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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七季《侍寝娘子》
candy、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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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七季《侍寝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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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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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9 18:26:00
|
阅读模式
出版日期:2012-06-21
【内容简介】
女人想爱男人时,他只一个眼神,她的心都醉了;
男人想爱女人时,她只一个娇笑,他的人都茫了。
简琦缘,怡春院当家花魁,琴棋书艺样样精通不说,
那娇羞的美貌,更教不少达官显要,王孙贵族追捧。
只是这位被男人捧上了天,宠过了头的花魁,
哪个男人不心动,偏偏看上华君昊这个没财没势的男人。
可这男人却在她挂牌拍卖初夜时,二话不说地砸了银两,
不为情,不为爱,只因其实家世显赫的他,想拿她当棋子诱人罢了。
明知道这男人自己高攀不起,却还是傻得爱上了,
可她都很听话的在其他男人面前陪笑,
华君昊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最後还一把火,
把别人的宅院烧了,只因为那人轻轻地抱了她一把。
华君昊,外蒙皇族,高大剽悍,女人他一向不缺,
却从不为谁心动过。他以为简琦缘不过也是众多女人之一,
可见她陪笑时,他一肚子火想砸人,见她想卖身时,
他只差没砍人。而当她不告而别走人时,他才明白,
她的初夜他贪心的要了,那她的一辈子,也只能是他的!
试阅
楔子
这一天,简府遣走了所有下人。
平时里总是充满生机,无论主仆都总是挂着一张笑脸的那个简府,已不复存在,昔日的平和面容上布满的是惨澹愁云,每一句话语都带着别离的忧伤。
「老爷,依照您的吩咐,大半的下人都已经离开了,还有一部分人说什麽也不听,打定主意留在这里,说自己是被简府买来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简府正堂内,管家陈聪微驼着背,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是当了简府四十年总管养成的习惯,就算是面临再大的事也要波澜不惊,这才不会让下面的人也慌了阵脚,才能成为主子的定心丸。
不过这次,就算是他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如今简府面临的是灭顶之灾,相较下他这颗定心丸就太过微不足道了。
简逐言和夫人唐氏并肩看着这个多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仆人,友人,更是亲人,百感交集,简夫人欲说些什麽,被丈夫轻轻地压了下去。
「陈聪,你所说的那些不听话的、死也要死在这里的下人,是否也包括你自己?」简逐言严厉地说:「不,依我看,根本就是你带的头吧,一直只见你到处奔走安排其他人的归宿,却从不见你收拾过自己的行李,你这种行为让其他下人怎麽看?身为府中所有下人的表率,你就率先违背了我的命令,又如何能让他人信服?」
「老爷……」唐氏轻柔的劝阻并没能让简逐言收回他的话。
在那双严厉的目光下,陈聪更深地低下了头,道:「老爷如今受朝中奸人陷害,自身难保下却还优先考虑我们这些下人的去处,我们很感激老爷的这分恩情,但别人可以领了这个情,我却不能。这些年我受简家的照顾太多,在没还完这恩情的情况下不能再欠下更多的人情,这样即使在我寿终之时也难以阖目而去。」
「你这话未免太过严重,我对你本就不存在什麽恩情,不过是契约关系,我雇佣了你,而你为我工作,就算真的曾经有过什麽小恩小惠,你为我简家操劳这数十年,已经什麽都还够了。」简逐言一挥手,像似很不想再见到他一样,说道:「你快走吧,这场祸事由我而起,也该由我简家人承担,与你们这些受人雇佣的外姓人无关。」
「外姓人?」陈聪仍是不卑不亢,问道:「这麽说来,小姐和少爷又该如何?他们都是简家人,老爷和夫人就舍得让他们留下来,受这无妄之灾,让简家就此绝後?」
一提到自己的一双儿女,简夫人眼圈泛红,紧抓着夫君的臂弯,就像抓着最後的希望。
「缘儿和然儿……我自有安排。」
「爹爹,咱们要出远门了吗?」正说到这里,随一声洪亮的呼声,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
一屋子的大人对这个招呼也不打就冲出来的冒失鬼,并没有表现出半分苛责,相反,面对这个眼神极清澈的男孩,一屋子的大人都沉默了下来。
「爹爹,姊姊说咱们要出远门,永远都不回来了,是真的吗?那我的金桂树怎麽办?我养在池里的小鱼呢?不能一起带走吗?」男孩冲入简逐言的怀里,十分委屈,「姊姊说只能带自己提得动的东西,那不就说明我的宝贝们都不能一起带走了?爹爹,然儿要是丢下了它们,它们会很可怜的!」
「然儿,休要胡闹。」简逐言拍了拍儿子的头,转看向门口,说:「缘儿,你也进来吧。」
门口处这才怯怯闪入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姑娘,同男孩截然相反,她的脸上有的是超出年龄的沉稳,一双眉眼略微低垂着,让人只能瞧见她两把小扇般浓密卷翘的长睫。
姑娘肩上背着两个小包袱,显然一个是她的,另一个是她弟弟简幕然的,而简幕然就是觉得这包袱里能装的东西太少了,这才找到爹娘这里求情。
简琦缘先叫了声爹娘,又叫了声陈叔,这才有条不紊地报告起自己都收拾了些什麽东西,帮弟弟收拾了什麽,确保再没有重要的东西遗落,表示随时可以启程。
简逐言对女儿的这种早熟又是赞许又是心疼,身为自己的女儿,她没有享受过一天千金大小姐那样的好日子,青春如花的年纪被自己拖累,也被这个弟弟拖累。自简幕然三岁那年发过一场高烧後,思维就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年,而简幕然偏又最黏他这个姊姊,这些年光是为照顾弟弟,她已少了许多同龄人该有的快乐。
而今她心中比谁都要清楚家中发生的事意味着什麽,她却不能像同为人子的简幕然那样扑进爹娘怀里哭闹,她只能把这一切压在心头,当一个听话的乖女儿,不给父母添加负担,这是她唯一帮得上忙的地方。
简逐言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简夫人也同样清楚,这些年他们为了寻求给简幕然治病的方法而在他身上投入大部分的精力,这难免会忽略了自己的女儿。而这个女儿总是用她的体谅和理解来宽慰着他们这对夫妇,她就是太懂事,懂事到许多时候他们会不知道该怎样去疼爱她。
「既然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快走吧。」简逐言推开儿子,硬生生地说。
简琦缘愣了下,捏了捏肩上的包袱,说:「爹跟娘……真不能一起去吗?」
这一句话对於她来说意味着多深的情,听者又怎会不知。
简夫人抹着泪,拉着丈夫的手臂对他们说:「走吧,只要你们平安,娘就什麽都不求了。」
简琦缘抿了抿嘴,只听一旁的陈聪说:「我来护送小姐和少爷,直到这件事情过去。」
「什麽!你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吗?」简逐言这才意识到陈聪坚持留下来的目的。
「怎麽会不知道,这件事老爷不正是委托我去办的。」陈聪说:「老爷令我在最偏僻穷困的山区找一户人家,将小姐、少爷委托给那户人家照顾,这样起码可以保证那些吃惯山珍海味的人,不会想到大户人家的娇贵子嗣会跑到那种地方去,可保小姐和少爷平安。」
「知道你还说要一起去!以他们对我的仇恨,若是寻不到缘儿和然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只想保他们平安,就算他们要在那地方窝一辈子。而你呢?你家乡有未满月的孙儿在等着,大可回乡以享天伦,何必要跟着去那种地方受苦?」
「我的孙儿有他的爹娘和奶奶在照顾,而小姐和少爷却没有。这件事我主意已定,就算老爷不允,那地方是我找的,我自然想去就去。」陈聪一叹,说:「再说,那边民风慓悍,连个能识字的人都没有,单只小姐一人带着少爷和那些人长住,老爷您真的能放心吗?」
简逐言没有再说话。
关於那天最後的记忆,简琦缘只记得,就只见过那麽一次,自己的爹爹给别人下跪。
也许就因那一跪,才让陈叔到死都还念叨着,是自己亏欠了简家,终是没办法照顾他们这一对姊弟。
第一章
秦府的花园里有座很漂亮的凉亭,坐在凉亭里向下望去,一池清绿的水中映着一轮满月。但这月亮却不是圆的,因为池中的鱼儿总在调皮地摆动尾巴游来游去,似是在蓄意地扭曲着月亮的形状。
简琦缘正是倚在亭边望着鱼池的人,池中的鱼儿在和天上的月亮玩着一个秘密的游戏,而她则是瞧着嬉戏吐泡的鱼儿,自娱自乐的人。
手上没有鱼食,她玩着方才在池边拾起的两粒小石子,看到鱼儿都聚去了月影中,便扬起胳膊将一颗石子丢进那月影里。她丢得极准,池中鱼儿受了惊吓,全都被那石子溅起的涟漪冲散到四周,起码在她看来是那样的。
於是,简琦缘坏心地笑了起来,手心里揉捏的另一颗石子也在等待着机会蓄势待发。
花园中依稀传来鼓乐声响,从这里听来像是偶然间掺入空气中的,只因这花园实在太静,才把那些声音的丝线凸显了出来。不过若考虑到离声音来源的前院之间的距离,这鼓乐声定是震天了,可想前院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喜宴。
简琦缘有意忽略了那空气中的丝竹乐声,对於那场盛宴没有一丝的好奇,娇好的面容沉静如涟漪过後的池水,只有瞧见那躲进水底的鱼儿们又纷纷好奇地露出了头,蜜桃色的唇才又绽开了个似乎很开心的笑,让那张月亮下更显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抹春色,与这花园的碧绿相映成趣。
她觉得,这池塘和她家的那个很像,以前她和弟弟简幕然也是像这样趴在亭边,戏弄着池里的鱼,他们还经常分在池的两边投食,要比哪边聚集的鱼儿多,年少的他们并不晓得鱼儿是不知道饱的,结果隔天发现好多鱼儿都被活活撑死了。
那场比赛是谁赢了她早不记得了,只记得,幕然为了这件事伤心了好久。
「这个时间还离池那麽近,不怕沾了寒气吗?」
简琦缘神经一绷,手中的石子落了池,「扑通」一声,沉进了池底。
说话的男人站在亭外,离她只有六、七步的距离。
她心骇,有人离自己这麽近,她却全无察觉,是太投入从前的回忆了,不过,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前面为秦家老爷祝寿,怎麽会有人来这後花园?
