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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试阅]白翎《当魔鬼谈恋爱》(圣诞夜奇迹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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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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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3 14:25: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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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3年12月25日
【内容简介】
我想知道我和她有什麽不同,为何我总等不到你的心动,
所以,我向上帝祈求,只为了能得到魔鬼的回应──
华服、首饰、玫瑰花、一个人称「鬼总」的富有男人只对她温柔,
还有他眼中过深的执着与热切──这是她爱上他的起始,
即便她後来发现,他爱的不是她,而是她太神似他死去未婚妻的长相,
她也舍不得放手,宁可拖着旧伤学滑雪,卑微的想让自己更像别人,
唯一的奢求仅是,如果她学得很好,能不能换他一点眷恋当奖赏……
有一种女人像空气,她在的时候,你看不见,她离开的时候,
你几乎窒息……所以,我向上帝祈求,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瞒着他去学滑雪,因此伤重昏迷,在得知消息时,他当下崩溃,
他懊悔自责,因为他明明发现她开始变得不像她自己,却选择沉默,
是他的自私把深爱他的女人逼上绝境,直到失去才顿悟她有多重要,
他许下愿望要她清醒,不料愿望成真後,醒来的她却对他彻底死心,
这次换他抛下工作、放下身段,死命缠着她,换他害怕她眼中没有他……
楔子
街道上一片欢乐的耶诞气氛,李霆慎却没有欢庆的兴致。
他就像是一副缺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巷弄间游荡。眼底看见的,是满街七彩炫目的霓虹点缀;耳里听见的,是人们的嘻笑喧嚣,以及播放一遍又一遍的Jingle Bells……
四周的氛围是如此欢乐,可他的心里却像是一座阴郁可怖的黑森林。
「杨小姐的状况如果下个月还是没有好转的话,家属可能就会考虑移除维生器,让她解脱。」
主治医师在两个小时之前,向他宣告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为什麽?她的状况不是一直都很稳定吗 为什麽突然要拔管?不行,我不同意,说什麽我都不可能会同意!」
他只差没大闹护理站。
然而,他却败给了一句话。
「李先生,我明白你很爱你的女朋友,可是因为你不是她的家人,我们实在不能以你的决定来办事。」
那句话,像一巴掌直接甩在他脸上,打醒了他。
医生说的没错,他不过就是她的情人而已,凭什麽决定她的性命?
是啊,凭什麽呢……
再回神时,他人已经坐在教堂里,面对着静肃的基督神像。
何时流下的眼泪?他没有自觉。他抬手,以拇指随意抹去泪痕,顺势扯下颈上的围巾,然後双手交握,垂首祈祷。
李霆慎这辈子从来没有许过愿。
他出生於豪门世家,如此的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许愿?但他现在却跪在这里,真心祈求一个奇蹟。
—— 他要他的杨郁娴苏醒。
去年的这一天,他遇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融化了他心里的那道冰墙,为他扫除生命里的阴霾,带给他无穷的温暖。
而今年的这一天,这个女人却为了讨他的欢心,出了一场严重的意外,目前还在医院里与死神搏斗。
思及此,他的双手交握得更紧了。
他紧闭着眼,心痛如绞,诚挚向上天祈求一个奇蹟。他只盼她能再次睁开眼睛看看他、对他绽露温润的微笑。
要他折寿也好,要他牺牲事业也罢,或是上天要另外考验他也不成问题,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回她。
只要她醒来就好,只要她能够醒来……
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响划破这寂静的空间。
李霆慎吓了一跳,骤然睁开双眼。
他顿了顿,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医院的号码。他胸口一紧,有些激动地接起电话。
—— 医院打来,不是报喜就是报忧。
「喂,你好?」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接起手机。
「是李霆慎先生吗?」彼端是个女人。
「是,我是。」几乎是屏气凝神。
「这里是医院。杨小姐醒来了哦!您要来看看她吗?」
他呆愣了足足五秒之久,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期待而产生了幻听。
