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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试阅] 千寻《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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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炜《诱他深入,错惹总裁大叔》(上中下)
千寻《重生后夫君转性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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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30 10:5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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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6年7月20日
内容简介:
大齐朝某月某日 初来乍到
穿越小说这麽多,余敏觉得自己的情况最啼笑皆非,
堂堂院长千金成了一个三等小丫头本来很悲摧,
不料她的将军主子以前遇过穿越前辈,更以对方的手榴弹大胜过,
虽然前辈让试做不成的原子弹炸死,却庇荫了她这穿越後辈,
即便她做不出手榴弹也很得主子青眼,一来就拿到了管事权(握拳)。
大齐朝好月好日 当家作主
以前,主子这将军当得像小兵,吃穿随便、上朝随辩,
跟人合夥赚的大把银子像裙子,对他来说中看不中用,
如今,主子这将军当得像帝君,吃穿要精、一应要新,
不仅有现代美食、时尚衣服,还有拖把、打蛋器……等帮他赚钱,
也难怪打她当家作主之後,主子越发爱笑爱回家……
大齐朝明月晴日 骄奴欺主
人家说:她一个奴才,你这样会把她惯坏的。
主子说:她开心就好。(笑得一脸她开心老子也开心)
众人皆说将军府有个养得比公主还娇气、还骄傲的小管事,
是,又如何?让让她,又如何?谁知她心里比谁都苦,
在现代,他们是相爱不能相守的继兄妹,穿越一遭,又是主仆有别……
序幕 Emily的愿望
3018是单人病房。
象牙色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幅抽象画,让病房里多了几分鲜活。
靠墙处有一组白色的L型沙发,象牙色的柜子里面,除衣柜外还有隐藏式的冰箱,窗帘是两层式的,靠室内那层浅咖色的被拉开,雪白的窗纱正随风飞扬。
因为病人不喜欢空调,她喜欢空气自由流通,身体已经被禁锢,她希望所有人事物都能够自由。
靠床的小桌子上,摆着一个可口可乐的瓶子,瓶子上印着女孩的英文名字——?Emily,她喜欢玫瑰花,所以瓶子里插着一朵粉红玫瑰。
盘腿坐在病床上,手里飞快敲着键盘,Emily是个时尚设计师,她的天分很早就被挖掘,她固定在某些杂志发表专栏文章,她是个对生活品味要求很高的人,无论食衣住行,她都比一般人讲究。
这麽龟毛的性格和她的原生家庭有很大关系。
因此她住的不是普通病房,住进来的时候,病房已经装潢打扫过,床垫换成瑞士Hastens床垫,地板是绿能环保的茂系亚无毒竹地板,沙发是Poltrona Frau义大利经典品牌。
没错,她是这家医院院长的千金。
她的心脏不大好用,从出生开始,她就为这颗心脏不断进出医院,这两年,它罢工的次数越来越多。
心脏病患者的状况是这样的,平时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只是在发病时,会无预警昏倒,如果抢救不及,就会往鬼门关报到。
上个月,她在工作室里昏倒,几天後,她被强制押送到医院,紧接着就是等待心脏捐赠的漫长光阴。
什麽时候可以脱离?那得看运气。
病房门打开,韩璟叡走进来,他拿着一朵玫瑰,走到可乐瓶前,抽出瓶子里面那朵,换上水、插进新玫瑰,前一朵开得太过,龟毛的Emily恐怕已经不顺眼。
她抬起头,露齿一笑。
她不算漂亮,但整张脸乾净白皙,眉清目秀,让人觉得舒服,因为心脏有病,情绪不能有太大起伏,所以她说话的口气温和,脸上时时带着微笑,令人想跟她多亲近。她没有张扬的美丽,却有恬淡如水的清新。
看见璟叡,她禁不住的笑,禁不住的心花怒放,禁不住的爱……从胸口争先恐後地跑出来。
她经常怀疑,到底要累积多少的爱意,才会像她这样,光是一眼就觉得被幸福环绕?
「哪里来的帅哥?」她笑着阖上笔电,向男子伸开双臂。
「不认识吗?是信义金秀贤。」
璟叡走向她,往病床一坐,两手圈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长得很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不是斯文纤细型,是那种长年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体格。
子弹肌?有!二头肌?有!胸肌?有!人鱼线?有!在健美先生身上找得到的东西,他身上都有,只是没有发达到那麽令人惊吓。
照理说,医生长年在空调环境中工作,应该皮肤白皙、嫩嫩肥肥,一副富家公子哥儿的模样,可她家的哥哥与众不同,有点黑、有点壮,不像医生,更像风吹雨淋太阳晒出来的军人。
自从「太阳的後裔」红透半边天後,Emily觉得,如果哥哥投笔从戎,绝对是个好选择。
「唉,哥真帅。」Emily满足地把头往他胸口钻两下。
璟叡笑道:「果然是制服控,我一穿上制服,你就控制不住了。」
「对啊,怎麽办才好,哥穿上制服,我就想把哥给吞了,要不是害怕被爸爸摆在手术台上卸成十八块的话,哈哈哈,心动不如行动……」她抹抹嘴角、舔舔嘴唇,一脸饥渴模样。
璟叡被逗笑了,亲昵地抱过她,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
「不过哥穿军服更帅。」想到他当兵时穿着军服的英挺样,厚,男人可以帅成这样?太罪过!
他笑,果然是制服控。「早知道我应该去当兵。」
Emily大笑,从桌上拿起iPad,滑几下,找出一张图稿,那是璟叡穿着古装盔甲的模样。「哥看,帅不帅?」
「不会吧,还要当古代兵?你不觉得拿枪比刀帅?」
她皱皱鼻子,摇几下头。「拿刀更帅,咻咻咻,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啵,一声栗爆。「那是土匪的潜台词,不是大将军的。」
Emily咯咯笑地瘫在他怀里。
昨夜,她梦见哥了,哥穿着一身盔甲,盔甲上染满褐色血渍,手里拿着长弓,箭射出,破风疾飞,穿透敌人的眉心。
周遭一片吵杂的、喧嚷的、嘶杀的叫喊声,她却听见胜利在对哥呼唤,哥笑得自信张扬。
在梦中,她哥是个英雄,在现实生活中,她哥也是英雄。
「如果有机会出院的话,我给哥弄一套穿穿?」她直觉的说。
出口的话让璟叡胸口一窒,身形微僵,只是他很努力地不让忧伤现形。
「当然有机会,你不知院长的女儿有特权吗?你是移植名单上的第一名。」
他和她都知道,有多少病人等不到器官而死在病床上。
她知道,一句无心的自怨自叹,让哥伤心了,带着微微的歉意,她故意笑得夸张,咯咯地像只母鸡,她用额头轻轻磨蹭着哥哥的下巴。
他昨夜值班,胡碴没刮,有一点微刺、一点微痒,她用力圈住哥哥的腰,满足道:「能够当爸的女儿和哥的妹妹,真好。」
他的回答是一声叹息,因为他更想她当的,是妻子。
拉过哥的手、也圈住自己,她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们总是心意相通,不过……不能够。
「哥,我很喜欢莫医生,她很漂亮、很聪明、很能干……」
重点,她是爸挑选的媳妇人选,莫霏爽朗大方、理智温和,从小在备受宠爱的家庭长大,她心软、体贴,最最重要的是,莫霏爱她的哥哥。
在这个爱资源缺乏的时代里,能够「被爱」,是天大地大的幸福。
「爸叫你来当说客?」璟叡问。
不,叫她当说客的是妈妈,她们母女都清楚,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必须得到幸福。
「我不想当说客,我比较想当伴娘。哥,我连伴娘礼服都设计好了,到时我一定是婚礼现场最受瞩目的焦点。」
她说完,噗哧一声,忍不住大笑。
她不漂亮,这辈子还没当过焦点,会让所有人把目光集合在自己身上的唯一机会,是在手术台上。
他没有回答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她打开信封,里面有十几张5×7的照片。是莫霏用新相机拍的,她很迷恋摄影。
最上面那张是不经意间拍的,自己穿着白色洋装坐在病床上,拿着手机靠在哥肩膀讲电话,淡淡的微笑,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美,哥也坐在病床上滑平板,那天她吊着点滴瓶,有一点小感冒。
「莫医生的摄影技术真好。」她夸奖着。
「是吗?可以考虑把她调到X光室支援。」
Emily失笑,翻看每张照片,直到第一张又叠回最上面。
她转身跪在病床上,两手搭着哥哥的肩膀,郑重说:「哥,结婚吧,不管对象是不是莫医生,你都有义务,让爱你的人不担心。」
兄妹对视,谁也不肯让谁,他们都想从彼此眼底看出些许端倪。
是她在为他担心吧,担心他太寂寞,担心他不快乐,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担着无谓的心,即使他早已经讲过几千次,只要能看着她,想着她,他便无条件地快乐着。
他不正面回答,捏捏她的鼻子,说:「你居然有脸讲这种话,从小到大你最让人担心。」
「所以我很努力活着,努力和最厉害的心脏科医生合作。那哥……也为我努力一次,好不好?」她不让他回避问题。
他蹙眉问:「那麽想要我结婚?」
最近她总是在做安排,安排员工接手工作室,见她的亲生父亲,抱了她打死不愿意承认的继母,催着爸妈去妇产科报到,看看做试管婴儿成功的机率有多高,她甚至……背着人,偷偷录着告别式上要对亲朋好友说的话。
现在,又安排起他的婚姻?
想放弃了吗?太累了吗?对於存活下去这件事不再乐观积极?
她用力点头,笃定回答,「是,我想。」
答得笃定,但表情带着谨慎、小心翼翼,又下意识地啃起指甲,真糟糕,一紧张就啃指甲的习惯,都这麽大了还改不来。
他苦笑地把她的手指从嘴边拉下来。
干麽这麽小心,他又不会真的对她生气,即使她的「安排」确实让他不开心,但……她很清楚的,他会答应所有她想要他做的事情,不是?
强颜欢笑,他摸摸她的头,揉乱她及腰的长发。
没有人说她是美女,倒是许多人说她是仙女,因为她有各式各样的白洋装,以及一头漂亮的长发。
一句「我想」,璟叡点头,拿出手机,拨出号码,交给Emily。
他说:「我今天下午没有门诊。」
Emily松口气,这就是她最爱、最优秀、最杰出、最最厉害的哥。
他舍不得她难过,他总答应她每个要求,不管要求再难、再不合理,他都会尽力办到。
可……分明是自己的要求,在看见手机萤幕上出现「莫霏」两个字时,还是忍不住冒出酸意,嫉妒填满胸臆。
她不允许自己产生「错误情绪」,所以用力地笑弯两道眉毛,笑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夸张地把嘴角向上翘,等待电话接通。
电话通了,她迫不及待地扬起快乐语调,说:「莫姊姊吗?我是Emily,我收到照片了,谢谢,拍得真漂亮。」
「喜欢的话,再找时间帮你拍?」
「好啊……那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下午?」
「是啊,今天下午,我想你了。」
她用娇娇甜甜的口气说着话,像个三岁小孩,二十岁过後,她就不用这种口气对人撒娇了,可见得她现在有多做作。
「这麽想我?昨天才见过面啊。不过没问题,今天下午没班,我回去换件衣服,再开车过来,要不要我帮你跟医院请假,带你去士林官邸拍照?」
莫霏很喜欢Emily,她是个没有攻击性的、让人舒服的孩子,如果病患有「讨人喜欢排行榜」,她肯定排冠军。
「我是想莫姊姊,但哥哥更想,老师有教过孔融让梨,所以我决定发挥大爱精神,把莫姊姊让给哥,我哥下午没班,可不可以约莫姊姊喝咖啡?」
只是嘴巴说着,连咖啡味儿都没闻到,可她却像喝进一口劣质咖啡,不香,只有纯粹的苦,在唇舌间漫上。
莫霏明显地愣了一下,但没花太久时间,电话那头的她笑了,她恢复惯有的爽朗,回道:「下午两点,医院隔壁的星巴克,可以吗?」
「下午两点,医院隔壁的星巴克?」
她复述一遍,转头望向哥哥,见他点头,她回答,「可以啊,约会结束後,别忘记叮咛我哥,给我带一杯拿铁回来。」
「你?喝咖啡?想都别想,不必叮咛你哥,我给你带一杯果汁过去。」
「还要蛋糕。」
「没问题。好了,我先巡房。」
挂掉电话,Emily可以想像莫霏的脚步有多飞扬,快飞起来了吧?
