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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试阅] 吴夏娃《早安,失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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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7-2-27 11:23:13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7年2月10日

内容简介:

第一次,她猜老妈把她抵押给苦寒行这个外科医生,
是因为爱打麻将欠下巨额债务,卖房卖车都还不了只好卖女儿,
第二次,她猜这是一种新的相亲手段,
就为了把都三十岁了却没恋爱经验的她销出去,
第三次,她猜对方是和她分别被收养的双胞胎哥哥,
是想要兄妹团聚,所谓抵押,只是老妈为了逗她玩的把戏,
可谁知道,等她被打包送到苦家,揭晓的答案是──
她只不过叫了他几声「哥」,那个大色狼就发神经吻了她,
被她赏了一巴掌後,还反过来控诉她在他心里留下了伤痕……
可问题是,苦寒行俊美得简直要让她窒息加一见锺情,
发现他不是她哥时,她还有点小窃喜,
这种人不说结了仇,光是见过,她就不可能会忘记,
除非……他们的过去,存在於她失去的那些记忆里……








  楔子

  「这到底是……」

  宋盈盈刚下班,带了宋爸爱吃的红酒葡萄全麦面包回来,才进门就被宋妈拖上楼,一家三口跪在祖宗牌位前给祖先上香跪拜。

  「妈……我们家破产了?」眼望父母脸色凝重,宋爸对着祖先,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拜别。

  她刚才到家就发现不太对劲,家里门窗紧闭,眼下……地上有木炭、汽油桶、麻绳、打火机。

  终於……该来的还是来了。

  宋爸爱玩股票,宋妈爱打麻将,她早知道会出事,他们终於还是把家里搞到山穷水尽了。

  「呜呜呜……爸爸……对不起你。」三人拜完祖先,宋爸抱着女儿依依不舍,泣不成声。

  「还好啦,您败光的都是祖产,本来就不属於我的。爸,我有工作,现在面包店的生意还算稳定,以後我们省一点花用,日子还过得去,你们不要想不开。」父女两人一般高,宋盈盈拍拍父亲的背安慰他。

  宋家住的是花园洋房,车库里停着父亲的跑车和母亲的轿车,家里本来靠着祖父留下来的几栋房子收租,後来都卖光了。

  「呜呜……我的女儿真是孝顺。不过……」

  「爸,哭也不能解决问题,我们欠人多少钱?把车子、房子都卖掉够还吗?我明天先去找房子,你们以前给我的钱我都留着,还够我们租房子。」宋盈盈心里开始计算存簿里的存款能撑多久?哪里有便宜的房子出租……

  「傻盈盈,妈一天到晚跟你说,家里不缺钱,你爸是理财专家,眼光精准,从来没赔过钱;麻将是国粹,近来有医学研究说老年人玩麻将可以预防老人痴呆症,所以妈才玩玩卫生麻将,纯娱乐性质。你爷爷留下的那些房子刚好在都市土地开发的范围内,我们只是卖掉转投资。给你的零用钱不要存着,不要一天到晚守在那间面包店,年轻人该多往外面走,你杞人忧天的性格什麽时候才改得掉?」宋妈摸着女儿的脸,明明做父母的都很努力玩给女儿看,怎麽这个女儿玩乐的本事学不会,净想着「收拾善後」。

  「妈,没有人会把地契摆在卫生麻将桌上,而且我上次已经看到你输掉一张房契。」

  「那是我跟你周阿姨开玩笑。」

  「这些东西也是开玩笑?」紧闭的门窗,寻短的道具,愚人节都过大半年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宝贝女儿,爸、妈有不得已的苦衷,已经把你抵押给一个外科医生了。他叫苦寒行,我们答应他,让你搬去跟他住。女儿,我们宋家是最讲信用的,如果你不肯去,我跟你爸也没脸见人了。」

  抵押她?

  家里破产没有吓到宋盈盈,被父母抵押出去,这才让宋盈盈张大嘴巴。

  「难道……卖了车子、房子也不够还吗?」

  「呜呜呜……盈盈,不是这样的,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让你搬去苦家……跟苦医生住,是有其他原因……爸爸知道的时候,你妈都已经答应人家了,都是爸爸不好,爸爸无力阻止,也不知道这对你……呜呜呜,只好由着你妈决定……呜呜,爸爸对不起你。」宋爸望着女儿心情很复杂,只希望宋家祖先未来能够保佑在外的女儿健康幸福。

  「爸,你不要哭……那个有黑道背景,利用医生名义掩护非法,开赌间、赚黑钱,专做违法勾当一脸奸险脑满肠肥叫苦寒行的万恶老院长拐骗妈多少钱?妈,在法治国家里押人抵债是违法的,我们去报警。」宋盈盈对非法行为深恶痛绝。

  「宝贝女儿,你还真有联想力,这个苦寒行要真是你形容的这种人,妈也就放心了……妈是说你猜错了,这个医生和你同年龄,长相也不差,单是这外表,妈都觉得,妈再年轻几岁就把自己抵押给他了。你放心,要论财力,妈还比较有能力养小白脸,我们家没欠人家一毛钱。」宋妈再次向女儿保证家里一切安好,没有破产这回事。

  宋爸也在一旁点头。

  在宋盈盈的眼里,母亲早就信用破产了,不过父亲从来不骗人。

  如果家里真的还没有破产,宋妈把她抵押给一个空有外表的外科医生,那麽,这情况无非是……

  又来了!

  「对方是整型外科?妈你这年纪已经保养得很好了,不用急着找一个整型医生当女婿吧?」

  这回,宋盈盈猜,表面上说是抵押,实际上是变相逼婚。

  这几年,宋妈像是怕她嫁不出去似的,拉着她到处相亲,但现在她三十岁了还爽爽的待在家,恐怕是把宋妈逼急了,她才会使出最後手段,自己找一个满意的女婿,直接把女儿给送上门去。

  「女儿,这麽好的主意,你怎麽现在才提,早点提醒妈就好了。想我年纪也到了,有个整型医生当女婿的确是方便多了……唔,不过若是要用职业来帮你挑选对象,妈其实比较想找一个赌王来当我的女婿。」

  「妈,牌技烂的人,就算找赌王来教,也是没有救的。」宋盈盈老听宋妈在输牌,她当女儿的哪能不未雨绸缪。

  「听说想要牌技好,就要懂得算牌、看眼色,这麽费脑筋的事我哪做得来。我要找赌王当女婿,不是为了学打牌。你说,有哪一个女婿敢赢丈母娘的钱?我有赌王当女婿,以後我就可以跟人家说,我的牌技没什麽,就是赢了赌王的程度而已。」母女两人的想法天差地远,宋妈专挑捷径走。

  其实宋妈的意思是,这个叫苦寒行的医生,不是她的女婿人选,没有女儿想的逼婚这回事。

  「不是破产,也不是相亲?可是您平常提一桶水拖地都嫌重,现在木炭、汽油桶都搬出来了……妈,我不猜了,您直接说吧?」

  「妈也想跟你说清楚,但是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妈是有口难言,因为妈为了帮你留後路,和对方谈好条件,哪一天你能自己找到你被抵押给他的真相,你就能离开他……相信妈,把你送到他身边去,妈是有苦衷的。」宋妈眼底流露复杂的情绪,走在人生道路上,永远都在做抉择,未来是好、是坏、是否有意外,谁也没有把握,但是这一步必须踏出去,才能够继续前进。

  「呜呜呜……盈盈,爸爸也想把你留在身边,但是……呜呜……爸爸对不起你!」

  宋妈虽然一脸笑容,但是紧握她的双手却是颤抖的,宋爸满脸的眼泪始终没停过……两人虽然是她的养父母,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一家人。

  宋盈盈在十五岁那年被宋家收养,在此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过去十五年不算短的岁月里她过着什麽样的生活,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还有她,为何失去记忆?

  宋爸、宋妈曾说,等时候到了,会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去。

  现在,宋妈说把她抵押给人,还要她搬去同住,这情况莫非是……时候到了?