「……你说什麽?」
「我说,杨小姐几分钟前突然奇蹟似的醒来了,医生叫我第一个通知您。您现在要赶过来吗?」
好半晌,李霆慎才确定这不是梦,也不是幻听。
「好的,我现在……我现在过去,」他终於回过神来,有如浮出水面般地吸了一大口气,笑道:「我现在立刻就赶过去!」
语毕,他兴奋地跃起身,一把抓起自己的围巾围上,迈步奔出教堂,往医院的方向而去。
「郁娴?」
一踏进病房,杨郁娴果真苏醒了—— 就在医生宣告希望渺茫的时候。
她躺在那儿,虽然已经睁开双眼,但仍显虚弱,而主治医师就站在一旁,还有一名护理师,似乎是在检查病人的状况。
他的闯入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
主治医师回过头来,有些讶异,「你动作真快,住附近?」
李霆慎回神,道:「哦,不是……我刚好在附近走走……」
说完,他疾步走到病床边,弯下身,忧心又柔情地看着床上的女人。
「郁娴?你还好吗?」
然而女人只是淡淡地睐他一眼,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李霆慎皱起眉头,困惑地望向身後的医师。
「别太勉强她,」医师耸耸肩,露出一抹苦笑,「她现在脑袋里可能还是一团混乱。」
「一团混乱,什麽意思?」李霆慎不解。
「大脑的问题很复杂,我很难跟你保证什麽。」医师将手中的资料夹阖上,又道:「总之,她才刚醒来不到三十分钟,手脚折了都需要恢复期,更何况是大脑?别给她太多压力了。」
「……我知道。」李霆慎点了点头。
「那麽,你们就先独处吧,我待会儿再过来。」
交代完毕,他们离开了病房,留下李霆慎与杨郁娴两人。
杨郁娴躺在床上,全身仍然插满点滴与管子,他坐在床边,看着她这般脆弱的模样,心疼又自责。
「郁娴……」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那骨瘦如柴的手掌。
她却将手抽了回去。
李霆慎顿住,错愕。
「郁娴?」他怔怔地看着她,不解她的冷漠,「你在生我的气?还是你在怨恨我?」
杨郁娴仍是不说话。
突然,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李霆慎的脑海。他乾笑了两声,勉强让自己看来像是在逗她似的,笑道:「你该不会失去记忆、忘记我是谁了吧?」
她却仅是淡淡微笑,「我怎麽可能会忘记你?」
「你还好吗?」他伸手抚摸她的额,动作极其温柔,「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要不要睡一下?」
「我睡得够久了……」她竟抬手拨开他的触碰。
这不对劲。
她以前不会这样子。
李霆慎先是震惊,而後呆愣了半晌,毫无头绪,就像是捅出楼子之後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弥补错误。
凝重的气氛持续了一阵子後,杨郁娴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可以帮我打通电话,叫我弟过来吗?」
「当然,我现在就去。」他拿出手机,起身就要步出病房外。
「还有—— 」她又出了声。
「嗯?」他在门边停住脚步。
「你以後……」她侧头,直瞅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深情。
那是她曾经深深爱过他的证据,但,也只是曾经了。
「以後,请你别再来找我了,李霆慎。」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之後,她终於看清,这个男人爱的始终就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影子罢了。
既然老天爷这次放了她一马,那麽,她也要放了自己一马。
所以,她决定不爱了。
第1章
严格来说,她跟李霆慎本来就是两个不同星球的生物,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会误打在一块儿,是因为她那张脸。
她那张该死的脸蛋。
如果只是单纯因为美貌而取得他的好感,那她可能还比较高兴一些。但很可悲的,她根本不是因为「美貌」而引起他的注意,从来就不是。
—— 而是因为「相似」。
她像极了某个人,他生命中的某个人。
当然,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成了替身,包括她。
去年的十一月,杨郁娴接到一通朋友的电话。
朋友问她:「想不想当节目制作人?」
想,当然想!她才二十七岁,这麽年轻就能当上节目制作人,听起来多麽令人雀跃。
所以她跳槽了,毫不犹豫跳到了「天城娱乐事业股份有限公司」。
谁知道跳槽之後,才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上了贼船。
原来,她不是去当个全新节目的制作人,而是去接手一个岌岌可危的老节目,不但要面对惨不忍睹的收视率、节目部经理施加的压力、还有一群消极散漫的资深组员。
哦,老天爷,这是她踏入职场以来最大的危机。
她当然想过要离职,可是在递出辞呈的前一刻,她念头一转,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如果这节目真让她给救了起来,无疑是她人生履历上的一大亮点,不是吗?
何况这节目还能有多惨?