她反身搂搂哥,问:「哥约会过吗?」
「没有。」他只跟妹妹约过会。
「唉,你的人生太无趣。」
「你的人生难道比我有趣?」
「至少我可以看一看、摸一摸……赤裸的男模,欣赏一下小鲜肉的优美线条。」
「这是你选择服装设计的理由?」
「不然呢?还有更好的理由?」她调皮地笑着。
「下次有女模可以看看、摸摸的时候,你趁职务之便,带我去领略一下。」
「厚厚厚,这种话千万别让莫姊姊听见。」
她说着、他笑着,两人对视,她必须不断提醒自己,既然无法成就他的幸福,就得让路,占着茅坑不拉屎,是缺乏道德的行为表现。
「哥……」她深吸一口气,轻唤。
「怎样?」
「一定要幸福哦。」
望着她,他不想笑,却无法对着她的笑靥时板起脸孔。
他点点头,一贯的温柔。
他替她把长发顺到身後,说:「你也要幸福。」
她点头,「嗯,约定、幸福。」
他再点头,心底却再明白不过,如果她不在,幸福将会离自己遥远。
她推推他,「快回去吧,换身帅帅的衣服,头发几天没洗了?都有味道了,洗完要记得喷香水,第一次约会要完美登场,知道不?」
「知道。」他无可奈何地回答。
哥哥被她赶走了,直到病房的门关上,Emily才下床,拿起写着自己名字的可乐瓶子,用力吸一口玫瑰花的香气,她闭着眼,迎向窗外的阳光。
不知道晒了多久的太阳,直到脸庞有微微的灼热感传来,她才返身坐到沙发上。
把可乐瓶子放在窗台边,再看一遍照片,看完後,把照片全摆在瓶子旁。
风吹起,暖意上扬,她用力吸一口春天的空气,用力感受春天带给人们的愉悦讯息。
拿起画册,她把哥哥和莫霏画在同一张纸里。
这是第一次——?过去的一张纸里,倘若有一对男女,男的是哥,女的,只会是自己。
这次她把自己挤出八开的画纸外,这次她让出存在空间,这次她不允许嫉妒出炉。
她静静看着画纸上的男女,然後带着豁然的笑意,为他们设计结婚礼服。
难不难受?难受!她更希望这袭白纱礼服是穿在自己身上,可惜这辈子的她,少了一点福分。
眨眨眼,把泪水眨回眼底,她不允许自己心酸,她在想像的婚礼中幸福着,想着、画着,并且笑着。
突然间,胸口传出一阵闷痛,她清楚即将发生什麽事,对这种感觉她经验丰富。
应该去按紧急铃,然後慢慢躺回床上。
但是倦意陡然生起,她不想去做任何「应该做」的事情。
於是她把画册抱在胸口,脑海里像念咒语似的不断念着「要幸福哦」,然後,她任由身子在沙发上渐渐瘫软。
她的身子慢慢变冷,阳光还是暖暖地照,她的视线中最後出现的是被风吹得翻飞的白色窗帘。
死亡,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可怕。
眼皮坠下,翻飞的窗帘定格在潜意识中。
午後的阳光从窗口射进,在雪白的女孩身上投射一片光影,她像天使似的,在金黄色的光晕中微笑着。
手垂下,握在手中的铅笔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一阵风吹起,放在窗台边的照片被吹乱,最上面那张连同几片玫瑰花瓣,乘着风的翅膀飞走。
四周变得安静极了,微尘在空气里飘移……
莫霏提着Emily最喜欢的柠檬蛋糕,璟叡端着一杯去冰的苹果牛奶。
他们的约会只进行半个小时,莫霏发现韩璟叡的心不在焉,笑了,说:「我们换个地方约会,好吗?」
「去哪里?」璟叡问。
「3018病房。」
璟叡感受到她的体贴与温柔,也许娶这样一个大方聪明的女子,会是个好选择。
他点头微笑,莫霏也笑开,这次约会很成功,因为她成功地投其所好,并且得到对方的欣赏。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再回到病房时,Emily会睡得分外安详……
第一章 平王府後院的小丫头
鼓声隆隆响起,璟叡从床上弹身坐起,快步冲到帐门前,一把掀开帘帐。
看见将军,两个守在营帐外的年轻小兵,瞬间站直身子,扬声道:「韩将军早!」
呼……松口气,璟叡这才想起,他已经离开战场近一个月了。
天刚蒙蒙亮起,翻起一抹鱼肚白的天际上,月亮还斜挂西方,一声鸡鸣从远方传来。
他揉揉胀痛的双鬓,凝声问:「赵威回来没有?」
「禀将军,赵威还没回来。」
「他一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是。」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大金想与大齐开战的消息,是真是假?
才从北疆回来不久,根据他的判断,大金不至於在这时候对大齐宣战,可是京城里外却对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为什麽?
凝眉,薄薄的双唇抿成直线,除非……双眼倏地瞠开,心头猛然一惊!
除非想开战的不是大金,而是皇上?
他想起襄译从江南传来的消息,心头一阵急跳,他闭上眼缓和呼吸後,自问:会吗?皇帝会想下这麽大一盘棋?
六年了,皇帝已经登基整整六年,这六年当中他不断提携青年才俊,虽没有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狠劲,但他有意无意地让有功老臣退出朝廷。
在朝廷肃清之後,紧接着是……藩王?
如果皇帝想下这盘棋,朝中持重的大臣绝对不会赞成的,那他呢?他该不该陪着下?下了,一旦成功,他将会封侯拜相,不下?
想起父亲……眉头蹙紧。
走回帐篷,璟叡捧起木盆里的水往脸上冲洗,冰凉的水让他精神一振,他缓缓吐气,拿布巾将脸上的水渍擦乾。
深吸口气走到案前,他看见桌上的玫瑰。
不是真的花,是前几日画的,他的画功不佳,但那朵玫瑰栩栩如生,因为它,总是出现在梦境中。
是,他又作梦了。
梦中的自己紧紧抱住一名白衣女子,梦中的自己在心里不断说着:不哭。却阻止不了泪水崩落,一滴滴落在她发间。
她死去了,身体变得冰冷,但淡淡玫瑰香萦绕在鼻间,他的视线落在那本册子上头,风一吹,册子翻到画着身穿着盔甲的自己。
他对着女子一再重复说着:我会幸福,你也要让自己幸福!
他不知道那女子还听不听得见?但她的嘴角慢慢地弯成一道弧线。
已经大半年了,他总是隔三差五地梦见那个女子对他微笑,总是梦见他与她之间的片段场景,可惜清醒後,他再努力也想不起那女子的容貌。
只能记得那朵含苞玫瑰,记得那个奇怪瓶子上面的奇怪符号。
Emily,那是什麽东西?
他觉得这个梦很困扰人,可是昨晚,这个女子死了,他的心却像……被人狠狠刨了一刀似的,很痛,他不明白自己,无法理解梦境。
若有所思间,他换好衣服,将佩刀系上,预备到校武场看看,门外的小兵却掀开帐门禀报——?
「将军,赵威回来了!」
接到圣旨,璟叡立刻从京畿大营往京城赶去。
身着盔甲,飞身上马,但狂奔近一个时辰之後,他松开缰绳,放慢速度。
是啊,他怎麽能够回得这麽快,皇上脑袋精明、性子多疑,若是跑太快,岂不是在向皇上透露自己已经猜出什麽?
身为臣子,可以揣摩上意,但怎麽能揣摩得太明了清楚?
想通後,他放慢马速,摸摸黑色马驹的鬃毛,心中却臆测着,那些「狂妄」之语不知道传至皇上耳中了没?
应该没那麽快,离赵威回来不过短短数日,从放话至今,只有三、五天,京畿大营离京城还有段路呢,除非……除非自己身边有皇帝的耳目……
有吗?他不确定,所以放话试探,试探皇帝的消息有多灵通?也试探自己所想的与皇帝想的是否一致?
大金伐齐的消息像野火燎原,传遍京城上下。
百姓人心惶惶,都说战事即将开打,在这个时候……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自己那位「忠於朝廷」、「乐意牺牲」的父亲,会不会想方设法的到处托人,替他争取出征机会?
不过,连皇帝都见不到的父亲,能怎麽争取这个「好机会」?是联合百姓举贤,还是让他的老友袁开出面?
在父亲积极地蹿上跳下後,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清楚靖国公有多痛恨他这个亲生儿子。过去父亲说他是妖孽,这些年他声势渐长,妖孽这种话不能再随意出口,他是怎麽说自己的?
对,比较新鲜的说法是孤星降世,命中克妻。那这次回京,不晓得还有没有更新的说词?讽刺笑意在嘴角一闪而过,他眼底透出淡淡的悲凉。
「璟叡!」
後方传来呼叫声,他转头,看见远方一个小黑点,朝他猛挥手。
他扯住缰绳让马匹速度放慢,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短短一声叫唤,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是平王世子吕襄译,和璟叡一样,都是不受府里待见的世子爷。
不过比璟叡更惨的是,平王是宠妾灭妻,疼爱两个庶子胜过嫡子,而靖国公家的後院只有一个嫡妻,两个嫡子,两者相较,璟叡家的後院简单得多。
吕襄译的亲娘杨氏是平王嫡妻,但平王吕铎喜欢的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远房表妹苗氏,嫡子尚未出世,吕铎已让苗氏生下庶长子、庶次子,吕襄译这个嫡子的排行还得往後靠,一路排到老三去。
吕太夫人过世後,吕铎更加离谱,竟把府里中馈交给苗氏。
侍妾把持後院,尊卑不分,吕家後宅一团混乱。
吕襄译打小就聪颖机敏,他明白吕家是皇太后及皇后娘娘的娘家,这外戚身分是跑不掉的,外戚若再加上「功高震主」,惹得皇帝不安心,一点布置就能把吕家给摘下。
眼下皇太后还在,无论皇帝有什麽心结,看在孝道分上,皇上不想忍也得忍,但万一皇太后离世,皇帝算总帐,吕家肯定要倒大楣,所以韬光养晦为吕家眼前要务。
因此考上举子之後,吕襄译便无心仕途,转为行商,接管府里的庶务。
而吕铎虽在女人身上转不过脑筋,确实颇有才干,也屡屡替朝廷立下不少功劳,朝廷不能不封,只是越是封赏,皇帝心情越差,照这情势继续发展下去,吕家是否能全身而退?实在很难估计。
再加上当年,皇帝对吕铎不安好心,一纸赐婚圣旨,把平庸软弱的杨氏嫁给平王当嫡妻,再赐下两个傻不隆咚的女子做侧妃,让原本打算嫁进平王府当正室的苗氏降了位。
苗氏心高气傲,她好歹是四品文官的女儿,却连个侧妃都捞不着,教人如何心平气和?更别说她与表哥情投意合,眼底只看得见彼此,十年爱恋换得这样一个下场,情何以堪?
想她美貌无双、琴棋书画样样能,是当时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人家上门求娶,若非一心恋着表哥,怎麽也能成为正室夫人。
年轻时不懂事,不听爹娘劝告,一心栽进爱情里,委身为妾,受尽委屈,方才看清楚这辈子自己是没指望了,但儿子不能埋没。
於是她争强好胜,争丈夫的专宠,争後院的位置,也争儿子的出头,她悉心教养两个儿子,让他们能与嫡子一争。
二十年下来,庶子果然比嫡子长进,不但考上进士,还与他们的爹一样,手段圆融,善於钻营,将仕途经营得有声有色。
反观吕襄译,不思举业,只喜爱那金银物。他接手府里的几间铺子,成天在外头瞎忙,自掉身价,把自己当成掌柜的,哪有半点平王世子的风范,言行举止和行商的下等人一样。
吕铎本想请封庶子为世子,弥补对苗氏多年的亏欠,但两个庶子太优秀,勤於政事也罢,还私底下结党,替太子笼络朝臣的手段简直是青出於蓝胜於蓝。皇帝何等精明,他把一切看在眼底,因此请封摺子被扣下大半年,留中不发。
最後旨意下来,皇上竟立一事无成的吕襄译为世子?
