧猛地直身,撞到他的下颔。
姜与倦轻吸一口凉气,闭上眼,接着又道:「至于你真正的目的,会有宗正寺替孤审问。」
虽试探出他并不知她的真实身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骂道:好一个软硬不吃、铁面无私的王八蛋!
白婧冷然威胁道:「殿下,搞清楚,现在被刀抵着的可是你。」手中配合话语用力,锋利的刀刃下血丝渗出。
他似吃痛,眉宇轻蹙起。生死攸关,惊心动魄。
他忽然抬眸,定定地望进她的双眼,「俎上之肉,焉知不会是你?」
不过瞬息功夫,局势马上一变,白婧被他屈膝撂倒,手腕受制,先前他人夺命刃,却翻转过来,抵着自己的颈项。
白婧惊骇愤怒地与他目光相接,这才意识到他之前的温顺只是伪装,原来他在拖延时间恢复元气!
姜与倦的神情依旧柔和,隐约一丝冰冷在眉梢浮动,「若你坦白,孤尚且留你全尸。」
白婧眼眸瞪大,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黑影。
一声轻响,姜与倦的脑袋忽然垂下,整个人趴在她的身上。
「走!」那侍卫打扮的人一掌劈晕了姜与倦,对白婧吐出沉沉一个字。
看清他的脸,白婧有些讶异,「师兄?」她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借他手站起。「你怎么也来了?」
杨恣边走边将那件夜行衣抛给她,「奉教主之命前来接应你。」过了片刻才回头看她,表情有点嫌弃,「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白婧正将头发绾起,闻言,冲他妩媚一笑,「还不是为了咱们的未来大计。对了,教主有什么指令吗?」
「教主命我带你回去。」
白婧顿住,「不行,暂时还不行。」
「为什么?」
「还没拿到那个东西,」白婧神色凝重,「我不能无功而返,师父还在等着我们呢。」说完仰头看他,「师兄,你不想救师父吗?」
杨恣愣了愣,继而沉默下来。他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小心翼翼绕过外间巡视的护卫,正穿过一座假山,杨恣感觉到身后少女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去。
「师兄。」白婧将手掌举起,五根手指如葱管纤白。
杨恣不解,「怎么?」
「我中毒了。」说完,她砰一声往后栽倒在枯草丛中。
杨恣忙俯身查看,只见少女美目半阖,面色酡红如桃花,唇瓣微张,冲他吃吃地笑。
「从小到大,我还没喝醉过呢!」似乎想起什么,她眯起眼「呵」了一声,「听说这毒名叫美人醉,你瞧我现下,跟这名像不像?」
见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双颊绯红如朝霞晕染,杨恣点点头,「挺像……猴儿屁股。」
白婧看了一眼他冷峻的脸庞,忍不住捂着眼睛哀叹,教主怎么偏偏派了这货?若是其他分舵的弟子该多好呀!这木头眼里只有师父一个,根本调戏不动,往后得少了多少乐趣啊。
「谁下的毒?」
「你劈晕的那个人,」白婧揉揉额头,「你可知那是谁?太子,没想到他手中竟有『咽欢』,改天弄到手玩玩。」
「咽欢?江湖排名第三的兵器,虽是笛子式样却暗藏机关,那不是早已在十年前的动乱之中就失传了吗?」杨恣拉她起来,往她手中倒了一粒丹药,「这是教主赐的解毒丹,应该能稍微延缓你体内的毒性。回去取点血给我,解药改日配给你。」
白婧咽下解毒丹,这才觉脸上热度褪去了些,眼睛不由得在杨恣身上打转。
杨恣冷睇她一眼,「别看了,教主只给了一粒。」
「这么小气。」白婧嗤笑一声,停在一处阁楼前,但见飞甍黛瓦,红墙高阁,树下寒虫隐约,窸窸窣窣交织成一片。白婧摆了摆手,道:「好了,到我住的地方了。」
「你在宫中是何身分?」
「司经局的掌典。」白婧慢条斯理从怀中抽出一条青色佩巾,系在额前,「你瞧,是不是极具文人风流?」
杨恣对她的媚眼视若无睹,也直接忽视她的问话,「明日还要再去?」
白婧嘀咕一声「瞎子」,天真道:「不然呢?」
杨恣皱了皱眉,「你不用找了,丹书玉令不在芳华宫。」
「为何?」
「既然你我都能混入宫中,里边自然早就安插了潜伏的探子。陆贵妃薨逝以后,她的身分暴露不过在两日之间,这两日,难道就没有我们的人去搜查过吗?既然没有任何消息,便证明丹书玉令并不在芳华宫中,甚至不在陆贵妃手里。」
「那……」白婧讶异,「可若被大昭皇帝得到,必定有所风声。既然那东西不在陆惜玉手里,又会在谁手中?」
「假如你有至为珍贵之物,且命不久矣,会将此物托付给何人呢?」
白婧回道:「你。」又添上一句,「或师父。」
杨恣道:「不错。」
白婧转过眼,心道:才不会给任何人呢,留着在棺材里当个睡枕不好吗?到了下面还能拿来贿赂一下阎王爷,换自己下辈子投个好胎。
她虽然这样想,却不影响正常思考,福至心灵脱口道:「陆惜玉有个儿子。」
杨恣点头。
白婧不解,「可我听说他因犯事被他老爹关起来了,你确定会在他手里?那他究竟在何处?」
杨恣吐出两个字,「诏狱。」
诏狱,关押罪大恶极的天潢贵胄之处,又有另一个名字——天字一号牢房,俗称天牢。
白婧惊讶地挑了挑眉。
寅时,东宫侍卫长挺剑下跪,正跪于青年脚边。
青年乌发披肩,衬托脸色越发雪白,如镀一层寒霜。他坐在榻上,望着自己最得力的下属,神色瞧不分明。
「殿下,属下来迟。」斩离请罪。
