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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试阅] 羽心《见鬼桃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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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3-28 20:47:47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4年4月3日

【内容简介】

什麽他自幼立誓下乡义诊?视钱财如粪土?
啐!这些全是骗人的鬼话!
不要钱?他只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讨钱
下乡义诊?那是他和师父「乾坤一掷」赌骰子却输了
只好来到偏僻的芙罗村当起「驻村大夫」……
这里的人个个迷信,大事小事都能和鬼怪扯上关系
尤其是那个自称能见鬼驱邪的「桃花女」
本来她见她的鬼、驱她的邪,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想到这女人为了赖帐,竟然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说他印堂发黑,已遭恶灵诅咒,恐有血光之灾
别人或许会被吓得让步,但绝对不会是他……
可恶!这个鬼话连篇的女人到底想怎样?
他都让步不跟她收钱了,她却还是处处与他作对
泼他黑狗血、童子尿不够,还把陈年香灰撒到他脸上
该死!他宁愿让恶灵缠身
也不要成为她怪力乱神之举下的倒楣鬼……





  (一)

  她是巫──

  展元佑双膝跪地,两眼呆滞地望着面前的画像。

  「姊,开始吧。」他道。

  「嗯。」展桃花高举三炷香,神情专注地朝着面前的画像膜拜,「婆婆,我是桃花。」

  「婆……呃啊……」展元佑欠了欠身子,打了个呵欠,「婆婆,我是元佑。」

  「今日是您的冥诞,桃花晨起斋戒沐浴,供上鲜花素果孝敬您。」

  「今日是您的冥诞,元佑……起晚了,没办法像姊一样用清水净身,只来得及用手指梳头、豆汁漱口,看着姊拿备好的鲜花素果供奉您。」

  展桃花瞄了他一眼,压低音量警告着:「像这种大不敬的肮脏事,不必跟婆婆说,婆婆也知道。」

  「这哪算不敬?」展元佑揉揉惺忪睡眼,轻声为自己辩白,「好歹我今日勉强梳了头、漱了口。要真说大不敬,昨天眼角沾坨屎的我才真是不敬!」

  「你还好意思说!」展桃花伸手揉乱他的头发,「瞧瞧你把这颗头梳成了什麽样!像团鸡窝似的,乱七八糟。」

  「哎哟!」展元佑拨开她的手,不耐烦地用手指梳理一下纠结的乱发,「姊,你太严格了!人家婆婆都没开口,你倒骂了一串。」

  「你……」展桃花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悦,索性出手掐揉弟弟的脸颊,把他那张嘻皮笑脸的面容都快揉散了。「婆婆要是能开口,就不必我费力气骂你了。」

  「痛……痛啊!」展元佑疼得捂住脸颊,怒瞪着她。「姊,现在还在拜拜,你不能大开杀戒!」

  「啊!」展桃花惊觉自己失态的举动,连忙朝画像拜了三拜赔罪,「婆婆,桃花和元佑年幼无知,如有任何不敬,还请您恕罪。」

  「姊,开杀戒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帮自己求情就好,何必把我拉进来赔罪?」展元佑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展桃花睨向他,摇首叹气。「我会大开杀戒,还不都是因为你,谁叫你老是口没遮拦的。你这样百无禁忌,迟早会吃大亏。」

  「吃大亏?哈,笑话!我展元佑什麽都吃,就是不吃亏。」展元佑拍拍胸脯,自信得不得了。

  「是,你的歪理最多。」展桃花拂去衣裙上的灰尘,缓缓起身,将弟弟手里的香取走,连同自己手中的香一并插入香炉中。

  看着展元佑大无畏的轻浮态度,展桃花不免犯起唠叨的毛病。「不是我爱管你,你也不想想,咱们家族代代都做香烛生意,专为丧家备办冥具,你与我又是家族中灵感力最强的,要是稍有不敬,很容易就会被鬼魅缠身。」

  「这我当然知道。」

  「知道你还乱说话!」

  「乱说话总比你到处帮人驱邪祝祷来得安全。」展元佑眨动一双灵活的大眼,「姊,你明知道自己体质特殊,还老是多管闲事。那些鬼怪本来不想理你,被你这麽一闹,巴不得全黏上来。」