苗氏知道此事後大怒,当年吕铎承诺娶自己为妻却失约,後来承诺让自己的儿子承爵,再度失约。她自己就算了,但儿子……难道她忍辱负重多年,落得竟是这样一个下场?
是老天作对,还是丈夫薄幸?为此,她恨上王妃,更恨吕襄译。
过去她弄死两个侧妃,却不动杨氏和吕襄译,理由是两个侧妃张扬、与自己争宠,而杨氏懦弱、吕襄译无能,她根本没把这对母子看在眼底。
同时,她也担心要是杨氏死掉,皇太后又往平王府里送一个精明的王妃,岂不是要疲於应付。
现在情况不同,她不容许任何人挡在儿子前面。
「璟叡,刚从营里回来?」吕襄译策马追上。
吕襄译长得朱面丹唇,面目温柔可亲,他穿着一身银白绸衫,腰束锦带,头戴纱帻,足登粉靴,人才如玉,气质翩翩,若非对仕途不上心,恐怕官媒早已踩破平王府门槛。
「皇上召见,你呢?盐引拿到手没?」璟叡反问。
璟叡长相与吕镶译大不相同。
他一对眉毛浓如墨染,显得十分精神,黧黑的脸庞如生硬的古铜,眉眼一弯,却又格外生动。他的体格高大健壮,性格坚毅沉稳,英气逼人,一副少年大器、精锐张扬模样。
两人站在一起,好男风的人,就可以联想到许多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猜猜。」吕襄译目光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看你这副得意样儿,肯定是到手了。」璟叡用脚指头都猜得到。
吕襄译掌理平王府庶务,把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可打理得再好,还不是为他人作嫁?无论赚多少全是公中的。
府里由苗氏主持中馈,襄译赚的辛苦钱全落入人家的钱袋子里,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因此有了足够的人脉与能力後,吕襄译开始力邀璟叡合作。
璟叡老打胜仗,战利品及赏赐不少,再加上皇帝偏宠,他总能得到不少内线消息。
一个有钱、一个有闲,又是脾气相投的好友,於是从合开几间皮货铺子开始,几年合作下来,他们买地、买铺子、攒金条,生意一年年扩大。
现在他们的私产比平王府和靖国公府家业加起来,不知道多了几倍。
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家,他们也不欲旁人知晓,往後呐,日子还长得很。
「是拿到了。」吕襄译得意地扬扬眉头。
「等我见过皇上,陪你去找云侯。」倘若估料无误,自己恐怕得在京里待上几个月,与皇帝「合力筹谋」。
「云侯?那可太好啦。」吕襄译一击掌,乐歪了。
买盐、卖盐得和盐帮打交道,目标太明显,眼下他们实力不足,只适合眉来眼去,不适合大手大脚、显摆嚣张。
因此盐引虽然到自己手上,却不能大张旗鼓地买卖,最好的方法是让云侯出头,替他们赚银子去。
当然,云侯非要吃独食也不是不可,那就得敲他个两、三万两银子,反正日後云侯赚的远远不只这些。
「回京後,你打算待在靖国公府还是叡园?」吕襄译问。
祖父过世後,璟叡搬出靖国公府,在平王府附近买下一处三进宅子,置办几个下人,由李忠、王信掌事,他们都是祖父用的老人了,能力普通,但好在对自己忠心耿耿。
「当然是叡园,不过得回靖国公府一趟,看看母亲。」
母亲是他唯一的牵挂,若能把娘接出来,再好不过,只是娘挂念着弟弟,不肯离开,否则何必受那些乌烟瘴气?
吕襄译想起什麽似的,凑过身子低问:「上次我跟你讲的那件事,查得怎样?」
「确有蹊跷,我这次回来,会再细查清楚。」璟叡回道。
吕襄译开始发现情势怪异,是去年的事儿。
凉州、衮州、湘州、冀州是文王、礼王、尚王、勤王的封地,这几位王爷与地方官员交好,联成一股势力,把持税赋,贪腐传言不断,听说还有人私下蓄兵。
不管他们谋不谋反,对皇帝而言都是一块心病。
皇帝六年前亲政之後,曾派不少清廉贤臣到这几州,试着扭转情势,但小病已成重疾,哪能容易扭转?
到最後,那些官员若不是与藩王虚与委蛇,就是睁一眼闭一眼,更糟的是跳下水,与当地官员同流合污。
然而在去年,那些官员一个个被调走,官降两、三级。
这是皇帝还是吏部的意思?或是官员们私底下的运作?璟叡不敢确定,但如果是皇帝的手笔,便可以证实自己所料无错。
那些皇帝的人被调走,当地的恶官及藩王们得意极了,认定自己布置得早,赢了皇帝一道,往後皇帝想要再动他们,再无可能。
他们才傻透了,皇帝是什麽样的人?岂是他们想的那麽简单。
藩王们离京太远,不了解朝堂的细微动向,才会作出谬误判断。
这些年,阁员们对皇帝的评语是——?识人善任,胸有鲲鹏,斯文儒雅,登基六年,朝中尚无大变化,是个治世英才。
斯文儒雅,代表他善於隐忍,自控力强。
胸有鲲鹏,意谓着他胸怀天下大志,眼下的局面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更大、更强盛的大齐帝国。
登基六年,朝中尚无大变化,说明他没有施行过雷霆手段,可……即使未施雷霆手段,当年朝廷上那些反对他的官,哪个还在?
这样一个「识人善任」的皇帝怎会派出一堆无作为的庸官?又令他们在当地虚与委蛇数年後一个个抽身,辜负皇帝的期望,他们有什麽脸返京朝见龙颜?除非……
除非这些人已经了解当地风土民情、行政概要,除非他们已有足够的治理能力,日後能够顺利接手凉州、衮州、湘州、冀州。
这件事传递出一个讯息,皇帝是下定决心撤藩,只待那些藩王犯下些许错误,皇上便可以找到藉口,顺理成章地除去他们。
而那个藉口……
大金蠢蠢欲动,有意举兵?这是皇帝要的藉口吗?
吕襄译叹道:「皇上心机难测,要是早知道他想干什麽,事情好办得多。」
「等我进宫见过皇上,也许能猜……」话说一半,璟叡皱眉,脸孔板起。
他一抖缰绳,策马退开数步,凛冽气息传来。
两兄弟在一起多年,默契好到让人难以理解,见璟叡表情丕变,吕襄译无奈问:「不会吧,又来了?」
「也许不是他们的人。」
璟叡脸色已变,可态度行动依旧从容,令人看不出底细。
「不然呢?谁敢在韩璟叡头上动土?常胜将军、不败将军的名号不是唬来的,也只有那些用钱买动的傻子才敢拿命换银子。」吕襄译摇头,苦叹。
这种事遭遇第一次时,还觉得惊心动魄,但一年遇上个三、五回,心脏已经强大许多。
至於璟叡嘴里的「他们」是谁,还用猜?
吕襄译没有朝堂上的朋友,只有喝酒作乐、掩人耳目的纨裤酒肉兄弟,他从不碍着任何人的利益,谁会花银子铲除他?除了家里那两位对世子之位有着志在必得的「庶哥哥」之外。
他悉心尽力为平王府赚钱,可不是用来让人买凶追杀自己的。
「不能想个法子让他们消停些吗?」璟叡不耐烦。
「行,我回去後立马装病,把府里的庶务交出来,想买刺客?银子自己赚。」
「说到做到,别老留着那几根鸡肋,味道不好又占位儿,闹心!」
「是,回去立刻办。先说说,这次有几个?」吕襄译的武功不如璟叡,听音辨位的能力更是远远不及。
璟叡眼珠子转过一圈後,说:「八个,武功平平,我五、你三,十招内结束。」
「不,你六、我二,我怀里还兜着盐引呢,行动不便。」
「呿!这也能当藉口?」
璟叡觑他一眼,但话出口同时,马背上一轻,他後往一窜,刀子抽出,直接冲杀过去。
吕襄译翻白眼,嘟囔一声,「还真是性急。」
他抓起鞭子,「行动不便」的往空中一抽。
「啪」地一声,飞身抢身过来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脸上被打个正着,摔落马前三、五步处,眼看马脚就要踩到自己了,黑衣人心头一紧——?
吕襄译拉紧缰绳,逼得白马前脚高高昂起。
黑衣人松口气,本以为吕襄译要停下马,一个鹞子翻身,高举大刀,没想到人还没站稳,下一瞬间吕襄译的马鞭甩来,扣住他的腰,将他往前一拉,拉到……马蹄下?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扬起,他的肋骨全断。
「两招。」襄译对着在远方打斗的璟叡说。
璟叡一剑划过,又一个刺客倒地不起,大概是他太硬、难啃,其中一个围攻他的刺客聪明转身,寻找「软目标」。
眼看一前一後,两人迫得吕襄译前进不得,後退不行,这时,璟叡剑气划过,往身前的敌人出招,下一瞬,那黑衣人胸前激喷出血,伤不算重,但场面很惊悚。
璟叡抓起对方,使出神力,往吕襄译身後的刺客丢过去,人丢出的同时,他飞身向前,把吕襄译面前那个用剑挑开。
同时间,吕襄译身後那位被同伴撞得七荤八素,没站稳脚,摔在地上,璟叡把手中长剑掷去,把两人像烤串烧似的被钉在地上。
回过头,璟叡浓浓的眉毛一弯,骄傲地对好友说:「八招,七个。」
「骄傲啥,你是不败将军,我是纨裤子弟,又不是在同一线上的。」吕襄译撇撇嘴。
璟叡挑挑眉,说:「盐引赚的,五五分。」
「嘿嘿,早说好的六四分,怎麽能改?」
「救命之恩。」
他丢下一句话,走到被钉在地上的刺客面前,一举手把剑抽回来,拭净,收入剑鞘里。
吕襄译瞪他一眼,「强盗,一成至少有两、三千两。」
「舍不得?那就想法子整整你家里那几个疯子,别让他们老玩这些烂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朝廷命官都很闲。」
吕襄译叹道:可不是吗?
以前看在老头的分上不屑和他们斗,可这些人手段一次比一次阴险狠毒,还真的不能放任不管了。
「你没发现,这一拨拨来的素质越来越差?」吕襄译得意问。
「怎麽,你给的银子不够使?」
「可不是,谁教平王府的铺子田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呢。」
他叹口气,眉眼却勾得很妖娆,这厮不当小倌还真是埋没。
「想使什麽诈,尽快,这次打完,说不准皇上还要让我到东边去打海寇,你不是想把生意做到东边去吗?」
「你要带我去?」吕襄译眼睛一亮。
「想跟的话,京城里的事尽快搞定。」
「没问题。」
一个说尽快搞定、一个说没问题,其实当中问题大得很,堂堂的平王世子出京,得报备皇上、皇太后,可皇太后这麽喜欢他,让她点头的机会不大,更何况要挪窝……那些秘密产业得安排妥当,想起来事情还真多。
不过,两个男人什麽风浪没见过,怕啥?
「我先随你去一趟平王府,给王妃请安。」璟叡说道,这话圆融,他分明是担心吕家庶子还留有後手。
吕襄译接下他的好意,「行,我娘老叨念你呢。」
杨氏宠爱儿子,爱屋及乌,对璟叡颇上心,又与璟叡亲娘交好,两人甚至私下约定,要替两兄弟求娶同一家闺女,让他们成为连襟。
话出、扬鞭,长风吹起、衣袂翻卷,御风似的,两兄弟奔驰在一望无垠的绿野上,风中混杂了泥土与青草的清香,令人心驰神往。
一阵玫瑰的清香传来,璟叡皱眉,哪里来的玫瑰花?