  那个医生和她同年龄……

  「妈,那个人生日和我同一天吗?」

  「你怎麽知道?」宋妈吓一跳,以为她想起什麽,心惊胆跳……

  「第六感告诉我的,我听说双胞胎都有心电感应。」

  果然……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外科医生,八九不离十就是她的双胞胎哥哥了。

  因为家庭骤变,父母双亡,她可能因此受到刺激而失忆,当时年纪小的哥哥无力照顾她,只好把她送人,或者他们兄妹分别被领养。

  现在哥哥当上医生,生活有余力,想念双胞胎妹妹,来请求她的养父母让他们兄妹团聚。

  宋妈老是喜欢在生活中找乐趣,抵押的把戏应该就是这麽来的。

  宋爸哭红了眼睛,大概是担心她跟双胞胎哥哥团聚以後,离开宋家吧?

  「双……」宋妈望着女儿,一颗险些被吓出来的心脏慢慢归位,看女儿又自己在编故事了,有点无言。

  「爸、妈,你们别担心,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女儿,我去住一段时间就回来,爸你别哭了。」

  「盈盈,你真乖,不过你真的要改掉胡思乱想的毛病,不然……妈真是为你的将来担心。」宋妈叹了一口气。

  「盈盈,爸爸……爸爸拜托你,尽量离那个医生远一点,那个医生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你别太靠近他,知道吗?」

  宋爸似乎对这个叫苦寒行的医生很感冒?

  「嗯,我知道了。」

  危险的医生吗……

  宋盈盈想,有血缘的双胞胎哥哥,和她是斩不断的血亲关系,如若哥哥坚持要把妹妹留在身边,她这个做妹妹的难免陷入抉择。

  这对於领养她的养父母来说,的确是个威胁。

  第一章

  当年的大地震,震垮半山腰上的希望社区,接踵而来的风灾、雨灾,土石冲刷,导致希望社区的重建之路遥遥无期,十几户人家陆续搬到只剩下一户,就是夹在一排倒塌、损毁的楼房中间,勉强尚称完好还能够居住的林家。

  林家女主人在地震中过世,伤心的男主人带着年仅五岁的女儿守在女主人生前最爱的家,一晃眼七年过去了。

  林家房子後面是一条溪,叫喜鹊溪;隔着无法跨越的溪流,沿岸是一条长满杂草的石子路,这条小路可以通到快乐小学後门,是天鹅哥哥和小鸭妹妹上学的捷径。

  每天早晨,从林家的房子就能听到这对兄妹的声音……

  「等我……等等我啦—喂!苦寒行!」

  「苦寒行是你叫的?」

  「哥—哥—儿!妹妹我的画你哪里不满意?你喜欢花朵大一点,还是绿叶多一点?你不要黑色花瓣,我帮你改桃红色好不好?」

  整个希望社区已经像废墟,林家後面的窗户玻璃破掉後就直接用木板封起来,听到外面的声音,有一双眼睛通过木板的隙缝瞅着这对兄妹的互动。

  小溪边,小鸭妹妹奔跑追上天鹅哥哥,一头撞进哥哥的怀里,大力的拥抱,这对兄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令人羡慕。

  「你不要搞错重点,我的书包不是你的画布。」

  「可是你快毕业了,上国中以後就换新书包,这幅野菊花是妹妹我的爱心,送给我亲爱哥哥的毕业礼物。爸爸也说,我送了美好的童年回忆给你。」小鸭妹妹指着天鹅哥哥书包上的涂鸦,神情好得意。

  「无聊的东西不用装进脑袋里。」

  「爸爸说,回忆是用心收藏,所以占用不到你宝贵的脑容量。我亲爱哥哥儿的脑袋是用来装智慧的。」小鸭妹妹又扑进哥哥怀里。

  「想灌迷汤模糊焦点,你还早得很。你真会制造麻烦,学期才刚开始,离我毕业还有好几个月,你明天得把我的书包洗乾净,不然後天开始你就没有亲爱哥哥了。」晨曦的光晕照亮天鹅哥哥美丽的脸庞,让天鹅哥哥清透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白里透红,连生气都很迷人。

  「你不当我的哥哥,那你要当我的新郎吗?」小鸭妹妹小小黑黑的,早晨的美好阳光也穿不透那层黑入骨里的皮肤,只有那双溜溜转的淘气眼神特别灵亮,显得与众不同。

  「我要当你的恶魔哥哥,哪天你庭院那些宝贝花朵突然枯萎了,希望你能想起你今天做的好事。」天鹅哥哥掐住小鸭妹妹的脸,一句话就让妹妹扁嘴投降。

  「哥哥—儿,明天放假我就含着眼泪奋力刷洗,抹掉我送给哥哥的爱心,还我亲爱哥哥一个乾净的书包。」小鸭妹妹环着哥哥的手臂,扭曲嘴角一副要哭的表情。

  「你的爱心可以画在我的墙壁,但是不要再打我书包的主意。还有,兄妹不能结婚,要我说几次?」天鹅哥哥拖着妹妹往学校走。

  「但是三舅说他不要结婚,他说只要你当他的儿子,你跟着他姓孟就不是我哥哥,就可以当我的新郎了。哥哥—儿,你去当三舅的儿子吧?」小鸭妹妹天真的童言童语,一点都看不出来兄妹两人只差一岁。

  「你怎麽老是被三舅耍着玩呢?我不可能去当三舅的儿子,就算去了我也还是你哥哥,你不要听三舅胡说八道。」

  「那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能当我的新郎呢?哥哥—儿!」

  「重新投胎转世。」

  「要怎麽重新投胎转世?」

  「死一遍,人生再来过。」

  「哇啊……这麽恐怖……」

  天鹅哥哥一只手拖着妹妹的两只手,小鸭妹妹独享被哥哥拖着走的快乐。

  噗哧。

  眼看那一对兄妹走远了,藏在木板後面的视线才依依不舍拉回来。

  这对兄妹两人的对话总是让她忍俊不住。

  她是林语歌,每天早晨刷牙洗脸的时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因为这个时候,是苦家兄妹上学经过的时间。

  隔着喜鹊溪,隔出两个世界,对岸的快乐村有车声、有人声,入夜後灯火通明,而几乎被遗忘的希望社区只有孤零零一盏灯。

  林语歌很羡慕小鸭妹妹,听到小鸭妹妹总是「哥哥儿、哥哥儿」的叫,她也好想有一个哥哥,好希望能有一个像天鹅哥哥那样宠妹妹、疼爱妹妹,拉着妹妹一起走的好哥哥。

  「等……等一下,等一下啦……喂!苦寒行!」

  凤凰花开落,快乐小学又送走一群毕业生,放暑假了。

  苦寒行从小学毕业,即将进入国中,快乐村学区的国小和国中只隔着一道木围墙,而图书馆就在隔壁。

  七月炎炎夏日,苦寒行和几个同学到学校打球,顺便把书带去还。

  一群同学打完球已经是日落黄昏。

  苦寒行今天是骑车到学校,约好单车要借同学几天,回程是抄近路回家。

  走惯了的溪边小路,整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却听到有人喊他?

  这个暑假,整天像小麻雀一样吵杂的妹妹和表妹相约到祖母住的梅子山去玩了。

  没有吵闹的妹妹在,苦寒行就不会待在房间看课外读物,所以才把小说拿回去还,今天刚还的那套书,书名叫《鬼约黄昏》,故事内容讲的就是每到黄昏会从水里冒出来的一只女鬼。

  女鬼会喊人名,被喊名字的人一旦应声,就会被女鬼控制意识,自己走入水里,活活淹死……

  苦寒行站在溪边,眼前满天霞红,夕阳彷佛鲜红的蛋黄打在天空上,他的影子又斜又长倒入溪流里,昨天刚下过大雨,溪水高涨,潺潺流水载浮着黑影有如鬼魅般如影随形,此时,声音又传来—

  「科咯……呵呵呵呵……苦—寒—行……」

  刚准备升国中的小男生,虽然心智比同龄的孩子成熟,未来的志愿是外科医生,但是他有一个连妹妹都不知道的弱点,那就是怕鬼。

  苦寒行有个外号叫苦大胆,因为他经常在下课时间翻看鬼怪小说,同学都以为他把恐怖当有趣,殊不知他是为了克服内心的恐惧,为消除自己的弱点而去看的。

  选在课余时间翻,也是因为他不敢一个人在房间看,必须在旁边有人的时候才敢看,因此招来误会。

  「科……呵呵呵……喂,天……」天鹅哥哥,今天怎麽只有你一个人,小鸭妹妹呢?