  「既然有幸承继婆婆的衣钵,当然要多帮着人家,怎能说是多管闲事!」展桃花低头取了几把白米和艾草塞进腰际的锦囊中,不愿再与他争辩。

  其实元佑说的没错,想保命,不管闲事才是上策,但她就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恶鬼在村里作乱。

  「姊,生气啦?」展元佑怯怯的扯动她的衣袖,跟在她的身後。

  可恶,真孬,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比他早一刻钟出生的孪生姊姊。

  「气?我要是真与你计较,十条命也不够气。」展桃花挑了几叠符纸,塞进他怀里,「待会跟我到六婶家走一趟。」

  「做什麽?又要去驱邪啊?」展元佑烦躁的搔搔脑袋,「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听了,但没放在心上。」展桃花又拿了几只小竹筒,不容抗拒的塞进他手里,「如果我没看错,六婶的儿子被魍魉附身了。」

  「魍魉?天啊!姊,你当真不要命了!」一想起那鬼怪的丑模样,展元佑的身子不禁起了寒颤。

  「瞧你吓成这样。」展桃花抿嘴微笑,「不过是魍魉而已,怕什麽?」

  「是啊,不过是魍魉而已,那你自己处理啊,何必拖我下水?」展元佑永远记得自己头一回见到魍魉时,眼泪、鼻涕,还包括那最不堪回首的黄澄臭水,全都给那该死的魍魉吓出来了。

  展桃花的手紧勾着他厚实的臂膀,「不要!我要亲爱的弟弟陪我一块儿去。」她岂会不明白元佑的心病?拖着他去,纯粹想给他一点教训罢了。

  「好,我走就是了,别拉嘛!」展元佑别扭地拨开姊姊的手,卸下门栓,推开大门,才刚跨出门槛,就急忙的退了回来。

  展桃花紧急停住步伐才免於与他撞成一团,「怎麽,想反悔啊?」

  「不用去了,六婶来了。」

  「真的?」展桃花赶紧探出头,瞧见六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身後跟着七八个大汉扛着一名被麻绳捆绑起来的男子。

  「桃花,帮六婶救救小伍啊!」

  「六婶,这是怎麽回事?」展桃花望着大汉肩头上的小伍面目狰狞,试图挣脱束缚,「怎麽会弄成这样?」

  「不知道!」六婶跪倒在展桃花面前,哭得声嘶力竭,「我照你的吩咐给小伍喝符水,没想到他今早突然发起狂来,七八个大汉才抓得住。我怕他伤了自己,所以用粗绳将他绑了起来。」

  「我明白了。」展桃花搀扶起虚弱的六婶,「先把小伍扛进来再说。」

  七八个大汉照着她的指示,将小伍扛到祖师婆婆的神桌前。看着倒在地上的小伍不由自主的扭动着,嘴里还不时发出粗哑的嘶吼声,展桃花不禁皱了眉头。

  「他……他身上不只有魍魉吧?」展元佑心里虽畏惧,但仍忍不住插上一嘴。

  「嗯。」展桃花轻应一声,从锦囊中取出香灰,绕着小伍的身旁撒,「魍魉未除,反倒招来其他孽障。」

  「那……这下该怎麽办?」

  「别多问。去把黑狗血取来。」展桃花神情静默,示意弟弟去取来桌上的鲜血。

  「喔,来了。」展元佑赶紧将桌上的木碗捧到她面前,「再来还需要什麽?」

  「桃树枝。」

  「来,桃树……什麽!桃树枝?」展元佑怯怯的将桃树枝交到她手中。

  「怎麽了?」展桃花将桃树枝放在手里拗折,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没什麽,只是……需要用到那玩意儿吗?」展元佑瞪着她手中的树枝,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口口水,「很痛的……」

  「没办法,太多了,不这样会逼不出来!」展桃花高举桃枝在空中挥舞,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音,「幸好小伍身强体壮,应该挺禁打的。」

  「那需要我帮忙抓着吗?」展元佑瞥了一眼地上的小伍,脸色顿时惨白。天呀,附在小伍身上的魍魉还真是丑得吓人。

  「不必,都捆成这样,还怕他跑?倒是那里……」展桃花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一旁的六婶,「该怎麽做,你很清楚。」