想得太多,脑中全没反应出那男人说了什麽,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更深露重,姑娘当心染上风寒。」
简琦缘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提醒自己。
「多谢公子关心,是这秦府的花园气派非常,让奴家一时看呆了。」她一笑,想掩饰自己方才的走神。
那男人却仍是在亭边站着,即不上前也不退後,保持着这个十分微妙的距离感,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这种目光让简琦缘反感,虽然其中并不包括什麽不敬的意思,但就是比那些男人色眯眯的目光还教她无所适从。
「奴家身上有什麽不对吗?」她提醒,希望他也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但那男子全没有被看穿的窘迫,反而厚脸皮地笑了下,摇头道:「姑娘莫见怪,我并非成心对姑娘无礼,只是好奇心使然。」
「好奇心?」简琦缘反问。
他点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气派的花园能让一个人看呆,又看掉了泪的。」
掉泪?简琦缘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玉指一抖,手指上竟全是湿痕。
天!她竟然在别人家的後花园哭了起来,而且还哭得自己都没察觉。
她暗吸口气,才没明显地表现出对自己不当行为的气急败坏,但对这撞到这一幕,还拐着弯讽刺她的男人,她火气可是更上一层楼。
「看来,这花园当真是『气派非凡』啊。」那人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在简琦缘看来,是卑鄙又丑陋。
她仔细打量这个好没神经的男人,脚上是普通的黑布靴,棕色的裤角整齐地掖进靴子里,上身同样棕色布衣,腰间缠着黑色腰带,看这打扮就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加之这人一身麦色肌肤,明显是长期曝露於阳光下所致,更别提那书生公子绝不会有的壮实身板。
以这些年简琦缘对男人的认识,只一眼就可以肯定此人绝非什麽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这麽说他是秦家公子的可能性就可以排除掉,但他又可以进出秦家的後院,看来,他大概是某个秦府的杂工。
「让公子见笑了。」简琦缘盯着这人,泪痕未乾的脸让她再笑不出来,「公子也好雅兴,在这大喜的日子不去为秦老爷祝寿,跑来这里可以吗?」
那人摆摆手,很不以为意道:「我怎麽可能去那里呢,与我又没有半分关系,去了只会挨说罢了。」
听他这麽说,简琦缘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想好在只是当着一个下人面前失了分寸,若真是碰上了秦府哪个大人物,今後她怡春院「乐玲珑」的称号不就要毁了。
不错,她简琦缘现在是京城最大的妓院怡春院的头牌「缘儿」,而这被人封为乐玲珑的「乐」字有两层意思,一是形容她的声乐琴技玲珑剔透,二是形容她的笑脸八面玲珑。
她就是靠着这张逢人巧笑的脸和琴技一步步走到头牌的位置的,若是教人看到她落泪失态的样子,怕是要遭嘲笑了。她只是不想让那些纨裤公子看到她伤怀的样子,这麽想来,今天撞见的是个下人,应该是庆幸的事吧。
想到这,简琦缘倒觉得这人的面相也没这麽可恶了,一想到他同自己一样,也是只能由人呼来喝去,在一个全无自我的处境中生存,气更是散了大半,口气也不再那麽僵硬。
「那你跑来这里,就不怕被人逮到说你偷懒?」
那人一愣,也许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缓和,也许是发现她不再称他为「公子」,但简琦缘不在意,她并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尤其是男人的。
随之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捶自己的手心道:「姑娘提醒的是啊,我都忘了,我是被派来寻姑娘你的!」那人接着如梦初醒地说:「姑娘的节目快开始了,却到处寻不到姑娘的人,这才派了我们在府中各处寻找。刚才见姑娘瞧这鱼池瞧得投入,寻思半天才敢开口,结果说东说西的,倒把正事给忘了。」
简琦缘被他那慌里慌张的样子逗笑了,但一擡头看那月色,又没有笑别人的时间。
都怪她见景生情,本是被秦府请来给秦老爷寿宴助兴的,只因为觉得离自己出场时间还早,又受不了那喧闹的环境便独自在府里转了起来,想说被发现大不了说自己迷路就是,谁料转到这後花园都没被一人撞上,後又被这鱼池吸引,想起了过往的许多,竟也把正事给忘了。
他们两个,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就谁也别笑谁了。
简琦缘起身整理了下衣装,双手抱胸插进袖口,长长的袖口垂於膝间,本是充满风情的衣裳也让她穿出了别样的端庄。这些年,就算她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娼妓」的头衔,也实难接受自己像其他姑娘那样甩起衣袖,搔首弄姿,并不是瞧不起他人,是瞧不起自己。
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早就做好了觉悟,还装什麽富家小姐呢,所以,每一天当她摆出这样的姿势,都会在内心讽刺自己一次,那时心脏传来的刺痛感会教她觉得格外安心。
「你这样,真好看。」
简琦缘见那男人又露出了一口白牙,对她笑了,但这次,她觉得他笑得好真诚,那是纯粹的,不加慾望的赞许。
他站在阶下微擡头瞧着她,纯发自内心地说出自己的感受,他的语调自然之极,教简琦缘觉得面对这样的话连羞臊都成了一种做作的表现,她也极自然地对着他将腰板挺得笔直,问他:「真的吗?」
他点头,什麽赞许的累加都没有,很平实地回答她:「真的!」
简琦缘噗哧一笑,这是多麽没情调又厚脸皮的对白啊,不过,这似乎也是这些年里她真心欢喜的唯一一个赞美。
「好了,快走吧,不然你我都要受到责罚了。」她提着裙,小心地步下台阶。
他仍是站在那个位置,只侧身给她让出了路,将她纳在自己的看护范围内,如果她被裙绊到,他定能一个伸臂就将她扶住。
这些细小之处他人兴许不懂,简琦缘又怎麽会不明白,自己已经多少年没被这样呵护过了?她内心浅笑,这个男人一定能再往上爬,不会只屈於一个打杂的小小下人。
她往前走,他很自然地跟上,因为时辰关系,她走得很快,只听自己身後侧的脚步同样跟得很快,眼睛看不到,却用适当的脚步声宣告着自己就在这里,让人很安心的声音。
真是奇怪,难道自己会因一句称赞就极快地对一个人改观吗?简琦缘边走边问自己,最後得出的结论是,今天的景色与时机都太过刚好,让她想到了从前,想到了自己仍是「简琦缘」,而非「乐玲珑」的时候。
不该想,却又庆幸自己还没忘记的时光。
突地,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个背朝月光的男子,对方也一停脚步,两人对望,也不知在望些什麽,总有些傻乎乎的。
「你不去听我弹琴吗?」她问。
男人彷若好不容易才意识到她说什麽的样子,很无奈地摇头苦笑,「姑娘说笑了,虽然对姑娘的琴技早有耳闻,但我哪有那个福气,要说听,也只能躲在附近偷偷地听。」