姜与倦垂目,后颈隐隐作痛,他沉吟片刻,安抚道:「无妨,今夜外出本就秘密,不宜引起骚动。你带人守在外面,做得没错。」随即他神色转冷,「那人于禁地来去自如,更有人里应外合,已成隐患,务必派幽均卫严查。」
斩离应声道:「是。」
姜与倦眼神冷静,手中捏着一条白绢,上头染着点点血迹,如红梅。
第二章 是福是祸未可知
日头正好,白婧抱出顶楼有些发霉的书卷,去往院中,置于铺好的青布上晾晒。
她一身深青色粗布衣,头系同色佩巾,寻常宫人打扮,却不知为何一举一动皆有种别于他人的韵致,数位共事宫人与之擦肩而过,更显出她的不同。
路过的掌事嬷嬷朝她看了几眼,样貌普通,无过人之处啊,偏偏背影瞧着,便觉这妮子腰这般软,身子这般细,骨肉匀称,行走端庄。
掌事嬷嬷在宫里待了许多年,早练就毒辣的眼光,看人不会错,这不大像个干粗活的奴婢,许是家里落魄不得已才卖身入宫吧,心一动,一合计,扭身向屋里喝茶的司经局掌事询问去了。
白婧潜入宫中已有半月,顶的是个商家女的身分,她平日不喜与人往来,旁人都觉得她不大好相处,是以也不怎么搭理,她自个儿也乐得清闲。
做完活,想着去南边的膳房「讨」几块点心来吃,几个宫女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议论些什么,白婧装作路过,不太巧耳力极好地听见了一切。
「太子挑选初礼宫人?」说话的是个脸上有雀斑的姑娘。
「何为初礼宫人?」
「就是那个、那个……」头戴一朵黄色绢花的少女红了脸,「教授殿下敦伦之礼的宫女啦。」说着深深垂下了头,一朵小黄花在风中不胜娇羞。
正值芳龄的少女们脸红的脸红,捂唇的捂唇,唯独雀斑姑娘胆子大,憧憬道:「殿下会亲自来挑选吗?」
旁边少女推推她,「听说殿下今日辰时便出宫剿匪去了,你别想了。」
其余少女也垂头丧气。
太子?白婧回想昨夜,那立于寒风中被她错认成女子的吹笛人,长得那样斯文秀气,放在江湖上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没想到肚子里坏水这样多,自己还被他摆了一道。
想到这儿,白婧觉得心头有股气梗着,她冷笑一声,不小心踩碎脚下枯枝。
窃窃私语的少女们惊呼,随即鸟兽散。
半个时辰后,白婧、雀斑姑娘、小黄花姑娘站在院子中吹着寒风面面相觑,还有两个不认识的,搓着袖子一脸惴惴不安。
相熟的姑娘们咬着耳朵,白婧则冷脸蹙眉。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的嬷嬷走了出来,她在五个姑娘前站定,清了清嗓子说:「今日起,你们会被调到通明殿伺候。待下月冠礼,殿下会从你们之中亲自指定初礼宫人。」
身边一个富态可掬的公公忙以眼神示意,「哎哟,这可是你们天大的福气呀,还不快谢谢常嬷嬷?」
少女们醒过神来,或凝重或欣喜地纷纷行礼。
白婧错愕之后也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口中道:「谢常嬷嬷大恩,奴婢终身难忘。」
是啊,真是天大的福气,让人消受不起。
常嬷嬷笑咪咪地点头,领着五人出了司经局,一边叮嘱道:「到了通明殿,你们会先做一些普通宫人的活计,待殿下回宫,再由老身寻个机会将你们引荐到殿下跟前。这几日,皇后娘娘或许会来相看一二,万万记得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哪些话说得,哪些话说不得,切莫乱了规矩,否则,老身也保不了诸位。」
她说话慢条斯理,却不怒自威。
众人忙答道:「是。」
一路来到东华门。
东华门内便是东宫,大昭太子的居所。
常嬷嬷一路上说了些毓明太子的事迹,无非就是容貌好、性情好、文武双全,似乎天底下没有比她主子更好的男子了。
白婧琢磨她许是毓明的奶娘吧,听说在自个儿膝下抚养长大的孩子都是这般,怎么看怎么好,就像师父看她师兄。
「进了这道门,你们等于多了一个当主子的机会,不过,切忌一朝飞上枝头,便把尾巴翘上天,殿下宽宏,也许不会计较,但老身还有崔常侍都会时刻盯着你们。皇后娘娘对殿下也一向关注,时不时也会派人过来,你们的所作所为都逃不过娘娘的眼睛。」
她一字一句皆是告诫,众女不由噤声。
「还望各位姑娘谨记老身今日所言。」常嬷嬷说着,向五位少女行了个礼。
她们吓了一跳,光是这副谦卑的态度,便很出乎意料了,怎还称她们为「姑娘」了呢?几人连忙还礼。
白婧觉得她说话很有方法,先把姿态放低,给足她们面子,却又把靠山端了出来,纵使之后真有人被太子看上,想恃宠而骄,惦念着提携的恩情,还有她背后的皇后,约莫也不敢太过火,威慑意味十足。
常嬷嬷对白婧等三人说:「你们既然是司经局出来的,便暂时在弘文馆领个差事吧。」弘文馆是东宫专属的书馆,殿下偶尔会到馆中读书或是办公。
另外两位是从司植出来的,便被安排到院中照料花植。
翌日一大早,白婧等人就被叫醒,常嬷嬷说为了早做准备,她们五人这几天须得学习如何伺候主子。
第一天,学习脱靴、叠被、穿衣,其中还颇多讲究,比如为殿下脱靴时须得平跪,以双手捧足,脱袜时不得触碰到殿下肌肤,神色要时刻保持恭敬,眼睛不得乱瞟,穿衣时,要根据情况挑选玉带或是金带,殿下的书案要时常拂拭,殿下喝的茶必须七分烫,殿下起夜要随身伺候……
白婧嘟哝一声,「是不是还得给他刷夜壶?」
