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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试阅] 千寻《重生改命数》(妃临九天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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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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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7 09:18: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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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4年2月12日
【内容简介】
黎育清还记得在满天大雪中,跪在雪地里求助无门的悲哀愤恨,
也还记得在发现遭到设计、失去兄长和女儿的震惊心痛,
更记得她嫁错良人、绝望而死时留下的诅咒──
杨家世世代代男盗女娼、不得好死!
那些深刻又强烈的悔恨痛苦,让重回十岁的她充满感恩,
她学会珍惜知足,决心守护最爱的家人平平安安,
前世原本抑郁不得志、沉迷赌博最後被人打死的五哥哥,
因此变得努力求上进,不再被狠毒姨娘所迷惑利用;
她巴结讨好天纵英才却遭人冷落的四哥哥,
因为知道他最终会被过继到大房门下,成为黎家家主。
历经一世生死,对她来说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她不求荣华富贵,所以对於上门的贵客一直敬而远之,
没想到反而引起三皇子的兴趣,莫名就被封了公主,
甚至得到珩亲王世子的照顾,总是暗中帮着她,
担心自己在大宅中受到暗算,还派了手下大将保护她,
听说他的妻子死於难产,她忍不住心疼,决定写信给他,
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带给他生命中一点点美好……
楔子 狼心狗肺的夫君
不能再等下去了。
黎育清哀伤地望着襁褓中的女儿,她的呼吸渐渐微弱。
尚未满月的孩子呐,一张小脸白得近乎透明,她已经哭不出声音,小小的嘴巴一张一阖,彷佛在向母亲求救似的,微张的眼睛寻不着半点生气。
心像被千百个小人拿着重锤,一下一下敲着、砸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再也负荷不起半分伤痛。
她不要面子,她抛却自尊,紧紧揪着扶桑的衣袖,声音里充满乞求,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浮现了狰狞的青色血管。
扶桑是她的陪嫁丫头,却无视於主仆尊卑,狠狠一甩,黎育清的手在半空中甩出一道名为绝望的弧线,当手重重地落回枕被上时,女儿彷佛也感受到这份绝望,慢慢地闭上双眸。
黎育清喘着气,颤巍巍地从床上坐起,声音里满是恳求。「扶桑,你去求求姑爷吧,求他快去请大夫,柔儿快要不行了。」
双眼蓄满泪水,黎育清不知道她怎麽会容许自己走到这等田地?她真恨自己!
「姑爷早已经说过,只要你把四夫人的钥匙交出来,自然会有人去请大夫,否则……」
扶桑侧过视线,看一眼奄奄一息的婴儿,脸上隐约有着快意,心想,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吧。
扶桑细细的凤眼微挑,嘴角带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出身好又如何?若运气不好,终究要落到人人践踏的地步。黎育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夺五姑娘所好,更不该以为寄名於正室名下,就真拿自己当嫡女看待。得罪萱姨娘的,没有一个能得善终,如今,她总该明白了吧。
垂眸,扶桑抚了抚衣袖上的皱摺,姑爷承诺她,只要她能逼得黎育清将钥匙交出,就会抬她当姨娘,待她肚子里这块肉落地,她的终生便有了依靠。
扶桑满意地轻拍自己的肚子,她希望里面是儿子,一个可以带给她荣华富贵、让她有所依恃的儿子。
望着扶桑的表情,黎育清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苦涩,她错了……
抱起女儿,心中的无助茫然无止境扩散,她忍着气温声道:「我哪有什麽钥匙,当初是你一手帮我打理嫁妆的,你比我更清楚,有没有那个东西。」
当时,她怎会这样信任扶桑,把自己的家底全摊在她眼皮子底下?以至於让她内神通外鬼,掏空自己每一分家当?蠢呵……黎育清,你怎能蠢得这样厉害?