  林语歌没想到上个厕所,随意眯眼从木板隙缝往外瞧,机缘巧合就让她撞见天鹅哥哥。

  以为要过一个暑假才能再见到的人突然出现,林语歌太开心了,忍不住兴奋的笑声。

  因为没有小鸭妹妹拖住哥哥的脚步,天鹅哥哥走得很快,她来不及多看一眼,心急之下就出声喊他了。

  林语歌没有多想,也许她只是希望和天鹅哥哥打个招呼,希望能够客串一下小鸭妹妹的角色,如此……而已……

  但是,林语歌才刚开口,一句「天鹅哥哥」都还没喊完,喜鹊溪的对岸,只剩下鸭叫声。

  「……天鹅哥哥走得好快,肚子饿了吗?」林语歌眼见天鹅哥哥突然像火箭一样冲走,看到天空暗下来……她得赶快煮饭了。

  剁剁剁!

  剁剁剁剁……

  隔天傍晚,火红夕阳当空照,一条人影慢慢靠近溪边……

  「喂……出来吧!」

  昨晚苦寒行跑回家,冒出一身冷汗,事後想想,他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只是听见声音就发抖,实在太丢人了,这让苦寒行觉得自己很孬种,幸好妹妹这个时候不在家。

  认真说起来,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怕鬼,也不是多大的事。

  坏就坏在,他为了克服心理恐惧而招来的误会,他认为是小事,选择不解释,结果莫名其妙捞了一个「苦大胆」的外号,班上女同学还一脸崇拜看着他,真的把他当成「苦大胆」。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澄清,接着又碍於面子说不出口,後果就是变成困扰。

  如今能化解这个困扰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他当着同学们的面承认自己其实很怕鬼……但是他还有个妹妹,要是传到妹妹耳里去,他这个哥哥以後在妹妹面前还抬得起头来吗?

  那麽,剩下一个办法,就是「练胆量」。

  所以苦寒行又来到溪边,为了强化心志,锻链胆量,克服心理障碍。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或者是他自己吓自己,这是一个很好的求证机会。

  苦寒行认为与其怕鬼怕得要死,不如挺身面对,倘若溪里真有女鬼,大不了重新投胎,二十年後又是一条好汉。

  况且,大白天的……

  「喂!昨天喊我的……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现身吧!」苦寒行是有备而来,声音又大又响。

  剁剁剁……

  林家的厨房和浴室连在一块儿,林语歌正在煮晚餐,外面突然传来天鹅哥哥的声音,她赶紧放下菜刀,跑进浴室瞧。

  她眯着眼睛凑近木板隙缝一看……傻眼了。

  「喂!你干麽不出声?你出来!」

  林语歌眼见天鹅哥哥左手抓着十字架和蒜头,右手拿着符咒和三清铃,手里全是对付「鬼」的武器,他还低头瞪着喜鹊溪叫嚣。

  天鹅哥哥难道是以为—

  昨天出声喊他的……她,是鬼?

  「……哼,叫了半天也不敢出来,你是怕了?」苦寒行惨白的面色随着宁静的溪流慢慢恢复血色。

  林语歌嘴巴张得好开,脑袋里哐啷一声,本来映在镜面上闪闪发亮的天鹅哥哥,随着镜子碎裂成片,一副完美的形象也跟着打碎幻灭。

  当苦寒行以为他过去看鬼怪小说修练有成,鬼怕了他手上的武器,不敢出来,得意的嘴角正上扬时……

  「我是怕……我出声又吓到你。我都不知道你怕鬼……原来你跟妹妹说你不怕鬼,你只怕烦人的『胆小鬼』,都是虚张声势,亏我听得满心崇拜。」

  林语歌声音幽幽慢慢的飘到喜鹊溪对岸,正当她隔着溪水轻轻叹了一口气—

  苦寒行吓得往後跌,一屁股坐在地上,简直吓破胆!

  这条小路是他和妹妹上学必经之路,每天早晨兄妹两人的对话竟然—都被鬼听了!

  「唉……我心目中天鹅哥哥的形象是天不怕、地不怕,鬼来也不怕的,他永远都能把妹妹保护好……不料他自己就是那个怕鬼的胆小鬼。唉……小鸭妹妹知道後是什麽心情呢?」

  鬼扯些什麽?

  这只鬼在自言自语?

  「你……你现身吧!我才不怕你!」苦寒行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两手仍然紧握驱鬼的武器。

  「苦寒行,你把人当鬼已经很失礼了,还一直听不出来我是人,不是鬼,我的声音有那麽像鬼吗?」林语歌自认她的声音没有特别好听,但也不至於难听到像鬼哭号。

  鬼说自己是人,但苦寒行四处张望,却连个鬼影都没有—

  「对面,我在你对面的房子里,窗户钉木板这一间,看到了吗?」

  溪流对面一排废墟,苦寒行终於看到……从木板的隙缝钻出几根手指头,在那里撩动着。

  不看还好,看到那几根手指头,苦寒行眼睛瞪大,脸色更苍白,分不清—那到底是人的手指头,还是鬼指头?

  「你……你是人的话,干麽躲在废墟里装神弄鬼,你想干什麽?」

  「躲在废墟里装神弄鬼,那是什麽意思?」林语歌手指头扳住木板,还很天真地反问他。

  直到她想起自己住的希望社区尽是屋瓦残骸,脑袋才转过来,顿时脸热生气道:「苦寒行,这里是我家,你说我家是废墟太失礼了,而且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你还怪别人。」

  苦寒行诧异,他并不知道废墟里面有住人……

  少了怪笑声,她的声音清楚多了,听起来和班上的女生差不多—换句话说,他狼狈的模样都被一个年纪相仿的女生看见了!

  做人,都有包袱的。

  苦寒行是不曾刻意塑造形象,不过好形象就是跟着他。

  因为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他得做个好榜样,所以他在学校各方面都尽力做到好,力求完美的结果就是不知不觉变成一个德、智、体、群、美样样都行的优等生,还成为校园的白马王子,连妹妹都吵着嫁给他。

  如今,苦寒行竟被一个女生撞见他怕鬼怕得双腿直发抖,还跌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这麽难堪的场面,以前不曾发生过,今天还是第一次!

  苦寒行顿时面红耳赤,窘迫羞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是恼羞成怒,瞪着眼睛,狠狠一眼瞪过去!

  「你……干麽这麽凶?你眼睛大就可以随便瞪人吗?是你自己把我当鬼看,还拿那些东西想来对付鬼;我跟你说,十字架和蒜头是用来对付吸血鬼的,那是西方的鬼;还有,符咒和三清铃那是道士赶殭屍用的,也不是用来驱鬼。你以为溪里有鬼,那是水鬼。小鸭妹妹都说你很聪明,那麽崇拜你,你连这些都搞不清楚?至於水鬼怕什麽,我跟你说……」要把鬼细分来说,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林语歌愈说愈起劲,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苦寒行手里还紧抓着以为是驱鬼的武器,却被一一的指正,这时候他丢也不是,拿也不是,薄脸皮愈垂愈低。

  抓在两手的东西,蒜头是厨房拿的,这还可以丢,十字架是从母亲首饰盒里借出来的,还得默默归位,符咒和三清铃是爱看恐怖片的母亲的收藏品,要是扔了,只怕他也会被放生。

  苦寒行两手默默收到身後……

  好吧,反正他只是来确认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现在证实了,起码溪里没有鬼,今天练胆量的任务圆满结束,他「苦大胆」的修练又上一层楼,晚上总算可以安心睡一觉,没事了……回家。

  「苦寒行……喂!天鹅哥哥,我话还没说完你—」

  多陪她聊一会儿嘛。

  好不容易有个同年龄的说话对象,林语歌眼巴巴望着喜鹊溪的对岸几只麻雀飞过,吱吱叫了两声,随着天色暗去,天鹅哥哥理都不理她就走了。

  废墟……原来她住的希望社区已经被叫做废墟。

  希望……爸爸不知道这件事。

  「语歌,你在厕所?」

  「嗯!爸,你回来了……」林语歌赶紧出来,看到父亲帮她关掉炉火,汤已经滚到冒泡了。

  「爸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她的爸爸是个很温柔的人,这个家充满妈妈的回忆,还有妈妈的灵魂,爸爸离不开,她也是……她只剩下爸爸一个亲人,只要有爸爸在身边就好了。