简琦缘点头,「那就好。」说完又马上转身,快步而去。
他身後的男子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愣了半晌,好像刚才的问话只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她的背影就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提唇一笑,忙追了上去。
那笑与先前忠厚无心的苦笑全然不同,倒更接近於他刚发现她在凉亭,出口问话时脸上挂着的笑,戏谑,和一种与己无关的不在乎。
◎ ◎ ◎
这一天秦老爷的寿宴花重金请了许多表演者,有杂技戏曲,还有简琦缘的古琴独奏。
当简琦缘坐在众人面前低头抚琴时,眼前红红绿绿的布置和那些穿着喜庆的男人、女人以及品头论足的笑声,都教她觉得恍如隔世。
那天她弹得格外好,以至於没人因她的短暂失踪而责怪她,还额外又打赏了她,简琦缘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笔钱,表演过後又去陪在场的宾客喝酒。
她觉得,那天她的笑是真实的,在这场他人的华宴中她不再只是一个戏子,她笑亦不是因那些贵人们逢场作戏的夸奖,是因为她知道,今天她的琴不是为讨好任何一个人而弹,她的琴也没有成为宾客们扭头就忘的花絮,有人认真听,并且记住了她的琴。
虽然那个人她看不见,但她知道他在听,就算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役,也许他甚至听不懂什麽琴乐,但她仍是由衷地投入,把这一曲弹到自己所能达到的极致。
琴对她而言是个爱好,小时候她学琴只是因为她想学,她想除了偶尔弹给家人听外,这项技艺对她毫无用处。
谁曾想,那年管家陈叔病死後,收了她家一大笔钱的那对夫妇转头就把她卖进了青楼妓院,这项她一直认为毫无用处的琴技,却成了她在怡春院中赖以保住贞操的最後护盾,她一直弹一直弹,只要能给怡春院的赵嬷嬷收入足够多的银子,她就会把她当个宝,凡事迁就她。
转眼三年过去,她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而人也已经弹得麻木,看到琴就想起那些公子哥一张张猥琐的面孔,他们赞许她的琴,却没几人听得出她在弹什麽曲,这样有什麽意思,所以弹琴的时候变成了最难熬的时候。
她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她的痛苦根本无足轻重,她在乎的是她的弟弟,幕然,他如今又在哪里呢?
只有这一样而已,她活着,就是因为世上还有一个简幕然,她以为除了这一点点寄托,她对人生已别无所求,谁知其实并没那麽糟糕。简琦缘发现,当有人真心称赞她和她的琴时,她一样会感到高兴,就像当年她弹琴给爹娘受到夸奖时一样。
原来这世上除了她的弟弟外,她自己也同样真实地活着,她并非只因一个信念苟且於世的行屍走肉,她是一个真实的人。
◎ ◎ ◎
那天在秦府後花园碰到的家丁,就如同简琦缘生命中偶遇的许多人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就已经模糊了面容,再过些时日,就连一个大概的轮廓也要记不清了。
简琦缘没想到的是,她同这名叫不上名字的家丁之间,倒真像是有着些缘分。
在那次秦老爷寿宴结束後的第三天,简琦缘如同往常梳洗打扮後,准备出去为宾客献曲,怡春院的老鸨赵嬷嬷甩着手帕急匆匆地将她拦在了房门前,说是今天不用去前楼大厅了,要她去後楼的翠风阁,有贵客等在那里指名要她弹曲。
在哪里弹都是一样的,简琦缘比较在意的是赵嬷嬷的态度,以往要她为贵客弹奏也是极正常的事,但那通常都会提前一天或几天前通知她,因为要请到她单独弹奏是需要提前找赵嬷嬷谈妥的,这样才显得她这第一头牌够分量,这一向是赵嬷嬷做生意的坚持。
像这样突然之间改变,当天安排的事并不多见,简琦缘边走边随口问了句:「不知翠风阁里来的是什麽贵客?」
赵嬷嬷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倒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交待。」她兴奋地拉起简琦缘的手,看得出她神采飞扬,「缘儿啊,你可真给咱们怡春院长脸,竟把秦家少爷都引来了咱们怡春院。」
「秦家少爷?哪个秦家?」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前几日你刚去过的那个秦家啊,秦瑾秦少爷说是当日听到你的琴声大为赏识,今日特上门一会。我看啊,是他被你这张俏脸搞得日夜难安,耐不住寻来了咱们怡春院吧。」
秦家少爷秦瑾?要是那位秦少爷来了,赵嬷嬷当然会视如上宾。
这个秦家,三代都是京城盐商,家中财富不计其数,并且与众多王孙公子多有往来,可家中成员极少出现在公众视线。听闻其独子秦瑾三岁能作诗,五岁时棋艺已足够同成年人对上几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这位秦公子也从不和京城那些出了名的富家公子相往来,一向给人独善其身,带些神秘的印象。
今天那位秦公子竟亲自找上了怡春院这种地方,想必这怡春院的名字又要在京城内刮起一阵热风了,赵嬷嬷自然乐得合不拢嘴,让她定要万分小心伺候着。
边步上後楼的台阶,简琦缘边在脑中仔细搜寻着关於秦瑾这个人的记忆,不知不觉人已来到了翠风阁。
「缘儿姑娘。」
略低的唤声教简琦缘下意识地擡头,正对上一双狭长黝黑的眼,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不知为何,似乎是停跳了下。待看仔细,才瞧出这个守在翠风阁门前,体格健壮如门神一般的男子,正是那晚她在秦家後花园遇到的那个家丁。
「怎麽是你?」她自然地笑了出来,像是见到旧友。
「我陪公子一同来的,在这候着姑娘。」那人看她,停了半晌说:「今天姑娘气色不错。」
他话中的深意让简琦缘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只说道:「是脂粉涂得艳了点而已。」
简琦缘心想,原来他是陪在秦家公子身边的人啊,就说看他的谈吐不似个普通杂工。
见他为自己挑起帘子,她欠身表示谢意,这才迈入房内。
翠风阁是後楼位置最好的一个房间,由窗可以看到外面庭院中的花亭,庭院中挂满了大红灯笼,姑娘们穿着艳丽的衣裙摇着扇,笑闹着来来去去,每天晚上都热闹得像过节。
而这翠风阁的隔音很好,让屋内的人不至於受外面影响,保有自己的一分清静。
房内圆桌旁坐了五个男人和四个怡春院的姑娘,四个姑娘正跟几位爷咬耳说着什麽笑话,显然是早已经到了,就等她一个了。
简琦缘一眼就瞧出坐席中那个唯一没有姑娘作陪的人,应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她细细辨认着那张脸,似有印象秦老爷寿宴那天,坐在上席的家眷中确实有着这麽一个人。
「哎呦喂,各位爷瞧瞧呀,咱们总算是把缘儿给盼来了。」四个姑娘里的春红摇着扇,嘻嘻地笑道。
「春红你说什麽呢,缘儿跟咱们可不一样,是要赵嬷嬷亲自去请的,她肯来就已经是赏脸了!还记得去年那位贾爷,花了三百两白银只为能听咱们缘儿弹上一曲,结果还生等了两个半时辰啊。」
另一个瞟向秦瑾,说:「这麽说来,秦爷的面子可是不小了!」