扶桑没理会她口中淡淡的讽刺,她走到桌边,拿起杯子替自己倒了杯水喝。
「主子这话不是在冤我吗?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昧了姑娘的东西,姑爷能不罚我?主子呵,不是奴婢托大,可金银钱财哪有亲生女儿重要,为了你的柔儿,你好歹动动脑筋,想想你把四夫人给的钥匙放到哪儿去了,若是早点儿想起来,奴婢也能早点向姑爷交差,你轻松、我惬意,咱们各得各的好。」她侧过脸,娇俏地望着黎育清。
那是黎育清最喜欢的表情,甜美、灵动,让人见着就忍不住想要疼惜。因此黎育清待她比木槿更好,谁知道到头来,背叛自己的人却是扶桑……
黎育清怔怔地看着记忆中最深刻的笑颜,头痛欲裂。
「说吧,姑爷许了你什麽,让你昧着良心欺凌主子?」
那个貌如冠玉的温润男子,他说愿与她携手一世,愿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庭、给她永世的宠爱呵护。
她听信了他的话,满怀幸福,一针针绣着自己的嫁衣,期待嫁进杨家,嫁给那个温柔似水、向她承诺终生的男子,谁知道……
新婚夜,他告诉她要竭尽全力为她挣个诰封,让所有人尊敬她、看重她,黎育清不在意当几品夫人,但见他为自己努力的模样,她心疼也心动。
她为了爱情、为了与他夫妻一体,二话不说把嫁妆全拿出来,买房买屋买田地,银子大把大把的撒,为他走门路、求官位。
杨家因为她的嫁妆,繁荣了、富贵了,名声渐起,小叔小姑有了更好的条件说媒谈聘,她服侍公婆、善待下人,她竭尽全力,一心一意为他撑起门户,她付出所有的真心,以为自己为杨家鞠躬尽瘁,终该获得一份尊敬。
哪里想得到,所有人都在背後嘲笑她是傻子,而她在杨家的地位,亦随着嫁妆的递减而递减……
当初的承诺到哪去了?那个说要善待她一生的杨晋桦,怎会换了张面具,变成陌生男子?
知道她怀上孩子,杨晋桦便要求她给木槿、扶桑开脸,欲收她们当通房,她为着贤德名声,不顾木槿的意愿,硬是把两个丫鬟都开了脸。
那个晚上,对她忠心耿耿的木槿自尽了,而她喜欢、疼爱的扶桑成为杨晋桦的屋里人,然後气势渐渐高张。
杨晋桦越来越无视自己,他对她的温柔体贴随着扶桑的受宠而消失不见,她以为孩子生下後,情况会好转,但是柔儿出生那天,他没出现,公婆知道她生下女儿,也没过来看孩子一眼,她彻底被这个家遗弃。
十天前,他不知道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嫡母留给她一把钥匙,一把锁着苏家库房的钥匙。
然後他出现了,带着风华笑颜,为孩子取名柔儿,他抱着她说恩说义说爱情,像新婚夜承诺她一生一世的那段时日,她感动极了,傻傻地以为他初为人父,想法有了改变,想为孩子同自己好好过日子。
哪知道,他所有的作态只是为了一把钥匙,呵呵,黎育清於杨家只是一座宝库,搬罄里头的财物便不值一哂?
她心痛不已,怨恨自己目光短浅、受他的假情假意欺骗,她咬牙恨道:「我没有那个东西!你要不要去找找你姑母,说不定钥匙是她偷了去,却想赖到我头上,离间我们夫妻。」
他怒气冲天,将屋里能摔的东西全给砸毁,恐吓她说:「如果你不交出钥匙,就永远别想再见到我。」
那话,把她的爱情彻底谋杀,也把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一并谋杀,她凝睇着杨晋桦,突然觉得害怕,当初,她怎麽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怎麽会以为金钱财富皆是虚妄,倾尽所有来交换他一生的顺遂是件幸福而快乐的事?
天底下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还是她根本不懂得看人?
