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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试阅] 尹南枝《京都第一花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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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9-15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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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试阅] 尹南枝《京都第一花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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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7月22日
【内容简介】
为了退婚纨裤,奚蕊谎称非战死边关的辅国公祁朔不嫁,要为其守节,
她这个大理寺卿嫡女的「深情」与大胆从此闻名京都,媒人却步,
不料她战死的「夫君」打胜仗回来了!
皇上一道赐婚圣旨更让她从此与祁朔绑定,
据说他饮生血、食人肉,自己的小身板还不够当他一盘菜,
但被两袖清风的父亲穷疯的她,什么都不怕,就怕没钱,
看在天价聘礼与一品诰命夫人俸禄的分上,她嫁!
本以为嫁进虎狼窝,谁知是镶金的福窝窝,
祁朔也与传闻不同,国公府随她布置,钱财随便花,
忙于军务的他还会赶回来陪她归宁,俨然绝世好夫君,
就是一点不好,她是有个京都第一花瓶的称号没错,
不表示他能边取笑她「听闻夫人深情至极」,边每夜把她当花瓶赏玩啊……
奚蕊没想到祁朔对自己这般宠溺,
她怕怀孕生子之苦偷喝避子汤,露馅后他不仅没生气,
竟主动扛下来自他外祖母太皇太后的责怪,还找太医为她调养身体;
有贵夫人找碴害她买不到新衣料,他直接买下铺子给她出气;
她舍不得与南下办差的他分开,问他能否带上自己也一口答应,
旅途中她晕马车不适,他抱着她飞驰寻医,
更包下客栈只为让她住得舒适,甚至停留沿海小镇让她赏景,
外人都道他冷血无情,担忧她嫁人后会命不久矣,
但大婚至今,她所感受到的皆是他对自己的好,
如今他调查的案件迟迟没进展,该是她展开夫人外交的时候,
她制作的胭脂连太皇太后与贵妃都喜爱,还怕撬不开贵妇的嘴?
可她是为了打探消息才谎称受他「家暴」,真的不需要他「身体力行」啊……
祁朔长相俊美身材挺拔,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国公,
最重要的是,他是她奚蕊的夫君!
那一个个女人上赶着往他面前凑算什么嘛!
南下查案,某富商的「义女」诱惑他不成,竟迁怒到她头上,
害得她先是差点被卖到流放之地,后又被掳进了青楼,
要不是他救援及时,她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如何(怕怕)……
等他们回到京都没多久,随父去封地多年的南烟郡主裴青烟也再次回京,
传言都说郡主人美心善,以前与他是郎才女貌什么的,
她只觉得传言不可信,看看是谁对她出言挑衅、要抢她男人!
虽然他对郡主的示好和「念旧情」看似不为所动,但她心里还是不安,
只因他收藏在密室那幅看不清面容的美人图,右上角有个「裴」字……
发现有人对她爹下蛊,又处心积虑想破坏他们夫妻的关系,
奚蕊干脆来一招将计就计,故意跟祁朔上演吵架戏码麻痹敌人,
果然没多久,坏蛋们的狐狸尾巴就都露出来了,
南平王和安阳侯世子起兵叛变,祁朔奉旨前去平叛,
她待在府里也没闲着,动员所有力量运物资到前线保证作战能力,
同时也努力养好他们国公府的未来栋梁──是的,她怀孕了!
可就在她期待着未来一家三口的美好日子时,
叛军趁隙偷袭京都,她和太皇太后都被抓起来当作人质,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威胁他的筹码,她只能做出最痛苦的决定……
第一章 翘家被活逮
庆元三年,冬。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偌大的京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将浓墨渲染的半空映成灰色。
一辆马车悄然行在这厚重的暗夜中,车毂辘在雪地上留下碾过的齿痕,又在下阵风雪中被抹去痕迹。
私家庭院中银装素裹的松柏枝桠伸出墙外,於黑沉的巷道上方迎风而立。
突然,不远处的一簇枝桠不自然地抖了几抖,簌簌落下薄雪。
「停车。」马车内闭目养神的玄衣男子倏地轻启薄唇,吐出的字音同他的人一般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马车应声而停,外头的铭右自然也发现了前方异样,他探过身子向内问,「公爷,属下去解决了?」
今日密入皇宫,若被人发现怕是会有些麻烦。
祁朔抬起眼,视线掠过铭右落在那抖动得越发古怪的松柏枝桠上。
半晌,他道:「不必。」
得到应答的铭右就算有些担忧也不敢忤逆公爷的意思。
他们的马车虽隐蔽在阴暗拐角,但那人若往这个方向走来必然能看见。
「哢嚓」一声,不堪重负的枝桠终於在最後一次颤抖後折断,一团红色在朦胧中应声滚落下来。
「嘶——」
奚蕊摔了个四脚朝天,她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方才挽好的发髻也被这枝桠勾散了大半。
她愤愤席地而坐,揉了揉磕疼的膝盖,随即从背後的包袱中掏出一面铜镜对着月光照了照,好在这地上的雪够厚,不然她这般花容月貌伤着了可怎麽得了?
暗中警惕万分的铭右:「……」
这人应该是在逃跑吧?
在他腹诽的当头,又看到那红衣女子跳起来蹦了蹦,将挂在树枝上的红发带勾下,然後对着铜镜又整理了片刻。
铭右再度无言了。
奚蕊对自己的处境毫不自知,她满意地在鬓边系好绸带,将铜镜小心翼翼收进包袱,抖落了身上的雪花,朝巷口的另一端走去。
见她走的方向相反,铭右摁着刀柄的手缓缓松开,立在祁朔的马车边不再动作。
奚蕊走到巷口便停了下来,望向云层拨开後的月色,柳眉轻蹙。
大雪早早就停了,可表哥的马车怎麽还没来?