所以打从她接手节目之後,天天加班,没有一天例外。
她不停地构思新的点子、不停撰写新的企划案;不断地向上争取预算,却也不断地被上司刁难、驳回;或者预算下来了,节目却做得七零八落,甚至她还会被自己的组员冷嘲热讽、唱衰取笑……
突然,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
杨郁娴骤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的心思居然飘得那麽远。她甩甩头,咳了声清清嗓,拿起手机一瞧。
是詹如兰。
「啊,完了。」她唉叹一声,认命接起,「喂,如兰。」
「美女,你下班了没?」
「还没……」
「还没 你是忘了今天要联谊是不是?」
「我没忘啦,」她闭上眼,仰头露出了挣扎痛苦的表情,「只是我真的没办法去。对不起嘛……」
「你又在搞那个什麽烂节目的新企划了?」听得出来对方的声音很不爽。
「嗯啊,明天应该是最後一战了吧。」说到这里,杨郁娴吁了口气,不自觉地转起桌上的原子笔,道:「今天经理下了通牒,如果收视率还是拉不上来,就要把整个节目的组员都裁掉,没有第二句话。」
「挖靠,今天是圣诞夜欸!他送你这麽大的礼物喔?」
听了,杨郁娴冷冷笑出声,「对啊,你看他多重用我。」
这句当然是挖苦自己。
「我真搞不懂你耶,你怎麽不拍拍屁股走人就好,做得那麽心酸干麽?」
「我走了,组员怎麽办?等着让他们全部被裁掉?」
「你管那麽多?他们不挺你,你还有闲功夫关心他们死活?」
「我—— 」她张着嘴,哑口无言。
的确,她一向心软,这是她最大的弱点。
她想到有许多组员都已经四十几岁了,在这家公司卖命了十几年。如果这时候被裁掉的话,一时之间应该很难找到新工作吧?她身为节目的制作人,如果就这麽坐视不管,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唉,好啦,老调重弹,我也懒得跟你讲什麽道理了,你自己高兴就好。」詹如兰倒也很了解她,再次问道:「那你今天真的不打算过来?」
「不了,我应该赶不过去。」
「那好吧,我会跟他们说一声。」
「嗯,不好意思……」杨郁娴抿抿唇,深感内疚,毕竟那是两个月前就已经约好的饭局。
「唉呀,三八,联谊再约就有了。那就先这样,改天再聊,掰。」
说完,对方很乾脆地挂了电话。
少了詹如兰那爽朗的嗓音,杨郁娴骤然被拉回了冷冰冰的现实里,双眼盯着萤幕,看着空白的Word工作页面,发愣。
她觉得自己已经濒临被搾乾的地步。
「小媳妇的下午茶」这个节目已经有六年的历史。
这是一个被安排在午後两点到三点间播出的节目。最早,它是很单纯的美食、甜点教学节目,後来收视率下滑,节目内容开始转型,题材更加多元化。
期间曾经安插过亲子节目、婆媳议题、保养健身美容等等;也曾经试着拍过小型爱情剧、肥皂剧,甚至安排一些主妇会感兴趣的谈话性主题……
总之,节目型态五花八门,却还是挽救不了大势已去的收视率。
思绪到了这里,她气恼地抓乱自己的头发,颓丧地趴在桌面上。
两点到三点?这本来就是一个冷门时段嘛!这种时段,小媳妇要嘛不是在陪小孩睡午觉,要嘛就是在忙着扫地、拖地、准备晚餐,谁有闲功夫坐在电视机前面看节目啊?
就算有那麽几个闲闲没事干的新贵妇好了,但有线电视动辄几百个频道,选择众多,她手上区区这麽一丁点儿的预算,又如何能做出与人相抗衡的节目?
……唉,真是先天不良,後天又欠调养。她深深叹了口气,撑起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後再次振作。
不行不行,她不能未战先败。忆起节目部经理那准备看她惨败的嘴脸,她便燃起熊熊的斗志。
可恶,她一定要写出一份让他刮目相看的企划!
那天晚上,李霆慎临时被Call回公司处理一些要事,他不像平常那样穿着正式西装,而是一件素色毛衣、一条深色牛仔裤,再搭件简单的长版大衣。
事後回想起来,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杨郁娴才会把他误认为是一般的员工吧?