听着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有搭有唱,简琦缘也不恼,在她初来怡春院时,这四个姑娘号称怡春院的四朵金花,现在虽仍是这个名号,但地位已是大不相同,她们对她一直抱有敌意,她也早就习惯。
她笑盈盈地对几个男人欠身道:「缘儿来迟了,愿自罚三杯向几位爷赔罪。」
这时跟在她後面的那个男人带上门从她身边擦过,站去了秦瑾身後。
四个女人正叽叽喳喳闹着三杯怎麽够之类的,秦瑾挥了挥手,大家都很识相地闭了嘴。
还以为他是嫌姑娘们吵了,没想到大家安静後,他却先对身後的那名下人说:「君昊,你也随着坐吧。」
原来那人叫君昊!简琦缘瞧着那依旧一身布衣的高大男子,将这个名字与他划上了对等,今後若再想起他,就不会只念叨着「那个人,那个人」了。
等等,她在想些什麽啊,那人姓谁名谁又跟她有什麽关系,她干嘛要总念叨着他?此时她想的人应该是秦瑾才对,怎麽对贵客不用心,倒在意起他的跟班了。
要说这秦瑾对下人倒还真好,那个人有这麽位主子,日子便能有尊严得多。
简琦缘没发觉自己心中评价着秦瑾,却又拐去了那名家丁身上。
华君昊微摇了下头,表示自己站着就行,秦瑾一见也不勉强,才转回头来对简琦缘说:「上次在秦府听过缘儿姑娘的一曲『逐风』记忆至今……」
之後无非也是些称赞的话语,简琦缘听得多了,也没特别用心去听,倒是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盯在华君昊身上。
虽然她告诉自己面对贵客要好好表现,可还是难掩惊讶之情,就是……
他这下人,也未免太有尊严的过了头吧,哪有下人在主子问话时一字不回的,何况这也不是问话,是主子对其体贴赏识,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更该感恩地谢过或谦逊推辞,她可从未见过主子欲赏,摇摇下巴便拒绝的下人。
只听一声「缘儿姑娘请吧」,简琦缘反射性地走向房间角落的那张琴,可眼睛的余光一直偷偷瞄着那个双手背後,立於秦瑾身後的高壮男人。
其他四个姑娘好像因为秦瑾就这麽放过了她,而觉得很无趣。
一曲「逐风」过後,秦瑾赞赏道:「缘儿姑娘的琴技当真名不虚传啊!」
「秦公子见多识广,奴家是在秦公子面前卖弄了。」
「是啊是啊,秦公子你也不要总是只赞缘儿嘛,叫我们姐妹好不伤心啊!」春红娇嗔道:「若我们姐妹像缘儿一样命好,幼时习过琴,也都能弹得一手好曲,不至於像现在就算百般讨好几位爷,你们的眼里也只有缘儿妹妹啊。」
「是啊是啊,咱们姐妹出身不好,六、七岁就被卖来怡春院学些伺候人的活,十三岁开始接客也都是一心想讨好各位大爷,赵嬷嬷可从没教过我们什麽琴棋书画,不然咱们一个个也只卖艺不卖身,端着架子还能拿银子,谁不想干啊!」忙有人接话道,还顾作可怜地摆出副真的很委屈的样子。
谁也不会把青楼女子的话当真,来这就是寻欢,大家都懂得这的规矩,桌上的男人们抱着姑娘,又哄又劝,几个姑娘也很识相,马上就又笑灿如花,打闹了起来。
第二章
桌上只为她留了一个位置,就是秦瑾身旁空着的座位,简琦缘很自然地走去了那里,但总觉得自己并不是去找秦瑾的。
直到她走到跟前,华君昊都没看她一眼,但他像是四周长了眼,等她靠近得差不多了,便退开一步,方便她能入座。
陪客人吃饭喝酒,对她们来说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今天面对这一桌有头有脸的爷,简琦缘倒是浑身不自在,就连她八面玲珑的笑容都显得僵硬了不少。
唉,承认就承认了吧,她就是在意身後站着的那个男人呀,自己在陪客人,而身後正有个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像是被监视着一样,怎能教人不别扭。可做她们这行的,被人像看物品一样以各种眼光品评打量,也是早该习惯了的事啊,那麽多双眼她都不在乎,怎麽今天却非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怎麽也放不开了呢?
吃吃喝喝中,就听和秦瑾一起的另外四个男人,边调戏着姑娘,边就着酒劲开始了对秦瑾的阿谀奉承。
男人总藉着酒宴和女人达到自己的利益目的,而女人如同酒水一样,不过是应景的工具,姑娘们都明白这个道理,纷纷搭腔也奉承起秦瑾,负责将气氛炒热。
无奈秦瑾却并不怎麽领这个情的样子,话里话外都十分疏远。
说着说着,其他人觉出这套对秦瑾并不管用,这时不知谁拿出了随身带的三颗骰子,说是玩就要玩得尽兴。
「这骰子咱们虽是见过,但要赌还是去赌场最为合适。」
「缘儿姑娘这话是怎麽说的,这里本身就是供人玩乐的场所,咱们可是花了大笔银两的,难道就为听你弹个琴?那样不如去茶楼好了。」拿骰子那人不悦道。
「这位爷误会了。」简琦缘浅笑道:「缘儿的意思是,咱们姑娘都不善赌数,身上又没有银子不能参与进来,等会几位爷要是玩上了瘾,我们姐妹却只能在旁边乾坐着,也没人搭理了,不是很可怜吗?」
这人赌具随身带,一看就知道是个嗜赌之人,嗜赌之人赌品一般都不怎麽好,一会要是真玩起来再扯出点什麽事端,不是给他们怡春院找事吗?
简琦缘娇柔一笑,看得人心都酥了。
那人一愣,随大笑道:「这点大可放心,爷打赏你们都来不及呢,又怎麽可能跟你们玩钱,当然也不舍得冷落了你们这群小美人啊。」他一指桌上的酒,说:「咱们只玩最简单的比大小,咱们几个要是输了,一局十两白银;姑娘们要是输的呢,就喝杯酒表示一下完事,怎麽样?」
跟他一起的另个眼睛细长的瘦小男人窃笑道:「不过我们几个要是输到回不了家了,还望姑娘们多照顾啊,当然了,若是几位美姑娘醉得不能动弹,这一夜咱们爷们也会细心照料,绝不会单独扔下你们的。」
姑娘们笑得肩膀直颤,大家见秦瑾也没说什麽,只当他是默许了,便玩了起来。
简琦缘自然也参与其中,但好在运气不错,玩了数盘输得很少,喝得并不多,而完全没输过的人则是秦瑾。
再接着玩下去,她渐渐瞧出了不对,不管是什麽游戏的输赢都是差不多的。
眼见着那四个姑娘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双眼迷离,笑声都憨了起来,可其他四个男人却是一瓶酒都还没喝完,只在某个姑娘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时,他们才会输上一次,然後掏出十两银子,姑娘收到银子,又乐得打起精神,继续和他们玩了起来。
相较於这四个姑娘,秦瑾更像是个旁观者而非参与者,因为他从来没有输过,简琦缘终於明白了,这根本是一场为讨好秦瑾而做的另一场表演。那四个人有意灌那些姑娘酒喝,又适时丢些银子给她们些好处,就像是给驴前面栓胡萝卜一个道理,他们根本是在戏弄那几个姑娘,以此来给秦瑾取乐。
其中春红喝得最多,人家给她倒多少她就喝多少,到了这会,外纱都从肩上滑了下来,人也半趴在桌上,可手里还拿着酒杯,痴痴地笑。
简琦缘有些看不下去,而秦瑾似乎也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在挟了口菜後轻轻地说:「他们知道占不得你的便宜,你该庆幸自己没成为他们戏耍的目标。」
简琦缘心下有些骇然,她没想到这一切秦瑾都是清楚的。
「秦公子是要奴家识趣些?」简琦缘做娇嗔状,心中却失望之极,以为秦瑾仪表堂堂,言语行为中也并不轻浮,和经常往来於花街的男人该不是一路人。
最重要的是,他对待自己的家丁都能表现出那样的尊重,为什麽却能如此冷漠地瞧着几个弱女子被人戏弄?而那些人像对待玩具一样地戏弄那些姑娘,全是为了做给他看,让他高兴,他还真能看得下去?