她百无聊赖地顺着墙侧滑下,双手环膝等着马车,呼出的白气在眼前缭绕,思绪回到了白日那番骇人场景——
京都的白日向来都是人潮涌动,车马堵塞,自一年前她退了与吏部尚书家的纨裤章勉的婚约後,时常遭那厮围堵。
前日她才将将出府便被人拦个正着,非得在大街上同她拉扯,好在她跑得够快没落什麽口实,可分明是他动手在先,父亲却禁了她的足。
今日父亲外出办案未归,又恰逢琉璃阁胭脂特价日,往日卖一两银子的水粉只消一半价格。
奚蕊穷得厉害,十分眼馋,咬咬牙最终戴上帷帽同侍女文茵、阿绫出了府。
「镇北军凯旋——」
「辅国公大破匈奴,率兵还朝!」
谁知三人没走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了欢呼声,紧接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便自动向两侧让出一条路,两侧住户皆开了窗,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翘首以盼。
奚蕊被撞得猝不及防,帷帽被蹭落,她来不及捡就又被人挤到後方,未待她探明究竟发生何事,便听着道道铁骑声由远而近。
奚蕊堪堪抬首,只瞧着一队戎装齐整的骑兵从城门而来,为首的是位身姿挺拔的男子。那人着了身厚重银甲,骑在马背上甚是威风凛然,面容被铠甲罩住,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可不知怎的後背有些发凉。
身边人声鼎沸,奚蕊终於在纷杂喧闹中断断续续抓到了重点。
辅国公祁朔?名字有些耳熟。
等等……这似乎是她一年前为了退婚谎称的「非君不嫁」之人。
可他不是在一年前同匈奴对战时便生死不明了吗?
双腿忽地发软,好在身侧的文茵及时扶了她一把。
「小姐?」文茵望着眼神空洞的奚蕊担忧道。
奚蕊怔了片刻,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她千防万防确实没碰到章勉,倒是没考虑过这退婚理由中的另一号人物会回来——统领镇北军的辅国公祁朔。
不过那样威名赫赫之人应当不会将这种过了一年的坊间八卦放在心上吧?
这样想着,奚蕊心中担忧稍缓,脚步後退,也没了买胭脂的心情,隐匿在人群中便想离去,可居然有人认出了她——
「那不是奚府的五小姐吗?」
「奚府五小姐怎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认错了?」
「绝不会看错!前几年我托了远房三表哥的大伯母的七族姑的关系,在奚府做了数月洒扫婆子,那奚府和章府的订婚宴席我可是看得真真的!」
闻言,奚蕊抬着的腿一僵,自家府中竟还有细作?
被这妇人提醒,众人皆想起了一年前那场名动京都的订婚宴。
彼时大理寺卿与吏部尚书结亲本是一桩美谈,可就在气氛高涨时,正主奚蕊却着了身素色衣裙,满头青丝由一根白色发带绑起,倏然跪在了厅堂正中。
「父亲有所不知,女儿早心悦祁公爷,非君不嫁,今听闻其对战匈奴生死不明,故自请守节三年。」
满堂喧譁戛然而止,美貌出尘的女子泪眼婆娑,声声凄切。
在场众人若非知晓今日正事,当真会误以为眼前是位新丧妇人。
奚广平气得吹胡子瞪眼,案桌都被拍得猛颤,「祁公爷十多岁便在外征战,十年未归京都,那时你才多大,如何心悦?」
「父亲有所不知,六岁那年女儿随母亲入宫——」
「你闭嘴!」
吏部尚书家颜面尽失,订婚宴自是不了了之,那事之後奚家在京都可谓颜面尽失,昔日为替奚蕊说媒,门槛都要被踏破的奚府如今门可罗雀。
有人嘲笑她不知廉耻,未出阁便出言孟浪,也有人讽她不自量力,就算祁公爷还活着也看不上这类无才无德又无耻的女子。
现下看热闹谁会嫌事大?今日奚蕊出现在此处直接成了活靶子。
「定是听闻镇北军凯旋才上赶着过来。」
「空有一副好相貌的花瓶罢了,美则美矣岂能长久?就这还妄想被祁公爷看上?」
「我倒是觉得这奚家五小姐颇为深情。」
「什麽深情?分明是朝三暮四,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据说吏部尚书家的章大公子就算被拒婚也至今未娶,痴心着呢!」
周遭的议论声渐大,甚至有要盖过欢呼声的趋势。
围观打量的道道视线以及不断攻击的言论将奚蕊砸得昏头转向,隐隐约约,她似乎能感觉到军队为首之人传来的灼热目光。
忽然手臂一紧,奚蕊被一道大力拽出人群中心,与此同时,文茵终於捡回自家小姐的帷帽,赶着为奚蕊戴上後一同撤离了这是非之地。
「蕊、蕊妹妹,奚大人已经在回程路上,据说要继续同、同章家商议你的婚事……选个较近的日子重办宴席,且如、如今祁公爷回京,流言恐对你不利……」拉着奚蕊出人群的沈曜微喘着气,面颊通红,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奚蕊被方才的阵仗骇住,原本还浑浑噩噩,听沈曜这一说,瞬间清醒,满脑子都是「奚大人在回程路上」和「同章家商议你的婚事」。
「表哥此言当真?」说完奚蕊便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表哥沈曜乃大理寺评事,对父亲的动向自然比她更清楚。
商议婚事?商议什麽婚事?她若想嫁给那章勉,一年前便不会如此费心思了!
奚蕊有预感,这次定不会同上次那般好拒绝。
沈曜哪里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况且他也不想让她嫁给那样的纨裤子弟,「蕊妹妹,今夜子时,我送你去丹阳县找外祖母,你且先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於是便有了今晚奚蕊爬树逃家的事。
「啊嚏!」奚蕊吸了吸鼻子,将衣衫又拢紧了些,觉得自己快要冻僵,马车却还没来。
表哥向来稳重,他说子时便不会晚到一盏茶,莫不是出了什麽岔子?
