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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试阅] 阳光晴子《炮灰重生不退亲》(缘来是重生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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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6-12-16 16:49:55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6年12月16日

内容简介:

靳大人,你的前未婚妻真笨,放着这麽好的人不要,可惜我与你无缘,
现下只能在你的墓前叹息,若下辈子再相遇,我一定不会错过你……

身为洋行的女主事,她在商场上混得风生水起,无人不佩服,
没想到不过是在英年早逝的青天大老爷靳懿威坟前感叹几句,
就重生成主动退他婚事的前未婚妻,这下好看了,
一想到心怀不轨的二叔会倾吞江南的洋行,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只好腆着脸上门求嫁,希望能与被贬去江南当小官的他一起赴任,
幸好她总算靠着机智通过他的考验,成为他名不副实的假妻子,
一路上发挥所长赚取大把路费,扭转他对原主的花瓶印象,
而他虽然依旧冷着脸,却在她落水时使出作为底牌的武功救她,
有官员送小妾给他时,他也坚决拒绝,令她开心得笑咧了嘴,
还给她极大的自由,让她能去寻找出外云游的堂哥回来对抗二叔,
没想到堂哥出现,靳懿威却以为那是她爱的人,罕见地发了脾气,
搞什麽嘛,这个迟钝的家伙,她爱的明明是他!
然而她还来不及和他和好,就遇到刺客突袭,坠入溪谷……







  楔 子

  朗朗晴空下,朱微茵静静的伫立在父母的坟前,一炷香已烧了大半,烟灰随风纷飞,火花渐熄。

  一旁的清秀丫鬟夏黎、春兰互看一眼後,转回目光瞧着仍动也不动的朱微茵,不太敢出声。

  主子一向乐观坚强,但每年扫墓,情绪总是低沉,可能是因为主子的爹娘不过是出一趟远门就惨遭盗匪谋财害命令人措手不及,而且这麽多年了,那帮匪徒消声匿迹,不曾被逮。

  时间缓缓流逝,香已熄,朱微茵美丽的脸上仍神情凝重。

  「小姐,我们收拾收拾回去了吧?」夏黎个性较直率,老是冒冒失失的,少根筋的她觉得再这样杵下去不成,索性开口。

  春兰温婉贴心,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多嘴了。

  朱微茵吐了口长气,「收吧。」

  两个丫鬟看向她,见她脸上已恢复为平常的神态,皆微笑点头,弯身将祭拜的物品一一放回竹篮里。

  「爹、娘,茵儿明年再来看你们。」朱微茵於坟前再次跪下,磕了三次头,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之後,主仆便在守墓人的目送下,步出朱家私有的墓园。

  朱微茵背对着墓园大门,停下脚步,深深的吸了口长气。

  这座可以俯瞰定容县全景的山头还有不少墓地,有的杂草横生,有的才刚放上鲜花,每一座代表的都是一个个消逝的生命。

  「小姐,咱们的马车停在下方路口呢。」夏黎见自家主子不动,想也没想就一手指向半山腰的路口,但动作太大,她勾在手肘上的竹篮前後摇晃,里头一颗鲜红的苹果咚咚落地。

  「什麽嘛!」她皱起眉头,蹲下身去捡,没想到大大的竹篮碰撞到自己的膝盖,瞬间朝前一倾,不管是水果、牲礼还是菜肴,全翻落在地,顿时苦着脸哀号一声,直接跪在地上,「啊—— 怎麽会这样?」

  怎麽不会!春兰好无言,要不是主子罩着,笨手笨脚的夏黎早就被丢出朱家大门了,「快捡吧,别跪着不动。」她弯下身来帮忙,却见朱微茵也跟着弯腰,急急要她到另一边休息。这个主子她们伺候了八年,从来不摆架子,直把她们当姊妹,但她们可不敢真的冒犯她。

  朱微茵也不勉强,往另一边走去,却见一颗红苹果迅速滚过脚边,她一回头,看到夏黎尴尬的跪跌在地上,春兰伸手要扶起她,而方才捡进竹篮里的水果又再度滚落一地。

  朱微茵摇头一笑,从容的往前走,穿过两座墓碑,弯身捡起那颗苹果,直起身,这才发现眼前是一座新坟,墓碑上的名字她还非常熟悉,她在外行商,曾在商会及一些宴席上与那人有过几面之缘。

  靳懿威,一个相貌堂堂,气质冷傲的男子。他对她这名经营宜和洋行的年轻女当家不曾有半点轻视之意,光是这点,就让她颇为欣赏,为此,她还特别打听了有关他的事,後来才知道他是受了家族之累才被贬到这个位於江南地界的定容县当县官,甚至因此惨遭未婚妻范敏儿—— 京城第一美人退婚。

  即便非自愿,靳懿威做起县官可是半点也不马虎,政绩不错,是个好官。他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特别照顾弱势,每月都定期从他的薪俸中拨出定额买米粮送给年迈独住的老人及孤苦无依的百姓,只可惜来不及升官就猝死。

  而且靳家倒台後,亲友间疏离,不再来往,靳懿威死时两袖清风,连点办丧事的钱都没有,也无亲友相助,最後还是百姓商家感念他,众人捐款替他造了坟。

  这事发生时,她正巧出了趟远门,要不,她也是会慷慨解囊的。

  「可惜了,那麽俊美又有才气的男人,不畏权势的为民请命,兴利除弊,百姓们敬他、爱戴他,怎麽老天爷这麽早就让他离世了?」朱微茵说来甚是感慨。

  夏黎跟春兰已收拾好走过来,正好听到她说这席话,两人先是一愣,再齐齐看向石碑上的名字,同时开口,「是靳大人的墓呢。」

  「嗯,这麽好的人,他的未婚妻却执意退婚,看来是个不识货的。」朱微茵叹了口气,「要是我是他的未婚妻,肯定不会退婚。」

  「小姐,这样说—— 呃,不太好吧。」春兰看着这附近一座座的墓,虽然天朗气清,但时值深秋,山风一吹,枯叶随风飘落,添了股萧瑟感,令她总觉得有些毛毛的。

  「无妨,我只是替他感慨。」她将手上的苹果放到春兰的竹篮里,又道:「这麽好的官,怎麽老天爷不让他多活些日子?还有那个范敏儿,要我说,能嫁给靳大人多好,一个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会是好丈夫—— 」

  「小姐啊!」夏黎神情略显惊惶的东瞧西看,「春兰说的对,您别在靳大人的墓前说这些了,还说到嫁娶什麽的,他可是死了呀!」

  朱微茵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世上那麽多人,有幸能成为夫妻得要多深的缘分,富贵如浮云,夫妻间若能相知相惜,真的不需要有通天富贵,即使只有少少的俸禄,粗茶淡饭的过日子也是很幸福的。」

  夏黎跟春兰互看一眼,暗暗在心里一叹,主子及笄了,媒婆多到都要将门槛给踏平,但家里能为她作主的长辈还真的没有,难怪她会有这麽多的感慨。

  朱微茵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新坟,简简单单的,连墓碑也是最便宜的石头,上头的字刻得四平八稳,只有「青天好官」四个字透露墓中人的不凡,然而可以想见,时日一久,这个人终究会被世人遗忘,这墓也将成为杂草丛生的一隅。

  罢了,反正她的钱多得是,确实有能力替他做些什麽。朱微茵微微一笑,看着墓碑道:「好吧,靳大人的後半辈子就我来养了。」

  「小姐!」春兰跟夏黎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朱微茵被她们吓了一大跳,半认真半开玩笑的瞪两人一眼,「我话还没说完呢。」她的意思是,以後修坟和祭拜的钱跟人都由她来出。

  「还没说完?小姐,奴婢真的听很多人说过,在别人的墓前千万不能乱说话,会出事的。」夏黎边说边咽口水,还搓了搓汗毛直竖的手臂,蓦地——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天雷吼,让主仆三人吓得不轻。

  夏黎惊惶地抬头看天,一手拍拍被吓得怦怦狂跳的胸口,「怎麽晴天打雷啊?不会有什麽坏事要发生了吧?」

  「口无遮拦的胡说什麽!」春兰脸色微白,念了她一句。

  夏黎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朱微茵也抬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紊乱的心跳渐渐平息,「我们走吧。」

  两个丫鬟再无异议,急急的挽着自家主子,匆匆步行到路口,上了马车。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晚,朱微茵发起高烧,大夫看了说是染上风寒,但药吃了,烧也退了,她却一直昏睡不醒。