疑问生起同时,照片伴随着花瓣从空中翻落,璟叡迎风驾马,照片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前,他直觉拍胸,把照片压在胸口。
停下马,拿起胸口的纸片,这一看……怔愣,他久久无法言语。
清楚了,梦中女子的容颜一清二楚,是她……他敢发誓,就是她。
这纸片,太平滑、太光亮,上面的人物不像用画的,反而像是把人给缩小、贴上,然而让他无语的是,纸上的另一个人是自己?为什麽?
为什麽他和那名女子同时出现在纸片里?为什麽那个画面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为什麽那女孩的笑容会牵动自己的心?
他定在原处,想不通。
吕襄译发现璟叡停马,狐疑地朝他望去一眼,策马回奔。
「怎麽不走?」他用鞭子戳了戳璟叡。
璟叡愣愣地将照片递给吕襄译,他接手,凑近细看。
这是什麽东西?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多少奇珍异宝、稀奇古怪的东西,怎麽会有……他亦是满肚子的疑惑不解。
璟叡怎会穿着古怪白袍?这就罢了,他不好女色的,怎麽容许身边女人靠得自己这麽近?
那女子长相普通,勉强称得上清秀,可是她笑着,眉松松的,怎麽看怎麽舒服……
「你怎麽有这个东西?谁画的?」他问。
「这不是画的。」璟叡回答,鬼斧神工呐,这不是人的手艺。
「不是画的?那是怎麽弄出来?」
「我不知道,但纸片上的女人……」
「很丑?」吕襄译直觉接话。
「很美。」璟叡却道。
吕襄译傻眼,这样的程度叫美?他的眼睛有没有毛病?
吕襄译与璟叡一起回到平王府,他们没去拜见平王,先往後院去见平王妃。
两人刚跨进後院,就听见下人们聚在一起的窃窃私语。
大白天的不做事?吕襄译见状,咬牙,眉心微紧,这群踩低拜高的家伙!
平王府上下就数「守静园」里的丫头嬷嬷最没规矩,每次他不在府里,就敢闹将起来,专欺平王妃好脾气,要是把这群人送到苗氏跟前,一个个立刻变成遇上狐狸的小母鸡。
吕襄译扬声怒道:「怎麽回事,还有没有规矩?」
一名大丫头发现世子,立刻顺顺头发、整整衣服,妖妖娆娆地扭着屁股上前回话。
守静园里没什麽油水,若不是存有那麽点心思,哪个年轻丫头肯留下?
这大丫头娇声柔语说道:「禀世子爷,昨儿个夜里,敏儿已经没气了,谁知道早上要把她抬出府,她却活过来,吴嬷嬷说她是被鬼魂附身,让人去请示苗夫人。」
讲几句话,媚眼抛出三、五个,看得吕襄译直反胃。
「敏儿是谁?为什麽好端端的人会死?」
「敏儿是守静园的三等丫头,在小厨房里打杂的,昨日苗夫人过来同王妃闲话家常,敏儿却不知死活的硬是冲撞王妃,苗夫人下令打三十板子,打过板子後,敏儿发烧不止,熬到半夜就没气了。」
这话更不通了,既然敏儿是三等丫头,又在小厨房打杂,根本不会在王妃跟前伺候,怎麽能够冲撞王妃?满口胡言乱语!
在府里,吕襄译素有混世魔王名号,做事不必思前想後,全凭喜好,他对这大丫头的媚眼很火大,便藉机上前,扬起手,「啪、啪」清脆两个巴掌声後,这大丫头两边脸颊瞬间肿起。
冷眼一望,众人下意识退开两步。
「有人想说实话吗?」嘴角挑起冰凉的笑,吕襄译寒冽目光逐一扫去。
满院子下人吓得缩在一处,却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半句话,有机灵的转身想逃,吕襄译岂能容他,旋身一踢,那人像破布似的飞到半空中後重重落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众人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刷地全数跪地磕头求饶,却没人敢提半句敏儿,而他们越是这样,越证明当中有鬼。
璟叡冷哼一声,这平王府後院着实令人「惊奇」。
恶奴欺主,一个、两个已经不得了,没想到一屋子全是这种货色,苗氏的手段未免太厉害。
璟叡道:「进去问问王妃不就知道事情始末,至於这群奴才与他们置什麽气?全给綑上,找个人牙子发卖出去吧。」
「发卖?这等卖主奴才,一个个全砍了才痛快!我明儿个进宫,让皇姑姑发个话,找刽子手把他们全拉到苗夫人院子里行刑,搞个血流成河,才叫痛快。」
闻言,有那不禁吓的先开了口,紧接着一个一个争先恐後,开始讲述昨日发生的事。
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吕襄译和璟叡已听出个大概。
原来苗氏打算先毒王妃,再害世子,事成後平王府就成了他们母子的天下,於是买通厨房汪大娘在燕窝里下药。
苗氏还怕王妃不上当,特地走一趟守静园,要亲眼看着王妃把燕窝吞下。
没想到这件事被小丫头敏儿发现,在大丫头呈上燕窝时,她硬起胆子冲进偏厅,把王妃手上的燕窝打碎。
燕窝掉地,苗氏气得一口气提不上,而王妃养的狗竟跑过去舔食燕窝,才舔没几口就口吐白沫死了。
事败,苗氏诬赖敏儿毒害主子。
王妃虽性格怯懦,却也明白事理,她不断为敏儿求情,但苗氏坚持打敏儿三十大板。
一个小丫头三十板下去还能活?当晚就没了气。
没想到今天要把人拖出去,她又活过来?这太吓人了!
有人说王母娘娘见不得敏儿委屈,把人给送回来,也有人说她被妖魔鬼怪附身,但到底是怎麽回事,尚未有定论。
此刻,去给苗氏回话的下人回来,他一进园子就大声嚷嚷,「把人抓出来,夫人说了,再打三十板,就不信打不……」声音在发现吕襄译时,戛然停止。
吕襄译冷笑一声,问:「这麽急着把人打死,是在害怕什麽?怕平王宠妾灭妻之事传出去,还是怕皇姑姑一道旨意,灭了平王府後院的『乱源』?」
这种话谁敢接?应了他,岂不是把苗氏给得罪死。众人纷纷低头,大气不敢多喘一声。
「先去看看那丫头。」璟叡道。
吕襄译回过神,没错,那丫头是母亲的救命恩人。
他随便指个丫头,说道:「你带爷过去,剩下的乖乖跪着,不要命的尽管往苗夫人跟前递话。」
他这样讲,谁还敢动?世子爷是个混世魔王,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是苗夫人?
在丫头的带领下,两人快步往下人房走去。
认真算来,这是平王府後院的事,璟叡没必要掺和,他只是好奇,一个三等丫头哪来的胆子?
丫头领着他们走到一间屋子前面,却是打死都不敢进门。
吕襄译不理会她,迳自推开门,大步进屋。
屋子很简陋,一张大通铺,有五席褥子,床下有几个简陋的木箱,靠门处有张桌子、两个水盆,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一个丫头缩在墙角,蜷着身子,把头缩在膝间啜泣着。
两人走到床边,吕襄译还没发现,璟叡已感觉奇怪,被打三十大板,应该是连起身都困难,她怎麽能够坐得住,不痛吗?
「敏儿。」
吕襄译出声,小丫头抬起头向他们望去,她满脸都是泪水,眼睛红通通,但在视线接触到璟叡刹那,一脸惊喜。
猛然跪起身,她不敢置信地用力掐自己的脸颊一把後,停顿三息,之後不管不顾爬过来,一把抱住璟叡的腰!
璟叡和吕襄译互视一眼,他们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不可思议。
余敏放声大哭,「哥……救我!」
璟叡没有把小丫头推开,任由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因为她的哭声居然……居然让他的心重重猛抽几下。
吕襄译也久久无法言语。
是啊……能说什麽呢?太太太……太奇怪了,那纸片上出现璟叡已经够奇怪,没想到另一个长像普通的女人,居然出现在他家後院?
这一切要怎麽解释?
在短暂的恍神後,璟叡说:「襄译,我先带她回叡园,她在平王府不安全。」
「好,我马上过去。」
整件事情实在太诡异,让人无法解释,他很好奇。
璟叡打横把人抱起,出门前他想到什麽似的,补上话,「把她的卖身契一起带过来。」
「知道。」两兄弟有默契惯了,一前一後走出下人房,各自理事。
余敏躺在璟叡的臂弯里,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楚什麽状况,只是……从下仰视他的下巴,看着熟悉的哥哥,惶惶不安的心,安了。
第二章 又是个穿越的?!
靖国公府里。
国公夫人霍秋桦收拾好包袱,往里面塞进五百两银票,交给苏嬷嬷。
苏嬷嬷是国公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从小就跟在夫人身边,主仆数十年的感情,情分深厚。
「千万别回来,倘若找不到姚苏,又发现府里状况不对,就去找璟叡,把我怀疑之事告诉他,让他出面处理。」霍秋桦再三叮嘱,此事太严重,若是待在府里查探,恐怕动静太大,早晚会被发现。
苏嬷嬷面露犹豫道:「我还是留在主子身边,让素月或素心出府去查。」
「素月行事不稳重,素心胆小,就怕韩蔷知道我心生怀疑,往後我在府里行事更加艰难,要是能够找到姚苏,你别露面,让周管事上门传讯,我会告诉他该怎麽做。」
「奴婢知道了。」苏嬷嬷心头发涩,怎麽会走到这一步的?
全怨老太爷,当年看着韩家显耀,又有同侪之谊,明知姑爷性子轻浮,还是把主子嫁进韩家。
老国公爷品性虽好,老国公夫人却是个刻薄寡恩的,她对媳妇百般挑剔,若非主子性情坚忍、有大智慧,怕是一屋子乌烟瘴气。
而姑爷空有一副好样貌,却是满脑子豆腐渣,他不热衷仕途,只热衷女人,宿在暖香楼里的次数比宿在主子屋里多。
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还好,如今不在了,姑爷更变本加厉。
上有那样的婆婆、下有这样的丈夫,主子含辛茹苦二十年,若不是大少爷能耐,心头尚且存有这麽一点点的盼望,日子教人怎麽熬?
还以为忍着忍着,忍到大少爷再立功勋,能够作主靖国公府,主子的苦日子就到头了,没想竟会发生这种事,教人多冤、多恨呐!
前些日子主子身子微恙,日夜咳上几声,便请大夫进府,没想到不医还没事,越医病越重,主子察觉大夫态度不对,悄悄请济世堂的江大夫来看,没想到竟是……
光是回想,她就觉得心惊胆颤,原来主子喝的不是药,而是毒,难怪病情越来越重,整个人迅速消瘦,到最後连床都下不了。
苏嬷嬷明查暗访,派人将大夫抓来严刑逼供,这才问出他收受国公爷不少好处。
靖国公府并不宽裕,主持中馈的老国公夫人几番酸言酸语,逼着主子把嫁妆拿出来支撑家用,没想到姑爷竟拿着大把银子往大夫身上砸,企图收了主子的命?
这是怎样的丈夫?
过去苏嬷嬷总是劝和不劝离,说出嫁的女子泼出门的水,可现在……这样的靖国公府还能留?
苏嬷嬷心怜主子,主子聪慧,姑爷愚钝,每每惹出事端,都得靠主子替他解决,为此姑爷屡次受老国公爷责罚。
可姑爷不思己过,反倒怨恨起主子,往往告到老国公夫人面前,让她替自己作主,都活到几岁了,还躲在母亲背後,怂恿母亲来整治媳妇。
这种事不断发生,主子越来越看不起姑爷,姑爷也越来越怕主子,一对夫妻处成这样子,教人不胜欷吁。
「主子,如果查出来的真相是……怎麽办?」
「不知道。」
霍秋桦确实不知道,这二十年来她不时自问,女人错嫁便是一生世、便是回不了头的谬误?