  苦家几年前才搬到快乐村来,房子是向村长租的,前面的平房是苦家父亲开的中医诊所,中间隔着小庭园,後头两层楼房住着一家四口。

  「妈,喜鹊溪对面那片废墟还有人住吗?」苦家妹妹去祖母家过暑假,晚上的餐桌剩下一家三口,少了吱吱喳喳的声音,苦家餐桌上的对话可以少很多力气。

  「哦,那里啊……那地方叫『希望社区』,茶叶行的李大婶告诉我,那里还有一个林老师带女儿住着,他女儿年纪跟你一样大。」苦妈正在给丈夫剥虾子,烹饪、做家事和伺候丈夫是她的乐趣。

  苦妈最近把一头短发烫卷,圆润的脸庞充满笑容,个子不高,难得有一双修长的腿,虽然身材略显丰腴,皮肤一晒就黑,不过因为她和善的气质,灿烂的笑容,热情亲切的态度,自然而然就从内在散发出美丽的光芒,她走到哪儿都充满欢乐笑声,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迷人。

  「寒行,既然是有人住的地方,以後不可以随便叫废墟。」苦医生对长子的教育是随时随地,而且比较严格。

  自从快乐村来了苦医生,立刻就带动女装店、美发店、美容院的生意,就连七、八十岁的婆婆到诊所来,也会特别涂口红,穿上最好看的衣服。

  苦医生本身的存在和影响力,让快乐村整个村子达到数十年以来美化环境的巅峰。

  「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那里还有人住,我会改过来。」苦寒行马上道歉,心底却是一声惨。

  住在希望社区的女生年纪和他一样,就是同年级。希望社区的学区在和平小学,跟他不同校。

  不过,附近只有一所国中,开学势必会碰上。

  在苦寒行的印象里面,女生普遍都很碎嘴,好比家里的苦妈和苦妹,每天都要把学校和家里发生的事说一遍,想必那女孩也不例外。

  恐怕他今天的糗态一到开学就会传遍整个校园,刚升上国中,「苦大胆」就变成「苦没胆」,未来三年混不下去了,眼前唯一一条路,只有去三舅家寄宿办转学一途!

  苦寒行鼓着嘴巴嚼着肉,吃得没滋没味,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肉。

  「我听米店的张婆婆说,以前林家夫妻感情非常好,虽然林太太身体不好,还是坚持要帮丈夫生一个孩子,真是不容易。」苦妈把剥好的虾子放进丈夫碗里。

  「难得夫妻情深,只是辛苦林太太了。」苦医生晚上还要看诊,只有用餐时比较有时间陪妻子聊天。

  「是啊,林太太真的是拚了命才把女儿生下来,她担心自己活不到孩子长大,怀孕时就开始给女儿写食谱、写家事笔记,还录音留言给女儿。林太太从女儿很小就训练她独立,从女儿会走路就开始教她自食其力。」苦妈剥完虾子,又给丈夫盛汤。

  「母爱真是伟大。」苦医生夹菜时,也会把菜夹进苦妈碗里。

  「不过很令人遗憾,林太太挺过生产,却没能挺过一场大地震,林太太走的时候,林老师抱着妻子的遗体哭得肝肠寸断,听说那时候在场的人都跟着哭了。」

  「唉……」

  「幸好林太太帮林老师留下一个女儿,早餐店的周大妈说,那个小女孩实在是惹人疼,从小就很聪明伶俐,四岁就会帮忙做家事,地震发生後,林老师整个崩溃了,多亏有这个女儿照顾,那时候小女生才五岁,那麽小的年纪就能担起家务,寸步不离陪在父亲身边,实在是少见,真是难得的好孩子。」

  「环境逼使一个小孩不得不成长,不过这女孩是难能可贵,林家有女如此,可说是林太太留给林老师最好的礼物。」

  苦寒行一心只想着转学的事,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内心很震撼。

  一个和他同年龄的女孩,一路成长过来的辛酸却是他难以想像!

  不过……

  当苦寒行又回想起钻出木板隙缝撩动的几根手指头,还有那串怪笑声和教训他的那些话,总觉得这女生……

  怎麽想都跟母亲形容的形象沾不上边。

  毕竟母亲只是听来的,而他已经跟那女孩接触过,就他的感觉,应该是街坊邻居把女孩夸大、神化了。

  只能说……传闻不可尽信,谣言止於智者吧?

  「就是说啊,我只要一想到我们家两个孩子还在抢布丁的年纪,一个小女生已经会煮饭了,我都想是不是要把女儿拖进厨房彻底教育。」苦妈每回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很长进,就想改造自己家的孩子,不过每次都是说说而已,她还是由着孩子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们女儿是家里的开心果,这样就够了。」苦医生最宠的就是长得像老婆的女儿。

  苦家夫妻相视微笑,孩子都生两个了,两人还是很恩爱。

  苦寒行坐在餐桌上,觉得自己像孤儿,他的父母动不动就过起「两人世界」,让他想转学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妈……」

  「对了,我一直都忘了提呢,林老师以前是教小学,发生那场地震之後,一直无法走出伤痛,把自己关在家里,後来就没教书了,现在改做馒头,你们早上吃的南瓜馒头、地瓜馒头,就是林老师做的。」苦妈的个性就是一旦起了头,就要有始有终,提起林家,就不能不提林老师的馒头。

  苦寒行本来准备拜托父母让他搬去三舅那儿住,才开口又被母亲打断,他只好继续扒饭配肉,等母亲说完。

  「我喜欢买周大妈早餐店的馒头,有次聊天才知道原来这馒头是有来头的,快乐村都管周大妈早餐店的馒头叫『林老师的馒头』。」

  「唔……嗯……早上的馒头确实是好吃,别有一番风味,林先生应该是下足功夫。」只是叫「林老师的馒头」,经由妻子的嘴里说出来,苦医生总觉得不太顺耳。

  「呵呵呵……是啊,做馒头基本材料就是水、酵母、面粉,这林老师的馒头口感和味道就是特别有层次,是加了山泉水,还是老面的关系?不过这些我都加过,就是做不出像林老师的馒头这种好味道来。我听说林老师自己也有种菜,偶尔会拿来做馒头。林家的女儿真的是很乖巧,她担心林老师一个人在家,不肯去学校,後来林老师帮女儿申请在家自学,每天亲自教她念书,林老师自己也慢慢振作起来。前阵子我听说林家的女儿国中也申请在家自学了,他女儿好像很喜欢揉面团,林老师的馒头是跟女儿一起做的。

  「林老师的馒头天然健康,没有人工添加物,卖得又便宜,真是佛心。我自从买到林老师的馒头,就不再自己揉面团蒸馒头,每次去买都抱着感恩的心情,感谢林老师做出这麽好吃又营养的良心馒头,省下我不少时间呢。」苦妈偶尔也是很爱整丈夫的,明知道老公对「林老师的馒头」这叫法有微词,她偏偏口口声声提林老师的馒头。

  因为女儿不在家,苦医生也就没有出声。他心里庆幸的是,还好女儿不在家,不然又要跟着学……坏了。

  苦妈说了一长串,对苦寒行来说,只有一句最中听,那就是林老师的女儿是在家自学,国中也不会到学校上课!