是,她不懂得识人,她喜欢扶桑嫌弃木槿;她热恋杨晋桦瞧不上齐靳;她苛待嫡母却为萱姨娘尽心尽力……
是不是很好笑?这一辈子,她真心对待的全是谋算自己的人,而她不屑一顾的,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到底做了多少胡涂选择呵。
想她对嫡母百般冷淡,可嫡母死去後,却将所有的嫁妆留予她。
而善意温柔、极力阻止女儿黎育凤与亲侄子杨晋桦感情的萱姨娘,自己满心感动、把她当成恩人,到头来才发觉,萱姨娘把她嫁进杨家,目的是替娘家谋夺嫡母留给自己的嫁妆。
她识人不明,从来都是。
黎育清撑着病弱的身子、憋住一口气,她下床,披上斗篷,再将女儿抱回怀里。
杨晋桦自私无情,她不信公婆会不理柔儿的病,她为他们付出所有的孝心,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只要是人,就会有那麽两分良知,知道恩将仇报,天诛地灭,神明在三尺之上看着呢,何况柔儿身上流的是杨家人的血。
发现黎育清的举动,扶桑放下杯盏,走到她身前堵住去路。「你要做什麽?」
「姑爷让你把我圈禁在屋里?」黎育清寒着脸望向她。
她性子软,从不与人结仇怨,向来她眼底只有温柔没有冷酷,但杨晋桦把她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她狰狞了面容、寒冽眼神像利箭,恶狠狠地射入扶桑心头。
一个心惊,退开两步,扶桑看出来了,那是狗急跳墙、是困兽之斗,是黎育清濒死前最後的凌厉。
黎育清抱紧女儿,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屋外,白雪一阵疏、一阵密的落下,夹带着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园子里的梅花怒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她深吸气,从今尔後,她痛恨梅树!
雪花纷纷坠在她身上、坠入她心间,寒透了的不仅仅是她的身子。没有吩咐软轿,她依恃着两条腿,一步步走到公婆的松柏居前,寒气冻得她双脚失去知觉,但她脸上依旧含着笑意。
她在笑话自己,前年买新居,她还非要挑这间前礼部尚书住过的大宅院,她说这屋子吉祥,夫君日後定可以成为礼部尚书,哼!哪有这麽简单的事,才考上秀才的男人,能为他谋得九品官已是极限,礼部尚书?作梦!
偏偏这个梦,她陪着他作得快乐,如今……这麽大的宅子啊,最终苦了谁?
每走一步,黎育清便想起一段过去,每想起一段过去,她就怨恨一遍自己,如果重来,如果能够重来……泪水滑下脸庞,在衣襟上凝结出小冰珠,呵,她傻了,天底下什麽事都能重来,只有人生不能。
终於走到松柏居,她站在院前求见公婆,顿时,屋子里的笑声在听见婢女的回报後戛然而止,一片静默迅速在院落中凝结。
公婆也不愿意见她吗?也想用冷漠逼出那把钥匙吗?
才经过多久的时间,怎就变了模样?那时,她不来松柏居请安,公婆还会到她屋里关心自己的,谁知如今人未走,茶已凉,这个杨家成为黎育清的坟墓。
拉开嗓子,她不管不顾、放声大喊,「媳妇求见公公婆婆!」
里头悄然无声,连进屋报讯的丫头也消失在门後。
黎育清苦笑,抱着女儿跪在雪地中,冷眼看着紧闭的门扇,任由寒意侵袭四肢百骸。
「媳妇与柔儿求见公公婆婆!」
她再度大喊,只不过这回的语调中满是深恶痛绝,令人闻之心惊胆裂、毛骨悚然。屋外的下人婢女们,一个个找了地方躲着,胆小的甚至摀起耳朵,没人敢面对主母的凄惨情状。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彷佛这个世间被抽光了所有声响,一片静默。
这个态度,已是表明立场。
黎育清垂着头,轻轻对着怀里的女儿说:「对不起,娘尽力了……」
柔儿似乎听明白母亲的意思,也放弃最後那份挣扎,张阖的小嘴缓缓闭上,胸口的跳动逐渐微弱,她想起女儿刚出生时,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多水灵呵,她的哭声多宏亮,怎麽会短短十天……