旁边的雀斑姑娘噗嗤笑了出来,见白婧看向自己,有点惴惴不安地低声说:「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白婧摇头,接着听她介绍自己姓杜,名相思,便也礼尚往来,「我……」
「白婧。」杜相思笑了笑,「我知道你,做什么都一个人,瞧着冷冰冰的,都不敢跟你说话。」说完,还小心地瞟了她一眼。
白婧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我只是不太擅长与人相处。」
杜相思看着白婧,惊讶于她笑起来竟然有很浅的梨涡,为原本平凡的脸蛋增添了几分生动与甜美。
杜相思若有所思,她偷偷观察过,这五个姑娘中,白婧的容色并非上乘,倒是身量与气质很是不俗……也许是她看走眼了。
常嬷嬷示范完,便让几人学着做一遍。
白婧抖开一件天水青双莲云纹袖衫,手臂忽然被戒尺打了一下。
「方才老身是怎么说的?殿下平日里只穿素色常服,你这小蹄子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
「奴婢觉得这件好看。」白婧瞥了眼屏风上挂着的一排白衣,看着常嬷嬷回道。
「你觉得?你觉得就可以了吗?一切要以殿下喜好为先!」常嬷嬷挥起戒尺,又狠抽了白婧一下,神色极为严厉。
充作衣架子的杜相思憋笑憋得痛苦。
「是。」白婧忍气吞声,重新挑了一件雪色襴衫,披在杜相思身上,蹲下身,为她系带。
「好热闹啊,」一道明亮的女声传来,「这是在做什么呢?」
常嬷嬷往门口福了福身,「杜小姐。」
身着红裙、戴南海明珠簪的少女倚门而立,抿唇笑道:「嬷嬷不必多礼。我到此处来,不过是奉姨母之命给殿下送及冠的贺礼,顺便来看看嬷嬷为殿下新选的侍婢。」
恐怕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常嬷嬷低眉顺目,应了声「是」,对白婧等人道:「这位是杜大人的千金,你们须得称一声『小姐』。」
杜茵走到屏风前,手指摩挲过件件细腻冰凉的白衣。
常嬷嬷笑道:「这些都是殿下归置的旧衣,不碍事的。」
杜茵轻轻抚过那被白婧放回去的青色袖衫,「若我记得不错,这件乃是江南出任营造司监的姑父,在殿下十七诞辰之际,选用绣工最精细的绣女连夜赶制,快马加鞭送至宫中的,即便是旧物,也当珍重才是,嬷嬷难道不懂心意贵贱?被人随意触碰,有所损坏可怎么是好?」
她说着,眼光掠过五名宫女,特意在白婧身上停了停,又转开。
送衣者贵,着衣者贵,而抚衣者贱。
常嬷嬷脸色微变。
白婧用肩头轻轻碰了下杜相思,「你本家?」
杜相思神色有些奇怪,摇了摇头,说:「我们虽都姓杜,可那是御史中丞的嫡长女,皇室内定太子妃,身分何等尊贵,我岂配与之相提并论。」
听出讽刺,白婧看了她一眼,神情微妙,又看向杜茵,恰好杜茵也看过来,两人视线相交。
杜茵启唇赞道:「不过你这奴婢眼光倒是不错。叫什么名字?」
白婧一讶,见她虽脸上带笑,眼底却浮动着凉意,她垂下眼,低声道:「奴婢白婧。」
杜茵道:「好名字,你我以后都是在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必如此拘谨。我一见你便觉得颇合眼缘,来,这是见面礼。」说着褪下了腕上的镯子,二话不说要塞进白婧手中。
来自生人的触碰,让白婧下意识后退一步,余光扫过众人。
全程被无视的常嬷嬷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另外四名少女见到这样的场景,眼光也有些不一样。
此举何意昭然若揭,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看来这个内定太子妃不简单,一来就给了一个下马威,很不幸她成了靶子。
白婧使了些巧力,避过她。
杜茵不慎脱手,上好和阗玉的手镯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白婧二话不说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心爱的手镯断了,杜茵仅仅错愕一瞬,再开口时,竟然一副歉疚的神情,和气得不得了,「唉,都是我不小心。没伤到妹妹吧?」说着要将白婧扶起来。
白婧忽然想起小时候去山中玩,在土里有一种虫子,喜欢爬到人的虎口,软绵绵的很好欺负,可是冷不丁就会咬你一口。
跟杜茵给她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她借杜茵搀扶起身,仍是低着头,面容温顺而眸光闪动,惶恐的表情做得恰到好处。
常嬷嬷打圆场道:「杜小姐是贵人,这玉镯戴在您手上,不知浸染多少贵气,您要给,她还受不起呢。」
杜茵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只是一番心意……可惜了……」转头,她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将碎片收拾了,同常嬷嬷告辞。
常嬷嬷望着翩翩离去的红色背影,口中道:「你们瞧瞧,这宫中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有许多,可做到极致的人少之又少,没有这一份功力,何德何能担得起未来国母的位置?」
她神色淡淡无波,话里话外听不出赞美还是贬斥。
白婧唇角微勾。