「公爷,不若我们换条路?」铭右试探开口。
那蹲在地上的女子短时间内并没有要走的迹象,委实令人迷惑。
不待祁朔做出回应,奚府内便传来了阵阵嘈杂,同时亮起成片火光。
早些时候,刚回府的奚广平风尘仆仆满脸怒气,身上还穿着查案时的官服,明显一路未歇,直接往奚蕊住的沁梅院大步走去。
被这动静吵醒的下人们连忙点起灯笼,不一会整个奚府灯火通明。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奚广平脸黑如炭,「那逆女在哪儿?」
「老、老爷……」跟来的仆从睡意全消,看着眼前一幕冷汗淋漓。
奚广平也没指望这些人有什麽用,沉着脸夺过身侧下人的灯笼走入院中,目光环视四方,视线忽然停在一棵松柏上,那枝桠被折断的痕迹还很新。
另一边,等得昏昏欲睡的奚蕊隔着墙被府内的动静震得一个激灵,抬头看着映照出的光亮心尖猛颤。
糟糕,这老头竟然是连夜赶回来的!
「蕊妹妹。」
沈曜压低的声音骤然响起,对此时的奚蕊来说宛若天籁。
「表哥你终於来了!」她面露欣喜。
沈曜在她所在的巷口对面,看方向应该是方才在路上险些撞上奚广平才晚了些。
奚蕊拿着包袱猫着身体想过去,奈何蹲太久,双腿在站起的瞬间一阵刺麻,她再次一头栽进雪地,身上的包袱也因此散开了。
沈曜看着满地的胭脂珠钗,以及在月色下泛着光的铜镜一阵无言。
铭右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公爷,属下改道?」
「迟了。」祁朔淡淡开口。
铭右便见那本该在府内的亮光已移动到了外面,人多眼杂,他们确实不好动作。
「雪好玩吗?」奚广平举着灯笼从暗处走来,看着那团埋在雪地里的红色咬牙切齿。
那团红倏然僵硬,紧接着传来女子闷闷的讨好声,「……嘿,爹爹您也来看夜景?」
奚广平俯视她冷笑,半晌没有等到回应的奚蕊讪讪坐了起来。
她伸手抹了两把脸上的雪,似是想到什麽,手指悄然向距离她不远的铜镜摸去。
「奚蕊!」
奚广平甚少叫她全名,现下看来真的生气了。
他接到祁朔突然回京的消息便立马返程,唯恐出了岔子。
好家伙,果不其然!
奚蕊听着指尖一抖,终是没有握住镜柄。
「先前便与你说过,祁公爷并非你可高攀之人,你今日还这般抛头露面,简直是没有将为父的话放在眼里!」他赶回来的路上就听到人们关於今早的议论。
奚蕊只想喊冤,她若早知道那人不仅活着,还今日归京,打死也不会出门。
「你可真是出息,老子兢兢业业这麽多年的政绩没广为流传,你出府一日就将奚府好不容易攒了一年的名声又败了个乾乾净净!」
败那大理寺卿抠得要死的名声吗?
「你又在嘀嘀咕咕什麽!」奚广平眼睛一瞪,将手上的灯笼扔给身旁小厮。
奚蕊在地上端端正正的跪着,「国泰民安自然无人关心政事,女儿认为这是爹爹辅国得当。」
被突然吹捧,奚广平怒火稍减,不一会又想起现在正在训斥逆女,於是继续絮絮叨叨,奚蕊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看着一双黑靴在眼前来回踱步。
「前几日章尚书同为父说,他家那小子还对你念念不忘,也不计较你去年的胡闹,不若近日寻个黄道吉日将此事定下,你也不小了。」
奚蕊心里咯噔一跳,父亲终於说到正事,「爹爹,女儿觉得……」
「你觉得什麽?」奚广平看她又有反驳之意,眼神立马横了过来,「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真是太惯着你,做出此等孟浪不堪的行径,也只有那章家小子重情重义,如今还念着你。」
那章勉是何等伪君子她再清楚不过,这一年来躲他躲得这般辛苦,现在妥协岂不是功亏一篑?
奚广平的数落声接连不绝,此时奚蕊心中已然转了几番心思。
再对不起你一次了,祁公爷。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奚广平终於发现某人安静得奇怪,他停下脚步疑惑望去,忽见她嘴角一瘪,那用红绸带绑着发的头耷拉下来。
奚广平眉心猛跳两下,直觉有些不对。
「爹爹……」奚蕊低声哽咽中带着哭腔,「感情之事并非女儿可以左右,女儿心悦祁公爷,他死了我便为他守上三年,他如今活着回来,就算不娶女儿,女儿也是万万不会嫁给别人的。」
奚广平气得发抖,大手一抬,「你!不知羞耻!」
「表哥救我!」
眼见一掌就要挥来,奚蕊再顾不得装模做样,连滚带爬地向沈曜的方向跑去。
沈曜本还在为她那句「万万不会嫁给别人」黯然神伤,见她冲来下意识就将人护在身後。
「寂之,你也陪着她胡闹!」奚广平刚刚一门心思扑在奚蕊身上,竟不知自己的好外甥也掺和了这事。
「大人,白日蕊妹妹念着自己想念外祖母,寂之不忍妹妹忧思,大人又未归,这才擅自做了主,今夜之事是寂之草率了。」
沈曜不卑不亢地将罪责揽於自身,奚广平却丝毫不吃这一套。
「早不去晚不去,非得今夜去?」从前也没见她这般孝顺!