难道她聪明了一辈子,只能得到这样的下场?求不得幸福、求不得快乐,现在连平安都变成奢望。
她深深感到悲凉,彷佛自己是落在蛛网上的蝴蝶,不断搧着翅、不断挣扎,直到魂断那刻。
望着苏嬷嬷忧郁的神色,她只好安慰道:「别担心,我不会和韩蔷撕破脸,他再下作,也得顾忌着我爹娘和哥哥弟弟们,霍家不是好欺负的。」
「就是这话,国公爷身分虽高,可咱们霍家老太爷、舅爷都是实打实地握着兵权,如今金人即将对大齐用兵,皇帝还得指望咱们霍家呢,国公爷岂敢造次?」
岂敢造次?倘若他不敢,怎会给自己下药?
韩蔷啊,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只会使後院女子的阴私手段,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喊打喊杀,他要是真有能耐,敞开天窗说亮话,她还佩服他几分。
往後……她真的不敢多想……
巧儿叉腰,斜站在浴桶旁边,一双美目细细盯着余敏的身子。
哪来的伤?什麽受到杖刑,身子支持不住,让爷一路将她抱回府?假的!
他家世子爷是什麽身分、什麽人物,竟抱着这个贱婢招摇过街,怕是隔个几日,京城上下就要传遍。
越想心底越是不平,巧儿恨不得上前将余敏给撕了。
瞄一眼余敏脱下的衣裳,远远不如自己身上穿的,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二、三等丫头。
若说模样娇美,让爷看上眼,她也认了,可那张脸分明普通得很。
巧儿服侍少爷十年,别说让爷抱过,就是……就是多看一眼,也是难得。
少爷不喜欢女人近身,府里上下都晓得,可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的余敏,竟让少爷青睐了?她想破脑子都想不透怎麽回事。
越想越气,她顾不得娘的交代,甩掉布巾,走出屋子。
巧儿的动作很大,余敏被声音惊吓,转头,只望见巧儿的背影。
呼……长叹,她把脸埋进温水里,自己又做错事了吗?别怪她,她的脑子实在太紊乱,她必须把前因後果好好厘清,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厘清……对的、厘清,首先,为什麽自己会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没有按求救铃,所以应该是死了?灵魂早从二十一世纪那副躯体里抽离?
可她没见到奈何桥,没喝下孟婆汤,更没看见阎罗王,只是一缕魂魄飘飘荡荡到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附身在刚被打死的丫鬟身上。
这是俗称的穿越或者……空间跳跃?
为什麽会这样?是哪里出了差错?
因为她的寿命未尽,心脏却透支过度,需要一副新躯体?因为她不信上帝,背弃阿弥陀佛,上天要矫正她的信仰观?还是因为……她满心、满肚子的遗憾,上苍深感同情,给她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她不知道理由是什麽,但确定自己穿越了。
她穿越,那……长得和哥一模一样的男人是怎麽回事?他是哥吗?哥也穿越了?他还记得自己吗?
不对,他不是哥,他身上没有哥的味道,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好奇、有陌生,却没有心疼。
他只是一个和哥哥长得很像的古代人。
他比哥年轻得多,也壮实得多,虽然他抱她的动作和哥一模一样,但哥的身体那麽好,怎会像她,心脏透支、阳寿未尽然後穿越了?
所以,是她的错,是她脑袋太混乱,行为太失控。
她不该抱着人家放声痛哭,不应该遭遇委屈就习惯性地往哥哥身上躲,更不应该看着他就觉得心安……
这里是阶级意识很强的古代,她是穿越女,不该保存自己的公主病,她只是刚被杖毙的粗使婢女,她应该……
只是,他为什麽没用鄙夷的目光瞪她,没有嫌恶地指着她,大喊一声「放肆」?因为他被她一声「哥」喊晕了头?被她哭得乱七八糟的眼泪乱了心?
摇头,更乱了。
就是因为混乱,她很白痴地问巧儿,「你们这里的香皂,都是这个味儿吗?」
废话,这里是古代,难不成她还指望有阿原手工皂?就算有香皂,估计只有公主或皇后娘娘用得上,她一个贱民恐怕只有重新投胎,才能再度遇见那等好东西。
就是因为混乱,她要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这里没有水龙头,巧儿和鸯儿提水,提得满身大汗,一双眼珠子都快把自己给瞪穿,唉,该学会将就的。
把头从水里拔出来,深吸一口气,余敏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决定不想了,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她捧起水,狠狠泼几下,拿起不吸水的布巾用力擦乾。
这副身体至少有大半个月没洗过,第一桶水下去,搓不了多久就浮上一层灰白色悬浮物,真可怕,她这种罹患公主病的女人,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安然活下去?
从浴桶里爬出来,准备换衣服之时,她想起先前那位巧儿姑娘阴阳怪气地说:「这套衣服可是鸯儿姊姊最好的一套,还没上过身呢,如果你嫌弃的话,不妨穿上自己的旧衣。」
拿起衣服,翻看两下,说实话,她确实嫌弃,不过处处讲究的日子应该结束了吧。
余敏套上衣服,走出浴间,遇见等在外头的巧儿。
她脸色的臭度可以和臭豆腐拚高下,若不是酷似哥的男人下达指令,巧儿大概会直接把自己丢进焚化炉吧。
前世心脏不好,习惯避免争执,也避免情绪过度起伏,余敏只微微一笑,屈膝道:「劳烦姑娘了。」
「你也知道劳烦人了?」巧儿哼一声,走在前头。
余敏乖乖跟上前。
回到房间,鸯儿已经等在那里,她年纪比巧儿略大些,五官眉目柔和得多,至少就算不屑她,也不至於表现得太明显。
鸯儿帮她擦乾头发後,让大夫进屋子替她号脉。
大夫只说她身子虚弱,需要好好调养,留下方子便转身离开。
这点余敏也深感怪异,刚被杖毙的人,屁股上竟不见半点伤痕,不合逻辑,但最不合逻辑的穿越事件都发生了,伤口消失这回事也就……随便吧。
她轻触铜镜,镜中的人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
令人讶异的是,这张脸和前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身材相似、肤质状况相似,右手臂上的相同位置有一颗相同的痣。
只是碰到这麽大的事,她震惊恐惧,胸腔里的心脏却没有造反迹象,没有习惯性的闷痛、没有心悸不已,依旧稳稳地跳动着。
可不可以由这些事归纳,这颗健康心脏是做为她穿越的奖赏?
「倘若姑娘整理好,爷在厅里等你。」
鸯儿说话中规中矩,没有巧儿那股不自禁流露出的鄙夷,但比起巧儿,余敏更防备鸯儿,她的目光太闪烁。
要见「哥」了吗?余敏轻咬下唇,犹豫,她该怎麽解释……自己认错人?
见余敏这副模样,鸯儿冷淡一笑,还没想好说词是吧?
也对,是该想想办法在自己身上弄出点伤口,否则杖刑之谎怎麽圆得过去?
口气里带着微微的讥讽,鸯儿说道:「不急,余姑娘慢慢来,我在门口留个小丫头,倘若姑娘准备好见爷了,她会带你过去。」
她不给余敏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去。
「……这也嫌、那也挑,好像咱们府里的东西都入不了她的眼,嫌胰子臭,嫌布巾不吸水,嫌衣服粗糙……没弄明白的话,还以为爷救了个公主回来呢。
「爷说她受伤,哪来的伤啊?全身上下连一块破皮都没见着,怕是糊弄主子爷,想求得爷怜惜……」
巧儿的抱怨满坑满谷,听得吕襄译抿唇憋笑。
璟叡还嫌守静园的下人没规矩,这里的下人规矩又好到哪里去?
璟叡知道自己被取笑了,不过巧儿确实没规矩,在国公府里有母亲盯着,她还不至於这样大胆,出府後,她仗着侍奉自己多年,再加上有王信这个叔父当靠山,谁都不放在眼里。
去年祖父离世,匆促间买下叡园後,他离家打仗,战事结束,又被派至京畿大营驻守。每次来回,在府里待的时间加在一起凑不到二十天,哪有那个心思调理下人。
李忠、王信对外头的事还算有能耐,但管理後院就差了点,以至於到现在,叡园外头看着还好,里面却乱成一团。
「巧儿的意思是,余敏目空一切,把你们当成下人,指使得团团转?」吕襄译似笑非笑地问。
指使吗?巧儿一顿,答不出话,只好转头向鸯儿求助。
鸯儿屈膝道:「回平王世子,余姑娘没有指使得我们团团转,只是多问上几声。」
比起巧儿,鸯儿的回话厉害得多。
这种说法容易造成误解,「多问几声」与「指使」之间的差别,在於下人是否心宽,而非余敏好不好伺候,重点是,余敏确实是嫌弃挑剔了。
一个粗使丫头诸多挑剔?那叫作不识抬举,当真以为主子宽厚,她便飞上枝头当了金凤凰?倘若主子存了这个想法,能不憎厌余敏?
可惜她们的小心计非但派不上用场,还让璟叡看得更加清楚,叡园需要找个人好好掌理,免得尊不尊、卑不卑,上下乱套。
「余姑娘呢?还没打理好?」吕襄译又问。
鸳儿面上刻意表现出些许犹豫。「余姑娘打理好了,但她还没准备好见爷。」
她偷偷瞧璟叡一眼,只见他眉头紧蹙,面色不豫。
生气了吗?鸯儿自觉计策得逞,心头更欢。
还没准备好见爷——?言下之意是让爷等着,皇后娘娘才有这等架子吧!鸯儿、巧儿互视一眼,抿嘴浅笑。
她们再度估计错误,璟叡并非恼怒,而是担心……那丫头确实藏有秘密?
「襄译,饿吗?」璟叡问。
「赶路赶得急了,有点。」吕襄译顺势回应,他知道璟叡想支开两人。
「你们去做些拿手好菜送过来。」
心机不深的巧儿连忙接话,「做虾泥肉羹好吗?是爷最喜欢的。」
璟叡懒得应付,吕襄译道:「对,用点心思,本世子别的不多,银子不少,吃得高兴了给你们大赏。」
「是。」巧儿乐滋滋地回答。
鸯儿却皱眉微诧,不是该怒责余敏没规矩的吗?不是该命人把余敏给抓过来吗?怎麽会话题一转说……饿了?
发展不在预料中,但她还是忍气屈膝道:「奴婢遵命。」
鸯儿的表情落在两人眼里,心思也猜到了几分,女人凑在一块儿就是麻烦。
吕襄译撇撇嘴,拿起杯子,一口气把杯里的茶全喝了。「真难喝,你这里没有好点儿的茶叶吗?我每年给你的分红拿去做什麽了?」
「在箱子里,没时间算。」璟叡应道。
「你从小就是这副德性,食衣住行样样不讲究,赚钱也不懂得花,真不晓得还这麽拚命挣功劳做什麽?」
「打仗的时候,有口水喝就算好的,还讲究?讲究的人全死在战场上了,不是被打死,是饿死的。」璟叡笑着回他两句。
「唉,所以我说当武官不容易,不像那些文官只要在朝堂上张嘴闭嘴,把舌头吐出来和人争几句,就能吃香喝辣、攒金储银。」
「我家的国公爷不就是这麽想的?可一路活到四十几岁,他能够吃香喝辣,全仗着我们这些莽夫替他争口粮。」璟叡讽道。
吕襄译失笑,补上几句,「人家还不领情呢,所以施恩得挑人,免得便宜被占尽,还遭人嫌弃。」
说得好,对那位亲爹璟叡的心凉个透彻,若不是还没把娘捞出来,那个国公府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确定鸯儿、巧儿走远了,吕襄译才换过话题。「我方才审了一回下人,大家都说余敏胆小怯懦,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不像你家丫头说的那样。」
璟叡沉吟须臾後,缓声回答,「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周通?」
吕襄译不懂话题怎麽会转到这里?「我记得,那个给你弄出几十颗手榴弹,助你两日光景便大败西夷,那时你说他是、他是穿……穿啥的?」
「穿越。」两人之间没有秘密,他们的关系比亲兄弟更亲。
「对,他是从几百年後穿越到这里的,可你不是说,大家都认为他发疯了?」一个疯子的话能够相信?