宣和十年冬,毓明太子奉圣命剿灭盛京城外百里浮及山的匪徒,意外发现其中混有前朝余党。
这些人还有部分混入流民之中,意欲在几日后入京,毓明太子率其暗卫幽均卫数十人,利用地形引蛇出洞,当场处死反贼十余人,将可能引发的暴乱扼杀在摇篮之中。
更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行动未伤一位流民性命,半月后,毓明太子回宫向陛下覆命,亲自脱冠陈述,请求陛下在城外设立临时寨营,安置流民。陛下赞其仁德,有古君子之风。
为庆贺毓明太子得胜回来,宫中由皇后操持,于十五举办夜宴。
一时间宫里喜气洋洋。
少女着湘妃色衫裙,双髻缀缨红流苏,将美酒斟满杯盏,纤纤玉手,执起杯盏,姿态优雅地递给身边青年,「我听斩离说你受伤了?」
青年穿绯红软锦,领上一圈雪色狐毛,发束白玉冠,中嵌鹅卵石大小的明珠。
宴会设于宫苑,几案边花团锦簇,月辉清芒洒落,青年如同坐于月下花海之中,姿容出尘绝伦。
正是毓明太子姜与倦。
他转过脸,轻瞥少女,顿了顿,回道:「皮肉之伤,不碍事。」
「那便是真的了,」少女柳眉一竖,将酒杯撤走,「伤患不能饮酒,不许喝!」说着身子一转,不知从哪个花坛边溜走了。
姜与倦抬手揉了揉额头。
因是家宴,众人皆有些随意,这方刚走,又有一名少女在他身边落坐,柔声道:「公主还是这般任性。」
杜茵今日也特地穿了一身水红,耳上宝石熠熠生辉。她为他重新倒了杯酒。
「殿下的伤真不要紧吗?」见姜与倦颔首,杜茵举盏,笑吟吟道:「殿下,妾身敬你。」
盛京第一美人的容貌,以红裳相衬艳丽无匹,饮过酒后,双颊也泛起红晕,更添风姿,惹得旁人频频侧目。
偏偏杜茵最想吸引的人,目光竟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于案上,不知出神在想什么,她不由暗恼,「太子殿下……」
姜与倦握着酒盏的手迟迟不动,听到喊声,才抬目,将酒一饮而尽,接着起身,歉意道:「孤宫里还有卷宗,失陪。」
冬风夜来,月满如盘。
从宫苑传来的丝竹声隐约入耳,白婧转过翠竹林,拢了拢身上小袄,这是常嬷嬷特意向司衣局批下的,说是如今身分不同,须得体面些,便给她们添了新衣。
今夜太子回宿东宫,众人皆知道意味着什么,五名婢女被勒令在房中好生准备。
白婧却偷偷溜了出来,她打算找杨恣讨个东西。杨恣伪装的身分是东华门守门的小侍卫,品阶过低,出入内廷多有不便。
远远地看见身穿玄色侍卫袍的杨恣,手里握着个什么发呆,暗紫色,大概是个香囊。
白婧绕到他身后,习惯性地一拍他肩头,「呀,师兄,这是与哪个好妹妹的定情信物?」
杨恣一低头,便看见白婧凑过来的脸蛋,眼睛笑成月牙状,夸张而不怀好意,立即将香囊收入袖中,带她走到墙壁暗处,这才低声责备道:「莫要胡言。」
白婧眨眨眼,朝他伸手,「跟师兄讨一样东西,允了师妹,我就不把这件事告诉师父。」
杨恣问道:「你要什么?」
白婧慢悠悠吐出三个字。
「化元丹?」杨恣不解,「你要那东西干么?」
「有备无患。」
「听说你进了通明殿?」杨恣从袖袋摸出丹药,丹药一般都贴身放在其中,一边问,「莫非你想从太子身上下手?」
「说来话长,全是意外。」白婧一脸神秘道:「也是天意。」
丹药到手后,白婧挥手道别,杨恣在她身后皱眉,嘀咕了几句。
白婧将化元丹含在口中,一股草木清香悠然散开,感觉到全身经脉如泡在酒中酥软,她知道这是丹药起作用了。
想起杨恣交代的,此物的效用仅可维持六个时辰,之后经脉便会恢复如常,她不禁蹙眉,教主不是向来自诩炼丹圣手,怎么制出来的成品都不怎么顶用,跟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没差多少。
白婧拣了近路走,蛋白色的月光下,积雪堆在路边好似碎银,目光不经意一转,她看见有个人站在树后,这棵梧桐树有二人合抱那么粗,那人背靠树干,有些气力不支。
白婧目不斜视,就当自己没有看见,忽有些微的酒气传进鼻腔,气味极为诱人,她转过头,刚好对上对方的目光,怎么是他?
错愕过后,她不免叹了一声冤家路窄。
姜与倦眼神迷蒙,神色恍惚。方才饮下杜茵给他的那杯酒的瞬间,他就知道不好。
毓明太子素日里酒量不错,可他独独碰不得一种名叫「杨花落尽」的美酒,于他而言,此酒入喉的后劲足以媲美烧刀子。
这致命弱点连斩离都不知道。
那杯酒,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看见白婧,姜与倦只当是个路过的宫婢,招手道:「过来,扶孤一把。」
白婧摸不准他此言是否有深意,但一想自己易了容,又服了化元丹,有什么好怕的?现下倒是个接近他的好机会,于是她规矩地行个礼,向他步步靠近。
看清他一身绯色,领上一圈雪白狐毛掩在下巴处,轻扫来去,此时正垂着眸,低低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空中逸散。
温文尔雅的面容沾染绯红,一路染到耳垂。
他转过脸看她,眼波流转,长睫扑闪。
白婧看着这张脸,心情颇为复杂,她以后应该都不敢吹嘘自己是「醉美人」了。
白婧垂下头,伸手去搀扶他,他身量比她高,顿时有种笼罩下来的压迫感,她却心思急转,酒香混合花香,花的香气是梅花,只有宫苑种了梅树,所以他是刚从宴会回来?可身边为何没有任何侍从?
如果太子醉成这副模样都没人发觉,那只能是他自己不想让人发觉,但是……为什么?