奚蕊扯着沈曜的袖子从他身後堪堪探出个脑袋,「父亲有所不知,这思念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给我住嘴!」
「广平。」
就在奚广平正欲上前将人揪过来时,一道苍劲的嗓音传来,伴随着还有拐杖杵地的声音。
奚蕊闻言眼前一亮,当下放了手中攥着的衣袖向那边跑去,「祖母!」
奚广平看着来人顿时头更疼了,是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惊醒了老太太,「娘,这件事您别……」
奚老夫人拐杖一磕,「有什麽事非得三更半夜在此处说,惊动街坊邻里只会觉得你这大理寺卿举止莽撞!」
「娘说的是,来人,将小姐带回她的院子里严加看守!」
「严加看守」四字一出,奚蕊立马瘪了嘴,「祖母……」
奚老夫人睨了眼奚广平。
奚广平後槽牙磨得咯吱作响,最终留了句「好生看顾」便拂袖回府。
逃过一劫的奚蕊暗自松了口气,朝沈曜耸耸肩,然後在奚老夫人耳边软声道:「祖母我扶您去歇息。」
「你呀……」奚老夫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沈曜看着她的背影,视线又落到方才被她牵过的衣袖上,敛下眼底的落寞,少顷才转身离去。
随着主子们的脚步,一众侍从跟着回府,灯笼的余光消散,此地又归於沉寂。
暗处的铭右额角冒汗,不敢去看车里的主子的脸色。
看戏看到自家公爷身上来可不是什麽好事。
「公爷,我们继续走吗?」
祁朔闭眼淡「嗯」一声,清冷又漠然,从始至终皆是局外人的模样。
铭右虽听不出他的喜怒,也不再停留,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车毂辘再次转动,平静许久的风雪渐起,掩去方才一番动静闹出的痕迹,恍若未曾有事发生。
奚广平本就是匆忙回京,琐事繁多加上要同圣上汇报此番行程,这几日颇为忙碌,明明准备第二日再寻奚蕊盘问也搁置下来,最终只将她禁足,并勒令她不准再言退婚,更不准提祁朔。
奚蕊觉得爹爹甚是奇怪,一年前她那样张扬悔婚都没有这般警告她,现在仅仅只是祁朔归京却如此紧张?
算了,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她还怕爹爹为了此事让祁朔来娶她。
况且按她如今的名声,只要应付了章勉那纨裤便暂时没有嫁人之危,爹爹现下不提她便还有时间。
与奚府的动乱不安不同,镇北军的凯旋给京都乃至整个大丰朝百姓带来了极大的鼓舞。
战神祁朔这称呼在一夜之间响彻大丰朝。
「要说那祁公爷,自幼随父征战边关,老公爷去後十五岁便挂帅上阵,十八岁独自带轻骑兵八百烧了那贼寇粮仓,真乃天纵英才也!」
悠铭坊中,一楼高台之上摇着摺扇的说书人眉飞色舞,言及兴处引得台下之人频频叫好。
「可一年前不是说祁公爷遭遇偷袭?」终於有人问出了此番最为不解之事。
自一年前传来祁朔生死未卜的消息,便未有与他相关的音讯传出,以至於大多数人皆预设他为国捐躯,为此许多人唏嘘惋惜不已。
如今祁朔带着大破匈奴王庭的捷报突然班师回朝,众人震惊之余疑惑更甚。
台上说书人摺扇啪的一阖,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又摸了把胡须,「此事要从一年前岐山之战说起,当时贼寇骑兵数万,将公爷及亲卫逼至岐山之巅,就在此时,咻的一声——」说书人骤顿。
「然後呢?」
「别卖关子了李老头!」
李老头摇晃着头又将摺扇啪的一声打开,「不知何方来的冷箭直直刺穿了公爷胸口,连人带马跌落山巅便再无踪迹!
「祁公爷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得上天庇佑我大丰朝的战神再世!怎会这般殒命?据说攻破匈奴王庭那一日漫天血红,公爷身着将军铠甲浴血而来,直取那蛮族头子首级,悬屍数日,那匈奴大军不战而降!」
「哗——」
台下议论更甚,说书人嘴里还在继续说着祁公爷遇险後如何忍辱负重,在万般艰难之时「生食血肉度日」之类云云。
第二章 章家纨裤不放弃
「我竟不知玄羿还能生食血肉。」
眼见越传越玄乎,悠铭坊二楼的一间雅间内,身着白衣玉冠束发的青年男子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弯起微弧,倚着面向一楼高台的窗台向室内之人打趣。
祁朔未抬眼,任由外头如何喧闹,那冷然俊逸的面容上依旧毫无波澜。
「将你扔林中十天半月无水无食,亦可。」
季北庭:「……」
他是来讨教如何生食血肉的吗?
不过作为丞相之子,自幼生长被皇城庇护,自知与祁朔在行军之事上无甚可谈,索性不再自讨没趣。
「你此番高调回京,安阳侯等人可是参了不少摺子。」他挑眉。
安阳侯府与辅国公府出身相同,初时都为开国武将,奈何近几代安阳侯府没落,子弟大多沉迷京都的奢靡繁华,靠祖辈荫庇,能上战场杀敌者寥寥无几,也因此导致兵权旁落。
与之相反的辅国公府却越发势大,就算老国公已殒命沙场,但出了祁朔这般骁勇之辈又手握重兵,自然引得他们妒恨。
是以就算镇北军刚刚凯旋,也依旧不妨碍他们上奏参祁朔功高震主恐有不臣之心。
「不得不说他们如今也只会在摺子上打笔仗了。」说罢季北庭单手撑着下颚,唏嘘道:「往日枭雄,而今後继无人,悲哉痛哉。」
就在他不断呜呼哀哉时,祁朔忽地放下手中茶盏,瞥了他一眼,「筑桥官银丢失一案陛下让你去查。」
季北庭骤然顿住,他不日才被派去查案,接到祁朔即将归朝的密信後几夜未歇,终於赶回,现在又……
「这是为何?」
「因为你闲。」
季北庭一口老血梗在喉中,半晌也没出声,他严重怀疑是祁朔前几日入宫觐见时的提议!