等等,十天 她瞠大眼睛,努力回想,十天……十天……柔儿是自从杨晋桦拿不到钥匙後才开始喝不下奶、吞不下水,发烧呕吐、眼神涣散……
是吗?为了逼出钥匙,他狠心害死自己的女儿 天!这是怎样的狼窝呵!她居然为了嫁进这个狼窝,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
黎育清,你真蠢!她紧咬牙关,用力得牙龈迸出鲜血,血腥味充斥在嘴里,她闻到死亡的气味。
此时一声细细的声音传来,她凝神细听,是小姑的声音,她即将出嫁了。
琴声扬起,她柔柔的嗓音唱着歌曲。
「十里红妆十里长,十里锦绣十里扬,十里喜糖十里甜,十里老酒十里香,昔日梦里人成双,今日相爱到天荒,情意缠绵相思长……」
黎育清听着,笑了,这曲子她也唱过,在摇摇晃晃的喜轿里,在喜房里的红妆台前,一曲一曲唱,盼能得与良人地老天荒,谁知道,情意缠绵,假的,相思长,假的,唯有那十里红妆,方是那人的心头所愿。
雪在飘,世界被这场风雪给封冻了,她怀里的女儿在咽下最後一口气後,离开了人世,没有不甘不愿,只有宁静平和。
黎育清笑开,女儿已经解脱,紧接着,就要轮到她了吧?无所谓,反正她对人间已无恋栈。
她跌坐在雪地中间,突地灵光一闪,想起嫡母给自己贴身戴着的护身符。
放下女儿,解开胸前小扣,她拉出护身符,上头的祥云刺绣已经有些起毛边,她用尽力气将护身符撕扯开,一方小小如印章的钥匙出现,他们在找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为了这个东西,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毒害?杨家人的心肠,何其残酷肮脏!
颤巍巍的手指打开附在一旁的小纸张,里头写着一处地址,是要用这把钥匙打开的宝库吧,住址的另一边写着一行字—— 杀我者杨秀萱。
是她害死嫡母
一些曾经被忽略、如今却明显的画面跳进脑海,一点一点组装拼凑,拼凑出一个她想也没想过的事实……
凄凉的笑意浮上,她看一眼屋里,这麽想要苏家的宝藏吗?
仰起头,眼底露出暴戾疯狂,黎育清张嘴,将纸条和钥匙吞进腹中,她强忍喉间疼痛,双眼狠狠盯住紧闭的门扇,狂声大吼,「我黎育清在此诅咒,杨家世世代代男盗女娼,下场凄凉,不得好死!」
用尽最後一分力气,她缓缓倒卧在雪地里,抚着已经冰凉的女儿,缓缓闭上眼睛……
雪突地下大了,纷飞的新雪掩没世间的丑恶……
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殁。
第一章 纠正错误人生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门大开。
子时一过,风雨陡然增强,天空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哗啦哗啦的雨水拚命往大地倾倒,一盆接着一盆,没完没了。
刺目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一阵催着一阵,吓得屋里小儿啼哭不止,吓得围篱里的老母鸡颤抖着身子,把头埋进羽翼里。
轰地,城外一座老庙顶不住强风暴雨,垮了,一株几十年的老树拦腰折断,河水不断暴涨,眼看就要漫过堤防。
一道斜斜的闪光当空划过,落在乐梁城显通寺的钟楼上,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轰地一声,慑人魂魄。
瞬地,乐梁城里的三间屋子、三张床、三个睡得死沉的人……三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同一时刻猛然睁开。
在半晌的迷糊过後,他们转头、四下张望,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身处的环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道闪电带来的短暂光亮中,他们看见了!