  时间一天天过去,请了许多大夫,仍然找不出病因,半个月过後,她偶而清醒,但最多一个多时辰便会再度昏睡;一个月後,她不再昏睡,却虚弱得起不了身。

  「轰隆隆—— 」

  这一夜大雨滂沱,雷声不断。

  朱家大宅里,一个灯火通明的院落中传出一阵阵啜泣声。

  「呜呜呜,都是奴婢乌鸦嘴,小姐,您骂奴婢吧,奴婢真是乌鸦嘴!」夏黎跪在床边,鼻子一抽一抽的哭着,不时拍打着已经红肿的嘴巴。

  朱微茵虚弱的躺卧在床上,连安抚她的力气都没有。

  「小姐,奴婢去求菩萨了,也到靳大人的坟前去求过了,说那天小姐说的话要他千万别当真,奴婢求他不要将小姐带走。」夏黎哭得好伤心。

  「奴婢也去求靳大人,别让小姐去当他的新娘,呜呜呜……」春兰哽咽不已。

  「不、不是……」朱微茵真的没力气说话,可看着两个跪在床畔哭红双眼的丫鬟,她很想告诉她们,没事的,人生在世,有生就有死,绝不是因为一个多月前她在靳懿威坟前说那些胡话,才有了此刻的死劫。

  「怎麽不是!主子一向健康,怎麽会染个风寒就变成这样?连大夫都救不了……」夏黎仍拚命哭泣,十分自责,当初若不是她笨手笨脚打翻竹篮,小姐也不会在墓地多作逗留,更不会发生後面的事。

  朱微茵很想安慰她那真的不干她的事,只是老天爷要带走她而已,但是她还有一件心事未了……她试了几次,才乾涩的开口,「晓—— 晓—— 」她的义妹曾晓乔还是没能赶回来见她最後一面吗?

  「主子是说乔主子吗?她在赶回来的路上了,请您撑着点,撑着—— 」春兰泪如雨下,握着朱微茵愈来愈冰凉的手,心也跟着发凉。

  朱微茵真的很想撑下去,她必须告诉晓乔怎麽跟云游在外的大堂哥联络,那是往後晓乔唯一可以求助跟信任的人。

  她还得告诉晓乔,朱家大宅里住的都是会吃人骨血的亲戚,她已帮晓乔安排好一门婚事,晓乔要好好嫁人,别傻傻的想替她守护朱家的宜和洋行而不嫁。

  她也想告诉晓乔,她这一辈子,只活了十五年,父母早逝,家里虽有几房人,但她在乎的只有晓乔、大堂哥及宜和洋行的老管事。

  对了,还有在她眼前哭得死去活来的两名丫鬟,她想要谢谢她们,她还想、还想……

  倏地,黑暗降临。

  熙朝丰阳十二年,初冬,朱微茵咽下最後一口气。

  第1章

  熙朝丰阳十一年,初夏。

  朱微茵静静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久久之後暗暗吐了口长气。

  铜镜里的自己,眉毛如画,双眸清灵,粉唇如樱,看起来娇滴滴的。

  唉,即使看了一个多月,她还是不习惯这张陌生的新脸孔,即使这张脸比她原先的还要美上十倍,她却没有因此多了喜悦。

  合上眼,她似乎仍听得见夏黎跟春兰的痛哭声,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死了,没想到再度睁开眼时,不仅时间倒转,就连她的身分、样貌也全变了。

  她一开始以为是作梦,到後来不得不认清自己确实是附体重生,从一名可以处理大笔生意的商家女主事摇身一变成为世府千金,更神奇的是,这位千金还是她站在某人的新坟前批评过的范敏儿!

  这麽好的人,他的未婚妻却执意退婚,看来是个不识货的。

  要是我是他的未婚妻,肯定不会退婚——

  她睁开眼,再次盯着镜中的容颜,自从知道自己附体重生的原主就是靳懿威的未婚妻後,这两句话就时不时的在她脑袋瓜里盘旋不去。

  多麽离谱又荒谬,她竟成了不识货的范敏儿!

  但就算有再多的困惑和不解,她纠结了一个多月,心思千回百转的,也只能接受从今而後自己就是范敏儿!

  好在这个身体仍保存着前身的记忆,她变成范敏儿後,生活过得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对京城近来发生的大小事也一清二楚,才能安排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

  此刻日头偏西,橘红色的霞光洒进这座清雅又不失奢华的卧房内。

  她再做了个深呼吸,从梳妆镜前起身。

  她这一动,原本站在一旁的两名丫鬟不安的互看一眼,其中的雁子咬着下唇走到另一边去拿披风,而玉荷则轻步上前,「小姐,您真的要去吗?」她有些害怕的看着穿着一身藏青色裤装,呈现店小二扮相的自家主子。

  「好不容易才安排好,怎麽可以不去。」范家可是百年世家大族,宅中规矩多如牛毛,一个闺女要出门得过五关斩六将,一层层往上呈报。

  范敏儿俐落的调整了下头上的帽子,确定长发已完全包覆在里头後,回身接过另一名丫鬟递过来的连帽披风穿上,从头到尾将自己遮得严实後,才朝丫头们点点头。

  两人只能硬着头皮率先穿过隔开卧室与花厅的珠帘,步出房门後,注意到范敏儿跟在她们身後,两人再互看一眼,随即照着自家主子先前的交代,一路快步往後院的方向走,若远远的见到有人,就赶忙绕路。

  这里可是京城的应远侯府,范敏儿是正经主子,虽是庶女,但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也因而成了侯爷跟世族长辈们的心头肉,养娇也养刁了。

  不过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范敏儿只是侯爷眼中一个足以攀上权贵,让范家更加壮大的棋子而已。

  此刻,在这又娇又刁的主子指使下,主仆三人偷偷摸摸的总算顺利来到後院门外,一辆马车已在候着。

  这是范敏儿拿钱要两个丫鬟去外头雇来的,因为范家马车都印上独有的家徽,不好办事。

  雁子和玉荷伺候范敏儿坐进马车後,便跟着车夫坐在前头,一边替车夫引路,一边不忘忐忑的交换眼神。

  两人私下聊过,都觉得主子忽然变得很不一样,她们还往前推敲时间,记得是一个半月前,就在主子执意退了靳府婚约的隔天,与家中的嫡三小姐在水榭旁狠狠的吵了一架,也不知怎麽的,双双跌落水中,再被奴仆救起时,两人都奄奄一息,她们这些贴身丫鬟因而被狠打了二十大板,说是偷懒,没有护主,但明明是两个主子要她们这些丫鬟走得远远的,谁也不许听她们说话。

  不过当时两人争吵的声音极大,她们还是听到了,嫡三小姐心系靳懿威已久,而主子是庶出,却仗着侯爷的疼宠如愿与同是庶出的靳懿威成了未婚夫妻,後来主子又悔婚,还说些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话,嫡三小姐气不过才动手推人。

  但嫡三小姐当天就醒了,休养几日,一如过往般雍容大度,她们家主子却是昏迷数日才清醒,整个人变得安安静静的,即使侯爷跟主子的亲生母亲月姨娘多次探视,她仍是意兴阑珊,话也极少。

  那时候她们就觉得主子变得不一样,脾气变好了,不会动不动就打骂她们,且她对侯爷为她跟京城望族靖明王府中的世子溥堂议亲一事本是兴致勃勃,充满优越感,而今谁要提起,她便一脸凝重,而今个儿要做的事,她们更是想都想不明白,主子到底想做什麽?

  马车里的范敏儿正静静的看着竹帘外的京城街景,回忆她的前世。

  其实她初掌宜和洋行外出经商时,曾来过京城一次,对皇城的繁荣留下深刻印象。这里店铺林立,人车熙来攘往,金碧辉煌的宫殿就座落北边,高耸的宫墙隔开了坊市,店铺的规模一家开得比一家大,而静巷里也有不少风格各异的小店,物品琳琅满目,价格则贵得令人咋舌。

  眼前所见与几年前看到的街景并无不同,大街上不少人高谈阔论,茶栈里也有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话,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麽,但她猜得到内容。

  丰阳十一年,一件皇室丑闻传遍大江南北,震惊了全朝百姓。

  这事始於去年秋季,因湖北虫害,粮食缺收,几个月後,许多百姓沦落为饥民,三皇子主动向皇上表明愿押送米粮前往赈灾,积极与当地农民面对面了解虫害缘由,思索防疫之道,同时也请当地米商释出囤积的米粮,好接济从相邻城镇涌入的其他饥民。三皇子爱民仁慈之名迅速在各地传开,更有不少人私下议论,若由三皇子继承皇位,是熙朝百姓之福,只是谁也没想到一把无名大火竟将统一堆放在仓库中的米粮焚烧殆尽。

  事後皇上派人追查,查出这一切都是因皇子间的夺嫡内斗而起,原来成了东宫太子的二皇子担心原本就备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立下功劳,储君之位会有变,他才从中阻挠,派人放火烧毁仓库。

  这火来得太猛太快,上千名等着领米的饥民争相推挤逃命,最终造成数百名百姓走避不及,葬生火海。

  这事皇上原本是要压下来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放火造成百姓重大伤亡、赈灾的米粮付之一炬的罪魁祸首就是当今太子一事被传了出去。

  全国上下众怒难消,舆论譁然,为此,皇上不得不废太子,好平息百姓怒火。

  但事情未了,皇上在废太子之余,也趁机整顿朝中派别,几个被视为立场分明、拥戴二皇子及三皇子的世家大族都在名单内,皇上直言,他治理的熙朝不许结党营私、不许拉帮结派,朝野若无法齐心,又如何富国强兵,百姓安康?