余光从窗外扫到外头螺旋楼梯上的一抹湘妃色,眼前一亮,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他走回位子坐下,视线望着没完全关上的门,随意靠在椅背上抿了口茶,调侃道:「玄羿啊,你许久不在,应当不知这京都有一『美谈』与你有关。」
祁朔顺着他的目光朝门外望去,一道倩影经过走廊,走进了他们隔壁的雅间,与此同时季北庭後半句话响在耳边——
「那奚家五小姐奚蕊倾心於你,在你诈死的这一年中毁了婚约,并扬言守节三年,至今都尚未婚配呢。」
同时间,好不容易解了禁足的奚蕊趁奚广平当值的白天终於重获自由,来了悠铭坊。
悠铭坊二楼雅间内,身着月白袄裙的女子手中捧着鎏银飞花手炉,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抬起了眸。
「蕊蕊。」江予沐弯着眉眼望去。
奚蕊本就生得极美,肌肤有着京都贵女的柔嫩细腻,眉目如画,眼波潋灩生辉。
此时的她一袭素绒绣花袄,湘妃色软毛织锦斗篷着身,衬得人越发肌肤胜雪。
「阿沐。」见着眼前之人奚蕊瞬间垮下小脸,她将帷帽取下递给文茵,脸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听着她嗓音委委屈屈,江予沐有些忍俊不禁,多少还是知道奚蕊这几日的经历,於是避重就轻问道:「今日怎麽没见你穿那件心心念念许久的百褶如意月裙?」
她可是记得奚蕊为了裁制那件新裙攒了许久的月银,今日好不容易能出门却没穿上,这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奚蕊就郁闷至极。
她行至紫檀案桌旁,手指捻起和阗白玉茶盏抿了一大口,愤愤道:「被勾破了!」
京官俸禄低,爹爹又极为清廉,因此奚家不算富裕,她每月也只有一两白银零花。偏偏她又念着锦和楼新进的绯色雪缎,攒了几个月的月银才勉强购得一匹请人制衣,可就只穿了一次。
那日她半夜爬墙没考虑那麽多,想着最多不过是被雪水浸湿,谁料回去後才发现裙摆不知何时被树枝刮出了一条大口子。
而这苏州运来的雪缎又非寻常针线能补救,她女红也不甚精湛,是以那套月裙只能搁置在衣橱中,简直暴殄天物!
奚蕊恹恹地将手肘置在案桌上撑着脸颊,「还好没把我的脸刮破相。」
如今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
听着她言及来龙去脉,江予沐哑然失笑,执起紫砂壶为她添了茶水,缓缓道:「所以你晚上逃跑时就穿着那件招摇的红衣,然後被奚伯伯抓了个正着?」
江予沐已然对奚蕊时不时的惊人举动习以为常,只是打扮得如此精致的逃家,委实有点离谱。
奚蕊不以为然,「谁规定逃跑不能穿新衣?如若不时刻维持好容貌,我怎对得起这众望所归的京都第一花瓶称号?」
她自然知晓外人如何评论她,可是花瓶怎麽了,花瓶不也是对她容貌的肯定?
既然被肯定,必然是要不负众望的。
「噗——」隔了道墙的季北庭一口茶喷了出来。
偷听别人谈话确实非君子所为,奈何这墙实在不隔音,且那位奚家五小姐声音不小,他们习武之人听力比寻常人灵敏许多,是以要做到完全听不见着实为难。
祁朔手指微顿,不知怎的竟想到那日在雪地里摸索着照镜的红团子。
「这奚家五小姐有点意思。」季北庭擦了擦身上的水渍,眼神瞟到祁朔时忽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在笑?」
祁朔抬眸,云淡风轻扫视他,「筑桥官银?」
季北庭:「……」
隔壁雅间的对话还在继续——
「不若把你那月裙交给我来补救一番?」见她越说越心痛,江予沐掩帕笑道。
闻言奚蕊眨眨眼,倏然直起身子瞳孔中泛着欣喜,抓着江予沐的手臂摇晃,「就知道阿沐最好了!」
她先前竟没想到让阿沐帮她补上一补,要知道江予沐的女红在京都贵女圈可是数一数二的!