秦瑾并没回答,这也是最好的回答,简琦缘都不知自己当时走的是什麽心思,下意识地擡头去寻找华君昊的身影。
那个人哪都没去,一直站在她和秦瑾身後,用着如同秦瑾一样的冷漠目光,瞧着这饭桌上正在进行的可笑一幕。
意识到她的目光,他低下眼皮与她对视,後又立即擡起,做个尽忠的护卫。
简琦缘突然觉得喝下的酒成了冰冷的水,让她身上一阵阵的发寒。
那边又到了新一轮的下注,简琦缘说了声:「小。」兀自站起,巧妙地先那人一步将三颗骰子拿了过来,笑道:「怎麽能一直让爷亲自掷骰,还是让缘儿代劳吧。」
那三颗骰子一入手,简琦缘便察觉到与平常的骰子相比,这三颗未免太重了些,联想到刚才掷骰时那人的动作,她马上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
「缘儿押小?那我就大!」春红拍拍桌子,红红的脸像发了烧。
「春红你真笨,总与缘儿反着押,可哪次赢了她?」旁边姐妹也醉醺醺地取笑她。
「要你们管,你们这些没义气的家夥!」
简琦缘学着那人掷骰的样子,将那三颗骰子压在桌上一拍,然後抱在双手中晃动,再掷出,骰子在桌上打了几个滚,最後停在了四六六上。
「四六六点大!」简琦缘端起酒杯,对那骰子的主人吐舌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运气不错,看来我的好运气也到头了呀。」
那人嘿嘿笑着,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又玩了几盘,秦瑾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明天我还有事,咱们今天就到这吧。」
「好好,秦公子早些回去休息,我们今晚就不走了。」那四人道。
秦瑾点了点头,对他们的去留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那四人见主宾都走了,他们留着也没啥意思,纷纷抱着四个姑娘,一脸贼相地离开了。
◎ ◎ ◎
待人都走光,简琦缘发觉还有一个人同她一样留在了室内,那就是一直充当着护卫角色的华君昊,真是奇怪,他还留在这干什麽?
简琦缘心头闷闷的,可她不动,对方也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不动也就罢了,还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弄得她想先走都觉得很别扭,他那副有话要说,又憋着不说的样子真让人急得冒火!
「你家公子都走了,你怎麽还在这待着?」他不说,她来问总行了吧。
「外面有马车候着,我可以过会再去。」
哇塞!让主子等?当真好大的架子啊!
简琦缘听都没听过这种事,不禁噗哧笑了出来,却也并不是真的觉得好笑,「真是的,看来秦公子对你相当特别啊,真不知你们谁当谁的主。」
「谁当主又有什麽关系?」
「那倒是,谁当主都是一样的,反正我看你们两个都是一条心。」
「这话怎麽说?」他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他还有脸问!
简琦缘冷着脸,懒得跟他来笑里藏刀那套,直接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悦,说:「你家爷瞧着姑娘们被他那群狗朋友戏弄,不只不出言阻止还看得心安理得,他明知道那些人是为讨好他,只要他出口,无论什麽要求那些人都会听,可他就偏不,偏是接下了这份礼,也把咱们姑娘当成了供人消遣的玩具。而你也同你家爷一样,根本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对,不然你也不可能和他一样,脸上连一丝同情的神色都没有,虽不指望你能以下犯上指使自己主子,但我也真没想到,原来你会是这种性情冷漠的人!」
她的一长篇责怪,原来到了最後,责怪的人竟是他。
华君昊瞧她气呼呼地瞪着他,把心里的气都爆发了出来,还说他性情冷漠,他倒没看出来,原来她才是个性情火热的人。
「你说你想错了我,那原在你的印象中,我该是个什麽样的人呢?」他问。
简琦缘一愣,竟有种自己说错话的感觉,她别过头去,表现出不屑於和他说话的样子。
见她不应,他不但没识趣地离开,反而问她:「那些人对你怀有敌意,她们被整你该高兴才是,就算你为她们打抱不平,她们也不会领你这个情。这种场所,任何的付出都只会被看成是虚情假意不是吗,你不怕她们说你虚伪?」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加入你们幸灾乐祸的行列里,眼瞧着一些和我每天都会见面生活在一起的人,被那些脏男人欺淩取乐!」说到这里,简琦缘真有些激动。
「是不是对你不好的人,你就一定要让他不好?是不是别人不领你的情,你就什麽都不会去做?青楼妓院本就是供男人玩乐消遣的地方,但这里的姑娘也是人不是吗?活在这种讨好男人的虚华环境中不是她们自己愿意,她们每天都要喝大量的酒,生活作息和他人完全颠倒,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在这小小的两栋楼里求一条生存的路,没有尊严地迎合每一个出得起钱的人,但不表示她们就活该被作贱!而刚刚那些人所做的事就是作贱。」
「我知道她们不喜欢我,而我也对她们没什麽好感,但你知道这青楼里每年会有多少女子为了男人堕胎而死,因为长期颠倒的生活和长期大量酗酒,就在某天那麽莫名其妙地走了?就算要放弃自己的尊严,她们也是有血有肉要和你们吃一样的饭才能活下去的人,活着和死都是因为这些恩客,有必要非得耍这种小手段,把她们弄得神志不清、出丑不断用来取乐吗?」
一大串话,倒像是他把那些姑娘们逼上这条路的了,华君昊总算明白她的角度和他们这些男人有多大的不同,男人只把青楼做一个短暂放纵、寻欢的场所,而对姑娘们而言这里就是她们生活的全部,她们为了能在这里生存下去什麽都会干,她气的是那些仗着这点就随意作贱那些女人的男人。
她在替生活在这青楼中的所有女子,包括她自己悲哀,而并非要以小恩小惠去拉拢谁。
「你对我说这些,而不去对那几个始作俑者说,是觉得我还有改邪归正的可能性吗?还是说,怕我被带错了观念,慢慢的就和那些人一样了?」
「这……」瞧他那得意样,好像她多瞧得起他似的,她刚一气把心里的话都吼了出来,心里的火也小了很多,再看他竟然还有脸笑,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对牛弹琴了。
「我说是因为你问啊,再说你怎麽会和那些人一样。」
「嗯?怎麽就不会?」
她一扬头,哼他一声,「你没有银子啊!没银子逛妓院,找打啊,你到死也只能躲在边上看着别人吃姑娘豆腐。」
「看得到吃不到,真是压抑,瞧着那些贵公子们嫖,自己还要让你教化有一颗正义的心,我也够可怜的了。」
噗哧!这下简琦缘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是让人不要落井下石,谁让你非得正义了,又不是衙门老爷。」
这麽一说,刚才沉重的气氛已不知被哪阵风吹跑了,不过换来的又是另一种紧张。
心还是闷闷的,不过是轻飘飘的那种闷,简琦缘也形容不清,只当是自己喝得也多了,这会酒劲上来,瞧着谁都觉得全身发热又轻飘飘的。
「你还不去找你家公子,难道还真要他上来请你不成?」简琦缘晃晃脑袋,又问他:「还是说你是有什麽话要跟我讲,才有意留到现在?」
後半句她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他,是怕万一不是这样,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谁想他听後,还真的点了下头。
「你真有事找我?」她瞪眼,想不通他找她能有什麽事。
「嗯,我想告诉你,你今晚戳破了那人骰子里的伎俩,要当心那人怀恨在心,找你麻烦。」他说,「晚上睡觉关好门窗,用你的话说,会找姑娘麻烦的男人可都不是什麽心胸宽大之人。」
简琦缘愣愣地站在原地,对方话已说完,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换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说什麽?说要她小心?
那人的伎俩本就是小儿科的水准,她一掂那骰子加上那人配合的动作,就知道他是在骰子里都灌了水银,等大家都下了注,便把自己想要的点数朝上,然後用力拍在桌上,这样水银就都沉在了下面,再掷骰时因为重量关系,重的一面还会在最下面,上面则就是他想要的点数了。
她的模仿就是在告诉对方她已经瞧出了这拙劣的千术,就算是在青楼这种地方,使这种手段玩弄姑娘也不会落下什麽好名声,毕竟姑娘们都是赵嬷嬷生财的工具,如果让赵嬷嬷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被人这麽折腾,今後难免会上了黑名单。
那人有所顾忌,也怕在一群男人面前丢了面子,当时没有发作,但对她怀恨在心,这倒并不是什麽不可思议的事。
华君昊是知道那男人今晚就住在怡春院里,怕他会趁机对她做些什麽,特别留下来提醒她多加注意,她还以为他是为秦瑾传什麽话,哪知道,竟然是这种可以称得上关心的事。
真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男人。
第一次与他在後花园相遇,他就对她说在水边当心着凉,这次又叫她注意安全,可她与他并不熟识,说他是个天生热心人嘛,但他对着那些被人灌酒的姑娘又表现得那麽冷漠。
简琦缘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是遇到了自己难以理解的事才让她这麽无措吗?