当时是十一点五十五分,正值午夜。
所以当电梯门开启、在他抬头看见杨郁娴的那一刹那,有那麽几秒钟的时间,他真以为自己是活见鬼了。
怎麽会这麽像?就连「她」的亲妹妹都没这麽像。
—— 那个他已经死去四年的未婚妻,锺湄芳。
李霆慎太过震惊,整个人呆愣在电梯外,瞠目结舌,忘了要进电梯。
他那模样让电梯内的女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你安心的进来吧。」
一听,他如梦初醒,心生警戒,问道:「……你刚才说什麽?」
她怎麽可能会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杨郁娴却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道:「现在是十二点,不是吗?电梯怪谈还满多的,所以喽……」
原来如此。李霆慎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暗笑自己未免也太神经质了些。
「你到底要不要搭电梯?」女人再次出言催促着。
「哦,抱歉。」他这才赶紧举步跨进了电梯里。
「你也是留下来加班到现在?」杨郁娴好奇地问了一句,目光悄悄地打量他。
对方看来很年轻,顶多三十出头,身材极好,相貌出众,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熟内敛气质。
而且,他很帅,要命的帅,她猜想这男人或许是哪个节目的主持人之类的吧?
「算是。」李霆慎简单回答了两个字,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反问:「你呢?我以前没见过你,是最近才来的?」
杨郁娴尴尬地笑了一笑,显得有些难为情。
没想到,本来会是令她意气风发的头衔,如今竟然令她感到难堪。她搔了搔眉尾,道:「是呀……我是新来的节目制作人。」
「真的?哪个节目。」
果然,每个人都会这麽追问下去。
「……小媳妇的下午茶。」
李霆慎明显错愕了几秒,眉头甚至微微蹙起,「那节目需要让你加班到现在?」
如果是的话,那「付出」与「成效」为何没有成正比?
「我懂你想说什麽。」她乾笑了两声,遂解释道:「这就是为什麽好好的圣诞夜我不能去狂欢的原因。如果收视率再拉不上来,我们整组team就准备掰掰走人了。」
「哦。」李霆慎眉头一挑,原来是他八个月前下达的那条绝杀令。
那时候父亲检查出来患了轻微的阿兹海默症,已经不适合继续处理繁重的事务,於是他接手总经理的位置,才渐渐发现旗下有太多混吃等死的节目。
所以,当时他下了一道命令—— 半年内做不出成绩的节目,一律整组裁撤,没有任何理由与情面可谈。
而「小媳妇的下午茶」的制作人,就是中途自行跳船逃亡的那一类。
「你的组员呢?没陪着一起加班?」他又问了一句。
「我的组员?」杨郁娴回过头来瞅着他,彷佛他说了什麽不可思议的话,「今天是圣诞夜耶!平常求他们陪我加班一小时都难了,更别说是假日节庆。」
「那你干麽还留下来当傻子?」他轻笑了声,视线已经离不开那张既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了。
她耸耸肩,对於他眼底的情意毫无察觉。她笑道:「总要有一个人先起头当那个傻子吧?而且,如果这一次的节目预算再不核准下来的话,那大概真的撑不过去了……」
说到此,「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
「啊……到了。」她回过神来,眉宇间的落寞瞬间扫去。
「你先请。」他绅士地抬手示意让她先行。
事实上,他的车停在地下室,却忍不住跟着她搭到了一楼大厅,「这麽晚了,你怎麽回去?」
「我搭小黄。」她笑盈盈的,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咧?你也要一起搭吗?」
她似乎完全误解了他的用意,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也罢,就顺着她的误会好了,於是他也跟着踏出电梯,随着她走出大楼。
两个人就这麽站在路边等待计程车经过。
「你住哪?」她问。
「信义区,你呢?」
「信义区啊……我在文山区那边租套房,这样就不能共乘了,好可惜。」她将双手插进口袋里保暖。
「可惜?」他睐了她一眼。
「对啊,车资可以平均分摊,马上省一半,多好啊。」
听了她的话,他大笑出声。没想到居然有女人是为了省钱才想与他共乘一辆计程车,这倒新奇了。
「……你干麽突然大笑?」她诡异地看了看他,莫名其妙。