「我明儿个,不,待会儿就让阿绫送到侯府去。」
江予沐与她同年,但去年底嫁到了安阳侯府成了安阳侯世子夫人,若奚蕊没有那番退婚行径,现下应当也是已婚女子。
江予沐眉眼带笑,然後招了招手,「春月,拿过来吧。」
侍女春月将小巧的绦红色锦盒呈上,奚蕊好奇瞧去,「这是什麽?」
锦盒的锁扣被打开,入目是只小巧又精致的圆白瓷胭脂盒。
只消一眼奚蕊便认出这是祁朔归京那天,她未能买到的琉璃阁的山榴花胭脂。
不,这个要比那特价的山榴花胭脂成色更佳,是上上品。
「知道你那日定没抢到,便唤春月多买了两盒。」江予沐将锦盒推至她身前。
奚蕊眨巴眨巴眼睛似是有些不确定,「……给我的?」
江予沐点头。
「阿沐阿沐!你怎的、怎的这样知我心!」奚蕊又抓住江予沐的手臂摇晃起来,乌黑的眸中笑意璀璨。
「看来世子待你不错,这样我便放心了。」
江予沐出身不高,父亲只是个七品闲散官,当初安阳侯世子提亲时还引起了波澜。众人都道是女方高攀,奚蕊却害怕男方过於强势,婚後让阿沐受委屈,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毕竟这种品质的胭脂,对她们这等没什麽月银的女子来说是万万买不到的。
闻言,江予沐拢在袖中的手心收紧,眼睑微阖,落寞一闪而过,又弯起唇角,「你可别打趣我了。」
奚蕊与江予沐结识是在一次宴会,彼时江予沐因着身分低微没少被人欺负,奚蕊为她解了围,而那些京都贵女中也只有奚蕊从未嫌弃过她的出身。
「蕊蕊,你的婚事如何打算?」见她心情好些,江予沐问道。
奚蕊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回道:「不瞒你说,此番爹爹匆忙回京也是想与章府重提婚事,可是我不想嫁。」
「其实以你的身分嫁去吏部尚书府中必不会受委屈,也不失为一个好婆家。」江予沐宽慰她。
奚蕊冷哼,「章勉那厮日日流连烟花之地,据说前几日又赎了个姑娘回去。」
江予沐叹了口气,「这天下男子哪有不爱去那种地方的?但终归比不过正妻分量……」
「一嫁过去便是五六七八个妾室,我可消受不起。」奚蕊支着颊,脑中乱糟糟的。
她如何不明白纳妾实乃男子常态,就连爹爹这种以爱妻着称的男子也有一房妾室,朝中某些大臣更不必说,那醉烟馆简直就是他们的後花园。
江予沐默了默,「你不想嫁去章家,难不成真要为祁公爷守节?他现下虽然回来又军功赫赫,可我听说他残暴成性,倘若对待妻子也……」
她知晓奚蕊那番行径的内情,但眼下明显脱离当初的预想,而以奚蕊正三品大员嫡女的身分,若奚老爷真要为她寻个名分,并非完全构不上祁朔。
奚蕊来时路经一楼大堂,说书人讲得天花乱坠,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关於祁朔「生食血肉」、「将蛮族首领晒成人乾」之类的评论。
思及此处她头皮一紧,下意识摇头,「我着实没想到祁朔会活着回来。」
话一出口奚蕊便觉得不妥,「……当然我也并非咒他去死,只是这死而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我对保家卫国战士们是颇为敬佩的。
「去年寒食节还多为他上了几炷香,中元节甚至花光了我一个月的月钱同娘亲那份一道给他烧了许多纸钱,还有今年去寒山寺也顺带为他祈福,我大丰朝的将军在那边可不能过得憋屈……」
对於利用人家退婚这事,奚蕊自觉有些理亏,理应从其他方面予些补偿。
隔壁偷听的季北庭握拳抵着唇身子颤抖,憋笑憋得十分辛苦,不难听出这位小姐手头十分紧,能花一个月月钱烧纸钱,委实牺牲颇多。
「看来这奚家五小姐对你当真是用情至深啊。」
忍无可忍,他懒得再忍,左不过都要去查那筑桥官银,不若趁此多说两句,毕竟能见着祁朔被人摆一道的机会可不多。
祁朔:「……」
倒也不必如此敬佩。
此时一楼忽然传来了喧譁声,季北庭闻声看去眉峰一挑,「哟,正主儿来了。」
金丝锦袍,头顶翡翠玉冠,进门便引得众人频频让路,这般排场架势除了吏部尚书的独子章勉还能有谁?
只见他手持白玉摺扇,傲视四周,目光在二楼某雅间外停住了视线。
守门的文茵与阿绫见状脸色一白,相互对视,文茵咬牙推门而入。
「小姐不好了,章公子来了悠铭坊!」
听到章勉的名字,奚蕊瞳孔一缩,心底不安骤然涌上,「快将门窗关好。」
巧合吧,一定是巧合,隔壁就是醉烟馆,他必然是路过。
事实上,章勉身边的小厮在奚府门口蹲守数日,终於在今天见着一辆马车从後门驶出,经过打探确认是奚蕊後章勉立马赶了过来。
「摆开来。」章勉向後示意,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雅间门板,眼底尽是势在必得。
唰的一声,一道大大的横幅在楼下展开,上面赫然写着「蕊儿吾爱」。
如此高调又大胆的行事顷刻间便吸引了大厅众人的目光。
奚蕊如坐针毡,外头的喧譁她听不太清,但直觉与自己有关。
「阿沐,我今日得先行一步了。」她蹭的起身,走的方向却是与门相反的窗户。
就在她手指搭上窗沿的瞬间,男子张扬的声音再度从楼下传来——
「蕊儿,哪怕你移情别恋,哪怕你忘了同我的种种过往,哪怕你再拒我百次,我也会在第一百零一次对你说——我心悦你!」
奚蕊听着喉头发紧,面如死灰,按着窗沿的手指颤抖得厉害。
这狗东西,什麽种种过往?
纠缠不成竟强行污她清白,这般晦暗不明的话语活像她负了什麽痴心汉!
奚蕊一只脚跨在对外窗台刚想往下跳,却在视线往下时僵在原地。
这悠铭坊二楼……委实高了些。
她心凉了半截,脑海中臆想已然百转千回,若是这样跳下去姿势不雅不说,至少要断上一条腿。还有这布满青苔的墙壁怎麽如此粗糙?甚至还能看到锋利的棱角,倘若不慎蹭到了,岂不是要破相?
思及此处,奚蕊眼皮突突直跳,那跨出去的一条腿开始隐隐向後缩。
「姑娘可需要帮忙?」忽地一道男声响起,其声似流水击石,话音带笑,含了点揶揄。
她被惊得一颤,抬眸望去,只见季北庭双手环胸倚在隔壁拐角的窗台,满眼促狭。
「姑娘若不嫌弃在下雅间简陋,可顺着窗沿爬过来,这样章公子便寻不到你了。」
奚蕊喉中微梗,惊愕使她没去想这个陌生的男子如何知晓他们的关系与身分。
她复杂地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两扇窗子的距离,这提议的结果大概是她直接跳下去与半路掉下去的区别吧。
「多谢公子,暂且不必。」
被他一打岔,奚蕊彻底打消了从窗户逃走的念头,讪讪收回腿。
被她一番行径怔愣在原地的江予沐见状回神,连忙上前扶住她,「蕊蕊,你别吓我。」
「我无碍……」
隔着门板听着那纨裤浪子在楼下一道更比一道高的音量,奚蕊嘴唇艰难蠕动,身体靠着江予沐,满脑子都是「完了」。
「小姐,要不……要不将莫护卫叫来?」文茵试探。
闻言奚蕊眼前一亮。对!她还有护卫,那可是她花了三成月钱雇的!