  「妈,您对周遭的人事物悉心了解关心,对我们的饮食深入研究,煞费苦心,真感激您。」一整天直到现在,苦家的长子终於有了笑容。

  「哇啊……你今天是怎麽回事,说话这麽中听,要妈买什麽给你?」苦妈久久才听儿子赞美一次,听得可开心了。

  「没这回事。妈,今天的牛肉很入味,真好吃。」苦寒行眼底一道光亮爬过,嘴里终於吃到红烧牛肉的美味。

  「是吧?妈炖了好久呢。老公,女儿不在,你多吃点。」苦妈赶紧拿起碗,又给苦医生盛了一碗。

  苦家夫妻的筷子夹来夹去,就从来没夹进儿女的碗里;身为苦家的子女,有一对如此恩爱的父母,苦寒行已经习惯家庭幸福的画面,只是少了妹妹哇哇叫的声音,这时候就有点想念妹妹了。

  原来那个女孩……是在家自学,一直不曾到过学校,也不会入国中就学,如此一来他就不用转学了。

  不过那个装神弄鬼的女生……显然对他们兄妹很了解,到底是……

  「喂!偷窥狂,你出来。」

  「……你叫谁?不会是叫我吧?」

  「就是叫你。偷窥狂,你以前都躲在窗口偷听我们兄妹说话吧?你是什麽意思?」

  隔着窗口木板,隔着喜鹊溪,快接近中午的阳光照在白皙俊秀的帅脸上,面对男孩的怒气,女孩脸红红,沉默几秒钟,声音才羞答答地从隙缝钻出来……

  「我……我有名字的,我叫林语歌,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讲话……这个社区剩下我家一户,平常都静悄悄的,房子隔音也不好,里外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这样而已。」女孩的声音小了、弱了。

  「你真会给自己找台阶,如果只是偷听我们说话,小鸭妹妹这个绰号又是怎麽来的?」男孩沉着一张脸拆她的台。

  「那是……因为你们兄妹的对话很逗趣,我很好奇想看看你们的样子,所以我就从隙缝看了几眼,看到你和你妹妹长得很不像,你妹妹在你身边就像安徒生童话〈丑小鸭〉里的主角,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所以才随口叫你们『天鹅和小鸭』兄妹,就是这样……科咯咯咯呵呵呵,你一听就知道小鸭妹妹的意思,可见我取得很贴切。」女孩自己想了想都忍不住发笑。

  听到她那一串怪笑声,男孩皱起眉头。

  从母亲那儿听完林家女儿的「神话故事」,对於隔着喜鹊溪,藏在窗口木板後面的女孩长什麽模样,难道男孩就没有好奇心?

  先不管传闻是否夸大,在他和妹妹过着快乐童年时,女孩经历大地震,因此失去母亲,为了陪伴父亲而选择在家自学,这些都是事实。

  到底人心是肉做的,想到这些事,面对女孩,总难免打心底涌起一股热流,但是女孩一串怪笑声,却足以把男孩内心翻涌的浪潮打散,让那股感动的热流变冷流。

  男孩光是听到这笑声,真是可以毫无遗憾地说—相见不如怀念,林家窗口这木板封得好。

  「偷窥狂,你自己承认你偷窥我们兄妹,还有什麽话说?」

  「……我没有恶意。」女孩看到男孩不高兴的一张脸,想到楚门的世界,就笑不出来了。

  「甩人巴掌,事後才说我不是故意就能扯平,这个天下就太平了。」男孩声音冷冷的。

  「如果引起你的不愉快,我跟你道歉。」女孩的声音充满歉意。

  「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不过你必须把昨天的事情全忘掉,你得发誓不对任何人提起,我就既往不咎。」男孩傲气的开出条件。

  「昨天不能提的事情是什麽……是指你怕鬼,还是你把人当成鬼?或者是你根本连水鬼、吸血鬼和殭屍都搞不清楚,或是说你吓得站不起来这件事?」在女孩一成不变的日子里,和天鹅哥哥的一场邂逅只有雀跃和惊喜,是充满余韵的甜美回忆,她早已把昨天的一幕幕细细品味,收藏在她回味千遍也不厌倦的回忆宝箱里。

  「你—每、一、件—都忘掉!」女孩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让男孩涨红了脸,瞬间来气,恼火得一字一句从齿缝迸出来。

  「……哦。」女孩被浇了一桶冷水,冷静下来才看见男孩的气急败坏,这才想起小鸭妹妹对哥哥的崇拜,还有被她发现他其实是「苦没胆」时,天鹅哥哥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龟裂的那一刻……

  女孩顿时看明白了。

  天鹅哥哥特地来找她,硬是把偷窥的罪名扣在她身上,逼得她道歉,提出交换条件,叫她忘掉昨天的事情。

  因为被她看见他的胆小怯弱,这对薄脸皮的天鹅哥哥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情,所以特地跑来警告她保守秘密不准说出去。

  女孩从学会走路开始就被母亲训练要独立自主,要自立自强,在地震中失去母亲,她谨记母亲的话,一个人扛着「一家之主」的重担支撑着父亲挺过来,她有小女生天真的一面,也有大女生的干练,可不是省油的灯。

  「唔……可是我现在没空陪你聊天,我在煮菜,一会儿我爸就要回来吃饭了,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看看,我们明天再聊吧,拜拜。」发现天鹅哥哥生气的不是偷窥这件事,而且竟拿偷窥当幌子企图施压,大女生发威了,回头炒菜去。

  「你……跟你真是有理说不清!偷窥狂,我不是来跟你聊天的……」男孩很恼火,对着溪流呛了半天,木板後面静悄悄,回答他的只剩下喜鹊溪的潺潺流水声。

  「喂……偷窥狂!」

  「喂—林……」偷窥狂说她叫林什麽来着?

  男孩想喊她的名字,他却没记住女孩的名字,等了半天,女孩都没有声音。

  只好……明天再来一趟。

  「真是……会找麻烦。」

  女孩趁着炒菜的空档,又跑到窗口隙缝张望,只见男孩气呼呼地走了。

  女孩摸着嘴角下不去的笑容,她真的好开心……因为明天,她还能见到天鹅哥哥。

  在她和爸爸的书房里,四面墙壁摆满了书,有爸爸买的书,还有图书馆借来的书,爸爸爱看鬼故事,她就跟着看,她自己则很爱看童话书,其中还有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

  唔,她得想想,该怎麽和天鹅哥哥说上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科……咯咯……咯咯咯……

  「……你给我糖果做什麽?」

  男孩又来到喜鹊溪畔,女孩特地拿美工刀把木板隙缝挖宽,刚好够一根钓竿钻出来,鱼钩上挂了一颗糖果,穿过喜鹊溪,递给男孩。

  「你吃吃看,这颗糖是什麽味道?」

  「我不爱吃糖。」

  「哦……」女孩有点失望,附近本来有步行的竹桥,但每次台风一来就冲毁,社区的人都搬走以後就没有再修复,要到对岸得绕好大一段路,为了分享这颗糖果她伤透脑筋,昨晚东翻西找,找到爸爸以前用过的钓竿,一大早就爬起来挖洞,试了好几次,才顺利把钓竿钻出去。

  「喂,偷窥狂,昨天的—」

  「我叫林语歌。」

  「……林语歌,昨天跟你商量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男孩急於得到承诺走人,女孩希望和天鹅哥哥多聊几句,她绞尽脑汁递出去的糖果派不上用场,让她心急了。

  「我刚刚想到了,我爸也说他不爱吃糖,是因为男生不爱吃糖吗?那小鸭妹妹呢?等开学的时候,小鸭妹妹经过这里,我再拿糖果给小鸭妹妹吃,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聊天鹅哥哥……」

  女孩话还没说完,见男孩臭着脸,打开透明夹链袋,把那颗茶褐色糖果塞进嘴里。

  女孩对男孩有点抱歉,她不该抓住男孩的弱点威胁他,这种行为很卑鄙,其实就算天鹅哥哥转头就走,她也不会说出去,她只是希望和小鸭妹妹一样,有个天鹅哥哥陪伴而已。

  「那个……我是胡说的,我不会……」

  「呸!呸呸呸……偷窥狂,你故意整我!」男孩把糖果含进嘴里不久马上吐掉了,整张脸像吃了苦瓜一样苦。

  「是不是?你也觉得很苦吧?」女孩的道歉被打断,看见男孩的表情,她兴奋得像找到知音似的。

  「……我舌头又没出问题,苦茶糖当然是苦的!」被女孩看见丢脸的场面,又被女孩恶作剧,男孩已经没了平常的风度,气得火都冒上来。

  「苦茶糖当然是苦的?但是,天使蛋糕里面没有住着天使,魔鬼蛋糕里面也没有魔鬼,苦茶糖为什麽当然是苦的?」女孩声音里充满困惑。

  男孩愈来愈感觉女孩是故意整他了,不过家里已经有一个整人精,女孩这种正面说法是「突破思维的反问」,讲难听是「强词夺理」的说法,还整不到男孩。

  「那是因为人们把颜色赋予善恶,用白色来代表天使,用黑色来形容魔鬼,天使蛋糕只使用蛋白,做出来的成品比较白,魔鬼蛋糕因为是巧克力蛋糕,颜色很深,这大概是发明人想要强调成分和颜色的不同,想出来的命名方式。但是苦茶糖是用苦茶制作,苦茶的味道就是苦,才叫苦茶,这是常识。」男孩的意思就是说,女孩没有常识。