这样可不好,真的很不好,她看过怡春院里无数以泪洗面,结局凄惨的姑娘,在她们变成那样前,都出现了这种先兆,都是遇到了一个让她们最终肝肠寸断的男人……
◎ ◎ ◎
秦瑾隔三差五地会来趟怡春院听简琦缘弹琴,和她聊聊天。
每次陪在他身边的人都不一样,有些是经常往来於花街柳巷,花名在外的公子哥;有些则是完全没见过的面孔,不过不管秦瑾身边的人换了几批,唯一不变的是跟在他身後的,永远都是那个高大的男人华君昊。
自从发觉自己面对华君昊就会莫名地心神不宁起来,简琦缘就克制自己,不再去想关於他的事,她极力避免与华君昊的眼神接触,就算到了不得不和他交流时,也只用最少的语言带过。
不过这一天,简琦缘却是极想见到他,希望能和他说上两句话。
「姑娘姑娘,秦爷身边那个大个儿正在楼下和赵嬷嬷说话呢。」
简琦缘正坐在自己房间对着铜镜发呆,跟在她身边的小姑娘莲凤急忙忙跑了进来。
莲凤跟春红和这里的大部分姑娘一样,都是七、八岁就被卖进了青楼,尚接不了客就先从伺候人开始学习规矩,等到岁数够了,赵嬷嬷便再让她们自己挂牌接客,这辈子也就被这麽定了命。
简琦缘瞧着这丫头可怜,平时就对她多有照顾,从不像别的姑娘那样,受了客人的气便对自己的跟班丫头大喊大叫,对莲凤也从没有过主子的架子。
她是个当过人家主子的人,所以她知道,她跟莲凤根本算不上什麽主仆关系,在这怡春院中她们都是一样的,没什麽分别。
因为她的照顾,莲凤对她也是死心塌地,处处为她着想,这会急忙忙赶了来就是为告诉她这事,简琦缘虽然身子一僵,表面却没露出什麽异常。
「别大呼小叫的,让人听了去像什麽样子。」她状似心不在焉,盯着铜镜也不知自己在瞧个什麽。
莲凤抿了抿嘴,小碎步跑到她身边,倒是没再大呼小叫,但又坚持把事情重复了一遍:「缘儿姑娘,那位大个儿公子现在就在楼下呢,你不去见见他吗?」
「什麽大个儿公子,让赵嬷嬷看见我跑去找男人,我受罚你也得跟着。」
「这会这麽忙,赵嬷嬷哪有工夫盯着你啊。」莲凤圆眼溜溜一转,「我看到时他们像是已经快说完了,我想那公子这会该回去了,再不去,就来不及喽,尤其这次只有他自己。」
简琦缘越听越躁,真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受个黄毛丫头挑拨。
她攥了攥拳,不悦道:「楼下那麽多人,我要是出去了怎麽可能不被发现?他来找赵嬷嬷说事,肯定是秦爷有什麽吩咐,难不成秦爷瞧上了别的姑娘,今後不再指名我弹琴?要是这样咱们该早做准备才是。莲凤你快去,别让人瞧见,把那大个儿带上来。」
「唠唠叨叨一大堆,结果还不是让我跑腿。」莲凤咧嘴一笑,在简琦缘发怒前已经脚底抹油窜了出去。
简琦缘坐也坐不住,在屋里踱来踱去,有点後悔自己一时脑热下的决定。
他凭什麽要跟莲凤上来?他若是不来,她不是很没面子?可他要是来了,她又要跟他说些什麽?
但是,过了今天,即使再见了他,也不会是现在的这个简琦缘了,因为在後天的中秋节,她就要……
「姑娘,人给你带来了。」
简琦缘闪神,看莲凤硬把个男人推了进来後,小心地关上了门。
她推进来的男人自然是华君昊。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这毕竟是女人家的厢房,一个很私密的场所,在这里面对面站着,总觉得有那麽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还是莲凤掩嘴笑了笑,说:「姑娘有话就慢慢问,反正今天姑娘不用出去接客,时间富余得很呢。」
「多嘴。」简琦缘头一次後悔自己对莲凤的管教太过放纵。
「是是,多嘴的我这就出去,不惹姑娘烦了!我去外面看谁要是想来找姑娘呢,就把她拦下一起聊聊天、嗑嗑瓜子、诉诉苦什麽的,我的若可是很多的呀,看来没三、五个时辰是诉不完的了。」
简琦缘的脸热得烫人,那始作俑者的小丫头倒跑得快,再想说她又不见人了。
「小孩子不懂事,别介意。」她倒上两杯茶,先坐下把自己的那杯喝了,定了定心神。
华君昊没接她这个邀请,仍是站在原地,双手环抱着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後,看她一直低头玩那个杯子,似乎是忘了还有他这个人,他才问:「刚才那小丫头说你找我有急事。」
「嗯……」简琦缘又在心里小小地骂了一下莲凤,胡编道:「只是听说你来找赵嬷嬷说事,而秦爷又不在,想知道是否秦爷要你传些什麽话给赵嬷嬷,如果是与我有关的,不知道能不能也透露给我一下,好让我早有个准备。」
「你们这些姑娘,果然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客人身上。」
他有些冰冷的话让她心紧了下,她不知他为何要这麽说,似乎有些伤人的成分,她强要自己露出笑容,回道:「这是当然,这里的生存之道本就如此,有什麽可感慨的呢?」
「哼,又是那所谓的『生存之道』吗?」华君昊一笑,不想和她多争执的样子,说:「我跟赵嬷嬷说的事的确与你有关,是最近京城里一条谣言传得风风雨雨,说怡春院的缘儿姑娘,要在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广招京城贵公子一同听曲叙情,若哪位公子与其有缘,就可共度良宵。我来,只为向赵嬷嬷确定这件事的真假。」
简琦缘总算明白他今天不冷不热的态度出自何故,本来有些雀跃的心,这会却因跳得过猛而把自己压得难受。
他话说得婉转,却不失为一种讽刺,共度良宵的意思不就是找个男人睡觉,她是选在了八月十五卖出自己的第一次,出价高的就能成为她的第一个男人,这种事做都做了,有什麽好羞於承认,又能怎样呢。
「那不知赵嬷嬷的回答是否令你满意了,你来特地问这个,是说那天秦爷也会赏脸前来吗?」她问,大大方方。
他蹙眉,似是对她的毫不遮掩表示不解,「你已是怡春院的头牌,犯得上还把自己赔进去吗?」他不理她的问题,好像知道她并不在乎那个问题的答案。
「赔进去?我不是早把自己赔进去了?」简琦缘愣了下,竟因他的疑惑而有些心酸起来,「你要真觉得我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就在秦爷耳边多说些好话,让他那天也来凑个人气,出手大方一些,就当是哄擡价格好了,总不至於最後让人把我给贱卖了。」
她一副认命的样子,更让他的眉心拧了起来,看她还在玩着手里那盏小杯,对自己将会投入哪个男人怀抱倒并不关心的样子,他不禁又问:「是不是她逼你?」
她笑,觉得这样的事对於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来讲,是不是太过残酷了些?在他眼中,莫非她仍是个只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女子?
简琦缘起身,慢慢地说:「没有人逼我,我与其他姑娘本就一样,生活在这怡春院,有哪个是能乾净的?只是仗着我有些技艺能装得清高,才有了这几年看似被追捧的日子,但各位公子少爷来这毕竟是取乐,而不是附庸风雅的。眼见着我在这已经三年,人马上就要过了二十岁,不趁着自己最风光的时候赚上一笔,难道真等得人老珠黄、没人要时,才着急吗?」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怕自己失了行情,卖不出个好价钱。」他冷冷道:「你以为将自己说得和这里的其他女人一样,就能掩饰你贪图这怡春院第一的宝座和大把银两的本质吗?」
她无法否认,但在看他时两眼喷出了火,她看着这个对自己表现出不屑的男人,甜笑着走向他。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图这大把的银两,图这怡红院第一的宝座,而且我还跟赵嬷嬷谈好了,这次中秋节出价最高的那笔钱要分我三成,这就是我打的算盘,人活着总要图一样什麽,有人图色,而我图财,这有什麽不对?」
「你作贱自己就是不对!」
「作贱我们的是你们这群臭男人!」她怒道:「身子是否清白,我就是我!是你们这些垂涎人家姑娘清白之身,过後就骂人家下贱的男人才真的肮脏不堪!你有时间说我作贱自己,为什麽不拿出一笔银两为我赎身?我独自一人生活在这烟花之地,为自己的将来多做些打算有什麽不对?哪轮得到你来说教!」
「你!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简琦缘却乘胜追击,戳着他的胸膛,用看似报复的话语说出自己心中的苦闷。
「你无非是瞧不起我用身体讨好别人,那些人也许没你正直,甚至还不及你识的字多,但起码我的付出能换来他们手上大笔的银两,而那些银两实实在在能帮到我。而你呢?难道要我像其他姐妹一样被赵嬷嬷打得半死也不接客,就为了你这麽个穷酸的呆子,留着这清白的身体,最後郁郁而终?我不要那样,而你可以看不起我,却没有资格来对我说教!」
他可知道,他的诋毁讽刺,比任何的闲言碎语都还来得教她心痛。
她绝不是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认了命,而是她太明白对自己来说还有远比谈情说爱更重要的事,她需要钱来为自己赎身,她还要去找她的弟弟简幕然,为了这个目的其他所有都是次要的,何况她现在身在青楼,本就没什麽资格谈感情。
可是在她迈出这最後一步之前,她还是想再见他一面,这个愿望对於一个女人来说是这样微不足道,她只是想能再看看他……
而他呢?