  「这点小事,交给我就行了!」展元佑急忙拖着六婶冲出,迅速将大门关上,张开双臂挡在门前,「谢天谢地,不用再看到那妖怪了!」

  「元佑,你这是在做什麽?你这样挡着,六婶瞧不见啊!」

  展元佑死命的摇晃着脑袋,不肯退让。「六婶,我劝你最好别看,耳朵也顺便捂上吧。」

  「傻孩子,小伍是我儿子,有什麽不能看的?」六婶推开他,试图从门缝中一窥究竟,只是当她窥见里头的情形时,吓得双腿一软,「见……见鬼了!」

  「都说别看了嘛!」展元佑薄怒,赶紧将门封紧,「喂,各位大叔,别再喝豆汁了,不然……」

  「不然怎样啊?」那些大汉将豆汁捧在手心,喝得津津有味。

  「不然……」展元佑皱了眉头,赶紧将耳朵捂上。

  「吼……啊……」

  突来的凄厉叫声混着野兽的嗓音,吓得七八位大汉忍不住将口内的豆汁全喷了出来。他们瞪大双眸,咂咂嘴,互相望着对方,「小兄弟,里头到、到底怎麽了?」

  「不要紧。」展元佑不禁起了寒颤,激出一身冷汗,「这还算正常,再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乡野怪谭──芙罗村桃花女,秉性温纯、巫术高超,传言其手劲特强,鞭人无数,受鞭者需躺上一旬,方可痊癒。村人以此相告为诫,万不得已,绝不受此皮肉之刑。此後,桃花女声名为此流言所累,村中男丁再无人敢登门提亲。

  (二)

  ☆☆☆   ☆☆☆   ☆☆☆

  他是医──

  周以谦从陶瓮里捧出一把药草,先是左右翻看,仔细观察色泽,再凑近鼻前嗅了嗅气味,最後拾起一片放进舌下品嚐,一股极品纯正的甘醇味瞬间布满整个口腔,让他嘴角不禁绽开一抹淡淡的笑容。

  「公子,您对这批货色还满意吗?」小梓接过他手中的药草,放回陶瓮中,用蜡封住瓦盖的缝隙。

  「嗯,把这几味药草全扛上马车。」周以谦清点了下陶瓮,检查是否有遗漏的数量,「还有,先前的几批当归、党参、黄耆、枸杞都差人送出去了吗?」

  「几天前就送了,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有没有仔细交代挑夫要小心看顾,离地三尺,别让湿气败坏了药草?」

  「有!」小梓迅速回覆,毫不迟疑,「公子放心,这些人长年帮我们药舖送货,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一定会特别留心的。」

  「嗯,能留心最好,要是不慎沾染湿气,药性和品质都会大打折扣。」周以谦从腰带内掏出一张摺成四摺的纸片,仔细将其摊在桌面,纸上所绘的是一只算盘。他用指尖轻抚着纸中的算珠,想像着它们移动时的声音会是何等清脆美妙,「当归一两一文钱,进三斤,总共是……」

  「孩子,都收拾好了吗?」一名妇人缓缓走近。

  「师娘。」周以谦迅速将纸藏回腰际,恭恭敬敬的对妇人行礼,「都备办差不多了。」

  「别藏了!」妇人指着他腰间的纸片,轻笑道:「我都瞧见了。」

  「终究是瞒不住师娘的慧眼。」周以谦温文的笑了一下,脸庞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没有丝毫慌乱的神情。

  妇人向他要来那张纸,关切的询问:「你的那只玉算盘还是找不到吗?」

  「是。」周以谦搬了张凳子,招呼妇人坐下,「师娘,请。」

  妇人伸手拂了拂凳上的细灰,缓缓坐下,「买一只新的代替吧。」

  「从小就带在身边的玩意儿,换成别的,怎样都不顺手。」周以谦谨慎地搬起陶瓮,递给小梓,示意让他送上马车。

  妇人摇首叹息,「唉,你师父也真是的,吩咐你代他下乡行医,却偏偏不让你带着算盘,还孩子气的把它藏了起来,让人怎麽样也找不着。」突然思绪一转,她轻拍周以谦,轻声劝慰:「不过谦儿,乡下地方大多以物易物,往後的药草也都是由京城这里清点完後再给你送过去,你若带着算盘,只怕是派不上用场吧?」