  於是,世家大族、三代当官辅政的靳家,因拥戴三皇子,也被卷入这次的夺嫡之争,一家子当官的,除了靳懿威外,全被摘了乌纱帽。

  不知内情的会觉得靳懿威很幸运,知情的就知道他是最大的苦主。

  才学过人的他在靳府是不受待见的庶子,生母早逝,直至中举才在家族中受到重视,也因为他是世家子弟中少数靠自己中举的,格外入皇帝的眼,眼看就要飞黄腾达,却因为这件夺嫡之争被波及,锦绣前程没了,议好的婚事也没了,且再半个月就得动身前往江南当一名小小县官。

  范敏儿想到这里,不由得闭上双眸,却无法压抑胸口间翻涌的心惊胆颤。

  这个时间,前世的她还活着,可她现在却在范敏儿的身体里重生,那在江南的朱微茵会是谁?范敏儿吗?她在那里又在做什麽?家里的人跟洋行都好吗?她心里有成千上万个问题待解。

  她好不安,唯有去一趟江南才能找到答案,可偏偏范敏儿已经退亲了,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这一趟,希望能重新开启前往江南的大门。

  「小姐,已经到了。」

  马车外传来雁子忐忑的声音,接着,长长的绣帘被玉荷揭了开来。

  范敏儿倾身,踩着雁子搬来的矮凳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这间位於静巷内的大宅子,认真说来,它其实是京城迎宾大客栈的偏僻後院。

  雁子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走上前举手敲敲紧闭的後门,後门随即打了开来。

  范敏儿眼中悄然浮现一抹淡淡笑意,她重生後办大事,好像都只能走後门呢。

  繁华京城中,如今最热门的八卦当属靳家,靳家大宅前总有些好事者驻足观看,对里头指指点点,毕竟靳家虽然被抄家丢官去职,但皇上厚道,念在其三代为官,给了靳府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打包离开,除了房舍土地不得买卖变现外,大宅里的东西并未扣押,任由他们处置。

  自那之後,每日都可见到一些价值不菲的家具、古董字画被搬出来,接着就是靳家几房在众人面前你抢我夺,争执不断,於是古董花瓶碎了,字画被撕了,众人张牙舞爪地指着对方,露出互相怪罪的丑陋嘴脸。

  等到大宅被搬得差不多後,各房接着抢的就是彼此私藏的金银珠宝。据被遣散的奴仆说,平时雍容华贵的几房夫人、女眷光为了一包首饰就抢成一团,还差点将一名夫人的眼睛给抓瞎。

  不意外的,靳家成了京城人眼中的大笑话,靳家这个世家大族也终於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开始思考,将目光放到安静独居在後院一隅的靳懿威身上。

  虽然他从朝廷新贵被贬到江南的定容县当知县,但与家族的其他人相比,皇上对他绝对是特别宽待,他们心里有底,靳家若要从谷底再爬起来,只能靠他,因此他们开始抢人,假装心疼的说靳懿威平时孤家寡人,只有一名小厮随侍,倒不如一家子同下江南,彼此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但这个如意算盘没成,靳懿威不配合。一个没有亲娘的世家庶子在家族中备受冷遇,就连亲爹也不曾关爱,多年来,他冷眼看着家中几房争夺权力、勾心斗角,对人性失望,对古今赞颂的亲情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眼中,人与人之间没有单纯的付出,只有算计、利与慾。

  一连数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拚命挤到他眼前说他是家族中最优秀的苗子,靳家日後只能靠他光耀门楣的一张张嘴脸,反感到只想吐。

  为图个清净,他离家搬到迎宾大客栈小住,但家人不死心,尤其是他的父亲,时不时上门游说,说着那些身为靳家子孙该有的责任义务。

  他烦了,累了,索性拒绝见外客,这几日也已经将该处理、该办妥的事都解决了,明日就能提早下江南,远离这一些所谓的「家人」。

  只是眼前这个头垂得低低的,端着托盘缓缓踏入他房里的店小二,怎麽看都不对劲!

  范敏儿一双玉手微微颤抖,将托盘上的茶水跟冒着热气的饭菜一一挪到桌上後,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粉妆玉琢的脸蛋,神情紧张的看着坐着的靳懿威。

  「是你!」靳懿威表面平静,但心里是讶异的。他已经顺她的意解除婚约了,一个世家闺女又为何要打扮成店小二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范敏儿先是有礼的福个身,再尴尬开口,「是我,我知道我的穿着很奇怪,但如果不这麽做,便见不到靳公子。」

  她话里有点小小埋怨,她写过帖子让人送来给他,看能否见上一面,但这家伙连帖子也不收,她只好派人守在客栈前,只要见他外出,便一人跟上,一人回报,可这家伙根本消失,连客栈也不出,她能怎麽办?

  靳懿威勾唇,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见了也是白见,请范小姐离开。」

  这麽快就下逐客令!她咬着下唇定眼打量,他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一身质料极佳的黑色圆领袍服,俊美无比,只是眉宇间始终散发着冷峻及疏离,明摆着他就是这麽不好相处。

  怎麽办?认真算起来,此时的他未下江南,跟她是尚未见过面的,与原主范敏儿也只见过两次,怎麽这麽难亲近,她能成功说服他吗?唉,她的额际都隐隐疼起来了。

  见她只瞪着自己却不说话,靳懿威冷冷开口,「范小姐,需要叫人进来帮你离开?」

  要叫外头守门的小厮撵她走?不行,她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可是瞧他这张冷冰冰的俊颜,她过来前酝酿好的情绪、准备好的说词,全被他打乱了。

  靳懿威突然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范敏儿想也没想的快跑到他面前,双手大张拦阻他,「听我说些话,你可以边吃边听我说,不然,我、我今晚就赖在外头不走了,真的,拜托。」天啊,他真高,而范敏儿这身形实在太娇小了,她得仰头看他,可真是费力。

  见她眼中闪烁着坚定,他的黑眸迅速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错愕,而後随即冷冷的看着她。

  她则勇敢的仰头凝视,虽然脖颈真的好酸啊。

  他重新落坐,而她连做几个深呼吸,走到桌子旁,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雕刻精巧的小小木盒,放到桌上,打开後,里面是好几根银针。

  他蹙眉看着她。

  「靳公子与我一样出身世家大族,同是庶出子女,该是见惯宅中的尔虞我诈,对没事献殷勤的人一定会特别警戒,这盒银针是我送给靳公子的第一份礼物,我今日来,有两份礼物要送。」她拿起一根银针,一一在饭菜上试了一轮,银针都未变色。她擦拭好银针後,对着他嫣然一笑,「靳公子可以放心用晚膳了。」

  但他不领情,仍是冷冷的看着她。

  好吧,是她多事,但她真的是好心啊,他下江南约半年就会死掉,偏偏她拚命回想也想不出来他到底是怎麽死的,但一个好好的官会突然猝死,她想来想去也只有可能是中毒。

  他定定的注视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麽,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礼物觉得莫名其妙。因为生长环境,他的确生性多疑,但就算疑心再重,也不认为她会在如愿悔婚後还想方设法毒杀他,他们之间并没有那麽大的仇恨。「开门见山吧,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愿意听了!范敏儿大大的松了口气,微笑着拉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你吃啊,呃,我要说的有点长,怕饭菜凉了,那就不好了。」

  他微微蹙眉,总觉得眼前的范敏儿与他过去的印象有些不符,神态及说话的口气都不同,不过他又有什麽好惊讶的?那些所谓的家人不也是全变了样。

  至於范敏儿,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眉如画,面如桃,眸如星,巴掌大的脸蛋完美得让人无法挑剔,穠纤合度的身段,一手盈握的小蛮腰,有出身世家的娇贵气息,可更特别的是那天生楚楚动人的气质,更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慾。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此等气质是老天爷慈悲下的错置,那张柔软得引人怜惜的美丽容颜下,是一个只想攀附权贵、享受荣华富贵的肤浅灵魂。

  范敏儿见面前这张俊容愈来愈冷然,头皮不由得一麻,但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轻咳一声道:「我、我想收回……收回悔婚的话,呃,就是,我要你……娶我。」天啊,她结巴了,只不过是换了个身体,怎麽她和原来人巧、心巧、嘴更巧的朱微茵差那麽多?