「对,但是我相信他。」
「为啥?」会相信这种鬼话,脑袋肯定有毛病吧?
如果能够穿越,他也想穿到几十年前,在成王兵变时站到先帝身边吆喝几声,说不准就可以封个王爷当当,他家老头子就是这样变成平王的。
回想当年先帝封王,封得可真是慷慨大方。
一夜之间,大齐多出二十几个王,这些人当中有用的找不到,没用的废物满街跑,朝廷年年拨大笔银子养他们,看得吕襄译肉痛。
「周通原是行事谨慎之人,因此在边关待十几年,打过大大小小的仗,都能够全身而退,却也因为性情木讷,多年下来只混到一个小队长当。
「可自从他摔掉山谷,军医说没救,他却奇蹟似的活过来之後,整个人性情大变,变得张扬骄傲、目空一切。你想想,谨慎木讷的他怎敢走到我面前大放厥词,要与我打赌?」
「打赌?」
「对,赌他有本事助我在三天之内打败西夷,若他赢,我付他三千两白银。我同意了,事後我确实给他三千两,他大乐,宴请营中弟兄喝酒吃肉,要是过去,他有笔意外之财,肯定会挖洞藏起来。」
「确实是性情大变。」吕襄译同意。
「他醉得迷迷糊糊,被架回营帐时,我支开众人,问他:谁教他做手榴弹的?」
「他告诉你了?」
「没有,但他说,如果不是材料受限,他可以给每个士兵做一把枪。他说着话,答答答地一阵乱喊,手上做了个奇怪动作,一面笑一面说:『弓箭?那是小孩在夜市里玩的游戏,枪才是王道。』他还说,光是在网路上卖改造枪枝,他给自己赚了一部双B跑车。」
「什麽是双B跑车?网路又是什麽?」
「不知道,他讲的话当中,有许多我听不懂的词汇,只能强记。但我藉机和他打赌,若他能做出比手榴弹威力更强的东西,我允他黄金三千两,还上报朝廷,给他一个官位。
「他拍着我的背说:『没问题,要我弄核子弹是困难了点,但做几颗原子弹倒可以试试。』」
「他在床上大跳大叫,说他穿越时空数百年,就是为着改造历史而来,说他这种人不应该在监牢里埋没一生,应该建立丰功伟业。他还说自己爱死穿越、爱死亲爱的上帝、神佛、玛利亚。」
「後来呢?」
「酒醒之後,我逼着他做原子弹,他大惊失色,连连摇头说他做不来,但我用一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非做不可,他被逼得没法子,向我要了不少材料,关在屋里埋头苦干。」
「他把原子弹做出来了?」
「没有,他把自己给炸死了。」
说到这里,璟叡仰天长叹,当年的自己年轻气盛、太过急躁,若不要杀鸡取卵,他至少还有手榴弹可用。
吕襄译问:「你的意思是,周通死而复生,但灵魂换了?」
「没错,换了个几百年後的灵魂。」
「余敏也是被杖毙,也是死而复生,所以也是穿越?」
「否则要怎麽解释被苗夫人杖毙的她,身上却不见伤痕?」
当年周通清醒之後,脑袋上的伤也不翼而飞,吓得军医逢人便说周通有神佛相佑。
「如果余敏也是穿越的,不就可以让她给你做原子弹、核子弹?不、不、不……千万别把她给炸死,还是做做手榴弹就好。」
璟叡微笑点头,这可不是天佑大齐吗?
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灭掉大金,想到同袍兄弟可以不损一人,平安返乡,他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巧儿、鸯儿把热腾腾的菜肴端上桌时,余敏出现在门口。
璟叡看着打理乾净的余敏,她和纸片里的女孩更像了,一种让人不自觉放松的舒心感油然而起,她……真美丽。
他心情飞扬,却半分不显,脸上仍然挂着「内有恶犬、生人勿近」的标志。
吕襄译不同,光是想到她即将带来的「好处」,便抑不住他的奸商本能,扬起手,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敏敏快过来,饿不饿?饭做好了。」
敏敏?余敏一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後地冒出来,她缩紧小腹,强行忍住。
但吕襄译那副奸商嘴脸,看起来很像企图吞掉小红帽的大野狼,吓得她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老师有教过,反常即为妖,要是在半路上有人拉着她的手说:「妹妹,你跟我走,我把鲜红的心脏送给你好不好?」
别怀疑,他肯定不会白送你心脏,而是打定主意拿走你的肝脏、肾脏、眼角膜、皮肤……所有值钱器官。
所以,这个漂亮到不像男人的男人,在打什麽主意?
她下意识往後退,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璟叡瞧她一眼,没有笑容、没有巴结,更没有大野狼式的笑脸,他淡淡说:「还不过来吃东西,要人喂吗?」
他不是哥,他不哄她、不疼她,理所当然。
他不是哥,她不理他、不甩他,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他的口气那麽淡,表情那麽冷,她却下意识听话,下意识走到桌边,下意识挑选他身边的位子坐下,远离大野狼。
因为……哥对她的制约还在?
看见余敏在璟叡身边坐下,巧儿居然忘记自己的身分,大喊一声,「不行!」
声音过大,惹得在座三人侧目。
巧儿急了,老国公夫人几年前发过话,要抬她和鸯儿当通房丫头,虽然爷还没有、还没有……可她们的身分终究与旁人不同,满府下人,谁不尊称她们一声姑娘?
可她都还没坐到爷身边,同桌吃过饭,这个贱人有什麽资格?
巧儿气到脸都歪了,瞪着余敏的眼珠子快掉出来。
她说不行?管起主子啦?
吕襄译灼灼目光中尽是玩味,这丫头和守静园下人有得比,只不过守静园里那些是後头有人撑腰,这王巧儿是谁给她撑的腰?难不成她和璟叡之间有那麽点儿说不清楚的……
在巧儿喊出「不行」後,余敏下意识站起,直觉退开,因为突然记起,穿越後的自己不是公主而是小奴婢,但璟叡动作更快,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走人。
被攥在温热的掌心里,余敏一愣。
这双手和哥不一样,哥的手柔软细致,外科手术的医生都很注重自己的手,但他的手粗糙,指间厚厚的茧子摩擦着她的手背,不同的触感,却奇异地带给她相同的安全感。
明知道是不同的人,但那张熟悉的面容还是让她混乱了。
吕襄译和璟叡同时盯上巧儿,盯得她胸口扑通扑通、小鹿乱撞,她知道自己过了,可、可……可是爷向来不注重规矩的呀,她深吸气,安慰自己没事的。
鸯儿不敢帮腔,生怕火延烧到自己身上,巧儿向她投去求救目光,她把头低下,假装没看到。
见鸯儿不帮自己,巧儿不得不硬着头皮挤出话,「老夫人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
拿祖母压他?璟叡气乐了,问:「主子发话,奴才插嘴,又是哪门子规矩?」
口气不严厉,可鸯儿知道事态严重,无法置身事外了,她一把拉住巧儿,跪在主子跟前。
她仓皇道:「奴婢知错,求爷饶命。」嘴上说着饶命,却忍不住多看余敏两眼,今天主子和往常不同,是余敏的关系吗?
璟叡劈头斥喝,「出去,把门带上!」
「是。」
巧儿被拉着站起,忿忿地朝璟叡和余敏望去,视线落在那双交握的手上。
都已经在爷面前上过眼药,爷还……爷不容许她们逾越,却容许余敏和他同桌?她到底哪里特殊,值得爷这般对待?难道爷真想收了她?
巧儿一双眼睛几乎要喷火,是鸯儿硬将她往外拉。
打发了巧儿、鸯儿,璟叡问:「怎麽不坐下?」
余敏回神,直觉回答,「哦。」
哦?吕襄译失笑,又是个没规矩的,他们哥儿俩御下真是失败呐,不过……看在她「穿越」的分上,看在她会做手榴弹分上,他对她依旧亲切。
他甚至帮她盛饭,还把筷子递到她手边。他一边做着伺候人的事,一边盘算着,除了手榴弹之外,那个几百年後的世界,有没有能赚大钱的生意?
在璟叡非善类的注目下,余敏乖乖接过筷子,吃了一口饭,可才咬两口就忍不住皱眉头。
真……真是难吃,这种厨艺简直是天怒人怨。
吕襄译敏锐,解读她的表情,温柔问道:「不好吃吗?要不,吃点菜?」
他万分热情地帮余敏夹菜,她乖乖把菜摆进嘴巴,可一个忍不住,露出「超恶烂」的表情。
璟叡臭脸了,巧儿没说错,确实是个挑剔的。
「嗯?」璟叡不说话,只发出警告声。
正打算把菜吐出的余敏,硬把菜咽回去,她端起茶,灌上几口,方把那股怪味儿给冲下肚。
「对、对不住。」她一面道歉,一面观察璟叡的表情,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吕襄译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没什麽好对不起的,不是你的错,叡园的厨子确实不行,只管吃饱不管好,要不是饿极了,这里的饭菜我是连半口都吞不下的。」
叡园管厨房的厨艺确实不怎样,但比起军中伙房做的,已经算得上美味佳肴,更何况这一桌子是出自巧儿、鸯儿的手。
璟叡觑了吕襄译一眼,巴结成这样?要是她不会做手榴弹,岂不是白忙?
不理会吕襄译,他二话不说,直接往余敏碗里夹菜。
大块大块的肥肉垫底,大把青菜堆上,再往最上头叠入一大片煎得「微焦」的蛋,威声道:「吃!」
这是在玩叠叠乐还是造金字塔?
余敏苦恼地看着碗里的菜,光闻味道就觉得痛苦,但是……璟叡的眼睛直直盯住她,一副「你不吃它们,我就啃了你」的态度,她不得不挑出两根菜秧子放进嘴里细嚼。
这时候,余敏分外想念哥。
她带着怨念吞下饭菜,在心里大喊:哥,你在哪里?救我……
这餐饭就在余敏的痛苦中结束,她吃掉小半碗饭,不吃菜,光吃饭,因为後来才发现,满桌子「佳肴」中,勉强能入口的是她嚐的第一口米饭。
第三章 什麽也不会
菜撤下,余敏边喝着比越南茶更苦、更涩、更难喝的茶,边质疑这个时代的炒茶技术。
吕襄译放下茶盏,进入正题,「敏敏,你说说,你怎麽知道有人要陷害我母亲?」
这次她没忍住,噗!茶激喷出口,要不是死命摀住嘴巴,连那些好不容易吞下去的米饭都会跟着喷射出来。
「怎麽啦?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吕襄译问得既温柔又亲切,像颗温暖的小太阳,让女人的一颗芳心在瞬间融解。
「不、不必了……只是……只是……」
余敏支支吾吾老半天,吕襄译发挥无比耐心,柔情似水地问:「只是什麽?」
「可不可以请你别喊我敏敏?」她一脸为难地望向他。
璟叡抿唇暗喜,襄译对女人向来无往不利,没想到会在个小丫头身上铩羽?
浓眉微挑,不明白为什麽,见襄译在余敏面前吃瘪,他心头挺……乐的。
千万不要低估吕襄译对金山银山的包容力,被扫了脸,他依然温柔,再接再厉。「不喊敏敏,要喊什麽呢?敏妹妹?小敏?」
他越凑越近,余敏越退越远,她看见大野狼的獠牙在眼前晃。
「呃,如果、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喊我小鱼。」
「小余?小鱼?好可爱的名字,好,就喊你小鱼 告诉你,往後有什麽事,爷给你撑腰,要是有不长眼的下人敢欺负你,立马告诉爷,平王府就在叡园隔壁,几步路就到了。」
「是,谢谢。」余敏依稀彷佛看见自己的心肝肠肺肾,正被一一摘除。
「好啦,快点说说,你怎麽知道有人要陷害我母亲?」
怎麽回答?原主的事她半点印象皆无,那些记忆和被杖刑的伤痕一块儿被删除了。
见余敏沉默,他再度催促,「别怕,有爷作主呢,谁也坑害不了你。」
他这麽积极地想要答案,可……答案已成公案,余敏只好长叹回答,「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邀功的大好机会,她居然用这三个字带过?所以……那个穿越的可能性再提几成?