  「我妈生前常拿苦茶糖给我吃……当时我还小,一吃马上就吐掉了,我说很苦,但是我母亲说很甜,她说嚐到最後面就是甜的,我不信邪,所以每天都为了跟母亲争论苦茶糖到底是甜、还是苦,天天都吃掉一颗苦茶糖,但是一直都没有嚐到甜头。」

  「谢谢你让我知道,天底下果然有笨蛋。」一听就知道是大人骗小孩惯用的手段,现在的小孩很聪明,三岁就不会上当了,这个傻瓜还天天吃。

  「苦茶是苦的我知道,但是苦茶糖里面还有加糖,这就变成是个人味蕾的问题,我妈说苦茶糖是人生的滋味,有苦也有甜。我妈过世後,我每天含一颗苦瓜糖,希望能跟我妈一样吃到甜味,这样在给她上香时,我就能够开开心心的跟她说:『妈,你说得对,苦瓜糖是甜的呢!』……」女孩说到後来,想起母亲还在世时全家好欢乐,声音不禁有些沙哑。

  她沉默了会儿,重新开口又恢复爽朗,笑着跟男孩说:「我每天嚐,苦茶糖都还是苦的,现在你也这麽说,我又加一票了,明天烧香时我要跟我妈说,根本是她的舌头有问题。」

  苦茶糖是人生的滋味,失去母亲的女孩被迫提早长大,小小的年纪就担起家庭主妇的工作,虽然没有荒废学业,但是不曾体验过团体生活,没有同年龄的朋友,在周围一片废墟的房子里成长,没有一般小孩的欢乐童年,苦茶糖哪来的……甜味?

  男孩本来是振振有词,听完女孩的话,胸口莫名的梗塞,低头看着被他吐掉的糖果,有一股罪恶感。

  「我……刚才只嚐了一口,也不是那麽准确,也许……你母亲的话才是对的,毕竟我们都还活不到大人的年龄,人生才在刚开始的阶段,在一个被大人管的世界里学习摸索着,就……暂时先相信他们的话,继续尝试,也许等我们到大人的年纪,就能嚐到苦茶糖的甜味了。」

  「等到大人的年纪还要很久呢……还要等那麽久……明天你要一起来试吗?」女孩想起小鸭妹妹总是和哥哥撒娇,她也试了试,希望明天还能见到天鹅哥哥,希望天鹅哥哥像宠小鸭妹妹一样答应她。

  正午阳光洒下来,周围亮晃晃的,连溪水都闪着光芒,只有对面废墟一片阴暗,男孩难以窥见被钉在木板後面那个嚐尽苦难的小小人影,只能想像比他还瘦小的肩膀却扛着比他还重的担子,像他妹妹一样又黑又乾的小脸撑着坚强,在无数个冷清和孤寂的日子里被重担压着,个子也许比他妹妹还娇小,身上长不出一丝肉来,是人……都有同情心的。

  何况,苦家有善良的基因。

  「……嗯,也许可以吧,反正我会去图书馆……明天我经过时,到时候再叫你,偷窥—」

  「我叫林语歌。」女孩声音好振奋。

  「嗯……林语歌。」

  「科……咯咯咯咯……那明天见了,天鹅哥哥!」女孩一兴奋过度,就发出怪笑声。

  「……我叫苦寒行。」男孩一听到怪笑声,就想後悔了。

  「嗯!我知道,天鹅哥哥,我得去煮饭了,拜拜!」

  男孩的意思是,女孩别再喊他天鹅哥哥,听着很别扭,但是两人没有默契,女孩听不明白。

  男孩对着那扇窗口木板看了一会儿,女孩好像进去煮饭了,而他……是不是也该回去帮他母亲洗洗菜?或者帮忙扫个地板也好。

  男孩沿着喜鹊溪畔走到一半,突然又回头望—忘记了,他今天是来警告偷……呃,林语歌,叫她把那天看到的一切忘掉。

  不过人家正忙着煮饭……算了,反正明天会再来,明天再说。

  第二章

  「哥哥—儿!哥……哥—儿—你又—不等我!」

  一日之计在於晨,喜鹊溪畔的清晨从苦家小妹的叫嚷声中开始。

  一年,又晃过去了。

  刚开学,小鸭妹妹穿着全新的制服,背着新书包,今年她也升上国中了,只是发育得慢,身高没长多少。

  这一年来,天鹅哥哥和小鸭妹妹两人踩在溪畔的足迹很明显的拉出距离,不知道是处在青春期的哥哥迅速长高,腿变长,步伐加大的关系,还是妹妹在哥哥心中的宝贝地位被取代了?

  最近,苦家小妹总是追不上哥哥的脚步,她的哥哥儿一出家门就溜得不见人影。

  今天,苦家小妹耍贱招,趁哥哥穿鞋子的时候,拿绳子偷偷绑住两人的书包,以为能缠住哥哥,结果被哥哥「金蝉脱壳」,苦家小妹秒变苦命小妹,落得还得帮哥哥提书包的下场。

  苦家小妹很傻眼,过去那个疼她、爱她、拖着她走,房间墙壁随她画的哥哥不见了。

  本来哥哥房间都开着门,任她窝在房间玩,晚上还会陪她睡。

  现在的哥哥,经常晚上把电话抱进房间还锁门不准她进去,如今她更沦落为书僮妹妹,让她彻底心寒体认到哥哥心目中的宝贝不再是她的事实!

  每天早晨,总是要追着哥哥跑,每天总是在同一个地点追上哥哥,却不是哥哥在等她,而是—

  「臭哥哥—你怎麽可以把书包丢给我,自己跑来和希望废墟那个冒壁鬼约会!」苦家小妹追上哥哥,气得把书包往哥哥身上砸。

  两个书包还绑在一块儿,天鹅哥哥接住自己的书包,掉落妹妹的书包,更让苦家小妹哇哇叫,一把火烧到无辜的「冒壁鬼」身上。

  「喂!林语歌冒壁鬼,苦寒行是我的哥哥儿,不是你的天鹅哥哥,再也不准你拿钓竿勾引我的哥哥儿!」

  林语歌会得罪苦家小妹,全因为去年暑假过後的开学日那天……

  一个暑假,女孩和男孩混熟了,两人成为朋友。

  她只有天鹅哥哥一个朋友,自然而然也把天鹅哥哥的妹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乐起来就变成天真小女生,不懂得拿捏亲疏距离,隔着窗口木板,对苦家小妹兴奋地冒出一串引人误会的怪笑声,接着又口无遮拦……

  科科……咯咯咯咯—喂!小鸭妹妹—又见到你了!

  苦家小妹被废墟冒出来的声音吓一跳,这还不打紧,当她明白「小鸭妹妹」是从童话故事那只丑得众人嫌的小鸭引申而来以後,林语歌就有了「冒壁鬼」的绰号。

  须知,女生爱美是不分年纪的,被人当着面叫「丑小鸭」,只有圣人才不翻脸,何况是年纪很小只有十二岁就已经忙着擦防晒做美白的苦家小妹。

  「不要没大没小胡说八道。你下次再恶作剧,我就让你跳进溪里去捡书包。」苦家大哥把妹妹的书包捡起来,解开绳子,在她气呼呼地对着林家窗口大呼小叫时,书包往她的头上一敲,直接让她顶着。

  「小鸭妹妹,今天有新口味,我试做洋葱牛肉面包,我觉得还满成功的。」一根钓竿勾着塑胶袋,慢慢地穿过溪流递过来。

  林家窗口封住的木板始终没拆掉,不过一年来被女孩拿美工刀慢慢挖,从拇指大小的隙缝挖出比拳头还大的洞来,面包总是从洞口塞出来。

  而通过洞口,男孩偶尔能够看见女孩的眼睛……

  「洋葱牛肉哦……」苦家小妹刚吃完早餐,肚子还饱着,不过听到是她爱吃的牛肉口味,还是吞了吞口水,伸手从钓竿取下面包,「好吧,我帮你试吃看看。不过林语歌冒壁鬼,我警告你,我哥哥儿长得再怎麽『天鹅』,他还是我的哥哥儿,你这只癞蛤蟆冒壁—呜呜呜……」