说不出的震惊惶惑,说不出的讶异惊恐,他们张口欲语,却……雷声又起,三双眼睛再次紧闭……
辰时刚过,天色大亮,昨晚的风雨恍如一场梦境,彩玉推开窗户,天空碧绿如洗,美得令人转不开眼睛,屋外的落叶早已清除乾净,未乾的水珠凝在叶片上,显得分外晶莹。
一名梳着圆环双髻,身穿青色衣衫,年约十二、三岁的丫鬟端着茶水走进屋里,圆圆的小脸上挂着笑意,她放下茶水,走到少爷床边,殷勤地替少爷掖了掖被子。
「少爷,您可得快点儿醒,奴婢已经把粥给热上,就等您醒来。」
花儿看也不看旁人,一屁股坐在床边,两颗眼珠子落在少爷身上,再捡不回来,那痴迷的神情,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
原本在屋里伺候的彩玉见状翻翻白眼,丢下手里的扇子,快步走到屋外,差点儿与迎面而来的彩华撞上。
「怎麽不在里头伺候,要是让萱姨娘知道,还不得叨念你。」彩华道。
彩玉撇撇嘴,指指里头。「见不得里面那个的张狂样儿,还是出来待待,免得恶心。」
听着她的话,彩华笑开,推搡了她几下,问道:「怎麽,嫉妒啦?去抢啊,日後真跟了五少爷,可就变成半个主子,见着你,我还得屈膝福身,尊你一声玉姨娘呢。」
「你在恶心我啊,瞧我不捶你。」
她横了彩华一眼,嘴里衔着笑,举起手就要往彩华身上打去,两个人在屋外嘻嘻哈哈笑闹起来。
彩华、彩玉都是萱姨娘跟前得用的人,前年派到五少爷身边来,被交代的责任是监视五少爷的一举一动,以便随时回报给萱姨娘。那时,萱姨娘就已经把话给说明白了,若是做事得力,日後就替她们开脸,给五少爷当通房丫头。
说实话,这府里有几分姿色的丫头,谁不盼着这一天?抬了身分、福荫家人,若八字命好,再给主子添个一儿半女的,这辈子就算是有了指望,因此五少爷身边的大小事情,大到学堂里发生的、小到喜欢吃啥喝啥,萱姨娘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们极力讨好萱姨娘,为的也就是出头那天。
可昨儿个上午,五少爷和八姑娘落水,救上来後,两人奄奄一息,一只脚踩进阎王殿里。大夫说了,五少爷落水太久,就算活过来,怕是会变成不晓事的呆子。
跟着傻子过一辈子?这比当个小婢女还没盼头,萱姨娘待她们姊妹俩好,先问过她们的意思,两人回话,愿意回到夫人身边伺候,於是萱姨娘不多说,提二等丫鬟花儿到五少爷身边,还许了话,若她把五少爷服侍得好,再过两年就替五少爷将她开脸。
花儿不知道五少爷醒後会变成傻子,得了此令,乐得喜上眉梢,岂有不尽心尽力的?昨儿守了一夜,今晨人还没醒呢,粥茶全给备上了,殷勤得教人恶心。
「人家不就是盼着当姨娘嘛。」彩华揶揄道。
「当姨娘也得肚皮争气才行,四老爷身边多少通房丫头,能顺利上位的不就柳姨娘一个,人家还是接连生下四个女儿才得到这个名头的,何况五少爷醒来,成了傻子,还能懂得怎麽当爹吗?」
说到後头,彩玉压低声音,咯咯笑了起来。在四房下人们的眼中,掌理四房大小事的萱姨娘不是姨娘,而是正头夫人。
「你这个促狭鬼,小声点儿,这话若是让老嬷嬷们听见,还不抽你一顿板子。」
「拜托,这院子冷冷清清的,平日里就咱们几个姊妹,能让谁听去?」
「你啊,仗着萱姨娘疼你,什麽话都敢乱说。」彩华一指戳上彩玉额头。
「说到底,我宁可讨得萱姨娘的好,去四老爷身边当通房,也不愿意跟了五少爷。」当初是没得选呐,主子指派的活儿,谁敢说不。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怎就不能了,五少爷和八姑娘的娘是谁?是个寡妇呐,凭着那点姿色手段,都能教四老爷给瞧上,偷偷摸摸生下少爷姑娘,我怎麽就不成 」
「有点志气行呗,怎麽拿自己同那等下作人比?」
「说的也是,那寡妇还以为能母凭子贵,结果老太爷发话,去母留子,一条白绫赏下去,把少爷、姑娘给接进府里,命都没了,还能想着那份尊贵。」
「可不是,她苦,儿子女儿也没得到好待遇,瞧瞧,府里一堆少爷姑娘,老太爷老夫人还希罕了?进府都三、四年了,老太爷还没见过一面呢。」
「见一面?你有没有说错呀,五少爷这样一副鲁莽性子,若真让老太爷见上面,肯定是祸事闯大了,要将他抓到跟前狠狠惩罚。」
「有道理,若真成了五少爷的身边人能得什麽好?盼望他有大作为?别想了,日後只有吃苦的份。」
「说起来,四少爷性子就好得多,虽然亲娘出身也是不怎麽样,可人家奋发图强,书念得可勤啦,若是能考个举子、进士的,日後就是官身,能跟在四少爷身边,才算是有盼头。」
四少爷的娘是青楼名妓霍青舒,早些年在乐梁城里可红的呢,然而,她虽然受到四老爷百般宠爱,却是到死也进不了黎家大门,若非老夫人坚持,黎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说不定四少爷还在外头当野种养着。
「可不是嘛,老太爷最看重名声,现在虽对四少爷不闻不问,但若四少爷考上秀才,老太爷能不高看他几分?」
「唉,咱们的命就是不如四少爷身边的彩玲、彩香。」
「时间还长着呢,以後的事谁晓得,咱们当下人的,只能顾着眼前,谁知道四少爷有没有本事熬到那时候。」彩华想得远,现下他推五少爷落水之事,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过关呢。
「也是,谁像里面那个,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那做派……我就不信萱姨娘能容得下!」
彩玉还待嘲笑几句,就听见花儿的惊呼声传来——
「少爷醒了!」
彩玉、彩华两人相觑一眼,快步抢进屋里。
她没有死 她居然……没有死?