吕襄译不死心,「你的卖身契已经不在苗氏那里,别担心。」
她哪里是担心,就是……她很想跳脚,穿越这种事不能举牌昭告天下吧。呼……再叹。「奴婢撞到脑子,什麽都不记得了。」
撞到脑子?胡扯,大夫说过,她身上没伤、脑袋没伤,整个人好得不得了。
与璟叡对视一眼,吕襄译结束试探,退回位子上,由璟叡接手。
璟叡走到余敏面前,定住,俯视快被吓惨的小姑娘。
余敏抬头,整个背贴在椅子後靠,仰视高大的男子。
他不笑,脸庞严肃得像个将军,身材高壮得像个将军,专注的目光像个将军,他全身上下流露出将军的肃杀气息,这样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软脚,情不自禁对他俯首称臣。
心速加快,激动翻腾,像是有人朝她胸口倒进一桶灼热岩浆。
「你叫什麽名字?」璟叡问。
她自称小鱼,他们没有奇怪反应,而美得像妖孽的爷喊她敏敏,「余」加上「敏」……她大胆假设,原主的名字和她前辈子一样。
犹豫三秒钟,她拚了!「回爷的话,我叫余敏。」
「家里有谁?」
与璟叡对视,她决定再赌一把,「爹、娘、哥哥。」
她说得小心翼翼,却引来璟叡和吕襄译嘴角扩大的笑意,「余敏」家里半个人都没有了,她的娘、爹、哥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的笑让余敏自我怀疑,赌输了吗?
璟叡问:「你不是撞到脑子,什麽都不记得,怎麽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家里有什麽人?」
对哦,前後矛盾了,余敏闭上嘴,在心里碎碎念着「沉默是金」。
璟叡难得用哄人的口气说话,但他哄了,并且哄得心甘情愿。「说说看,为什麽见到爷,喊爷哥哥?我是你哥吗?还是我长得像你哥?你哥哥叫什麽名字?做什麽的?」
他不断丢出问号,她没有任何一句可以回答。
但璟叡对於咄咄逼人这种事表现出浓厚兴趣。「形容一下,你哥是什麽样的人?做什麽的?既然你记得哥哥,那麽肯定喊得出他的名字,说说看。」
他越问,口气越硬;她越听,嘴唇越抖,心越颤。
如果换成过去那颗烂心脏,早就罢工了,一昏天下无难事,可现在……她有点痛恨胸腔里这颗坚强壮硕的心脏了。
「我不记得,我不知道,不要再问我。」她摀起耳朵,拚命摇头。
没有办法时的唯一办法,叫作耍赖,当然,装死也是王道。
「不知道?一下子记得、一下子不记得,一下子知道、一下子不知道,莫非不是遗忘,而是说谎?」
酷斯拉再现江湖!
璟叡两只手扶在椅把上,身子往前倾,脸朝她的脸靠去。
余敏已经退到无路可退,他依然继续靠近,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鼻子快要贴上鼻子,近到她可以接收到他呼出来的温热气息。
不行了、不行了……啊……她不行了!
她经常幻想哥对自己做这种事,现在……幻想成真,害得她荷尔蒙四射,头脑里出现一堆没道德的乱伦画面。
她不行了啦,余敏用力一拍椅把,用力站起来,用力作出决定——?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可惜就算她站得挺直,依旧得仰视他,全怪她的小腿骨发育不够长,只好牺牲她可怜颈椎。
她像骄傲的小母鸡,鼓足气势地扬声道:「脑子是很复杂的器官,没有人可以了解它的运作模式,所以记得一些、遗忘一些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器官?运作模式?这些话……很新鲜呢,以後的时代的人都是用这种难解的话在沟通?
璟叡双手横在胸口,陡然转变态度,寒声道:「说谎对你没有好处,说清楚,穿越之前你的名字也叫作余敏吗?」
穿越?他、他、他……说穿越?有没有听错?揉揉耳朵、揉揉眼睛,揉揉所有讯息接收器官。
「穿越?」她问。
「穿越!」他答。
轰轰轰,晴天霹雳连轰炸,他怎麽知道穿越,莫非他也是穿越人士?那麽……他是哥吗?那个她想拿来和莫医生配对的哥哥?
倏地,喉咙被绑住,她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流下泪水,狂飙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拚命往下坠。
如果他是哥,是不是代表在二十一世纪,他们的爱情无法顺利进行,所以邱比特帮他们换个新空间?
她在发抖,她很委屈,她很可怜,短短的三秒钟内她泪流满面。
一股强烈的不忍生起,心疼在敲击他的脑袋,璟叡不想问了,穿不穿越重要吗?不重要!什麽才重要?她……她的伤心才重要。
直觉地,他想拥她入怀,但吕襄译推开他,抢到余敏面前。
莫非世间真有穿越这回事?他用观赏「神兽」的目光紧紧盯住她。
他想问她一大堆事,比方下一任皇帝是谁?齐国是不是真会与大金交战?她有没有本事制造手榴弹……
他从璟叡怀里抽出照片,放在她面前,用加重版口气说:「你就是穿越人,我们知道了。」
照片……是莫霏拍的,有她、有哥,有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产品。
她再也抑不住激动,一把扑进璟叡怀里,两条小胳臂紧紧圈住璟叡宽宽的腰际,放声大哭。「哥,你也穿越了吗?」
什麽?什麽?什麽?更多的问号把璟叡和吕襄译的脑袋塞爆,完全无法思考……
余敏的眼睛黏在照片上,已经超过半个时辰,她想不通,为什麽窗台上的照片会跟着她穿越?
吕襄译和璟叡搬来两张椅子,坐在她对面,把之所以知道「穿越」的来龙去脉主动解说清楚後,等待她开口。
「你真的不是我哥?」
「不是,我是靖国公世子,家中的嫡长子,在昨天之前我确定自己没见过你。」璟叡解释得极其认真。
「照片会落在你手中,肯定有原因。」她沉吟道。
「也许。」璟叡同意,吕襄译也点头。
今日,他与襄译并肩策马,照片飘过来,不偏不倚地贴上他的衣襟,如果这代表的是缘分,璟叡很高兴,和她有缘分的人是自己。
接手照片,他再次细看,照片里的人确实是自己和余敏。
「你说这个叫作照片?怎麽弄出来的,用特殊的工笔画出来的?」吕襄译问。
宫里有不少厉害画师,替皇帝、皇子、公主及各宫娘娘作画,但没有任何人的画技可以这样栩栩如生的将人描绘下来。
余敏摇头,她花大把时间与力气才逐渐恢复情绪。
「照片不是用画的,是用拍的,用相机、用手机,在我们那里可以用不同的机器,把人或图像记录下来,古人用笔记录历史,而我们现代人用照片、影片来记录史事。」
「意思是,那些机器可以把我们眼睛看到的东西通通变成……」吕襄译拿起照片,对她挥两下,问:「照片?」
「对,手机的发达与生活化,很多人每天都为自己拍照,这张照片是莫医生拍的。」
「莫医生是谁?」璟叡问。
「是我爸爸中意的媳妇人选,但是哥……」讲到哥,余敏心头沉重,她死了,哥很伤心吗?会不会太难过,会不会陷在哀伤情绪中久久无法恢复?
她摇头,再次提醒,眼前男人不是她的哥哥。
「你哥怎样?」璟叡追问,他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感兴趣。
「哥还在犹豫。」
「莫医生不漂亮吗?」吕襄译问。
「不,她漂亮,聪明大方、开朗善良,所有人性中美好的性格她都有。」
「既然如此,犹豫什麽?」璟叡和吕襄译一人一句,接得很有默契。
余敏看一眼璟叡的脸,苦笑,因为哥喜欢的是她,而她也喜欢哥啊。
她没有明讲,但带着羞怯与甜蜜明媚的笑容,却让璟叡意识到些许真相,他皱眉,口气充满教训意味,「那个人是你的哥哥。」
好吧,他承认,看见她因为另一个男人而娇羞明媚,让他极度不舒服。
余敏讶异於他的敏锐,她什麽都没说啊,他怎麽会知道?
吕襄译看不懂余敏的羞怯,却听明白璟叡的教训口吻,身子往前一倾,视线钉在她脸上,带着咄咄逼人的微笑,问:「你喜欢自己的亲哥哥?不会吧?」
闷!她不习惯将心事摊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带着薄怒,她说:「哥哥姓韩,我姓余。」
「是谁从母姓?」吕襄译又往她更近一步。
璟叡撇嘴不满,扳过他的肩膀,将他往後拉。
余敏蹙眉,他们很有挖人隐私的本事,若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会是最优秀的狗仔队。
「在我们那里,和离是很普遍的事,据统计,六对夫妻当中就有一对离婚。哥的爸妈离婚了,因为哥的母亲有强烈的事业心,经常世界各地奔波,而哥的爸爸需要一个每天都有温热饭菜可以吃的家。
「我爸妈也离婚,我爸是个很好的父亲,却不是好丈夫,他性情风流,结婚後还有不少红粉知己,但我母亲对於丈夫的忠诚专一有强烈要求。
「他们各自离婚後,哥的爸爸遇见我的妈妈……正确的说法是哥的爸爸先遇见我,哥的爸爸是医生,我是他的小病人,从小到大经常到医院报到,於是我妈和哥的爸爸相遇、相爱,最後他们决定结婚,成为一家人,我才变成哥的妹妹。」
「你哥哥叫什麽名字?」吕襄译福至心灵地问上这一句。
余敏想也不想,直觉回答,「他叫韩璟叡。」
韩璟叡?!轮到吕襄译和璟叡被雷劈,他们看着彼此,不是深情款款,而是疑问多到无法解释。
一模一样的名字,一模一样的长相,意谓什麽?
璟叡也是穿越者?不可能,他只有这个时代的记忆。
璟叡和余敏的哥哥是同一个人,只是生存在不同的时代?
没有人可以给他们合理解释,他们对科学的涉猎不够深,而幻想创意不是这个年代的教学重点,所以他们只能发傻,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合适的事情来做。
至於余敏,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
低着头,没有发现两个大男人的错愕,她伸出手指,一遍遍不断在腿上重复写着「韩璟叡」。
这是她的习惯,国小、国中、高中、大学……每个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时刻,她会不断写着「韩璟叡」,写着写着,心就安了,写着写着,就不慌乱了,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会自动慢慢回归正常。
为此,她常抱着哥的手臂撒娇,说:「哥比爸开的药更有效呢。」
早知道……早知道要离开的话,当初怎麽能够放任自己,靠他靠得那样近?
不应该亲密、不应该建立关系,不应该把他美好的人生拉进自己残缺的生命里,她给不了哥任何东西,只能给他留下一笔删除不去的哀伤。
哥很痛吧?会痛很久吗?他能顺利找到自己的止痛剂吗?
做错了,她……
在短暂的震惊後,璟叡迅速恢复素日的沉稳。
他望住她恬淡的脸庞,不管看几次,他都觉得她漂亮,不是那种可以用笔墨形容出来的美,而是一种……一种瞧过、看过、相处过,就想要再瞧、再看、再相处的美。
「你为什麽会穿越?」吕襄译好奇宝宝精神发作。
她也期待有人告诉自己,为什麽会穿越?「应该是因为我死了吧。」
「你为什麽会死?」
「我的心脏不好,能活到几岁,没有人能保证,即使爸和哥都是心脏科的权威。我从二十岁後就在排队,等待一颗健康的心脏,很可惜,我并没有等到。」
「什麽意思?」心脏可以被……等待?