姜与倦视线不明,嗅觉却灵敏,这宫婢身上的气息虽混杂着草木的清新,他仍辨别出些微的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何处闻到过,于是稳了稳心神,借她的手站定。
仔细观察她半垂的侧面,耳垂软白干净,轮廓流畅柔美,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即便如此,仍有古怪感在心口盘桓。
他目光深沉地盯着她。
白婧被他看得发毛,小心翼翼托着他的衣袖,刚想说点什么,手臂忽然被拽住,她不由「嘶」了一声。
这只手臂真是多灾多难,又是中毒镖,又是被戒尺打,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哪知就是她这一声痛呼,让姜与倦瞳孔一缩,立刻将她按在树干上,她身子一震,蹙眉。
姜与倦仍有些不清醒,竟然顺势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他额头有些烫,让白婧牙关一紧,她默默收回滑出袖口的月牙刃,这货看着虽然醉了,但她才服下化元丹,功力尽散,必定不是他的对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手指在她腕上停留,似乎在探脉,过了一会儿,神色掠过一丝古怪。
他的手慢慢往上摩挲,触到她脖颈,那偏低的体温让他燥热的手指一顿,却不多作停留,又往她脸上抚去,下巴,眼角,眉骨……不像在轻薄,而是在摸索什么。
白婧瑟缩着身子,不经意跟他对视一眼,立刻别开视线,像极了受惊的小鹿,内心却冷笑,师父的易容之术天下无双,自己可是她最有天赋的弟子。
姜与倦的手指顿在她眉边,呼吸轻轻扫过她的鬓发。
电光石火间,白婧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可是晚了,她只来得及短暂地「呃」了一声。
裁制的新衣毁了,肌肤裸露在空气中,白婧已经可以想像常嬷嬷挥舞而来的戒尺。
他留了力道,只撕开她半截袖子。
白婧眼前发黑,往常只有她撕别人衣服的道理,今天竟然角色互换,这算什么事?
姜与倦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因为他正握着一截光洁细腻的玉臂,骨肉均匀,不见一点伤痕。
巨大的震惊席卷过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他的心狠狠一跳,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猛然闭目,手松开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明明是他做的好事,她都没说什么了,他竟然脸红得比她还快!
他结结巴巴地说:「抱、抱歉。」
白婧捂住支离破碎的衣袖,怒火一路窜烧到心口,强行按捺了下去。
易容之术不仅可以改换容貌,小小一道伤疤也可抹去,使得肌肤与平常无异。
他想靠这个揪出她来,作梦!
但是自己起码得有点反应,寻常姑娘遇到这样的事,通常会是什么态度?
她琢磨着,稍稍酝酿一下,突然「呜」的一声哭了出来,眼睛紧紧闭着,咬牙,泪水争先恐后从脸颊滑落,看起来万分委屈。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掐大腿的手有多么用力。
姜与倦还捏着一块碎布,给她拢上不是,扔了也不是,尴尬万分,但他仍故作镇静地转移话题,「不要哭了,你,你是谁?」
她紧抓着衣襟,哭得说不出话来。
姜与倦全身都要烧起来了,在心里骂自己禽兽、畜生,怎么可以这样为难一个女子?
白婧忽然摇头,从贝齿间挤出三个字,「对不住。」她拢住衣袖,单膝跪了下去,动作小心翼翼。「奴婢罪该万死,冒犯了殿下。」
她的嗓音像第一捧春雪融化,极为温柔,带着抚慰。
姜与倦怔住,这声音与记忆中那又媚又冷,咬字都带着狠毒的音色大相径庭。
白婧早就想过,夜闯芳华宫时她以真容示人,现下易了容,武功又被化元丹隐去,唯一的漏洞只会是声音,不过改变声线,控制说话的节奏,于她而言可是非常简单的事。
听到这宫婢先向自己请罪,姜与倦更觉得自己不是人,歉疚感一下子压过怀疑,他俯下身,放轻了声音,彷佛担心再次吓到她一般,「你怎知孤的身分?」
白婧低声回道:「玉带……只有储君才束玉带。」
姜与倦一顿,储君以外的王侯贵族,除非陛下隆恩,私佩玉带视同谋反。
他真是疯了,如果这宫婢真是那夜的刺客伪装,怎敢如此堂而皇之出现在他面前?
可根据斩离的调查,这十五天内并无可疑之人出宫,他相信斩离的侦察能力。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还有宫灯隐约的亮光,白婧忽然抬起眼,惊恐道:「奴婢这样若是被看见,会没命的!」
话音刚落,一件绯红外袍便披在肩上,白婧被虚搀而起,一只手隔着布料揽住她,将她轻轻圈进一个宽阔的怀中,他带着她一同转到树后。
一队巡夜的侍卫走过。
与他靠得这样近,白婧浑身都不对劲,觉得憋屈极了,但是她忍住了,想去掐他一把的手也紧紧握住,垂在身侧。
又是那股熟悉的气息……姜与倦垂目看着她。
白婧转了转脸,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雪夜很安静,她有些冷,从长袍传来的温度很好地缓解了冷意。
云层中透出月光,雪堆反射,在树旁拉长两人影子,距离极近,像一对亲密情人。
白婧尖尖的下颔躲在狐狸毛下,她怯怯抬目,眼睫上残留泪光,细碎的闪耀着,光晕动人。
姜与倦又是一怔。
白婧猛地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提着裙裾跑了,身上挂着的绯袍像一只红蝶坠地。
他站在梧桐树下,枯叶簌簌飘落,胸膛还停留着她伸手一推,软绵绵的触感。
他的疑心分明还没有卸下,可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不禁有些茫然。
第三章 小女子能屈能伸
白婧回房换了衣裳,又喝了一大壶茶才平定心神,她咬牙切齿,咽下三个字,姜与倦!