  苦家小妹还没「警告」完,就被苦家大哥从後面摀住嘴巴。

  「先走了。」男孩给女孩一个优美笑容,把妹妹给拖走。

  「天鹅哥哥—放学经过的时候喊我一声,我再拿给你。」女孩突然想起。

  男孩回头点点头,拖着妹妹走了一段路才放开她。

  「哥,是不是苦茶糖?我哥哥儿真可怜,明明最讨厌的食物是苦瓜,会苦的东西都不吃,也不爱吃糖果。」苦家妹妹勾着哥哥的手臂,打开塑胶袋,啃了一口面包。

  「你还吃得下?」苦家大哥肩膀挂着两个书包,他是讲究伦理道德、公平原则的人,刚才书包丢给妹妹,现在换他背,刚才丢下妹妹,现在也要宠她一会儿。

  「因为有我爱吃的牛肉嘛,撑死我也愿意。」苦家小妹咬了一口,望着哥哥的眼睛看了一下,问他道:「哥,语歌姊的眼睛还满漂亮的,你有看过她的脸吗?」

  「没有。」天鹅哥哥敲小鸭妹妹的头,「你在她面前不能像现在这麽乖吗?」

  「不能,那样多无聊。」小鸭妹妹一脚踩到哥哥的脚背上,把哥哥当滑板,抱着哥哥一蹦一跳的,「学校那麽多朋友,上学多快乐,我要是一整天没人跟我说话,我会闷死,语歌姊是怎麽办到的?」

  「在家自学或到校上课各有利弊,你是脱缰野马,林语歌跟你不一样,她喜欢看书、玩面团,放心不下她父亲,平常也要帮忙做馒头……说是帮忙,我看她很乐在其中,听她说,她最近面包做上瘾了,常常在做馒头时把面团揉过头。她的灵巧是环境养成的,小大人的模样是後天磨练出来的,其实本性天真又很迷糊。」

  「哥哥儿……你这样对语歌姊愈来愈了解,会加深我跟她之间的鸿沟,除非你背我,不然这个梁子我跟她结下了。」苦家小妹才说了林语歌一句话,就引来哥哥振振有词的维护,这让去年还想嫁给哥哥的妹妹很吃味。

  「我的鞋子都给你踩脏了,下来。」天鹅哥哥掐小鸭妹妹的脸颊,心里荡着小鸭妹妹刚才的疑问……

  藏在木板後面那双眼睛有迷人的神韵,那是一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眼睛,她的脸……经小鸭妹妹这一提,在天鹅哥哥心里埋下好奇的种子。

  男孩也开始在想,有一双迷人眼睛的女孩,是不是也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女孩偶尔会凑近木板的洞口凝望他,所以他才能看见她彷佛盛满一片汪洋的眼睛,他总不能开口叫她把鼻子、嘴巴凑上来让他看……

  「嘻嘻嘻,其实我看过了。你背我,我就告诉你。」做妹妹的很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麽,哥哥那麽稍稍一闪神,苦家小妹就贼兮兮地笑了。

  看过?他妹妹看过林语歌的脸了吗?什麽时候的事?

  苦家大哥内心是有疑问,但瞧妹妹神气的模样,做哥哥的能够被妹妹耍着玩吗?

  况且,男孩只是觉得和女孩谈得来,对於女孩的模样,名为好奇的种子才刚埋进土里,土壤还一片平坦。

  苦家大哥一根手指头戳到妹妹的额头上……用力一弹!

  「哇啊!好痛!」

  苦家小妹吃了哥哥的弹指神功,连书包都被丢回来。

  小鸭妹妹又被抛在脑後。

  「哥哥—儿—等我—」

  去年的暑假,男孩一开始是硬着头皮很不得已必须去废墟找女孩,就怕她把他的弱点说出去。

  两人接触过後,他生起怜悯之心,秉持人性本善,日行一善,经过希望社区就和她说几句话。

  男孩料不到,每次女孩都很开心,所以找她的次数就多了,慢慢男孩发现和女孩聊天,对自己也有帮助……

  只有女孩知道男孩怕鬼,女孩跟男孩说,她跟着父亲看了很多鬼怪小说和恐怖电影,世上有没有鬼她也不知道,不过她和爸爸一起看的鬼片、鬼书都很有趣,只要把鬼界想成人界,人有善、恶,鬼其实也没有那麽恐怖,女孩时常说着、说着,就天马行空自己改编起有趣的鬼故事来。

  女孩和男孩一样喜欢看书,把课外书当成陪伴的朋友,而爸爸常常听她发表感想,引导她整理思绪、发挥想像力,因此在说故事这一块,她还算有点口才,经过她改版的鬼故事,每只鬼都有了人性,都和人一样有烦恼、有无奈、有苦衷,透过女孩揭开了面纱的鬼,好像也不再是那麽恐怖了。

  让男孩恼的是,女孩总是把故事说到一半就去忙了,每次都是未完待续。

  男孩为了把故事听完,找女孩的次数更频繁。

  不知不觉,隔着一条喜鹊溪,男孩和女孩从暑假聊过寒假,上课的日子只有早上和放学短暂的时间能说上几句话,经常遇到女孩要煮饭、要做家事、要忙碌,於是,两人交换电话。

  入夜後,男孩就抱着电话进房间,打电话给女孩,听着女孩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这回说起前世被杀死的红衣厉鬼今生来寻仇,把仇人整得不成人形,她说着说着,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他—

  「你可知道红衣厉鬼的真面目?」

  通过电话传出来的声音柔柔甜甜的,像棉花糖在男孩暖热的心里融化出甜腻的滋味,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厉鬼毫无杀伤力。

  「红衣厉鬼的真面目嘛……前世的人,就是古人罗。」男孩依照女孩的思考回路寻出答案,唇边抹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噗……这回不是古人。传闻说人因怨念太深,为了报仇,才穿着红衣自杀化为厉鬼,不过我刚刚说的红衣厉鬼她不是自杀,是被杀死的,所以她是穿着红衣服被大野狼吃掉的小红帽,因为一直在大野狼的肚子里出不去,积怨成仇,等大野狼死掉转世,她才有机会从大野狼的肚子里出来报仇,她发现大野狼前世吃掉她还能转世为人很生气,才把仇人整得不成人形,就是把大野狼打回原形,科……咯咯咯咯—」女孩把红衣厉鬼搬进可爱的童话里,自己都忍不住开心地笑了。

  以後当男孩想到红衣厉鬼,就会联想到可爱的小红帽,那麽厉鬼也不再那麽可怕了吧?

  「胡扯。」男孩也笑了。

  今天的故事说完了,女孩和男孩都舍不得挂电话,女孩正要再说个故事时,男孩先开口了。

  「早上有吃到你家的馒头,我妈还是一脸匪夷所思在研究你家的馒头为什麽特别好吃?」

  「科科……我好开心。这馒头是我妈生前教我爸做的,我妈没什麽力气,所以都等假日跟我爸一起做馒头,我妈准备材料,我爸负责揉面团,我负责捏成小猪、小兔子的造型。我们用的都是基本材料,要说特别,应该就是我爸的用心和我的爱心吧,科科科……」

  男孩不曾告诉过女孩,他喜欢听她讲电话的声音。

  「我吃到的都是方方正正的馒头。」

  「嗯,因为捏成动物要耗很多时间,来不及卖。改天我另外做给你吃。」

  「好。」

  以前他得开着房门,有妹妹陪伴才敢睡觉。

  现在男孩已经敢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再需要让出一半的床位给妹妹睡,和她聊天後,他一个人也能睡得很安稳。

  「唔……会不会是水呢?」

  「水?」女孩突然冒出一句话,沉浸在甜美声音里的男孩一头雾水。

  「嗯。」女孩还在想自己家的馒头与众不同的地方,「地震以後,又陆续风灾、水灾,不知道哪一次,我家有一管水龙头突然跑出热水来。我想说烧水很浪费瓦斯,就用那水蒸馒头,我爸说蒸出来的馒头带有另一种风味,後来我又把水放凉,加进面粉里……好像是从那次以後,馒头卖得愈来愈好,客人都说我们家的馒头味道有层次,愈嚼愈香。」

  「冷水变热水……是哪儿坏掉?应该找个师傅去看看。」

  「我家从地震之後到处都是问题,墙壁龟裂,屋顶也会漏水,我们都习惯了。科科科……反正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後来我们家都用那管水洗澡,省了不少瓦斯呢,咯咯咯……」