  周以谦俯首轻抚纸片,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用不上,放在身边看看也好。」

  「也对,你从小就对那玩意儿情有独锺,要你马上扔掉是不可能的。」妇人慈爱的伸手帮他理理衣襟,「乡下可不比京城方便,凡事要多加留心。有空,就多给我捎信报平安。」

  「多谢师娘关心。」周以谦双膝跪地,向妇人磕了响头,「以谦在此拜别师娘,望师娘能保重身子。至於师父……」

  「我会跟他说的。」妇人连忙扶起他,「时候不早,该出发了,迟了,可就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多谢师娘。」周以谦拂去白衣上的灰尘,又朝妇人拱手揖拜後,便拾起行囊,坐上马车,带着僮仆小梓离开药舖。

  看着周以谦离去的身影,妇人不禁感伤起来,她回头瞪视着帘幕後的人影,低声咒骂,「你要躲到什麽时候?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今被你逼得下乡吃苦,你的良心何在?」

  「夫人,你误会了!」帘幕後走出一名鬓角斑白的男子,他双手负在身後,一派优闲,「以谦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差了些。乡下地方山明水秀、民风淳朴,正好能让他修身养性、洗涤心灵。夫君我如此用心计画,对以谦百利无害,岂能说是逼他吃苦?」

  「你这老胡涂在说什麽浑话?他谦恭有礼、文质彬彬,哪一点不好?」

  男子拈拈胡须,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麽其一、其二的,我只知道我可怜的谦儿从此要过苦日子了!」妇人忍不住掏出袖中的手绢拭泪。

  「苦日子……是吗?」男子轻笑,无视於夫人的哭泣,自顾自的踱出门外,任清风翻卷他宽大的衣袍,潇洒自在。

  京城佳话──周以谦,京城名医孙中和之嫡传弟子。神佛面容、医术高超。传言其救人无数、视钱财如粪土。自幼立誓下乡行医,造福黎民、无怨无悔。当今世上,有此良医,实为万民之福。

  (三)

  ☆☆☆   ☆☆☆   ☆☆☆

  「小梓,芙罗村到了吗?」

  「公子,还早呢,得再走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到。」

  「是吗?」周以谦轻揭马车上的布幔,探出头,触目所及皆为荒烟蔓草,教他不自主的叹了口气。

  上当了。

  什麽「老人家年纪大,不堪舟车劳顿」,什麽「日薄西山,望高徒能达成遗志」,啐!全都是骗人的鬼话!那个老奸巨猾的死老头,人称一代「药王」的孙中和,竟然对外散布这些冠冕堂皇、不符事实的假象,把下乡行医的苦差事全扔在他的身上。

  本来他周以谦也不是省油的灯,几回攻防战都让他轻松过关、稳居胜位。眼看就要击退孙老头时,孙老头竟然冷不防的提出「乾坤一掷」的致命提议,害他兵败如山倒。他清楚记得自己彻底沦陷的经过──

  孙老头突然掏出碗公和骰子,对他下最後战帖:掷骰一回,若胜,孙家资产全部赔上,外加黄金算盘一只;若败,周以谦所有资产充归孙家,外加下乡行医三年。

  可恨!当初若无视孙老头「黄金算盘」的诱惑,今日他也不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除了赔上自己积攒多年的财产,还出卖自己三年的自由之身。然而这些都不打紧,最不可饶恕的是──孙老头把他心爱的宝贝玉算盘视为他名下的「家产」之一,一并充公偿债。

  「唉……」周以谦又无奈的吐了一口气。

  「唉……」听着马车内连连不断的叹息声,驾车的小梓也跟着长吁短叹起来。没办法,谁教他的主子这麽郁闷,他这个仆人也不敢随便造次,「公子,前头有座湖,咱们停车歇息一会儿吧。」

  「也好,走了大半路程,是该歇息了。」周以谦稍整衣冠,跃下马车,缓步走到湖畔。

  湖畔立了几根木桩,上头绑了红绳和铜铃。初见时,周以谦心中略感诧异,但随即兴起玩性,顺手扯弄红绳,震动的铜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公子,您很无聊吗?」