过了约莫半刻钟,门突然被推开,常嬷嬷站在门口一脸焦急。
「哎哟,方才到哪里去了?殿下的鹤驾就快到通明殿了,还不快随老身过去!」
闻言,白婧眸光一暗,再抬眉,神情已是十分柔顺。「知道了,嬷嬷。」
太子所坐的轿子,轿身绘有繁复花纹,以金丝点缀。
一只手拂开琉璃珠帘,青年修长身姿半弯,踩着脚踏下来。
崔常侍笑着迎上来,「殿下总算回来了。」说着引人进了内殿,为他取下外袍,置于青玉鱼纹的挂座之上。
通明殿内铺着狐毛毯,踩上去如同置身云端,角落衔珠貔貅鼎中,旃檀香气四溢,因设地暖,室内暖融融一片。
一张高过人顶的六扇紫檀瑚松木纹折屏,将寝室隔成了内外双间,屏风侧旁安放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铺设了崭新的寝具,被枕整齐,帐头悬垂谷纹双玉璧流苏。
对面地上设一张供坐的长方矮榻,铺着茵褥,中间一张几案,其余橱柜、箱笥各自靠墙而置,每隔三步便有青蟒金漆灯台,烛火通明。
姜与倦坐到几案旁,一身禅衣,袖子垂在茵褥之上。
崔常侍奉了茶道:「本不该用这等小事叨扰殿下,然则也不能不请示,因着下月殿下冠礼,按规矩,须得选出个初礼宫人,皇后娘娘将事儿交给了常嬷嬷,这不,人选给您挑出来了,但还得您过过眼,才算敲定下来。」
姜与倦拿着茶盏,啼笑皆非,「孤不是一向不过问此事吗?」他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又道:「既然是规矩,全权交给常嬷嬷便是。」
崔常侍赔笑道:「殿下好歹也见见……万一不合您心意呢?就算您不计较,往后皇后娘娘也是要问小人罪的。」
姜与倦正翻开书卷,闻言便道:「那便见一见。」
常嬷嬷早就候在门边,接到吩咐立时带着宫女们鱼贯而入,一齐跪在太子跟前。
她又是问安,又是絮叨这几日东宫的大小事宜,姜与倦耐心听完,神色温和。
常嬷嬷直说到哪个宫女偷懒被罚,崔常侍一声轻咳她才反应过来,拍拍自己的嘴,「哎哟,老奴这张嘴,上下一碰就停不下来。您看,这会儿也见了人,今夜要不要留一个人伺候?」
姜与倦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少女们,刚想说「不必」,忽然一顿,发现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人前不久才在宫苑外的小路边见过。
现下光线极好,能将她的模样瞧得分明,小脸,翘鼻,抬眼看人时,一对远山眉倒是温柔,但是不笑的时候,眼神有点冷。
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恭恭敬敬跪在最后面,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她却与他对上视线,虽然她下一刻便飞快垂下头,却给人一种掐准了时机的感觉。
姜与倦蹙眉,他一向不喜欢太艳丽的颜色,他今日那身绯衣,还是崔常侍说是母后的一番心意,他才勉强穿的。
这少女的打扮,完全不符合他的喜好,偏偏还在鬓边簪了茜红色的珠花,眼唇不知是否上了胭脂,透着嫣红,看得他频频蹙眉。
但不知为何,他却手一指,「就她吧。」
常嬷嬷领着其他宫女退下,崔常侍也跟着退下,并将门阖上。
白婧柔顺地跪着,长发扫在背部。
姜与倦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你的名字。」
「白婧。」
「哪个字?」
白婧抬眉看了他一眼,忽然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里,以指尖作笔,一笔一划写出个「婧」字。
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轻颤的眼睫。他将手抽回,掌心微痒。
「奴婢失礼。」她说着跪伏下去,「还未谢过方才殿下帮助奴婢。」
姜与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轻声道:「怎么这么巧呢。」
白婧道:「《摩诃止观》中说招果为因,缘名缘由,万发缘生,皆是缘分。奴婢与殿下实属有缘相会。」
「你还读过佛经?」
「从前家慈喜欢念叨几句,」白婧柔声回道,「奴婢也因识得些字,才能进司经局做事。」
姜与倦转身往床榻走去,「孤要就寝了。」
「是。」白婧起身,慢步向前。
他坐在床边,神色有些倦怠。
白婧为他脱袜,心中默念一切都是为了宝贝宝贝宝贝。
雪白的长袜褪去,露出莹白脚踝,形状精致的脚背,趾尖含着微红,像是滴露的玫瑰。
第一次见到比女人还美的双足,白婧叹为观止。
怎料猝不及防,美足轻轻抬起,踹在她的胸口上。
平白无故挨了一脚,她重心不稳,跌坐在地,愣在那里。
「常嬷嬷没跟你们说过不能碰到孤吗?」他赤脚踩在毛毯上,居高临下睨着她。
白婧看见他的脚趾蜷缩在雪白的衣袍之下。
这是故意激怒她呢,看来他还是没有打消疑心。
她再一次认错。「奴婢知罪。」
其实他踹的这一脚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她的胸口并不痛,可是她的头却疼了起来。
谁说他宽容和善、温文尔雅的?分明是表里不一,莫名其妙!