「没什麽。」他摇摇头,揉揉鼻尖。
倒是她,灵机一动。
「嗳,对了,你饿不饿?」
「嗯?干麽?」
「不如我们两个去吃消夜好了,你说好不好?」
「好。」他几乎不加思索的答应。
「你答应得也太乾脆了吧?」她笑出声来,却欣赏他的风格。
「不然重来一次,这一次我会故作矜持个几秒钟。」
「什麽跟什麽呀?」他的话逗笑了她,「没想到你看起来正经八百,实际上这麽会搞笑。」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还讶异这样的自己。
自从锺湄芳去世之後,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热爱生命,不再享受生活里的乐趣,不再重视生活品质;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减少,他的幽默感随着湄芳一起死去……总而言之,他所有的正面能量,都在湄芳离开人世的那一瞬间随之消逝了。
直到刚才。
「你想吃什麽?」他问。
「我想吃美式的食物,什麽都可以。」
「想感受一下圣诞夜的气息?」他勾唇,侧头俯视着对方。
「啊,被你发现了。」杨郁娴嘿嘿地笑了两声。
那样的笑容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锺湄芳脸上的,但不知为什麽,李霆慎还是宁愿相信这是老天爷特地在这一天送给他的礼物。
—— 在他的心灵乾涸了这麽多年之後,终於让他等到了第二个锺湄芳。
因为是她的提议,所以地方当然是由她来挑选。
深夜了,餐厅几乎全都打烊,只剩下一些酒吧可以去。最後,杨郁娴挑了一家曾经和姊妹淘们去过无数次的美式Bar。
「他们的招牌汉堡很赞,你一定要点。」一推开大门,杨郁娴便迫不及待地推荐了第一道菜。
「哦,对,墨西哥辣味烤鸡翅也很优,不点可惜。」
这是第二道。
「啊还有还有,他们的芝加哥披萨也很有名,保证你吃过之後啊,下次还会想再来吃。」
这是第三道。
盯着她那兴致昂扬的模样,李霆慎也被她感染了一丝丝雀跃的情绪。他始终挂着抹温和的浅笑,端详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五官是和锺湄芳很像。
可是两个人的气质全然不同。
「你常来?」应她的期望,他点了一份墨西哥鸡翅,以及一杯Talisker威士忌。
「嗯哼,从学生时代就常泡在这里了。」她则是点了一份汉堡套餐,再搭配一杯套餐补上差额就能加点的果汁调酒。
「真的?」他有些意外,「你看起来不像是喜欢泡在Bar里的人。」
「不然我像哪一种人?」她问。
李霆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以他的私心来形容的话,她的模样—— 或许比较适合将她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然後到户外从事一些竞赛型的运动……
倏地,他的脑海里浮现锺湄芳生前的清丽样貌。
锺湄芳就是留着一头长长的直发,老喜欢拉着他,一起去参加各种不同的竞赛运动,举凡网球、高尔夫、滑雪、桌球……总之只要是能够两个人一起进行的活动,她几乎都会拉着他参加。
但是很神奇的,只要一回到台北、一回到市区,锺湄芳又会马上变回恬静典雅的气质名媛。
他曾经对於她这样的反差感到很惊奇,而她,却只是故作神秘地瞅了他一眼,悠然道:「女人就是要这样子才算及格,你不知道吗?」
突然,一只纤细的手滑到了他的眼下,敲了敲桌面。
他骤然回神,抬起头来。
「喂,你睡着啦?」杨郁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什麽都还没吃、什麽也还没喝,就已经开始打瞌睡了?是有没有这麽累?」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工作上的事……」他牵唇勉强堆起微笑,反问:「你刚才说了什麽吗?」
「我问怎麽称呼你?」
「我姓李。」
「李什麽?」
「小李,老李……随你怎麽叫都行。」
「……」她眯着眼,瞅着他几秒,「这麽随意?」
「你呢?贵姓?」
她自胸前的口袋抽出一张识别证,啪的一声摆在桌上,顺手一推,滑到了他的面前。
节目部
制作人杨郁娴
所以她不是姓锺,没有血缘上的关联。真是不可思议,世界上竟然会有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能够长得那麽相像……
「才几个字而已,你怎麽可以盯着看那麽久?」杨郁娴怀疑自己是不是搭讪到一个怪胎。