  「是。」周以谦扯下一只铜铃,两眼无神的放在耳边摇晃,「闷极了。」

  「看看风景吧。」

  「看过了,跟一个时辰前一样。」

  「那您看了这玩意儿,应该就不会感到无趣了吧?」小梓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玉制算盘,「您要的东西在这呢!」

  周以谦深吸口气,双手微颤的接过玉算盘。他仔细的抚摸着每一颗算珠,眼神洋溢着欣喜的光彩。他拨弄着珠子,细细聆听喀啦喀啦的撞击声,对他而言,彷若天籁。孙中和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竟敢查封他的宝贝,害他饱受相思煎熬,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呵。」

  「你笑什麽?」周以谦睨着身旁傻笑的仆人。

  「公子唯有见到这只算盘时,脸上才有一点人气,不像平日清清冷冷的,像尊佛似的。」

  「别将我跟神佛相比,我可没有英年早逝的打算。」周以谦将玉算盘佩挂在腰间,顺手扔了腰带内那张替代的图纸,「你将这玩意儿藏在哪里,怎麽能瞒过师父?」

  「我……」小梓一脸难为情,「我把它藏在裤裆里。」

  「裤裆!你……」周以谦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怒意,他用指尖夹起算盘,扔回小梓身上,「回头用滚水把它洗乾净!」

  「公子,我也是不得已啊!孙大夫查得那麽严,不塞在裤裆里是带不出来的。」小梓用手揉着被算盘打中的胸膛,「不过,公子,诚如孙夫人所言,乡下人往往以物易物,不用银两交易,您带的算盘恐怕要结蛛网了。」

  「多事!」周以谦弯手捧起湖水,啜了几口,滋味甘甜,远胜於京城的井水。

  他思绪一转,索性撩起袖子,将手臂浸在湖水中,一股沁凉传遍全身,令他畅快无比。正当他沉醉其中时,一阵刺痛感突然袭上心头,迫使他迅速抽回手臂。

  「公子,你流血了!」小梓赶紧掏出手巾,压在周以谦手臂上的伤口。

  「不碍事,可能是被水中的碎石刮伤。」周以谦接过手巾,拭去手臂上的鲜血。不断汩出的血丝往下流,顺着手臂滴入湖中,晕成朵朵血花。

  「公子,您等着,我去帮您拿些药草止血。」

  「不用了,只是小伤,用水冲洗便可,用不着……」

  周以谦准备起身阻止小梓时,一阵低沉粗哑的嗓音突然自湖面传来──

  「解咒者,杀无赦……」

  周以谦回首望向湖面,湖水顿时翻腾不已,一对血色眸子从湖里冒出,杀气腾腾地瞪视着他。他忽觉背脊发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强行侵入体内,让他冷汗直流,心中莫名慌乱。他强撑起身子,试图抵抗,却感到一阵晕眩,身子直挺挺的跌入湖中。

  「公子,公子……」

  是小梓吗?周以谦勉强睁开双眼,眨了几次才看清他的身影,「你……从湖里把我救起来了?」

  「湖?公子,您是不是睡昏啦?」小梓赶紧搀扶他起身。

  「睡昏?」周以谦摸摸身上的衣裳,是乾的。怎麽可能?刚刚明明掉进了湖里。「我睡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小梓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我瞧您睡得好沉,怎麽叫也叫不醒。」

  「是吗?」周以谦用衣袖拭去额上的冷汗,才稍微走几步就踉跄了一下。

  对於刚才的情况,他百思不解。低沉的嗓音仍回荡在耳畔,突来的寒意依旧是那麽真实。他拉起袖子,深长的裂口早已消失无踪,完好的皮肤毫无受伤的迹象。

  奇怪……难道是天热中暑,才产生了幻象?