简琦缘摇头,她又能指望他说些什麽,难道她还在期待着他会说出些不一样的话吗?
瞧着华君昊被自己气走的身影,简琦缘跌坐回椅上,捂着狂跳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这样也好,她想,总算也是一个结局。
谁知,这非但不是结局,反成了她与他之间的另一个开始。
第三章
八月十五阖家赏月,偏有人就是不稀罕在家待着,要跑到怡春院来揭这缘儿姑娘的头彩,不过那些人连家中老母都不顾,兴冲冲的来,却是弄了个败兴而归。
众人兴致高昂地好不容易等到简琦缘的手帕自薄帐後丢了出来,那手帕一落地便宣布着众人可以开始喊价了,赵嬷嬷站在帐旁,也是眉开眼笑,打算使出做老鸨这几十年的功力,非擡出个好价不可。
让谁都没想到的是,这手帕刚一落地,坐在第二排中间的秦瑾便以他那一贯斯文,有些清脆的嗓音,喊了:「一千两。」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赵嬷嬷更是原地摔跤,这活动才刚刚开始,已经宣告了结束,怎能不教人败兴而归。
秦家公子花了一千两买了怡春院缘儿姑娘的初夜,这绝对是隔天京城内最热闹的话题。
当晚,简琦缘候在房里,完全没心思去想隔天她会成为京城百姓口中的红人。
简琦缘的房里燃着几根蜡烛,她坐在床边不安地搅着手指,此时她穿着条粉红的罗裙,上身透过同样粉红的纱衣,可见里面贴身的烫金刺绣红肚兜;她长发垂於两侧,脸上化着淡妆,在这烛光下更显盈盈可人。
她心里七上八下,想为何是谁不行,偏要是那个秦瑾。
这时只见门分左右被人推开,简琦缘慌张地垂下眼帘,根本紧张到不敢去看,只觉得随着稳健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坐在床上,低垂的视线中是一双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黑色布鞋,鞋底还带着土,显然这双鞋的主人走了不少路。
黑色布鞋?怎麽会这样眼熟?而且,哪家公子会穿这种粗糙的鞋子,还把鞋弄得这麽脏的?
简琦缘一惊,她看到了掖进鞋里的那棕色的裤角。
猛地擡头,什麽羞涩紧张全忘了,她只当是自己看到了幻影,不然为什麽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会是华君昊?
「意外吗?你等的人不会来了。」华君昊读出她眼中的诧异,微皱了下眉。
他一伸长腿勾过旁边圆凳,就那麽与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自在又随意。
简琦缘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什麽东西,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其咽了下去,这才能发出声音:「你……为什麽说秦爷不会来了?是发生了什麽事吗?」
「嗯,是发生了一些小事,」华君昊毫不避讳地说:「他娘子听说他最近迷上了怡春院的缘儿,整日郁郁寡欢;这会又听说他花了一千两白银买了人家姑娘初夜,一时没受住打击,离家出走了。」
「出……出走?」
原来秦瑾是有家室的,这倒不奇怪,但秦家还真的很与众不同啊,养着敢指使主子的下人,还有个敢离家出走的妻子。
简琦缘眨巴着大眼,脑袋里拧成了一团,「那……那今晚……」
「今晚他是说什麽都不会来了,他说,替我来妓院可以,替我花银子也可以,但不能为了我把老婆丢了,刚才就追去了,我想以他娘子的脚程,没追个三五天是见不到人的。」
简琦缘更加地混乱了,华君昊的话她每句都听得懂,可怎麽连了起来就把人绕得云里雾里的,什麽跟什麽啊,什麽他替他,又不能替他的?替他来妓院,替他花银子?
「还不明白吗?」看着她那张俏丽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华君昊没跟她玩什麽文字游戏的兴趣,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想来怡春院听你弹琴的人并不是秦瑾,後来一次次来找你的人也不是他主动的,所以这次你叫我有本事就赎了你,於是我现在就坐在这里,你还有什麽可想不明白的呢?」
简琦缘傻呆呆地,想到秦瑾对他的态度,那些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下迎刃而解,秦瑾对他的在乎,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什麽秦府的下人啊。
她脸上的不解、错愕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凝结成冰,忽然那冰碎了,露出的是另一张冷冰冰的面容。
他骗了她!
「你到底是谁?」她却只能傻乎乎地问。
华君昊看到她表情的变化,就晓得她心中已有概念,这会也不再隐瞒,说:「我的汉名叫华君昊,华是随了母姓,而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古拉噶。」
古拉噶?简琦缘不懂这词的意思,但她十分清楚,这分明是蒙语。
她吃惊,圆圆的眼睛瞪着他,像在看什麽野兽,戒备之心顿时大起,「你是蒙人?」
他点头,在她大喊起来之前先一步闪电般绕到她身旁,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掌又大又热,简琦缘不知道是否因此自己才会浑身发热,她瞪着一双圆眼,真真是在瞪着他。
虽说近些年来新皇即位後,汉、蒙两族的关系缓和不少,也订立了互不侵犯条约,但谁都知道这是因连年战乱,两边都藉着这个时机调养生息,一旦兵力充沛,那条约便是形同虚设,在边境的蒙族一直对汉人虎视眈眈,而新皇调去边境的部队也丝毫没有撤回的徵兆。
这些年来,大家对蒙人都颇为敏感,出现在汉境内的蒙人更是被当成异类防范。
而眼前正有一个汉话讲得极好的蒙人要胁着自己,简琦缘一想到他隐藏身分潜伏在京城不知多久,就觉得浑身冒冷汗,不过他隐藏得这麽好,如今又为何要告诉她?
「如果你觉得喊是明智之举,那你大可放开了喊,但接下来我要讲的事,与你是有着切身关系的。」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浑厚有力,简琦缘的耳朵酥酥的,恨不得马上从他的牵制下跳开。
所以当他松开手时,她并没有大声求救,而是向床内躲了好大一截,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这样就成了她卧在床内,而他坐在床沿,狭小的床铺将他们包围起来,压得人心里闷闷的。
「你可真行,冒充汉人躲进秦府到底有何图谋?」一想到他的出现恐怕并不单纯,简琦缘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我和蒙族人相无往来,又怎麽会和你扯上关系,你何至於要骗我、耍我?」
「我哪有骗过你?」
简直好笑!
「你没骗过我?你倒是说说你哪里没骗过我!」
「我从没说过我是秦府的下人,也没叫过秦瑾公子,是你自己那麽认为的。」
简琦缘细想,好像的确如他所说那样,但那又如何。
「你穿着这身下人的衣服分明就是误导,而且你也不曾解释过,我自然就当你是默认的了。」
「我穿这衣服是为了方便掩人耳目,而你所说的解释,我现下和你解释,你已经要叫救命,如果那时我说出身分,你不就是要把秦府宾客全都招了来?」
简琦缘倒吸口气,他一个可疑人士还不许人戳穿了?不过秦家三代盐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麽会和他串通一气,帮助他隐藏身分?
再者,他又是在怕谁识破他的身分呢?以他的汉语程度只要随便换上汉人的衣服,大可不必担心了啊。
越想越可疑,在她爆发出另一番质问前,华君昊抢先一步说:「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帮完这个忙,我便替你赎身。」
赎身?简琦缘愣住。
「你所说的与我有关,难道就是指这?」
「不错,只要你答应,你想得到的我便全数满足。」
简琦缘眯起眼来,「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的赎金要多少吗?」
「管他多少。」他并不在乎。
简琦缘细细地观察他,她很会观察男人,所以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在乎。
他能让秦家公子为他做事,让整个秦家配合他,却还有事需要她的帮忙?