  经商多年,她知道以诚相待就有好果子吃,所以她定定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靳懿威,表情能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但这神情看在靳懿威眼里就是个笑话,低沉的嗓音吐出,「一下子悔婚,一下子求娶?范小姐是健忘还是觉得如此反覆很好玩?」

  这麽呛!真尴尬,若可能,她也很想直白的说:很抱歉,这身子的灵魂换人了,所以悔婚的不是她,请他万分见谅。

  她蹙眉看着他,一手拿起茶杯,迳自替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舒缓紧张後,再次勇敢的直视那双冷得能冻伤人的冷峻黑眸,「我这次是很认真的。」

  「悔婚当日,范小姐也说自己很认真,还向在下坦承,你就是爱慕虚荣,而靳某被贬至江南当个小官,是绝对无法给你过好日子—— 」

  「我知道自己说了什麽,靳公子不必重复。」她一脸无奈的打断他的话。

  就原主的记忆,她很清楚范敏儿说了什麽毒辣的话,什麽他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要有点魄力的自动退了这门婚事,别让她瞧不起等等。

  靳懿威漠然的看着她,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言行举止十分不解。

  老天爷待她太好了,即使女扮男装,且巴掌脸上满是懊恼与无措,她仍美得无懈可击,无形中散发的柔弱气质,更是惹人怜爱,令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保护慾,当然,他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

  没来由的,一把无名怒火陡地在胸口燃起,他看着她的目光更冷了。

  天!那双黑眸冷得吓人,她额际更疼了,以纤纤玉指轻揉,并说道:「我一开始悔婚,其实只是想试验靳公子会不会努力争取,毕竟我的选择很多,呃—— 京城第一美人嘛,就是有些小小的、无聊的虚荣感。」她说得心虚,但她总得想法子让他愿意再娶她。

  他黑眸一眯,「范小姐真的记得自己说了什麽?你说因为我是庶子,你对这门婚事原本就不满意。」

  她两手一摊,「这样吧,我就是想嫁给你了,请你别再提我以前说了什麽蠢话,好好思索一下,在什麽条件下,你会愿意娶我。」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此路要真的不通,她也只好另想法子。

  他冷漠的看着她,这是硬要赖上?哼,早就知道京城千金无论嫡庶都是我行我素的娇娇女,唯一不舍的就是脸面,他就瞧瞧她的脸皮能有多厚。

  「那就请范小姐说说自己是多麽娴淑温良、还是有什麽当贤妻良母的能力,值得在下求娶。」他顿了一下又道:「瞧我糊涂了,全京城谁人不知范小姐除了过人的美貌外,好像也没什麽值得拿出来说嘴的。」

  指她空有美貌,一无是处?她是半点也不在意,她的灵魂可是朱微茵,在江南定容县的洋行主事多年,什麽难听话没听过。

  「我这是隐藏锋芒,身为庶女,光芒大露,在那样的世家大族里岂不是找死。事实上,妇之四德,妇德、妇容、妇言、妇功,我可是全数兼备呢。」她大言不惭,自信满满,楚楚动人的脸蛋上没有让人讨厌的骄纵之色,反而有一股慧黠的俏皮之态。

  他微微皱眉,这实在不像是他印象中范敏儿会说的话。

  她纵横商场多年,最擅长察言观色,见状马上加强说服,「其实靳公子不曾真正了解过我,从婚事定下後,我俩不过只见了两次面,一次是下聘前一日,在我父亲的允许下,於我家厅堂见上一面,第二—— 」

  「第二次就是范小姐派人拦下在下的马车,趾高气扬的进到车内,一脸鄙夷的说着要悔婚的话,但那些内容已足以让在下了解范小姐的内涵。」他冷笑一声。

  她腆着脸,讪讪的道:「如果我说那时是心情差,说的都是言不由衷的话,」陡地站起身,双手合十请求,「行吗?你可不可以重新认识我?呃—— 你可以多问我一些问题再下判断,好不好?」

  靳懿威深邃的黑眸一敛,其实可以不理会她,但那双清澈明眸中的请求是那麽强烈,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点头了。原来,红颜祸水是这个意思!他的黑眸掠过一丝嘲弄,「好,我问,一题矣。靳某即将赴江南任职,定容县虽小,却被称为『富贾之地』,商业活络,进出口贸易频繁,对前往该处,范小姐可有什麽建议或见解?」

  她听懂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她如此费心的想要成为他的妻子,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夫人,也该脑中有物,不然江南商业活络,官商宴席频繁,官员偕妻应酬,官夫人与富商妻妾更是三天两头聚会聊天,她若什麽都不懂,凭什麽跟他下江南?

  靳懿威知道他这个问题极刁钻,一个处在深闺大院的女子,除了琴棋书画外,怎麽可能关注到商业的应对进退上。

  范敏儿想起定容县官商间的复杂牵制及合作,还有他走马上任半年後虽然成了百姓爱戴的清官,但她记得他出席的邀宴不多,外传他除了专注在改善一些弱势百姓更好的生活外,他是孤僻冷傲的——

  「答不出来,你可以走了。」他迳自拿起碗筷,慢条斯理的吃起饭来。

  「谁说我答不出来!」她瞬间回神。

  他拿筷子的手一顿,平静无波的眸子扫了她一眼,继续吃他的饭,估计她也说不出什麽有内容的话来。

  「自古以来,官场残酷,权力斗争不在话下,而江南繁华,其中的定容县更是造就多名家财万贯的富商,因而被称为『富贾之地』,同理,那里的利益纠葛更盛。

  「你是当官的,不必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要占有一席之地却是真,毕竟那里有不少大官都不敢小看的商业巨擘,」她朱微茵就是其中一位呢,「更甭提你只是个小县令,他们若用鼻子看你,我都不意外。」

  他放下碗筷,挑高浓眉,再度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自己说的太直白了?她咬咬下唇,「实话难听,但忠言逆耳,要你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不能让那里的富商视你为一个摆饰用的官员,一旦有什麽要事,迳自越过你往更高的巡抚或总督那儿呈报。」

  见他黑眸没有任何波动,无法窥视他此刻的想法,她继续说:「你是个有想法也有能力的好官,我只是希望你能为老百姓做得更多—— 」她顿了一下,在心里再加句「也能活得更久」後,接着道:「所以抢得先机是必要的,这个先机便是一开始就得让那些富商刮目相看,此外,行事作风更要雷厉风行,绝不能拖泥带水,让下方做事的人无所适从。只要上下齐心,其利断金,你在定容县肯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备受百姓爱戴。」其实说到後来,就全是她的经商经验了。

  一席头头是道的话出自一个以骄纵出名的侯门庶女口中,实在让靳懿威难以置信。他对她前面说的有能力、有想法的好官倒没多想,家人说的那些狗腿的奉承话他已听得够多了,现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跟范敏儿都是同一路人,心中皆有筹谋与算计。

  「不管你在玩什麽把戏,刻意强记这些话来讨好我,都只是白费心机。」他面无表情的再度起身,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强拉着她往门口走。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而且君子动口不动手。」范敏儿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但徒劳无功,一下子就被他拉到门口。

  靳懿威一手打开房门,打算将她推出去。

  不成,事情尚未转圜,她心急如焚,灵机一动,先一脚将房门给踢回去,再硬着头皮,想着他就是日後要跟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便贴身上去投怀送抱。

  情势大逆转,靳懿威全身僵硬的低头看着一手仍被他扣着,一手却用力环住他腰际的她。

  范敏儿仰着头,一双水灵黑眸闪动着泪光。她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所以也做好被他用力推开的心理准备以及承受他的勃然大怒等等,但脸皮厚一点,这是商人成功的诀窍之一,她不愿意认输。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先上哭招,硬是逼出两滴泪,「靳公子,我承认过去是我不成熟,悔婚了才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 」

  他一脸冷峻,「谎话连篇,范小姐忘了自己说过什麽?『大丈夫何患无妻!若你承认你不是大丈夫,你就可以不悔婚。』范敏儿,你那时的跋扈猖狂去了哪里?」

  「我—— 」她的手腕陡然一紧,下一秒,就被拉离那个温暖厚实的胸膛,再然後,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麽发生的,她没看到他动手,但「砰」地一声,身後的门被打开了。

  她诧异的回头看,他像是轻推了她一把,但一股无形力量已稳稳将她推送出去,而後在她困惑的在门外踉跄站定时,房门已经关上了。

  「店小二,你送饭菜进去也太久了吧?天都要黑了,可我家爷怎麽这会儿才赶你出来—— 咦?你、你、你不是—— 」

  靳威懿的贴身小厮苏二一边念着一边要进房掌灯。夕阳余光映在范敏儿那张美丽娇弱的容颜上,那一双泪光闪闪的明眸教他移不开视线,呆呆的忘了自己要说什麽。

  初夏的夜晚,空气仍然微凉。

  幽静的院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有时站立,有时在石阶上坐着,有时来回走动,不时做着哈气、搓揉冰凉双手的动作。