  「公子,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没有。」

  「那您该不会是……」

  「怎麽?」

  「中邪了!」小梓瞪圆双眼,一脸惊恐。

  「中邪?」周以谦嘴角噙起一抹讽刺的微笑,「你从何时开始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

  「公子,您别不信!我祖母常说乡野间的魑魅魍魉最为凶狠……」

  「够了!」周以谦轻蹙眉头,稍显不悦,「我现在头疼得厉害,不想听你那些空穴来风的鬼怪之说。」

  「对不起。」小梓无辜的搓揉着手指,「那您要不要再歇息一会儿?」

  「不用了。」周以谦回头望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湖水,神情若有所思,「上车吧,迟了,又得延後行程。」

  (四)

  ☆☆☆   ☆☆☆   ☆☆☆

  今早不同於往常,展家的香烛舖前聚集了大批围观的村民。

  「怎麽了?」展桃花对门外的热闹情形有些错愕。平常展家店舖门可罗雀,唯独替丧家备办冥具时才会有此场景,莫非今日……

  「桃花,快来瞧瞧,你家对面多了好多陶瓮!」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扯着展桃花的衣袖来到邻宅门前。

  「是做什麽的啊?」

  「卖酱菜吗?」

  「哟,这坛盖还封蜡呢。」

  「是卖酒的吧。」

  「不对,依我看,八成是卖骨灰坛的!」

  「啐,哪张臭嘴在乱咒人啊!」

  「都别吵了,桃花来了,问问她吧。」银白胡须的长者制止了村人的纷争,拄杖来到展桃花面前,「桃花,知不知这户人家是做什麽生意的?」

  「不知道,我也是方才瞧见这些陶罐的。」展桃花耸耸肩,无奈的轻笑,「不然问问那些送陶瓮来的大叔,说不定能打探些什麽。」

  她才刚说完,众人就迫不及待的一拥而上,挡着那几名大汉问个明白。展桃花没有上前的打算,仍旧按照往常一般备置香烛,准备开张营生。

  「是京城来的大夫,叫……」一名大汉放开喉咙,吆喝着搬运药坛的夥伴,「那大夫叫什麽啊?」

  「叫周以谦!」远方应答的大汉扛着药坛走近,用衣袖擦了擦汗,坐在石墩上歇息。「周大夫心肠可好呢!年纪轻轻就懂得替年迈的师父下乡行医,造福百姓。往後你们有任何大小病痛,尽管找他就是了。」

  「是啊,我也听说那大夫像神佛转世,看病都不收钱呢!」

  「骗人!世上哪有这种傻子啊?」

  村民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是真的,我要是说假话,就让雷公劈死!」大汉声如洪钟,拍胸脯保证。

  听大汉这番信誓旦旦的承诺,展桃花停下手边的工作,抬首望向对面成堆的陶瓮。其实,对面住着什麽样的人,她并不在意,只是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人吗?要是真如大汉所言,村人以後就不必担心无钱治病了。

  「我才不管那周大夫是个什麽样的人。」展元佑抓抓头,附在姊姊耳边低语,「我只在乎他将来要是医死人,就能就近在我们这儿备置冥具。一想到将来源源不绝的客源,我就想赶紧会会这位『恩公』。」

  「你这张臭嘴,八成还没漱洗!」展桃花白了他一眼。

  展元佑得意的张嘴大笑,「姊,你真聪明,我刚起身,还没漱嘴呢!」

  「我聪明?聪明到让你这张嘴随便咒人?」展桃花俐落地掏出腰际的竹筒,揭开蜡纸,「我今天一定要代替死去的爹娘好好治治你这张嘴。」

  「姊,别开玩笑!」展元佑瞪着竹筒,脸色瞬间发白,「那是童子尿吧?会……会出人命啊!姊……姊……」

  「只有童子尿才能治你这张中邪的嘴!」展桃花踮起脚尖,努力扯住展元佑的下巴,试图将黄澄澄的尿液灌入他的嘴中。

  「桃花,在忙什麽啊?」一名身材圆胖的妇人好奇地凑近他们身边。

  「啊,六婶!」展桃花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的对着六婶微笑。

  「六婶,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快被姊害死了。」展元佑趁她分神,赶紧挣脱魔爪,一溜烟的逃去无踪。