「几百年後的医学技术很发达,人的手断掉,把断肢捡起来,立即送医的话就有机会接回去。」
余敏的话让璟叡精神振奋,太神奇了,如果有这种医术,打起仗来就不会有这麽多伤兵。「接回去之後,手还可以用吗?」
「当然可以,就算接不回去,等伤口癒合後,也可以接机器手臂,一样可以做出简单的动作。
「同样的,心脏坏掉的人可以登记,等待换心,只要有一颗健康心脏,我就可以再活很多年。这个手术叫作移植,肾脏、肝脏、眼角膜、皮肤……许多器官都可以移植,只要有人肯捐赠,就会有人获救。」
「可对方把心脏捐给你,自己怎麽办?」
「通常能够捐赠器官的人,都是被医生判定脑死,无法活下来的人。」
「有这麽厉害的医术,你们那里的人可以活很久喽?」
「对,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平均寿命是八十几岁。」
「你会做移植手术吗?」璟叡急问。
「我不会,那是外科医生才能做的事,我哥和莫医生都会做。」失笑,现在余敏可以确定他不是哥,哥才不会问这麽蠢的问题。
不会?吕襄译蔫了两寸。「那你会做手榴弹吗?」
余敏打量两人,他们未免太异想天开。「我不会,那是军火专家才会做的事。」
「这个不会、那个不会,你到底会什麽?」吕襄译闷透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穿越人,没想到她什麽都不会。
「我会做衣服。」余敏指着照片,说道:「这是手机,拍照时,我正对工作室里的员工交代事情,如果没死的话,我的新作品有机会在巴黎时尚周里展示。
「这是电脑,里面有我要写给杂志的文章,有我设计的衣服,他们是这样形容我的作品:简约、婉柔,带给人视觉上温暖的飨宴。」
吕襄译轻嗤一声,哪个女人不会缝衣服?值得她说上一大篇,他轻蔑回道:「不就是个裁缝?」
真难听,什麽裁缝?
余敏耐心回答,「我是时尚流行业者,我有自己的工作室,我和好几个大品牌的服饰公司合作,为他们设计衣服。」
璟叡转移话题,问:「病人不是应该留在家里,好好养病?」
余敏长叹,同情目光对上璟叡,「实在很难跟你们这些古人沟通,不过……我试着解释吧,在我们那里,病人不必关在屋子里等死,可以选择继续工作或者享受剩余生命。」
你们这种古人?他居然被鄙视了?璟叡皱眉,她不知道他在帮她吗?
吕襄译瞪璟叡一眼,人家才不需要他救。他绕回原题,「你们那里有没有什麽东西,可以拿到这个时代赚大钱?」
「有很多啊,电脑、网路、电视、汽车、手机、软体……在我们那里,最有钱的人都经营这些产业。」
有这麽多可以选?太好了,总不会样样都不成吧,吕襄译的兴致再度被提起,「很好、很好,那你会做哪一种?」
「我不会,那些东西都很专业,需要专业的人才来做。」
吕襄译翻白眼,和她对话简直是浪费口舌,为什麽不让那个既漂亮又聪明大方、开朗善良的莫医生穿越过来?
「身为穿越者,你到底会做什麽?」
「我会做衣服。」
「说来说去,还是个裁缝。」不会缝衣制服的女人怎麽嫁,值得她拿出来说嘴?吕襄译挥挥手,脸上已无方才的热情,只剩下恼怒不耐。「乍一看,挺丑,仔细看,更丑,没才能,长得又是少见的丑,你干麽费功夫穿越?因为我们这儿的粮便宜吗?」
嗄?变脸?嘴臭?余敏领略到人性丑恶。
她只是不够美艳,怎样也算得上清秀佳人,不实指控!
幸好她脾气好,情绪起伏不大,不习惯泼妇骂街,不过讽刺还是行的。「可不是吗?真冤,要是可以长得像世子爷这般,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秀色可餐、九天仙女、皓齿明眸……穿越会有意思得多。」
每个形容词都是好的,只是,宜用在女子身上。
哇咧,耍软刀子啊?吕襄译瞪她一眼,要不是跟女人斗嘴太掉价,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会把她骂到去跳楼。
他一扭头,对璟叡说:「我已经把她的身契给你啦,以後这怪物的事儿与我无关,她要是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可别让我负责任。」
璟叡还没回话,余敏就抢着说:「以後我是爷的责任?太好了,要是让个没道义、没肩膀的弱鸡男人承担,我还真怕摔了呢。」
说他弱鸡,吕襄译怒指她,「你这个不懂感激的女人,要不是爷助你一把,你早晚死在苗氏手里。」
余敏指指自己,「这个余敏确实是死了啊,把我从那个肮脏地儿捞出来的……没记错的话是我家的爷吧。」她飞快选边站队。
吕襄译恨恨拂袖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幸好我不吃世子爷家的粮,难不难养与世子无关。」
「哼,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吕襄译满脸鄙夷。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余敏含笑应对。
要用古话骂人吗?别的不会,刚好会这两句。
吕襄译气急败坏,第一次被人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向璟叡望去,他竟没有表态帮忙的意思?可恶!
只是对付一个小女子,还需璟叡帮?这话传出去,爷的面子往哪儿摆?他再瞪余敏一眼,什麽话都不说,转身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璟叡和余敏,两人眼对眼、面对面,璟叡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别介意襄译,他只是嘴巴有点坏。」
「我不会介意,每个坏蛋心里都住着一个受伤的灵魂。」她随口说道。
璟叡却被这句话惊吓,片刻,笑容微微勾起,住着受伤的灵魂?可不是吗,形容得真好,一个拚了命,想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男孩,最後选择叛逆、恣意而行……
「多讲一些那个二十一世纪的事,好吗?」
璟叡要求,余敏无法拒绝。
都是这样的,明知道她假哭,哥还是会心疼;明知道不合理,她就是无法拒绝。
这是她跟哥关系的最佳写照,而眼前这个男人,有张酷似哥的脸。
她问:「你想知道什麽?」
这天他们从午後聊到深夜,从外面的馆子叫回一席菜,食不语的璟叡和吃饭聒噪的余敏,即使在饭桌上也没有停止过交谈。
璟叡因为她,知道许多光怪陆离的事,而余敏趁着这番谈话,对前世的生活做了最後一次的回顾与凭吊。
「与金人一役,你怎麽看?」
璟叡没想到皇帝开口就问这个,他可以确定了,战争非打不可。
可是齐国兵马实力确实比不过金人,这场仗役艰难得很,但即便再艰难也只能附和皇上,万万不能唱反调。
皇帝一问,在场的太子、二皇子、文相、各部官员、大小将军……纷纷转头看璟叡,所有人都在等他反对,若是连不败将军都认为此战无必胜把握,皇上的异想天开可以到此告一段落。
璟叡是傻瓜吗?当然不是。这种时候,就算再忠君爱国,他也不会跳出来当炮灰,犯颜直谏是一回事,可明知必死还要触楣头,又是另一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後,缓缓回答,「那得看皇上想怎麽打,用多久的时间打?」
「怎麽说?」
「金人是游牧民族,甭说男子,便是女子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驭马的技术远远胜过我朝军队,更别说他们的战马数量,多到无法估计,以步兵迎战骑兵,伤亡人数将超过想像。
「再者,烧杀劫掠是他们生存的必备本事,因此人人都养出一副好体魄,若以武力与他们对峙,赢面太小。」
虽然金人此时正面对他们自己部落间的斗争,不会轻易对大齐挑起战事,但如果非打不可,他们的实力绝对能让敌人闭嘴。
「爱卿的意思是,与大金征战必败无疑?」
皇帝声音冷了下来,平静无波的目光看得百官纷纷低头,无人敢迎视,生怕成为出头鸟,被射出千疮百孔。
璟叡接话,「倒不是这麽说,输在体力,就密集练兵,输在战马,就买进更多的马匹,但这都是临阵磨枪,效果有,却不大,咱们赢的唯一方式是……」
「是什麽?」
「兵不厌诈,用诡计、用心术,用迂回战术攻得对手措手不及。皇上可还记得,庆元十七年皇上对金人用的兵法吗?」
几句话,把皇帝从狂怒中捞出来,瞬间冷脸添入暖意。
皇帝当然记得,那是当年他最受百官推崇的杰作,他让军中将军假作被俘,献出假的战力分布图,结果金军大败,整整五年不敢再骚扰齐国边境。
皇帝抚手赞扬,「果然是不败将军,能想出以己之强攻彼之弱,金人不就是死脑筋,绕不了弯吗?」
以己之强攻彼之弱,需要韩璟叡才能想到?三岁小孩都背得出来好吗?
满殿文武再度低头,这次不是害怕、不是汗颜,而是鄙视,不败将军如果只能想出这招,名号可以拿去烧了。
韩璟叡分明就是拍皇帝马屁嘛,只是拍得又响又亮、拍得浑然天成。
「微臣认为,凭皇上的机智必可以再次拟定出奇制胜的方法,教金人闻风丧胆,甭说五年,而是五十、一百年,再不敢犯我朝边境。」
几句话璟叡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皇帝老子龙心大悦,欣喜不已。
审视皇帝表情,这会儿璟叡再确定不过,就算不去查那批被调离的官员底细,也能确知皇帝要利用此役拖垮金人、打下藩王。
明白帝心,接下来的谋算就不困难了。
文相低头,暗翻白眼,想骂韩璟叡一句无耻,可是能无耻到让皇帝高兴成这副德性,他不得不承认,几年历练下来,韩璟叡已不是当年的愣头青。
韩璟叡哪像韩蔷那个窝囊废的儿子?他啊,青出於蓝,比他祖父还行。
文相不禁叹息,这孩子要是姓文多好。
「璟叡说得对,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抱着必胜决心,哪有打不赢的仗?」
皇帝对璟叡的吹捧,捧得站在一旁抱持反对态度的官员们只能保持安静。
璟叡明知道皇帝要把戏作足,他岂有不配合之理?今日的重点工作是叫文武百官闭嘴,别反对伐金。
拱手,他说道:「抱持必胜决心并不容易,若不是皇上态度明确,户部、兵部两部大人全力支持,军粮、军饷、军功样样不缺,带给前方战士光明未来与希望,谁肯豁出性命替朝廷打天下?谁又能抱持必胜决心?」
转一圈,他二度夸上皇帝。
皇帝眼眯眉弯,胡子下的嘴巴得意地往上翘,莫怪他偏心,璟叡这麽好的孩子谁能不疼。
若不是後宫妇人浅见,担心刀剑无情,女儿变成寡妇,他老早就下旨赐婚,把这个孩子招作女婿,不过现在……还是等大事底定再说。
「你刚回京,先休息几日,再拟定伐金策略献上,与朕参详。」
皇帝此话一出,有人忍不住偷笑,搬石头砸脚了吧,你让皇帝想计谋,皇帝还指望你呐。
璟叡倒也不惊,他本就没打算让皇帝出计。
上回那场大胜,叫作瞎猫碰到死耗子,当年领军的是扎嘎木,个头够大,但脑袋里头装的全是木屑,连这样的计策都会相信,也算奇蹟。
现在金人部落里几个领头的,勃服罗、妥理达思、满都鲁……一个个都是蹿上跳下的厉害家伙,不能等闲视之。
「臣领旨。」
璟叡笑咪咪地接下圣意,皇帝也笑咪咪地在心中忖度:此役过後,该给这孩子封个什麽?
两人都笑逐颜开,但旁边那圈人一个个表情都很沉重。
打仗……那得烧多少银子?户部尚书的鬓角微微抽痛,兵部尚书想到要与金人打仗,头皮发麻;刑部尚书开始算计,如果把罪犯放出来打仗,有多少人可以用?
人人心底的算盘都敲得劈哩啪啦响。
照理说,璟叡是将军,只管战场上的事,在「臣领旨」三个字过後就该安静退下。
可他拍马屁功力年年增长,皇帝越来越喜欢他,因此武官开会时他在,文官开会他也在,他都快当上半个宰相了。
怎样?嫉妒吗?皇帝乐意,谁敢有意见?
於是璟叡继续坐着,继续听大臣论事,也继续从国事讨论中嗅出些蛛丝马迹。
这是吕襄译次次强调的——?朝堂动向对商人很重要。
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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