  男孩这下明白了,女孩小事迷糊的性子来自父亲的遗传。

  静悄悄的夜里,传来她的笑声,那笑声不再刺耳,反而化成滋润大地的露水浇灌埋在心田的种子,男孩又想起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听我妹妹说她看过你,她去找过你吗?」

  「小鸭妹妹告诉你了?她还叫我保密。」女孩嗔了一声,既然小鸭妹妹自己泄密了,她便告诉男孩,「她上个礼拜带一个女孩子来找我,我吓到说不出话来。平常都是隔着一条溪说话,看似很近,其实要到我家来,那是要绕一大圈,得从我们这村子另一头那座和平桥经过街上,再从小路绕过来,说实在路也不好找,没想到她居然会特地来找我。」

  「上个礼拜……是带我表妹去吗?」男孩想起上个礼拜妹妹和表妹西门草儿从山上一起回来,表妹在他家里住了两天,两人一大早就搞消失,把他的单车也骑出去,天黑才回来。

  「嗯,就是野草儿,一个像鲜花一样的女孩儿,她比较像是你亲妹妹呢。」女孩和男孩说真心话,毫不修饰就出口了。

  「你这话可别再给我妹妹听到。」男孩咧着嘴角无声地笑着,在电话里问女孩,「她们去找你做什麽,没给你添麻烦吧?」

  「科……咯咯咯……」女孩还没回答就先笑得好开心,「小鸭妹妹带野草儿说要来我家探险,我说我家不是废墟,只是旁边的房子垮了、墙壁裂了,社区花园长了些杂草,她说长满杂草看起来就是废墟,她就是要探险。」

  男孩听完,嘴边的笑容不见了,代替妹妹陪罪,「很抱歉,她那张嘴很难管得住,老是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说实在话,我也是经由你才知道我家已经变成外人口中的废墟,那时候我担心的是会传到我爸耳里去,我怕我爸听到会伤心,这间房子当初是我父母结婚时一起买来的新房,这里充满他们两人的梦想,我妈曾经跟我爸说,即使她提早离开了,她的灵魂也会留下来,希望他好好守着这个家,所以我爸才舍不得搬走。

  「不过上次小鸭妹妹来,满口『废墟、废墟』的叫,还一脸兴奋的发光,说要来探险,结果我爸看着我,我看着他,原来我们彼此早就听过外面的耳语了,没说出来只是怕对方难过……

  「本来是很感伤的场面,但是因为小鸭妹妹在一旁吵,她那表情真的很好笑,看她为了要探险那麽开心,我爸就一直笑,他说这样也不错,换个角度来看,也不是每个人家的社区都具备探险的价值能吸引到这麽可爱的小妹妹来。哈哈哈……小鸭妹妹一来,废墟反而变成是我家的特色了,科科科……咯咯……」

  「幸好,看样子我不用把她五花大绑,去林伯伯面前负荆请罪了。」听到女孩开朗的笑声,男孩就放心了。

  「哈哈哈,我本来以为她说要探险是开玩笑,没想到她是认真的,她跟我爸要了两双工作手套,一双分给野草儿,叫我留在家里准备午餐,她要吃牛肉面,两人就跑出去了。还好那天家里刚好有牛肉,那是爸爸的朋友送的……噗……科科科……咯……」说到小鸭妹妹的到来,女孩一直忍不住笑。

  「她的脸皮号称子弹穿不透的,你以後要记住这一点,别把她的要求照单全收。」男孩提醒她。

  「噗……我煮好午餐出去找她们回来吃饭,结果……科……科科科……」女孩又笑得说不出话来。

  男孩是很了解妹妹的,「她跑去花园除杂草了?」

  「啊……我都还没说,你怎麽知道?说要探险的小鸭妹妹竟然满头大汗在整理花园呢。」她当时又被小鸭妹妹吓到说不出话来。

  「我妹的志愿是花农,我家的房子是租的,庭院只有一小块地让她种花,她看到社区那麽大片花园供她玩,一定是觉得赚到了。」

  「科科……咯……社区花园久没整理,长满杂草,要清除真的很辛苦,她一个人拔草,嘴里还碎碎念,超可爱的。」

  「她不是带草儿去帮忙?」

  「噗……我爸租的菜园在花园附近,那天他说要挖地瓜,野草儿好像对挖地瓜比较有兴趣,就跟着去了。小鸭妹妹说带她来一点用处都没有,科科科……我好久没看到我爸笑得那麽开心了。」女孩的声音好兴奋,听得出来苦家表姊妹的到来,对她而言是满满的惊喜。

  「……你呢,你开心吗?」男孩听着她的笑声,心田震荡,埋在土壤里的种子冒出芽来。

  「嗯!爸爸开心,我就开心了,咯咯咯……」

  「嗯……换成我去找你,你开心吗?」男孩终於说出口了。

  「我当然开心了,你每次来找我,我都很开心,科科科……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当你陪我一起吃苦茶糖时,我有嚐到苦茶糖的甜味呢。」女孩隔着电话,羞答答地老实说。

  以前她一直没说,是因为她怕说出来,天鹅哥哥就不再来陪她吃糖了,不过小鸭妹妹来过以後,她觉得她有勇气说了。

  苦茶糖是她与过世的母亲之间的回忆,对於女孩有很重要的意义,男孩也知道,但是女孩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让男孩觉得女孩是故意岔开话题。

  「嗯,恭喜你。不过……林语歌,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每次见面我们都是隔着一条溪、一层木板,只有你见得到我,看得到我的表情,我觉得这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讲求公平,对男孩来说,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啊?」

  「啊什麽?你是故意装听不懂吗……我想见你。」

  「……哦。」

  「哦什麽?回答呢?」

  「呃……」

  「林语歌,只不过是见个面,你支支吾吾,到底是什麽意思?」男孩愈来愈不高兴,甚至有些生气,他本来以为他说要见面,女孩会乐不可支,咯咯咯的直笑说好,没想到女孩是拖拖拉拉的反应。

  「不知道……我突然就很紧张。」女孩听到天鹅哥哥想见她,一颗心脏怦怦跳,好像有小鹿乱撞。

  一直以来,藏在木板後面已经成为习惯,也是因为这段安全距离,她的胆子才壮大,才敢和天鹅哥哥天南地北的聊开来……

  为什麽天鹅哥哥突然要见她呢?

  「都是朋友,只是见个面……有什麽好紧张?」男孩把女孩当朋友,认为朋友当一年多了,见见面也没什麽,却被她说得……他莫名也听到心跳声。

  一句朋友,让女孩如擂鼓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嗯……你说得也是。其实我一直都好羡慕小鸭妹妹有一个天鹅哥哥,所以……我就偷偷的也把你当成哥哥看待。」女孩想起最初她对天鹅哥哥的想法。

  「我们同年吧,你几月生的?」

  「八月。你呢?」

  「我也是。你几号?」

  「八号,我是父亲节出生的,我妈在世时经常很开心的说,我帮她省了一个蛋糕钱,连买父亲节礼物的钱都省了,因为我就是给爸爸最好的礼物。你呢?」

  「……八号。」

  「不会吧……这麽巧!天鹅哥哥竟然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是双胞胎兄妹嘛!」女孩惊喜的大叫。

  「……我已经有一个很麻烦的妹妹了。」男孩并不想再多一个妹妹。

  「但是我想要有一个天鹅哥哥,我保证会当一个乖巧的妹妹。」

  「我考虑看看。明天放假,你有空吗?」被她绕了一大圈,男孩终於把话题转回来。

  「……嗯。」女孩又听到小鹿在乱撞了。

  「我们约在哪里见面?」男孩用着稀松平常的语调说,就像他说的,只是朋友见个面。

  男孩的口气,让女孩感觉,她再扭扭捏捏,就是不够大方了。

  「明天下午我会跟爸爸去图书馆还书,要不,我留在那里等你?」女孩其实还是很紧张。

  「好,不见不散。」

  男孩不给女孩反悔的机会,很快挂上电话。

  收了线……男孩的嘴角勾起一抹很深的笑容。

  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又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林语歌,究竟是什麽模样呢?

  不知不觉他也开始期待了,想看看和那双眼睛和柔甜的声音搭调的长相。

  明天,男孩和女孩终於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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