  「元佑,别跑!待会还要让你送香烛到七叔公家呢……唉,跑这麽快!」展桃花将竹筒封好,收回腰际。「六婶,进来坐吧。」

  「免了,免了。」六婶肥胖的短手不断摇晃,「我一会儿就走。」

  「这麽急。」展桃花双手熟练地将黄色冥纸裁成圆形,「小伍的情况好些了吗?」

  「好了,全好了。就是屁股上的鞭痕还没好,得趴着才能睡。」

  「六婶,对不起。」展桃花双颊微红,连忙垂首赔罪,「那时如果不狠下心来用力抽,会治不好小伍的。」

  「傻孩子,我今日是来道谢的,怎麽会怪你?」六婶摊开怀中的油纸包,取出一件衣裳在展桃花身上比着,「我特地差人上京城挑了块粉色布料,给你做了件衣裙,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六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展桃花急忙将衣裳推回六婶怀里,「家里做的是香烛生意,驱邪只是义务,向来都不收钱的。」

  「就是知道你不收钱,才要送这份礼。」六婶又将衣裳塞进她怀中,「虽然咱们乡下地方不时兴妆扮这套,但你成天穿这身素白的衣裳,不施半点脂粉,也不是办法啊!莫怪村人都传言你是因为年届双十,嫁不出去了,所以乾脆放弃了容妆。」

  展桃花低首浅笑,「二十岁对於婚配而言,确实是有点老了。」

  「桃花,你别介意,六婶是心直口快,没恶意。」六婶轻掌自己的嘴,以示歉意。「说来都怪那些碎嘴的家伙,要不是他们到处乱传谣言,今日也不会碍着你的姻缘。」

  「六婶,不碍事的。我们这一行,做的是死人生意,碍於忌讳,平日要人上门攀谈都很难,更何况来提亲。」展桃花轻抿双唇,微绽笑容,没有半点怒意,「况且大叔们说的倒也真切,不必迁怒。」

  「唉,这倒是。虽说命有定数,但真要人百无禁忌的接受死亡,只怕难啊!」六婶低头看着自己迟迟不敢踏进香烛舖的脚,尴尬的笑了一下,「不然,你试试招桃吧!就算姻缘避着你也不打紧,你可以自招啊!」

  「啊?」展桃花一脸疑惑,不解六婶突然提出的建议。

  「我帮你问过了,你肖猪,趁着这回满月,找棵桃树绕十二圈,一定能招来好姻缘!」

  「再说吧。」展桃花轻笑,神色依旧自若。

  「别再迟疑了。听六婶的话,穿上这件粉色衣裙,到桃树下绕十二圈,包准你今年嫁得出去。况且……」六婶窃笑,附在她耳边细语,「对面来了位年轻大夫,你俩往後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一定能成的!」

  「六婶,你说到哪里去了!」展桃花的视线刻意瞥向远方,却在不经意时停在对面的药坛子上,久久无法移开。

  (五)

  ☆☆☆   ☆☆☆   ☆☆☆

  月儿圆,凉如水。

  一个娇小的粉色身影轻拉门栓,慢慢推开大门,刻意压低木头发出的嘎响声。

  「姊,这麽晚了,上哪去?」展元佑搔着乱发,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

  「招桃。」

  「招桃?那是要干嘛的?」展元佑揉揉睡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姊姊身上的粉色衣裙。

  「帮……」展桃花深吸口气,「帮嫁不出去的自己招姻缘。」淡淡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啊?」展元佑有些惊讶,「姊,你终於开窍了?」

  「不是开窍。」展桃花轻扯衣裙,神情有些不自在,「只是想对六婶有个交代罢了。收了她的厚礼,如果不照着她的提议去做,总觉得对不起她老人家。」

  「姊,你若不喜欢,倒也不必强逼自己。往後要是六婶问起,随便敷衍即可,犯不着如此认真。」

  「无所谓,没有什麽喜欢不喜欢的。况且……」展桃花俯首,语调依旧持平,但双颊早已不争气的微红,「今晚天热,到外头走走也无妨。」

  「是吗?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展元佑又打了个呵欠,「夜深了,你一个人出去,要是遇上恶人可就糟了。」