◎ ◎ ◎
「你说。」
他定定地看着她,道:「你知不知道郭新光这个人?他是个家中有点小财的古董商人,也做些走私之类的买卖,走私生意的据点就在汉蒙交界。」
简琦缘哪里懂得这些,但她知道重点快要来了,於是仔细听他继续说道:「我所在的部族是个较为有名望的部族,先父一直提倡和汉人建立友好关系,但最近我察觉到有股暗流在各部族间涌动,意图挑起蒙汉间另一场争端,而那个在之间挑拨的人就是这个郭新光。」
「那……那又怎样?既然知道是他,那对付他便是。」简琦缘觉得自己听不懂,那个世界离她好遥远,遥远到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这个男人的另一个谎言。
「郭新光把大量的瓷器、玉器作为疏通费流入蒙人贵族手中,但他胆子再大毕竟只是个商人,挑起两国争端对他有什麽好处,所以我想让你去他身边,藉机套出背後指使他的人是谁。」
他的这个忙,真是要说好帮也好帮,可要说帮得好,就比登天还难了。
简琦缘哪想得到这种家国大事会和自己扯上关系,但又不确定华君昊所言虚实,「你的路子既然这麽广,什麽样的女子不好找,偏要找上我?找个贴心听话的不是更好?」
早料到她会问这个,华群昊看着她说:「我在这边并没有什麽人脉,更何况是女人,随便找个女人难免会让郭新光怀疑,而你名声在外,谁也不会想到你的身分有什麽可疑。」
「你就这麽信任我,将这一切告诉我好吗?如果我就是不帮这个忙,你是否要杀我灭口呢?」
他笑起来,「你不会不帮,我对你观察了很久,知道你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人,你的心中有一片蓝天,你也不是贪图钱财的人,虽然你需要钱。最重要的是,你有智慧,辩捷灵敏,明分善恶,我想你是不会拒绝我的条件的,我的条件对你实在毫无弊处。」
「所以说,你一直在暗自观察我,审视我这个人够不够格作为你计画中的一个环节?」
「本来我只是想从京城名魁里选一个,是那天在秦府後花园遇见了你,才让我注意到了你。而後对你的观察的确是我有意为之,有些事情也是为了考验你而设,让人满意的是你都通过了考验,我觉得,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得力助手。」
他说得好像他们多有缘分一样,简琦缘听得却是全身发冷。
他的意思是,他对她的接近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他只是认为她的身分适合便接近她、考验她,在她毫不知情时给她设下一个个陷阱,看她是否选择往下跳。
在她心绪不宁的每个夜晚,他却在以苛刻的标准对她进行着评估,然後他天神一样降临,表示自己有只手遮天之能,她遇到他是她的万幸,要她千万抓住这个机会来个「互助互利」,否则她定会抱憾终生?
简琦缘苦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这麽说那天翠风阁的事,也是你一早安排好的了?」
「当然。」
「你有意无意地跟我说话,掏出我的心里话,也是为了能更了解我这个人适不适合你的计画?」
他沉默。
她扬头,愤恨地望着他,「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太自大了吗?我说过,我最讨厌被人戏耍!」
「我并非是为了戏耍你……」
「都一样!」她大叫,控制不住的。
那些一切她觉得美好的、温暖的,全是他有意为之,全是他抱着自己的目的,将她当成一个候选品的考验。
她的纠结,她的无奈,只是他给她设下的一个个陷阱,现在她成功被他剖析,他便抓着她的软肋来向她耀武扬威。
「我偏就是不答应!管他两国交战你死我亡,和我丝毫关系都没有,你能拿我怎样?将这些事强加在我身上,然後再杀我灭口吗?反正你也不是干不出,那随你就是了!」
她没头没脑地就要往床下冲,此时实在不想面对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华君昊哪里会让她就这麽走了,一把把她按了回来,可又不敢使劲,她的肩那麽单薄,一用力就能捏碎一般。
可他不敢用劲,她却是使出了全力,拨开他的手又要跑。
「你以为我没了你那几个臭钱就不能过日子了吗?哪个男人的银子不是银子,身在青楼混的还不就是这口饭!」
「那你又要去找哪个男人!」一听她说这话,他的手劲也不自觉加大,竟是一下扳着她的双肩用力过猛,将她整个後背撞上了床沿。
背後这麽一撞,简琦缘人有些懵,而那个凶手倒是比她还气的样子,放在她肩上的大掌发着热力,就是不将她撕碎也能把她蒸熟。
发觉自己行为的不当,华君昊也愣了下,可放开她,又怕她跑了。
他减了几分力,趁着她还没挣紮,沉声说:「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麽,而且我保证别人也碰不了你。」
哦?又开出新的条件了?简琦缘知道他的意思是只要她为他做事,她就能保住自己的名节,这似乎成了他所开条件中的加码。
她不禁笑了起来,心中有股气偏就是凡事都要和他作对。
「这话听着真是新鲜了,难道华公子还不晓得奴家是做哪行的吗?青楼女子还在乎名节?真教人笑掉大牙了!」她与他对视,就是不服软,「我早说过,今天之事不是任何人的逼迫,完全是我的自愿,明白吗?是我、愿、意!」
看她完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的态度,好像真的跟谁都可以,华君昊太阳穴青筋隐隐迸出,不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也了解,她这人看着玲珑八面,其实性子倔得很,这会对他正是气头上,要让她消气不是易事。
可他总要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不能让她真因自己这一时的倔强干下无法挽回的事啊,他定了定心,压在她肩上的手又多了几分力,显示出他这话说得很有分量。
他说:「好,既然你坚持,我也不会为难你,我的确没有权利干涉你的决定。」
「那……那你还挡着我做什麽!」简琦缘身子又向床内缩了缩,和她的话比起来显得很没志气。
实在是他的双手过於炽热,动作过於亲昵,如果她现在非要跑开,那无疑会直接撞到他身上,他就不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太近了吗?
她的窘迫写在脸上,而华君昊就是要让她意识到这点,他非但没给她让路,一只手抵在她下巴上,迫使她擡头看着他,说:「我为什麽要让开呢?难道你这麽快就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我是花了一千两白银买下你今晚的人,你今後要去陪谁是你的自由,但首先不是应该伺候好我吗?」
简琦缘的脸霎时刷白。
「你不必那麽看着我,这是你的生活方式,并非我强加於你的呀。」他笑,粗犷俊朗的面孔在简琦缘眼中顿时如豺狼虎豹,「你说我要是有本事就为你擡擡价,也不至让你贱卖了自己,你该谢我没让你丢了面子才是。」
「你……」简琦缘气得直发抖,她当然知道他是在有意刺激她,让她恐惧,让她後悔,反正女人在男人面前永远都没便宜可占。
可那又如何?
◎ ◎ ◎
她要强地也绽出一个笑容来,声音却是冷冰冰的:「说得是呢,让你那些家国大事闹得我都忘了这码事,蒙人又如何,汉人又如何,反正对我们来说,从没得选择权利不是?」
她青葱细指滑到肩处,轻轻拨下肩上纱衣,露出白润藕臂挑逗着他,「奴家初来乍到,若是伺候不周,还望公子见谅!」
华君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压在床角处,黝黑的眸子直对着她,在这夜里竟隐隐能透出些幽蓝的光,真像一匹狼。
他与她鼻子碰着鼻子,眼对着眼,好像非要从她眼中看出什麽谎言的痕迹。
可她偏不,她同样倔强地盯着他,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口都在她面前无限地放大,在她心中他的轮廓从未如此清晰。此时的他哪里像是个只能跟在人後办事的家丁奴仆了,简琦缘好恨自己看错了眼,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分明就是匹阴险狡诈的狼!善於隐藏,善於躲在暗处观察猎物,当确定猎物已无处可逃时,他露出本来面目,以迅雷之速不给其任何机会将其吞噬,而她这个笨猎物,待到被他逼至无处可退时,却还会因他的一个眼神而心生悸动。
简琦缘心音如鼓,是她看走了眼,但她下次再对一个男人有这样特殊的心情,又会是什麽时候呢?她好怕,怕就这样蹉跎了自己。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在他还未来及察觉时,先一步迎上前去,让本就鼻尖碰鼻尖的距离更加缩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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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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