「殿下……」端着托盘再次进来的崔常侍见到这场景,有些惊讶。
姜与倦望过去,「何事?」
崔常侍眼观鼻鼻观心,「皇后娘娘赐下美酒,说为殿下助兴。」
姜与倦往托盘看去一眼,立刻明白之前他喝的那杯「杨花落尽」,也是他亲娘的手笔。
这是皇后赐下的酒,白婧必须饮,她没什么犹豫,端着杯盏便入了口,抿唇,还嫌有些淡。
不过这话不能说,只能摆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谢恩。
姜与倦逼自己举盏饮下,脸庞迅速红了起来。
白婧再次叹为观止。
崔常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白婧为姜与倦更衣,他任由她动作,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她低眉顺眼,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异样,姜与倦于是去看她在衣带上摆弄的手。
很纤细,肌肤白净光滑。
白婧垂眸,暗中庆幸好在她并不用刀剑一类的兵器,手上并无茧。
姜与倦别开目光,倦意浓浓袭来,他眼眸半睐,思绪尚且维持清醒。
穿上寝衣,他躺上榻,盖上锦被,睡姿乖巧。
白婧取下珠钗,乌发如瀑披落。灯光下,少女容颜似玉,泛着柔和的暖色。她在榻边磨蹭着,想去掀那雪白暗绣的锦被。
掀不动,她暗暗用了力,还是不动。
原来他死死按住了被子。
一头乱发散在枕上,姜与倦看着她,唇半抿,满脸都写着拒绝。
白婧:殿下,您这样好像显得是我急不可耐?
她扯平了脸皮,温柔又可怜地说:「殿下,是您亲口说留下奴婢的。」
他定定的看着她,好像在努力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半晌,他从被子里慢吞吞伸出手,指了指矮榻,要她睡那儿。
白婧恶毒地想:恐女症?不会是不行吧?
她立在烛光下,默默将手攥紧,「奴婢不知……不知哪里惹了殿下不喜。」话音一落,泪也跟着落下,那股委屈劲儿不像作假。
姜与倦将视线移开,半晌才慢吞吞说:「孤,和你,还不熟……」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哪有刚认识就睡一起的,这儿又不是青楼。」
白婧觉得奇怪,他在别扭这个?可是抱都抱过了,要说睡,在芳华宫时四舍五入,也算是了。
本来她都做好心理建设,他这容色,放在江湖上也是采花大盗垂涎的头号人物呢,她不算亏。
男女之间的事儿,她虽没亲身试过,但教中广为流传的那些话本子里都有,她一个女儿家都不害臊,你堂堂太子,竟然纯情起来了?
可事到如今,白婧不得不配合他,「是,奴婢知道了。」
到了半夜,室内温度有些低,白婧窝囊地蜷缩成一团,暗暗咬牙。
姜与倦,你可千万别栽到我手里!
翌日,常嬷嬷来问安。
姜与倦穿戴整齐,拿出一块染着点点血迹的白绢。
白婧呆滞,随即反应非常快速地假装羞涩道:「殿下威猛。」
常嬷嬷:「……」
姜与倦轻咳了咳,道:「好了,常嬷嬷,你可以去交差了。」
常嬷嬷千恩万谢地走了。
「殿下是不是伤了自己了?奴婢心疼。」白婧捧起他的手找伤口,满眼担忧。
姜与倦愣了愣才道:「放肆。」摆起架子来了。
白婧被他一凶,又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眼巴巴地看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去,搓着袖子,很是不安。
姜与倦感觉到一股无奈涌上心头,脱口道:「这宫里并不全是孤的人,言行举止,须得注意身分。」
说完他就后悔了,跟她解释什么?
白婧这才抿唇笑了笑,她看着他,满眼都倒映着他的身影。
白婧的脸微微泛红,宛如初绽的桃花,那晶莹剔透的眼珠中,薄薄的冰层碎裂,透出盈盈的光彩来。
她神色平和,直视着他,看进这青年清澈的眼眸深处,柔润的唇将心里的话款款吐出,「奴婢未进宫前流离四方,曾听说书人说毓明太子风华绝代。做了掌典后,也常常听别人说起东宫。您在我们心中,是君子无双。奴婢作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能站在您的身边。」
晨光打在她未施粉黛的侧脸上,姜与倦甚至能看清细小的绒毛。
她却不敢再与他对视,微微垂下头去,长发滑至胸前,脖颈弱白而纤细,像是一手就能握住。
「奴婢见识浅薄,身无长处,可能连地上的泥土都不如,但在奴婢心里,进了通明殿,就是嫁给了您,您就是奴婢的夫君,是奴婢的天。是殿下给了奴婢在身边伺候的福气,奴婢这一生都是属于您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含情脉脉,语气缱绻,红霞飞面,憋气憋得脸蛋通红。搜肠刮肚,才挤出两句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情话。
说完,自己鸡皮疙瘩落一地。
姜与倦也鸡皮疙瘩掉一地,他不自在地别开脸,「哦,知道了。」
这么冷淡?
白婧不可置信,被他像赶什么一样赶走了,身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她愣了半天,才黑着脸走掉。
那扇门后,姜与倦低声重复道:「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忍不住嗤笑出来,从没人对他说过这么大胆的话。
毓明太子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奉承与谄媚,像这样直白又羞怯的小女儿心思,压根没有机会接触。
有一瞬间,他被那种不加掩饰的纯粹击中,可也仅仅是一瞬间。
立刻就有种微妙的被蒙蔽的感觉,因为这个女子给他的直观感受实在过于矛盾。
说她是个普通的婢女,为何数次做出逾越之举而浑然不觉?