  「不用了,连鬼见着我都发愁,你还担心我会出事?」展桃花将他轻推入内,「回去睡你的觉,别多管闲事。」

  「喔……」展元佑深知姊姊固执的脾气,便不再多加劝说,「你自己小心些。」

  「知道。」展桃花轻掩大门,独自朝茂密的林子走去。

  她这趟出来,只为了对六婶有个交代,对於婚姻之事,她早已看淡。只是不知道为什麽,当她换上这袭粉色衣裙,从铜镜中望见自己的刹那,她平静无波的心湖开始起了涟漪。

  原来……在她内心深处,她与一般少女无异,会对妆扮感到欣喜,会对六婶的乱点鸳鸯感到娇羞。

  展桃花一手拨开杂枝,提着灯笼仔细辨识,不一会儿就找着一株枝叶茂密的桃树。她伸出纤纤素手,抚上粗糙的树干,然後开始绕着桃树,「一圈、两圈、三圈……」

  一双粗壮的手臂冷不防地搭上她纤细的藕臂,她惊呼出声:「不会吧?圈都还没转完呢,这麽快就生效?」

  身後的大汉打了个酒嗝,听到展桃花娇软的嗓音,不禁痴笑起来,「女人?老子真是艳福不浅,在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能遇上美人。」

  醉汉口里的酒气吹拂在展桃花的耳根,淫秽的话语让她觉得有些恶心,「放开!」

  醉汉不顾她的怒斥,蛮横的抱着她的身子,不安分的手往她腰际一探,「好细的腰肢,好香的身子,让老子闻闻,你身上是什麽味啊?」

  「是冥纸和香烛的味!」展桃花推开醉汉的脸,试图避开臭气冲天的酒气,「要不是大爷身上的酒气太重,还能闻到死屍味。」

  听她这麽说,醉汉顿时起了寒颤,赶紧吐了口唾沫压惊,「呿,刁舌的泼妇!」他猛力将她摔在地上,痛得展桃花站不起身。

  她睁大双眼,看着醉汉步步逼近的庞大身躯,「你想干什麽?」

  「干什麽?」醉汉扯着她的衣服,动作极为蛮横粗鲁,「当然是吃了你啊!」

  「吃我?」展桃花满脸困惑地瞧着他,「你吃人肉吗?」

  「呸,你是真迷糊还是装胡涂?」醉汉微眯双眼,邪淫的神情难以隐藏,「老子说的当然是男女之间的那档事!」

  「那档事!」展桃花倒抽口气,不由自主的乾呕起来,「我劝你最好别对我怎样,要不然我……」

  「你怎样?」

  「我……」展桃花环顾四周,心里忐忑不安,但下一刻,她突然睁大杏眼,彷佛看到了救兵,「我保证你出不了林子!」

  「哟,还挺辣的,敢威胁老子!你说说,要怎麽对付我?」

  「不是我要对付你,是它们……」展桃花再次抬眼看去,意味深长的叹口气,「你的冤亲债主全在今夜到齐,如果不尽早处理,你会死於非命。」

  「你……你想吓唬老子?」醉汉惊骇不已,顺着她的目光左顾右盼,「这四下无人,哪来的冤亲债主?」

  「人是没有,鬼倒不少。」展桃花伸出手指仔细点数,「五个缺胳膊的,三个断头的,两个瘸腿的,还有一个被斩成两半的。」

  「呸,老子……老子才不信你的鬼话!」

  「信不信由你。」展桃花推开醉汉粗鲁的手,把凌乱的衣襟扯平,「你听过芙罗村有个能见鬼驱邪的桃花女吗?」

  「听……听过又怎样?」

  「我就是桃花。」

  「那人们谣传你能见鬼,是……」

  「是真的!」

  醉汉吓得两腿一软,双膝跪地,「我的姑奶奶啊!原谅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求你救救我这条狗命吧!」

  「现在救还不算迟。」展桃花拭去额角的冷汗,随手拾起地上乾枯的桃枝,「我要用桃枝鞭打你,帮你驱除孽障,你能忍受吗?」

  「姑奶奶,你就使劲的抽吧,只要能活命,再疼我都愿意。」

  「应该不会太疼……」展桃花挥动手中桃枝,高高举起,潇洒落下,「我刚才被你摔伤了,手劲应该会比平日减少几分。」

  「啊……」

  一阵惨绝人寰的凄绝叫声响彻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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