  灯火通明的房里,靳威懿坐在桌前翻着书籍,但心思却不在书上,而是回想着刚刚苏二进来说的一席话——

  范小姐让两个丫鬟到客栈去吃饭,自己披了披风仍守在爷的房门外,冷得直发抖呢。

  此时,敲门声再度响起,苏二又尴尬的走进来,头垂得低低的,「呃—— 小的不小心跟范小姐说出爷明天一早就要离开的事,爷,您罚小的吧。」

  「出去,别再跟她交谈了。」

  苏二欲言又止,但还是走了出去。他真不明白,爷怎麽能这麽狠心,让范小姐在外头站那麽久?他看着在回廊灯笼的晕黄灯光映照下,愈加令人怜惜的无助神情,实在无法狠心不去理她,「范小姐,您还是走吧。」

  范敏儿真诚的道:「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苏二不知该说什麽,但又不好意思盯着她那张花容月貌看,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到另一边去守门。

  屋内的靳懿威清楚听到两人的交谈,在他眼中,苏二一直不聪明,但他认分努力,对他的命令不敢不从,没想到范敏儿那张明艳动人的祸水容颜也会让苏二无力抵挡。

  他从窗户看出去,一个小小的身影确实轻轻颤抖着。

  范敏儿才十五岁吧,比他想像中的还不简单,她善於利用外貌上的优势作出楚楚可怜之态,恐怕连最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只可惜他是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所以拒绝得了她。

  此时,小小的身影靠近门板,接着,门上再度传来轻敲声,「我说些话,真心话,靳公子就隔着门板听着吧。」她不确定他能听到多少,可在此静夜,声音特别清楚,何况他若仍不愿理会,她见面再说也是没用。

  「我想跟靳公子下江南,的确有一个一定要离开的理由,靖明王府的世子在我与靳公子悔婚後,数度纠缠,这几日已找媒婆上门说亲。」

  这一席话对世子有欠公允,毕竟范敏儿是心甘情愿被他纠缠的,甚至还刻意制造几次相遇的机会。

  同样也是拜这身体的记忆之赐,她知道世子即使已经三妻四妾,却依然满口甜言蜜语哄骗范敏儿。她只在乎他是未来的王爷,光这个尊贵身分就让她开心得想嫁了。

  只是旁观者清,范家长辈都是有心机、有手段的人,这麽积极的与世子合议婚事,范家内部暗潮涌动,处处可见掺杂了家宅争斗的算计,要不,这麽好的事,家中还有几个嫡女待字闺中,岂会让她这名庶女中选。

  「靳公子,世子妻妾成群,我又是庶出,在那里当侧妃能如何?我不笨,何必好好的正室不当,去当侧室,所以就算要我吃回头草,我也吃。」

  回头草?她也说得出来!莫名的,门後的靳懿威竟然有点想笑。

  「靳公子,我过去的确有眼无珠,肤浅短视,自负又任性,但人贵在懂得反省,有自知之明不是?」说完,她等了片刻,怎麽还是静悄悄的?她垮下双肩,眨眨眼,却忽然清楚看到房内有一道身影缓缓移动到门前,果真,房门打开了。

  「你承认自己有眼无珠,肤浅短视,却没意识到自己骄纵刁蛮,硬是杵在靳某门前,强迫靳某不得忽视。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省?所谓的自知之明?」

  夜风拂来,她脸色微白,但仍勇敢的正视着因为背光,让她看不清楚神情的靳懿威。不怕,不怕,内心强大就油盐不进,如今能附体重生,她内心充满了感恩,无恨无怨无惧,只想再进江南看看她挂心的家人过得可好。

  外面真的太冷了,她搓着冰冷的双手,主动跨过门槛不请自入。

  莫名的,靳懿威发觉自己想笑,但原因不明。在他身边敢这麽厚脸皮的女子,范敏儿是第一个。

  「是,我是有眼无珠才悔婚,也有点骄纵刁蛮,或许靳公子打从心里认为我和你的家人一样,知道你入了皇上的眼,到江南任官亦是短暂,也许一年半载就会被皇上提拔回京,这才黏乎乎的巴着你,」她边在双手哈着气,边看着站定不动的靳懿威,「但我保证自己成为靳公子的妻子後,绝对会谨守一名妻子该有的责任与本分。」

  她刻意住口,双手轻扯裙子,屏息等待他回应点什麽,但他没有,她只好打出最後的底牌,「如果我们到江南後,靳公子对我这个新婚妻子还是不满意,要休了我,我也绝无异议。」她这样够有诚意了吧,就算他始乱终弃,她也绝无二话。

  靳懿威一脸淡然,但脑海里却有着愈来愈多的猜疑。她到底想做什麽?不惜把自己赔给他,也要跟着他去江南任职?

  范敏儿期待的看着他,见他还是没反应,知道自己得另想方法了。即使万分沮丧,她还是开口说:「好吧,是我奢求了,那我们之间就剩一件事,帮我混进来的那名店小二,他的母亲病重,我给他钱找大夫,他想报答我才帮我这个忙的。」

  她想了一下,又歉然的道:「我先找人查了他的事,我承认我用了心机,但我想帮他的心是真的,想见你一面的心更是真的,如果你要怪罪,就怪我吧,请别为难那名店小二。」

  靳懿威一双黑眸由诧异转为困惑,失态的盯着她发愣却不自知。娇蛮又傲慢的范敏儿何曾在乎过一个粗鄙下人!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兴起个念头,带她走也好,父亲跟那群巴着他不放的家人们,在他新婚燕尔时也不好纠缠不休,更何况——

  他的黑眸迅速地闪过一道森冷精光,没错,她的同行也能为深埋在他心底的「那个秘密」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突然开口,「明日我会去一趟贵府。」

  范敏儿已经行礼转身步出房间,这一听,飞快的回头看他,一脸不解。

  他又说:「第一份礼物是银针,第二份礼物是你吧,我都收下了。」

  她眼睛顿时一亮,拉起裙摆快步的又进门,自动为两人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把一杯递给他,难掩兴奋的将手上的茶杯与他的重重一碰,「一言为定。」

  他蹙眉,看着她笑容满面的又说了句「先乾为敬」,而後直率的仰头喝下。

  「我先走了,谢谢,真的谢谢。」她开心的再度行礼,心情十分激动。成了,成了啊!

  深怕他又後悔,她连忙拉起裙摆快步走人。

  房间再度恢复平静,靳懿威愣愣的看着茶杯,随即仰首一口喝完,转头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某些人事物终於要「再度」见面了,他真的是非常期待。

  第2章

  「你们听说没有?原本靳府与应远侯府已经没了的婚事又成了,时间就在两天後。」

  「怎麽可能,我听到的是两天後靳府庶三公子就要下江南任职了。」

  「是真的,靳府大宅前都挂上红灯笼了,有两个老仆人忙进忙出的,说他家三少爷要成亲了,只是这时间点尴尬,不可能大肆宴客,客人也极可能不会上门,所以成亲完,夫妻俩就要直接下江南了。」

  「这不对啊,我听说应远侯府与靖明王府的世子在谈第一美人的亲事,双方很热络啊。」

  天朗气清,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馆或客栈聚集了一堆兴味盎然地交换着新鲜八卦的老百姓。

  此时,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响起,还掺杂着愤怒的吼声,「闪开,让开!」

  众人纷纷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就见靖明王府的世子溥堂骑着黑色骏马,身後还有几名带刀的劲装侍从策马跟随,一行人很快的穿街过巷,朝着应远侯府而去。

  「有好戏可看了。」

  不少好事之人连忙起身移动,有的还抄小路快步跑去。

  溥堂一行人已经来到应远侯府的大门前,溥堂绷着一张俊颜,飞快的翻身下马,抬头看着大宅门廊上方挂着的大红灯笼,压抑住胸口沸腾的怒火,踏上侯府门前的石阶。

  侯府小厮已战战惶惶的打开大门,拚命哈腰行礼。

  溥堂粗鲁的一把推开他,带着侍从大步走进去。

  同一时间,大门外也已聚集不少探头探脑的老百姓。

  应远侯范留松收到消息後,快步的从厅堂到前院去迎接,但全身冒火的溥堂直接越过他,像阵风似的进入厅堂,迳自撩袍往椅子上一坐,几名侍从在他身後一字排开,阵仗惊人。

  范留松额冒冷汗,不敢怠慢,示意奴仆快快送上茶水,他则拱手行礼,但话都还没说,溥堂已经冷冷开口—— 「到底怎麽回事,敏儿姑娘怎麽又要下嫁靳懿威?侯爷是不是该给本世子一个交代!」

  范留松吞了口口水,以袖拭汗,尴尬的看着龙眉凤目的溥堂,「这、这……真的不知该怎麽说,敏儿她……」

  瞧范留松吞吞吐吐的,溥堂更是一肚子火。他对拥有倾城之貌的范敏儿心仪已久,但她是庶出,无法任他的正室,要纳为侧妃,范家又称范敏儿已许配予靳府庶三公子,直到靳府家变,侯府退婚後,他才有机会,如今眼见就要成事,却又生变!