若说她不是,那又为何弱不禁风,没有半点武力,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实在是太过矛盾,矛盾到让他忍不住想探究,那究竟是不是一层面具。
作为毓明太子的「启蒙」婢女,荣升「白内人」的白婧有幸被赐居通明殿偏殿。
过后,太子又赏赐了一套崭新的衣裙,附言「赔礼」。
简洁两字,惹人遐思。
衣裙遵循他的审美,上襦是毫无新意的米白色,点缀了羽毛绣纹。下裙则是淡青色,连裙底的绣花也规规矩矩。
送礼的崔常侍表情意味深长,乖乖,这么激烈,连衣裙都扯坏了。
白婧看了新衣裳一眼,兴味索然,但不忘撑起浅浅的微笑,移步上前,将一早准备好的银锭子放进他手里。
「多谢崔常侍,劳烦崔常侍转告殿下,奴婢甚心喜。」说着抚过那套衣裙,回想那一日杜茵抚摸袖衫的神色,做出了个类似的,侧颜温暖而明媚。
崔常侍见状,露出欣慰的表情。
「她真这么说?」姜与倦转过脸来,笔上浓墨饱蘸,还未滴落。
崔常侍点头,「一开始见着奴才,不咸不淡的,听说是殿下赐衣,便立刻上前了,奴才出来时回头看,那眉眼里都带着笑呢。」
姜与倦落笔,「你收了人多少银子?」
崔常侍哀嚎,「殿下,奴才冤枉啊!实在是看白内人真情流露,才觉得应该说给殿下知道。殿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上心,奴才得小心对待不是。而且银子什么的,她还不算大头的,往常那些想巴结殿下的,那可是一出手就吓死人。所以呀殿下您想,奴才有什么理由帮着个小小内人蒙骗殿下呢?」说罢狗腿一笑。
姜与倦斜睨他一眼,有没有人来告诉孤,这家伙到底贪了多少钱?
姜与倦素来对亲信十分宽纵,崔常侍与他一同长大,交情过命,这些话倒也不值得他在意,但口头上还是警告一下,「再这般没规没矩,就跟斩离换岗吧。」
幽均卫首领兼任东宫侍卫长的斩离,每日鸡鸣便会到演武场负重奔跑,再与人对擂数十回合。
「奴才知错!」崔常侍赶紧上前,乖觉地研墨,觑了眼殿下,他穿一身青灰色立领长衫,玛瑙扣子一路扣到最上,密不透风的,面容温文秀雅,许多时候却也挺严肃。
没想到私底下那么……狂放啊。
看来昨夜殿下很让人满意嘛,并没有他跟常嬷嬷担心的那回事。
眼神瞟过来,一接触,姜与倦同为男人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皱眉,「研墨就研墨,乱想些什么?」
崔常侍再次摇头,「奴才不敢。」嘴却咧着,欲盖弥彰。
姜与倦下颔线条绷紧了几分,但是不想多解释什么。
他曾设想过,假如他的直觉是错的,这一次真的是他自负?
昨夜过于草率的决定,以后该如何收场?
想到包括崔常侍在内的人的反应,姜与倦深深蹙起了眉。
白婧本是司经局的人,那里的差事比别处清闲,半个文职,还算自由。
按照大昭规矩,二十五岁便可自赎出宫。可自被他选中,踏入通明殿起,就代表这一生都是东宫的人。
于情之一字上,他并无造诣,却也知一人心不相离,有多么难能可贵。
他尊重这样的情感,即便不能回应,也会报之以琼瑶。因他在深宫长大,见过太多白头宫女。
他想起前朝太行皇室的开国皇帝,那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帝王,可他一生只有一位妻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百年之后同葬帝陵,而高祖在位期间,同样四海升平政治清明。
礼部尚书曾为帝师,从拜太子太傅以来,便与他说过许多太行高祖的事迹。
他从小就满怀憧憬,希望到自己继位,即便不借助裙带关系,也能创造一个开明盛世。
姜与倦生来情感寡淡,始终觉得身边只需一个人便够了。
杜茵不论是品貌还是才情,都符合贤妻的标准,他与她一同长大,看着她长成足以适配皇后之位的模样。
可那个人的出现,让二十年来的定数被打乱,虽是微末,却也令他惊讶。
但那个女子并无错,假如……她真的是她,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样一想,姜与倦的心里多了几分歉意,故才赠衣给她,又替她安排了新的居所。
在未确定之前,他权且信她,暂时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愿她不会让他失望。
最后一笔划过,姜与倦将纸笺折好,装入信封中,以朱砂封口。
「你去一趟奉常寺,将这信转交给魏大人。」姜与倦淡淡道,「务必保密,此事绝不能有第三者知道。」
崔常侍的神情也凝重起来,郑重接过信,「奴才明白。」
姜与倦起身,负手走到窗前,心中算着冠礼的日子。窗外的桃花树卷起了花苞,这是二十年前那位娘娘亲手种下。
春来得这样悄然。
但愿东府中那人能配合一些。他其实并不想太为难人,毕竟是故人旧识,他并不愿故人在九泉之下寒心,可事关国本,先公而后私,容不得他顾念。
姜与倦眉心微蹙,眸里如浓墨涌动。
另一边,常嬷嬷乐滋滋地到凤仪宫通报。
皇后听罢,欣慰点头。
她深知儿子性情,从来不热衷男女情爱,倘若娶了正妻,在登基之前,恐怕是不可能纳妾的,光看他这整整二十年,身边从无安置侍妾便知。
外面人以各种名头送来的美女,他一概拒绝,或是遣到别的宫里。
他从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她很难改变,只能潜移默化。
杜茵虽是她亲自挑选的太子妃,可东宫的后院,也算是后宫的一个小小缩影,须得有个平衡。
若是光他们杜家占了大头,陛下就算一直放心,几个御史参本上去,也该疑心了,到时给人钻了空子,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她让常嬷嬷挑选侍妾、又送杨花落尽,带人到太子跟前,选个可心人儿伺候,就是这个道理。
先挑几个家世清白、性情好的服侍太子。自古男子,谁不三妻四妾,更何况他可是未来的皇帝。
等杜茵嫁进来,新婚夜便不用太受苦,再因着这些侍妾身分不高,也好管束,绝不会撼动她的地位。
到时再慢慢搭线一些世家女儿,多一些助力,以后登基,太子的日子也能顺些。
只不过,让皇后出乎意料的是,昨夜才见一面,太子便选定了宫女侍寝,她还以为至少得劝上几日呢。
听常嬷嬷说,也不是个绝代佳人,中上之姿而已,太子仁厚,也许只是随手一指,不愿拂了娘娘好意。
什么时候儿子这么好打动了?
皇后一边讶异,一边对「白婧」这个名字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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