是杨晋桦把自己送回娘家吗?不可能,就算他有心踢掉自己这个包袱,萱姨娘也不会同意,她是宁可自己死在外头,也绝不会留着把柄让黎家长辈对她心生不满。
可,她怎会在这里?
昨晚闪光一逝间,她以为自己在作梦,没想到真的回来了,黎育清蹙紧眉心,挣扎着坐起身。
她有些晕眩,坐起後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张开。
等等,这不是她出嫁前的闺房,出嫁前她随着嫡母住在挽月楼,屋里的家具布置都是极其高贵的,有楠木嵌银丝的妆台,妆台上那面铜镜磨得光亮无比,酸枝木圆桌上摆着她经常用的绣篮,还有一组青瓷杯……那组杯子她爱极,随着自己进了杨家大门,可某一次杨晋桦狂怒,将杯子给摔了……
不,这不是她出嫁前的房间,而是她十二岁、嫡母嫁进黎府之前所住的地方,床柜和桌子都是便宜的松木做的,靠墙处还有些龟裂的痕迹,椅子跛了一只脚,是府里的长工替她寻了块木头给补上的。
她怎麽会在这里?黎育清抱着头、头痛欲裂,腕间冰凉的玉镯触及额际,她偏头瞄了一眼,心底震惊更甚。
这只镯子她给了木槿,在替她作主开脸、成为杨晋桦小妾时,那个晚上,木槿戴着这只玉镯上吊身亡,这镯子便随着她下葬……
不对劲,所有的事情都不对,拉开棉被,她急欲下床,却没料到双脚发软,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板上。
她全身乏力,像是被人狠狠揍过一顿似的,这时,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仰起头,见到门呀地从外头打开。
「姑娘,你醒了?谢天谢地,姑娘总算平安没事。」木槿满脸惊喜,快步进屋,把摆着汤药的托盘放在桌上,上前扶她起身。
木槿……活生生的木槿?黎育清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木槿活着,真好,木槿活着。
只不过她不是黎育清印象中的木槿,她是十岁的小木槿,青涩的脸庞上透着一股子傻劲儿,成日里只会笑盈盈地对着自己。
怎麽会呢?她是进了阴曹地府吗?还是在缥缈虚无的蓬莱仙山?
「木槿……」黎育清哽咽轻喊,一把将她紧紧拥抱。
天知道,她多想对木槿说声抱歉,抱歉不该作践她,不该将她给了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抱歉无视她多年的忠心耿耿,一味沉溺於扶桑的蜜语甜言,她是个糟糕的主子,木槿对自己错付了真心。
听见黎育清的哽咽,木槿再也憋忍不住,也跟着啜泣起来,她将黎育清扶上床,让她坐好,再拽起被子将她紧密裹起,看着姑娘苍白的小脸,木槿的泪水登时滴滴答答滚下来。
「姑娘,你吓死奴婢了,你怎麽会去同四少爷争执?怎会失足落水?若是孙二哥哥动作再慢一些,你这条小命……倘若你出了意外,教奴婢怎麽办才好?」
与四哥哥争执?失足落水?