第三章 丞相府的护院好贵
被提醒了的奚蕊茅塞顿开,她再次走到对外窗边,扫视半晌,果然见到他们停在後院的马车,旁侧立着一名威武壮汉。
那人正是奚蕊在上次被章勉围堵过後下了血本雇的护卫,为的便是再次遇到章勉能够助她逃脱,今日是想同阿沐说些体己话就没有让他跟来。
为何是奚蕊自己下血本雇,是因为奚广平抠得要命。按他的话来说,不出门便能解决的麻烦为何还要花钱?
「莫山、莫山!」
奚蕊挥舞手臂企图引起莫山的注意,可从始至终他都人如其名,如山一般动也不动。
阿绫捧着方才小姐用过的和阗白玉茶盏,「小姐,不如将这个扔下去,摔碎的声音莫护卫定能听得到。」
奚蕊咬牙看了眼茶盏,视线有些犹疑地往室内扫去,「换那个。」她伸手指了指不起眼角落里一只蒙了层灰的小瓷杯,那只看着脏兮兮的,应该廉价不少。
文茵会意,立马拿过来,「小姐放心,这已是最便宜的瓷杯了,不过赔三钱便可。」
竟然要三钱……十个三钱都能在琉璃阁特价日买个便宜口脂了!
然而奚蕊也不过是肉痛了一刹那,最终觉得逃跑更重要,咬牙接过瓷杯往下一扔。
啪——
瓷器碎裂声终於惊动了耳背的莫山,「小姐?」
男子的声音浑厚如钟,就算隔着一层楼和小半个院子,奚蕊都隐隐感受到墙壁的震动。
「你先别说话,上来。」她对他招手,丝毫不怀疑他再多说两句就要将章勉引来。
可耳背到底是耳背,莫山疑惑道;「小姐有何吩咐?」这一声甚至比方才更大。
奚蕊小腿一抖,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後比划着让他从窗户到房间来带她离开。
莫山此刻终於懂了东家的意思,上前两步,一本正经解释,「小姐,俺不会轻功,这高度怕是上不来,等俺从前院走。」
「别!」奚蕊快要晕厥,能从前面走还要他做什麽?「轻功不是你们护卫的基本功吗?」
莫山道:「回小姐,五百文一月的才会轻功,俺们三百文一月的不会。」
奚蕊近乎绝望,白花三百文。
季北庭所处的雅间同她们的正好在阁楼拐角处,是以两扇对外窗的位置恰成直角,他刚好能看见她们那间的一半空间。
见证全程的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满脸写着「姑娘要不要帮忙」。
奚蕊被他的动静唤回思绪,不待她做出回应便被江予沐拉到身後,「公子看够了便请回吧。」
江予沐在旁边观察半晌,觉得此人笑得不怀好意,唯恐奚蕊被拐骗,语气便重了些。
季北庭目光落在那同奚蕊年纪相当,却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身上,「世子夫人莫慌,在下不是坏人。」
一语毕,江予沐更警惕了,他怎麽知道自己是世子夫人?
看出她的狐疑,季北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才想起与眼前之人并未见过,颇有种偷听被抓包的心虚。
脑中灵光乍现,他抱拳道:「在下乃丞相府大公子,工部主事季北庭,今年除夕宫宴,遥见过世子夫人风姿。」
江予沐瞬间了然,季北庭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丞相之子,也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当下心生几分敬佩,连带着敌意都消退了不少,「原来是季公子。」
听到他身分的奚蕊眸光倏地亮起,丞相的俸禄可比爹爹高多了,那丞相家的公子请的护院定是能打的,想到这里,视线越过季北庭朝他身後的雅间看去,果然隐隐有个人影。
「久闻季公子大名,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小女子不甚荣幸。」奚蕊接话。
「小姐谬赞。」季北庭微笑,静待她下文。
奚蕊不自在地换了个站姿,尽管这般隔着窗户问好太过诡异,她也得硬着头皮上,「不知季公子可否将护院借小女子一用?」
说着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季北庭身後,这次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鹰隼般的厉眸。
周身空气瞬间凝固,奚蕊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瞳孔骤缩心口狂跳,她呆愣原地,彷佛被夺了魂般面色苍白如纸,一股莫名寒意从脚心直冲头顶。
只是这对视转瞬即逝,她甚至都没看清那人长相便被季北庭的身形挡了去。
「蕊蕊、蕊蕊?」见她有异,江予沐叫了两声。
奚蕊如大梦初醒,可背後起的冷汗却昭示着方才并非幻觉。
「当、当然……我并非、并非要占公子便宜,我可按市价付钱……」
经过刚刚的插曲,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那道视线太过锐利逼人,让她心有余悸。
所以,这就是五百文价位的护院的威慑吗?
季北庭语塞,只觉得身後的气温陡然降了几个度,空气的冷意似乎要将此处凝结成冰。
见他不语,奚蕊只当价钱不够,想到楼下虎视眈眈的章勉,竟觉得方才那冷冽的眼神都不算可怕,甚至还想着那人定十分能打,安全感又多了几分。
於是她咬牙,「我给一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奚蕊摸了摸身上,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一两。
「我……等我回府差小厮送到丞相府……」
她头大如斗,交叠的手指不断收紧,唯恐季北庭不答应。
不能再耽误了,她绝对不能被人看到在这里,并且还和章勉碰上面,以前那厮虽也围堵过她,但绝非今日这般离谱。
她倒是不怕谣言,祁朔就罢了,左不过是她自说自话,无人当真,可章勉……
但凡她真的搭上了这劳什子移情别恋的舆论,不管真相如何都会惹上一身骚,况且爹爹本就有让她嫁去章家的心思,是她使出千方百计才拖延至今。
倘若真因今日谣言与章勉的关系再次推至风口浪尖,爹爹那般重面子的人决计不会再任她胡闹,她甚至都能想像到届时会被如何打包扔到章府去!