  「本世子要见她。」溥堂直言。

  「这……」范留松一脸为难,但看溥堂一脸铁青,也罢,是女儿自己不安分,罔顾礼教惹出来的祸,世子的怒火合该由她自己承受才是。

  他回头吩咐下人,将范敏儿带到厅堂来。

  不一会儿,溥堂就看见自己垂涎已久的天仙美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进入自己的视线,他全身都热了起来。

  范敏儿走进厅堂後,目光先与绷着一张脸的范留松对上,再走到溥堂面前,温柔行礼,「敏儿见过世子。」

  溥堂看着这似白玉雕琢成的美人儿,一身粉色丝绸衣裙,衣上绣着初绽的荷花,美得如梦以幻,恨不得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着。

  范敏儿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渴望,或许原来的范敏儿见到这样的眼神会娇羞作态,但她办不到,溥堂不过是一个空有长相,自命风流,投胎投得好的富贵少爷。

  不意外的,溥堂劈头就想知道她跟靳懿威的婚事为什麽又重新开始,是靳懿威做了什麽、以手段逼迫吗?他展现出一副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的磅礡气势。

  范敏儿还真的什麽都答不出来。她只知道靳懿威两天前来过一趟,约一个时辰後离去,之後她父亲就寒着一张脸告诉她——

  「与靳府的婚事照旧,五日後就是吉日。」

  天知道她听到时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是欣喜若狂,只是由於她父亲丢下那句话就走人,她也没机会再问细节,所以此刻除了无言的看着父亲外,她能说什麽?

  说是父亲,但她很难与他亲近,以她商人的锐利目光看来,这个外貌慈祥的中年男子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权谋的味道。

  范留松没想到从来骄纵自我的女儿竟会将烫手山芋直接丢还给自己,他以为她至少会埋怨气愤,说些千错万错都是他人的错等话。

  「怎麽不说话?还是你爹不许你透露什麽?放心,有什麽事,本世子替你作主。」溥堂问着,注意到多日不见的她变得特别安静,以为她受了什麽刺激,十分不舍。

  范敏儿摇摇头,「婚事一切由父亲作主,敏儿无异议。」

  所以问题出在范留松身上?!溥堂眼中冒火的看向脸色刷地一白的范留松,怒问:「侯爷为敏儿姑娘的婚事另作决定,原因为何?」

  范留松早在这段时日看出女儿与过去不大一样,但如此懂得将自己拉出风暴之外的小聪明,着实让他愣了一愣,久久开不了口,还是溥堂怒不可遏的再度开口,他才有些回过神来,「呃,世子,其实是敏儿福薄,不适合世子,还是世子考虑我的嫡三女儿—— 」

  「砰」地一声,傅堂咬牙切齿的怒拍桌子,「侯爷当本世子什麽女人都要?今日要是不给本世子一个说法,我这就闹到靳府要靳懿威回答,他一个小小的县官,凭什麽跟本世子抢女人!」

  范留松面露惊惶,「不行,不行!呃……世子,借一步说话。」他请溥堂走到另一边,低声说了些话。

  溥堂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范敏儿,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後忿忿的甩袖而去,多名侍从也连忙跟着离开。

  范敏儿皱起柳眉,看着同样铁青着一张脸的范留松。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她走向他,「敢问父亲,靳公子前天来到府里时,究竟与父亲说了什麽,让父亲愿再续翁婿缘?」

  「重要吗?反正你就是嫁定他了!」范留松恨恨的瞪她一眼,甩袖往书房走去。

  她真是愈来愈好奇了,靳懿威到底说了什麽?父亲、母亲,还有一些长辈这两日见到她都一副气愤的神态,她聪明的没多问,是清楚答案绝不会太好,这会儿藉机问了仍没得到答案,那也就罢了,毕竟她婚後应该不太有机会再见到范家人,所以没必要去纠结。

  雁子跟玉荷静静的看着陷入思绪的范敏儿,连她们都能感受到老爷对主子的怒火,主子该怎麽办呢?众所周知,靳府如今只是座搬空的大宅院,婚宴有多寒酸冷清是可以预见的。

  范敏儿转身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两名丫鬟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後头,在行经满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造景花园时,主仆三人都能感受到府中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带着轻视、怜悯、可笑,还有愤怒。

  范敏儿连看都不想看那些眼光来自於谁,反正再两天她就出阁了。

  主仆三人回到所住的院落後,范敏儿就挥挥手要两个丫鬟退出去,她想一人静一静。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锦衣华服的三十多岁美妇走了进来,她身後还有两名丫鬟。

  范敏儿坐在窗边,一见到她,连起身也没有。虽然月姨娘是范敏儿的亲娘,但她知道月姨娘空有一张好面皮,嫌贫爱富,频频灌输范敏儿错误的观念,说只有靠着嫁给皇亲国戚,才能让她摆脱身为庶女的命运,殊不知范留松另有安排,将范敏儿许给了靳懿威。

  母女俩气归气,也不敢真正翻脸撒气,後来顺利悔婚,她们乐不可支,没想到现在情况又翻盘,月姨娘闷了近三天也没来看她,这会儿终是忍不住过来了。

  月姨娘的确很火大,独生女儿承继了她的美貌,她的未来能不能过得更好,可全看她嫁得好不好。结果呢?她咬咬牙,走到范敏儿身边,一脸刻薄的说着,「行啊,连姨娘也不叫了?敏儿,你这庶出的小姐架子愈来愈大,但怎麽会愚蠢的让自己又赔给靳懿威?靳府那些人能抢的钱财都抢光了,我真不知道你跟他一路下江南,会不会日日餐风宿露。」

  这话可真刺耳!范敏儿抬头看着她,这是怎麽样的母亲,不想法子帮女儿,落井下石倒是挺快的。那张与自己酷似的美人脸此时表情尖酸刻薄,几近扭曲,真辜负了上天给她的好容貌。

  不过她倒是说到重点了,这一路下江南,路途遥远,靳懿威的盘缠够吗?

  月姨娘不知范敏儿的心思早已移转,喋喋不休的说她是自作自受,庶出的婚事原本就称不上隆重,而今下嫁的还是一个被贬的小官,婚事能有什麽气派热闹可言等等。

  「你父亲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你打乱他的一盘好棋,他要我跟你说了,这是你自找的,谁也别怪,自己做了什麽好事你自己清楚,是你把自己的价值给搞砸的,」她一脸厌恶,「出嫁从夫,未来你落魄无依,哪儿都能去,就是别回京城丢范家的脸!」

  真绝情啊,范敏儿心寒的看着满脸嫌憎地说完这一席话就转身离去的月姨娘,她连想反驳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话也说不出口。

  突然间,她好庆幸自己走了两次後门,成功的让靳懿威再娶自己为妻,真的是万幸啊!

  两天後,靳懿威与范敏儿成亲了。

  由於婚事办得仓促,一切从简,入夜之後,靳府大门红灯笼高高挂,几乎空旷的厅堂勉强摆上桌椅,挂上喜幛,贴些双喜字,营造喜气洋洋的氛围,但甭说来的宾客有限,许多亲戚朋友都不想在此时沾染上靳家,深怕遭到池鱼之殃,因此并未前来,礼金、贺礼也自动免了,让靳府眼巴巴的想再抢些财物的几房人都脸色凝重。

  一场婚宴不见热闹,倒是死气沉沉,一身绫罗绸缎的新人在拜堂成亲时寥寥无几的掌声下,被送入洞房。

  整间新房贴满红色双喜字,一桌子的花生、桂圆、红枣、莲子,龙凤蜡烛照亮了卧房,衬得满室红光。

  不一会,她的红盖头被掀起,映入眼帘的是穿着一身红通通新郎服的靳懿威。她没想到他这麽适合红色,整个人看来更加俊雅出色,只可惜俊脸不见半丝喜气,黑眸只有熟悉的冷峻。

  不同於她对他的惊艳,他早已猜到凤冠霞帔的她会是如何的天仙绝色,尤其白里透红的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宛如清透的琉璃,晶莹纯净,微微颤动的长睫毛落下一排斜影,更添风情,美得教人销魂,但再美,也只是他要应付某些人的工具而已。

  这一趟下江南,在外人眼中是他的希望之旅,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趟是暗影孳生的开始,险恶难测,或许会以死收场。

  他深邃的黑眸直直凝睇着坐在新床上的范敏儿,这一趟多她一人,是福是祸,他交给老天定夺,是她硬凑上来要当他的妻,若遇死劫也是她自找的,怪不了他。

  明明有着旖旎喜气的氛围,偏偏新郎官自行喝了一杯交杯酒後,就将另一杯交到新娘手中,「喝吧。」靳懿威的声音很冷。

  范敏儿的心原本扑通扑通狂跳,这会儿反而平静下来。她不知道他为什麽突然愿意娶她,但她知道他可能不会跟她成为一对真夫妻,这是一种极强烈的直觉,她就是知道。

  新房静悄悄的,她一边喝着酒一边耐着性子任他打量,虽然已拜堂成亲了,但她之於他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江南还很遥远,她可一点都不想再被他推出门外。

  没过多久,就见靳懿威动手脱下外袍,同时跟她说:「你也将凤冠霞帔脱了。」

  她瞠目结舌,不会吧,她以为他不会跟她洞房的!