他笑了出来,抬头将识别证递还给她。
不得不承认,她俩只有脸蛋相似而已—— 虽然相似度高得不可思议。但坐下来仔细聊过几句之後,则会发现她俩根本是天壤之别。
杨郁娴直率外向,锺湄芳则是高雅内敛;杨郁娴的穿着打扮偏向中性休闲,而锺湄芳则是天生的名媛淑女。
杨郁娴留着一头波浪长鬈发,带点褪了色的淡褐色,锺湄芳则是一头乌黑如墨的长直发,宛如丝缎般地披垂在她白皙的肩膀上……
停!停、停、停!他又回忆了太多有关於她的细节。
这实在不是什麽好现象。他深呼吸了口气,拉回心思,试着将注意力摆在眼前的女人身上,并且不停地说服自己—— 她,不是锺湄芳,她真的不是锺湄芳。
半晌,酒先送上桌,他俩各自啜饮了一口。
「So,老李,你是哪个部门的?」才刚说完,杨郁娴却又立刻制止对方回答,「你先别说,让我猜!」
「好,你猜。」他露齿而笑,就不信她猜得到。
「嗯……」她抚着下巴,转转眼珠子,道:「我猜……你是某个节目的主持人……是吗?」
「不是。」断然否定。
「啊,不是呀?」糟糕,她脑袋里没别的答案了。
「再猜?」
「不要,我现在脑残,想不出第二种答案。」她吸了一口沁凉的调酒。
「这麽快就放弃?」
「是呀,我的大脑在把档案E-mail出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收工了。」
「那你不赶快回家休息,还有闲功夫找我来吃消夜?」他眉头蹙起,摸不透这女人的思维。
他很清楚自己在女人的眼中是属於什麽样的极品,也习惯了女人千方百计想要把他给约出门。
然而眼前的这一位嘛……坦白说,他感觉不到那样子的「暗示」。
至少就她的坐相、吃相,以及那大剌剌的谈话口吻来看,她肯定不是为了勾引他而约了这顿消夜。
「唉,同病相怜,吃一顿饭互相打打气嘛!」她摆摆手,自嘲苦笑。
「同病相怜?」
「对啊,我今天本来要去联谊的,因为加班没办法赴约,刚好遇到你这个倒霉鬼跟我一样苦命,三更半夜才下班。你说,这算不算同病相怜?」
原来这顿消夜是吃义气的。
李霆慎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没想到,他一向自恃过人的男性魅力,在她面前竟变得有如空气一般……毫无存在感。
他仰首乾了手中那杯威士忌。
「喂喂,老李,你喝太猛了吧?你要是喝挂了,我可不会扛你回家喔!」杨郁娴急忙声明。
「我酒量很好。」这不是信口开河,而是事实,「你担心你自己吧!」
至少在锺湄芳去世後的那一年间,他便已经知道自己有多能喝。
「我?我哪有什麽问题?我的自制力好得很。」她不以为然地冷哼了声,转转调酒杯里的吸管,吸了一大口。
开什麽玩笑,想当年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她可是系上最能喝的酒国之花。多少男生想灌醉她却落得自己惨吐的下场,哼哼……
两个小时之後,她趴在桌上,睡死了。
李霆慎静静地睇着她的头顶,正思考着该拿她怎麽办。
对了,她说她是常客。
「抱歉,请问你认识她吗?」他转向吧台里的酒保,问道。
「不认识。」斩钉截铁。
「……」
好吧,可能是「以前」很常来。李霆慎摸摸鼻子,视线再次调回她身上,沉思。
不如拿她的手机,Call她的朋友过来?
想想,这样也不太好,毕竟现在都已经半夜两点多了,也搞不清楚对方和她的交情究竟是深还是浅。
最後他决定拨电话给他的秘书。
「……喂?李总?」手机的彼端传来沙哑的男人嗓音,似乎是刚被人从睡梦中挖了起来。
「文仕,你帮我登入人事资料库,查一个叫作杨郁娴的员工。节目部的制作人。」
「好的,您等我一下,我开个笔电。」
没有任何怨言,没有多余的疑问,对方立刻领命行事。李霆慎听见一些细碎的碰撞声,似乎是笔电摆放上桌的声音。
三分钟後。
「我查到了,然後呢?」
「她住哪里?」
「文山区。」
「OK,你把详细的地址发简讯到我的手机里。」
「好。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就先这样,谢了。」
「哪里。」
然後他先切断了电话,接着是哔哔两声简讯音。他在手机上滑了几下,果然收到了完整的地址。
太好了,这样就可以顺利把这个烂醉的女人送回去,然後回家冲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大床上——
「你在干麽?」
突然,她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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