不会吧,她回到十岁那年?怎麽回事?
她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心头猛地一惊,抓起木槿的手,急急喝道:「木槿,快!快把铜镜给我!」
「姑娘,你怎麽啦?」木槿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给吓着,还以为她中了邪,连忙扶住她的双肩。
「好木槿,求你了,快把铜镜给我!求求你!」她张皇又惊慌,急欲证实某些事情。
见姑娘坚持,木槿虽然犹豫,却还是快步走到妆台前,将铜镜给抱到床边。
黎育清对着铜镜,细细审视自己,她低头,看看自己短短的小手,拉开棉被,望望自己的小脚,她反反覆覆、来来回回看上十数遍,确定了,确定自己回到十岁那年。
为什麽?是上苍对她不忍心,要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举头三尺那位神明,见不得杨家的无耻阴毒,让她从头来过,纠正错误的人生?
是这样的吗?是上天要她分辨出正确与错误,是冥冥之中的正义使者要她睁开双眼看清楚,别再辜负嫡母的恩惠,不错把恶人当善人?
望着黎育清一动不动、整个人傻住的样子,木槿又大受惊吓,她把镜子抢走往旁边一摆,急切地拉起黎育清的手臂轻晃。
「姑娘,你说说话呀,要不,喊奴婢一声?千万别不说、不动,这会吓坏奴婢的呀。」
木槿的声音教黎育清回神,拉开嘴角,她露出一抹笑,很好,重新来过、重新洗牌,她发誓会珍惜这个「重新」,善待所有对自己好的人。
她伸手,抚上木槿的脸,喃言轻道:「多好,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了,木槿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好不?」
「好,咱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木槿不知道姑娘在胡说八道些什麽,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清醒了,会说话、会笑了,昨天那场劫难过去,从此姑娘将会平安康泰、顺利长大。不顾身分尊卑,她环住姑娘小小的身躯,在心底念过千百句阿弥陀佛。
那年她被卖进府里,妹妹小芳没让萱姨娘给挑中,被人牙子领了回去,从此姊妹分隔天涯,之後萱姨娘让她来服侍八姑娘,初初看见姑娘第一眼,她就决定要对姑娘竭尽心力,因为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和小芳有糖可以吃的笑脸一模一样。
她把姑娘当成小芳,宠着哄着疼着,她事事替姑娘着想,就怕她心情不好,知道姑娘喜欢能言善道的扶桑,也不介意扶桑老是排挤自己、抢着在姑娘跟前露脸,只要能看见姑娘的笑脸、听见姑娘的笑声,她就打心底快乐。
萱姨娘不只一次自她身上探问姑娘的事,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她半点都没有背叛过姑娘,她与扶桑不同,她心底只有一个主子。
「以後,我绝不让任何人欺负木槿,就是我自己,也不允许。」黎育清像在对上天发誓似的说道。
「姑娘哪有欺负奴婢?」木槿红着脸,傻傻笑着。
黎育清看着她,一看再看,看了又看,看得木槿浑身不自在,笑着扯扯她的衣袖说:「姑娘看啥呢?奴婢不就是长这个样儿。」
「我喜欢看嘛,就让我再看几眼。」
她看着木槿,回想过去,压在心头的往事依旧沉重,那些记忆无法黯淡於脑海中,她告诉自己,再不允许重蹈覆辙,她会做出正确选择,会努力让身边所有待她好的人都过得更快乐。
「姑娘,你还要镜子吗?」
「不用了。」她已经确定重生,确定自己该为谁而努力。
「哦,方才姑娘在看什麽呢?」
她用笑容安抚木槿的忧心。「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听说沉塘的人会七孔流血,我在看自己有没有……」
话未说完,嘴巴便让木槿一把摀住,她惊慌道:「呸呸呸,童言无忌,这话不能随便乱说!沉塘……那是多可怕的事,姑娘不过是不小心跌进池子里,哪是什麽沉塘,瞧,现在没事啦,大难不死必有後福,天大的福气在後头等着姑娘呢。」
黎育清拉下木槿的手,望着她满眼的慌张,笑开,心底明白,她是真的忧心自己。「哪能说说就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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