  「你把陪嫁丫鬟喊进来伺侯更衣,我们待会儿就要离开,动作快一点。」

  她反应过来,倏地起身,「靳公—— 夫君是打算新婚夜就下江南?」

  他将新郎喜袍丢到一旁,回头看她一眼,「还是你想洞房完再走?」

  她粉脸涨红,连忙摇头,「不是,只是我们走之前,不用去向长辈们奉杯茶吗?」

  「套句你曾说过的话,咱们不过是庶出子女,又选在这非常时期成亲,婚事办得如此草率寒酸,虽有邀宴,不见客来,你道如何?」他走到另一边,拿起苏二已经备好的一套袍服,迳自套上。

  她连忙将沉重的珠翠凤冠拿下,放到床上,「靳家人在恼你吧,外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们本想与你一起下江南,靠着你吃香喝辣,也能亲眼看着靳家东山再起,没想到你拒绝了,还选在这时候娶妻。

  「这是要花钱的事啊,他们能闪多远便多远,闪不远就一切从简,用心思是不可能的,反正未来能否再见上一面都不知道呢,」她微微耸肩,「有些时候,亲人远比没有血缘的朋友还无情。」

  他蹙眉看她一眼,倒没想到她看得那麽透澈,但凝视她的黑眸仍是一片冷然,口气也淡淡的,「你还不换衣服?」

  她这才看到他已经穿好衣服了,一身圆领镶金线黑袍,很适合他,可惜还是绷着一张俊颜。她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我再问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说了什麽,还是用了什麽手段,我的家人才不得不点头让我嫁?」

  「目的有达成就好,不是吗?」

  「好奇啊,我爹应该不是那麽好应付的人。」她很自在的解下霞帔,让他咽下原本要叫丫鬟进来伺候她的话。

  见她执意要问,他才回答道:「也不难应付,我直言听到你极可能成为溥堂的侧妃,溥堂既是皇亲国戚,有件事便不好这般蒙混过去,与其让他事後找范家跟我算帐,倒不如诚实告知,你我在婚前已有逾矩的行为。」

  她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等着她冒火,毕竟这事关女子最在乎的清誉,没想到她竟然笑了—— 「难怪他们一个个都一副气到想杀了我的表情,这是大失血啊,偷鸡不着蚀把米。」

  要知道,靳懿威退婚後,先前下的聘礼范家全退了,但接下来还有溥堂这只肥羊啊,婚事只要说定,一堆聘礼就又会送往范家,没想到靳懿威这一说,她不嫁给他也不成,偏偏靳府落没,各房争财,没人肯出钱下聘,且靳懿威两袖清风,范留松想藉由她让范家权势及财富更上一层楼的希望全数幻灭,又怎麽会给她好脸色看。

  「你不生气?」他对她的反应倒真出乎意料。

  「为什麽要生气?」她嫣然一笑,「就说你不了解我吧,其实我在那个家待得也不怎麽快乐,跟着你下江南,展开另一场生活,光想就很舒心呢。」

  他定定的看她一眼,「叫丫头们进来帮你,我去看苏二马车备妥没。」

  她欣然点头。

  不一会儿,雁子跟玉荷进房来服侍她梳洗换装,知道此时要出发,心道:主子这婚结得已够克难,现在连最重要的洞房花烛夜也跟着没了。

  「主子不觉得辛苦?才刚成亲,也没能休息就要马上下江南。」雁子忍不住替范敏儿抱屈,虽然主子以前对她跟玉荷都不好,但这段日子是真的好啊,她不想见主子这般委屈。

  「出嫁从夫。」范敏儿看着玉荷替自己梳了个妇人髻,笑意盈盈,「倒是连累了你们,父母都在京城,却要跟我走那麽远,不过你们放心,一到江南,我一定会为你们做最好的安排。」她有信心,江南是她的地盘,赚钱更是她的强项啊,有钱好办事。

  玉荷跟雁子互看一眼,过去那个对她们总是不假辞色又难伺候的娇娇女真的不见了。

  此时范敏儿又说了让两个丫鬟傻眼的话——

  「把这套嫁衣连同凤冠也打包带走?」

  范敏儿一身粉嫩裙装,美丽动人,「当然,娘家给的最值钱的就是这套嫁衣跟凤冠,这套嫁衣的绣功一流,凤冠上各式珠宝钿花,价极不菲,拿去典当,肯定是一笔丰厚的财富。」

  「典当?!」两个丫鬟惊呼出声。

  「嫁衣只能穿一回,留着做啥?」范敏儿笑着点头,瞧瞧这新房虽然宽敞,但除了床与桌椅外,仅有一个衣柜,有些墙上、角落都可以看出曾有摆放东西的痕迹,可见前一阵子靳家人抢搬东西,连这里也没放过,但能怎麽办?

  靳懿威是个庶子,冷峻孤傲,绝对不屑加入抢钱的行列,而她身上也没多少银两,值钱的发钗珠宝在今天出阁时,月姨娘又毫不客气的派人拿走,说那原本就是自己给的,如今她真的口袋空空。

  不一会儿,靳懿威回来了,身後多了苏二。

  范敏儿上次在迎宾大客栈就曾见过他,於是她亲切的朝他一笑。

  苏二的脸瞬间涨红,「呃—— 夫人好。」

  「走吧。」靳懿威示意范敏儿跟着他走。

  成亲不过一个多时辰,但靳府已是静悄悄,很多地方连灯也没点,整座府邸带了点阴森感,但范敏儿不在乎,她想的是——

  「既然要走了,我还是去见一下公婆吧,免得日後有机会相遇却不相识。」

  「除了几名奉命留下打扫守着宅子的奴仆外,靳家人全走光了。」靳懿威淡淡的丢了这句话,继续阔步往前走。

  范敏儿脚步一停,呆了,接着又往前走。想想也是,这座宅子还有什麽可搬的?靳家人的颜面早丢光了,肯留到今日,图的也是来客的礼金及礼品,没客人,什麽好处也没有,留下来有啥意义?

  靳懿威以为她会说什麽,但她只是静静的走在他身後,後方两个丫鬟俐落的提着大包小包,一行人步出靳府大门,几名奴仆在门口目送,神情哀恸,靳家真的人去楼空,没了。

  大门外停了两辆外表朴实的马车,一行人以主仆之分,分乘两辆,随即上路。

  靳懿威与范敏儿共乘一辆,马车内相当宽敞,几个软垫、一张磁石桌子,桌上竟然放着几份热腾腾的饭菜。由於碗盘全是铁制的,十分沉重,因此即使马车在行进间也不会摇晃。

  如此看来,他们夜宿马车或在车内用餐的次数显然不会太少,范敏儿心想。

  他说:「吃吧,另一辆车上也有晚膳。」

  她用力点点头,努力的压抑着频频要往上勾起的唇瓣,脑海浮现的是——

  要我说,能嫁给靳大人多好,一个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会是好丈夫。

  从小事看性子,范敏儿心情愉快,想来往後的日子应当不错。

  靳懿威静静的用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充塞在胸臆间。

  入夜的官道,两辆马车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日子对范敏儿来说,如果不去在乎新婚丈夫的寡言沉静、不去介意多次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於马车内过夜,甚至好几顿都只是买些能填肚子的包子、馒头的话,可算是极为轻松自在的。

  当然,这等窘境也透露出靳懿威的确没有太多盘缠,所以她趁着一回在一个小城的客栈过夜时,让玉荷拿了嫁衣跟凤冠去当铺典当,当了五百两银,这还是她坚持的数字。当铺的人还算识货,乾脆的给了银票。

  接下来他们可以住客栈,吃食也有改善。

  靳懿威对她拿银两支付众人食宿一事没说什麽,她也不多邀功,反正夫妻同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依然不要她这个妻子近身伺候,晚上也不必她替他暖床,夫妻还是分房睡,在她看来,他纯粹就是让她当摆饰,但她一点也不介意。毕竟两人还很陌生,做那麽亲密的事,谁都不自在,更何况这个婚姻是她求来的,连和离、休书都谈开了,要真的当不成夫妻,日後当朋友也是好的。

  只是每每看到雁子、玉荷跟苏二那想问又不好问、想提又不能提的尴尬神情,她也会困窘。夫妻不同房不是她一人的事,靳懿威待她是一贯的冷傲,一开始在客栈住宿就要了四间房,她及雁子等人还有点搞不清楚,直到他接着说了两间上房,众人才恍然大悟。

  上房是主子睡的,但此行只有两个主子啊,怎麽新婚就分房?可是主子的事,下人哪能多嘴。

  马车摇摇晃晃的,范敏儿坐在车内也摇摇晃晃的,睡意愈来愈浓,但她的脑袋仍在转动。

  靳懿威到底是怎麽想的?难道跟她成亲,只是在路上多个伴,然後到江南上任後再休了她?

  也不对,这没意义,还是他要在走马上任前先休了她,以单身之姿在定容县当某大官的乘龙快婿?那也不可能,就她前世的记忆,靳懿威没成亲,不过却是佳婿的热门人选。

  定容县商家多,在世人眼中,士农工商,为商的地位卑微些,靳懿威出身世家,即使被眨也还是个文官,所以不少富商都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将自家的嫡女、庶女送到他面前,任君挑选。

  但他谁也不要,无妻无妾,倒是印象中,有几个官硬是送了几个通房丫头给他,他好像就没推辞。

  思及至此,她已频频打盹,冷不防的,马车猛然减速,她先是往後倾,接着又无法控制的朝前扑去,整个人撞向坐在她对面的靳懿威。

  他倒厉害,仍坐得直挺挺的,对她则没半点怜香惜玉,双手及时扣住她的手臂,成功止住她的投怀送抱,可无法避免的也弄疼她的双臂。

  她痛得叫了一声。

  他眉头微蹙,连忙放开手,没想到马车突然又动了,范敏儿都还没坐回去,这一次再度扑向前,也成功的撞上靳懿威的身子。

  他脸色一变,浑身僵硬的一把扣住跪跌在他双腿间的新婚妻子,忍住胯下之痛,大手一扯,将她丢回对面去。

  这家伙!虽然马车内都铺了软垫,但他这顺手一扔,撞跌间她也会疼啊!她在心里嘀咕,揉揉疼痛的手臂,抬头看去没想到他还好意思冷冷的瞠视着她。她嘟着嘴解释,「靳懿威,我可不是故意往你身上撞的,是马车一下子停、一下子又动的。」

  他们南下已有七天,她叫他「夫君」拗口,叫「懿威」又太亲密,索性连名带性的叫了,而他就是冷傲,完全不发表意见,她却愈叫愈习惯,玉荷等人也从原本乍听时的困惑到现在习以为常了。

  他抿抿薄唇,看着边瞪自己边揉着手臂的范敏儿,明白她意有所指她手臂疼全是他害的。就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她比他想像中还要好相处,甚至可说是容易亲近、大方直率。

  此时,车夫已将马车停靠路旁,收住缰绳後,挑开车帘,一脸歉然的道:「对不起,是前方一辆马车突然失控切入,爷跟夫人没事吧?」

  靳懿威摇头。

  范敏儿笑道:「没事。」她倏地住口,因为从半开的车帘外,她正好看到一个长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粗暴的将一名女子拖下马车,街道四周已围聚不少百姓在指指点点,忙道:「我下去看看。」

  不等靳懿威说话,范敏儿娇小纤细的身子已钻过车帘,也不等车夫拿矮凳垫脚,俐落的下了马车。

  此等行径在这几日靳懿威已见过几回,见怪不怪,但对那双澄澈明眸闪动的仗义之光,倒是令他讶异,不自觉的跟着她下车,走在她身後。

  范敏儿发现後面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苏二及雁子、玉荷全快步跟上来了。

  街道这隅已围了高高的人墙,偏偏范敏儿特别娇小,啥也看不到,只隐隐听见男人的喝斥声,问道:「请问前面发生什麽事?」她乾脆拍拍前面一个妇人。

  该名妇人听得正津津有味,本不想理,回头却见是个貌若天仙的姑娘,在她身边是一名俊美不凡的男子,这对俪人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她连忙陪着笑脸将前面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是这丁城一对刚和离的夫妻,男的是个脾气极差的莽夫,女的脾气好,是莽夫的继室。两人成亲两年,莽夫不时对妻子动手,妻子受不住,上个月才在第三人的协调下和离,男的却对妇人纠缠不清,妇人决定离开此地到其他地方生活,没想到男的还是追过来,粗暴的将妇人从马车上拖下来。

  一个女子的哭泣声及一个男人的咒骂声响起——

  「我不要跟你回去,我已经跟你和离了!」

  「不要可以,当初我可是花了五十两给你那个嗜赌的母亲,才将你娶回来,不过两年,你就想跑?除非还我五十两,不然就跟我回去。」

  范敏儿听不下去,想也没想的挤进前方拥挤的人群,「不好意思,请让让,谢谢。」

  一个个看热闹的百姓在看到她美丽出尘的容貌,还有走在她身後伟岸英挺的男子後,主动让开路。

  范敏儿一行人很快的走到前面,也清楚的看到那名八字胡中年人,他横眉竖目的抓着一名年轻妇人的後衣领,粗暴的拖行她。

  由於那男子另一手拿了把刀,周围围观的人没人敢阻拦,就怕刀子不长眼。

  「放开她。」范敏儿柔柔开口,这一声不大,但她的相貌气质,还有身後高大的靳懿威,都让周边百姓看得目瞪口呆,连那暴力的男子及悲泣的女子也怔怔的看着她,一时之间,原本闹烘烘的街道顿时安静下来。

  她无畏的走到那名一手仍揪着妇人後衣领的男子身旁,沉声道:「放开她,五十两给你,但你得当众立誓,从今而後,只要碰到这妇人一根汗毛,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再也当不了男人。」

  「姑娘,这—— 」中年男子脸色涨红。

  「要不要银子一句话,这事本就与我无关,更甭提我家夫君还是个大人—— 」她刻意拉长语调,目光转向一看就冷峻非常的靳懿威。

  中年人不是笨蛋,跟着瞧过去,一对上某人慑人的寒眸,便一阵哆嗦,不敢再有半点迟疑,急急发了毒誓,收了五十两,笑咪咪的离去,至於众人鄙夷神情,他可不在乎,有钱要再买个婆子回家有何难?

  妇人泪流满面的向范敏儿及靳懿威千恩万谢,却不知如何还那笔钱,十分凄苦。

  「五十两买回你的人生,我觉得很值得,请你好好过日子,也不枉我今日帮你。」范敏儿说得真诚。

  靳懿威盯着她,黑眸里有着思索的幽光,对於这个妻子,他是益发看不明白了。

  围观的百姓频频赞赏她是人美心也美,难怪老天爷赐她一名俊美不凡的夫君。

  在妇人感激的一再行礼并乘车离去後,戏也散了。

  苏二、玉荷跟雁子的情绪很复杂,范敏儿救了那名苦命妇人,他们也很高兴,但是五十两不是小数字啊,此番他们本就手头紧,何况现下离江南还很远呢,不知之後盘缠够不够用,但连靳懿威这个主子都没说话了,他们哪敢多言。

  其实对范敏儿来说,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就不是难事,那点钱她还付得起。

  一行人随即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范敏儿听见街上还有人在谈论刚刚那名贪财、不怕丢脸的中年人,忍不住有感而发,「丈夫有很多种,有像刚刚那样贪婪可憎的,也有把妻子当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的,自然也有珍惜呵护、深情无悔的,但还有另一种—— 」她突然想到一直走在自己身边的靳懿威,「看似冷情,什麽都不做,但心中有情,贴心静伴的。」

  主子这是在赞美—— 走在她身後的玉荷跟雁子忍不住将目光投注到英俊挺拔的靳懿威身上。

  苏二也不由得看向自家主子,搔搔头,心道:主子不该回应半声吗?

  靳懿威纵然成为目光焦点,一张俊脸仍波澜不兴,对妻子意有所指的赞美,没太多感觉,他大多的心思都放在另一件秘密上。

  范敏儿拜前世之赐,早知道靳懿威冷情寡言,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父母官,所以对他的冷淡也不以为意,对他突然转变心思娶她为妻,更是充满感激,因此她是很愿意说好话的。

  范敏儿的目光落到对面那条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刚刚一出手就花了五十两,得想法子赚回来才成,於是她说:「靳懿威,这里挺热闹的,既然我们都下车了,就逛一逛吧,好不好?」

  靳懿威低头看向她,明眸灵动,闪耀着率真之光,与浑身散发的柔弱气息交错矛盾却更加吸引人。他的心里陡然一动,脱口而出,「好。」

  闻声,她笑靥如花,他心里一怔,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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