季北庭忍着笑,眸子向後微瞥,清了清嗓子状似为难道:「我家『护院』有自己的想法。」一语既出,顿觉背後灼热的视线快要将他穿透,「恕在下直言,这护院接私活方面,在下怕是帮不了小姐。」
「蕊蕊,不如我去应付……」江予沐抿唇,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奚蕊握住了手。
章勉行事乖张,她自己便罢了,若让江予沐沾上什麽奇怪的名声,她在婆家许是不会好过。
奚蕊沉吟片刻,「护院大哥,要不,您开个价?」
季北庭差点没站稳,刹那间,四周弥漫着诡异的沉寂,外头分明还在喧嚣不停,奚蕊却觉得静得几欲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她以为那人不会回应时,那道离奇的压迫感骤然抽离。
在众人不可见的地方,祁朔手指轻轻磋磨着茶盏边缘,他黑沉的瞳孔中裹挟着浓重墨色,薄唇弯起微微弧度,声音低沉,却足够让所有人听到。
「十两。」
风流韵事向来容易被人作为谈资,更何况这场三角恋的主角之一还是方才被人称颂过的祁公爷。
章勉昂首挺胸站在悠铭坊一楼中央,享受周遭投来的目光与议论,浑身上下皆散发着胜券在握的得意。
一年前他本也无意娶妻,总觉得成家後便玩得不尽兴,听闻对方是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废柴更是兴致缺缺,甚至觉得那些上赶着去提亲的官家子弟脑子都有问题。
直到订婚宴日他看见奚蕊一袭脱俗的白衣跪在正厅,只一眼便让他惊艳无比。
後来的日日夜夜,那柔媚的身姿让他魂牵梦萦,只要一想到她那胜雪肌肤以及翦水秋瞳便感觉下腹发紧。思及此,舌尖无意识掠过唇瓣,外面的妖艳罂粟见多了,这等清新芙蓉他倒是还没试过。
他并不在乎奚蕊究竟心悦何人,女人罢了,是妻是妾都无关紧要,况且长这麽大,只要他章勉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而要得到一个女人嘛,不外乎就是那麽些手段。
「少爷,上头没有动静,我们还要继续喊吗?」身侧小厮探头探脑。
章勉的摺扇啪的阖上,眼眸微眯,「上去看看。」
他走到二楼雅间前敲了敲门,用了个自认为醉人的声调开口,「蕊儿——我方才看到你了,别躲了。」
他看得分明,刚刚站在门口的两个丫头就是她身边的侍女。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沉寂,章勉没了耐心,以眼神示意,身侧小厮立马撞开了门。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他疑惑地向内走,不知怎的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栽去。
「啊——」
「少爷!」
随着杀猪般的叫声,地板因重物跌落扬起轻尘,章勉趴在地上痛得面容扭曲,身後的小厮们吓得一个个全围了上来。
奚蕊与江予沐等五人紧张地躲在屏风後面,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瞪大了双眼。
本以为季公子那要十两银子的护院会使出什麽惊人招数,没想到只让她们躲在屏风後。
奚蕊愤愤不平,奈何确实没有选择,於是她们惴惴不安的躲好,眼瞧着门板被撞开,呼吸几欲停滞。
章勉的脚步渐渐逼近,她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他却自己摔了?
周围空荡荡,地上也没有什麽障碍物,唯有一片不属於这雅间任何一株植株的绿叶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
奚蕊眨了眨眼,若她方才没有眼花,这片绿叶应该是从隔壁窗台径直射进来的,就好像被赋予了什麽奇异的力量,原本脆弱的叶子刹那间锋利如刀,其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又毫无痕迹,并在击中目标後瞬间卸力,变回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绿叶,悄无声息的落地。
这十两一次的护院果真不凡!奚蕊暗想。
「血!少爷流血了!」小厮忽地叫喊。
章勉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腿受了伤,听得喊叫顿觉剧痛无比,伸手摸去果然一片鲜红。
他自小便是被捧着长大的,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呆愣看着手掌片刻,章勉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少爷晕过去了!来人啊!来人啊!」惊愕的喊叫响彻雅间,一时间涌入大批护卫,乱作一团。
章勉被人抬下楼,众人对他的讨论也从方才的大肆表白到生死不明上,而这阵鸡飞狗跳也让大家的注意力从奚蕊身上移开。
雅间内恢复平静,奚蕊吐了口浊气拉开屏风走了出来,看来章勉的护卫同他一样蠢,本还害怕有人搜屋子,不想就这样将人抬走了。
她走到对外窗边刚想道谢,可隔壁哪还有什麽人影?
「祁护院还挺上道嘛。」离开了悠铭坊,季北庭终於大笑出声。
他着实没想到祁朔这样冷淡之人竟会答应这种事,都做好自己动手的准备,左不过是他先想逗弄她的。
「难不成你看上了奚家的五小姐?」季北庭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说起来那奚小姐容貌实属上乘,玄羿你自幼在边关长大,没见过什麽女人,把持不住委实正常……唔!」
祁朔敛眸捻着指尖,睨了眼他,云淡风轻道:「记得把银子送来。」
被点了哑穴的季北庭:「……」
「晚一刻丹阳走私盐一案也归你查。」
「……」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章勉在悠铭坊遇袭一事在人被抬回章府後,终於等来了官府中人进行彻查。
此时的奚蕊已然戴着帷帽在官兵到来之前,从悠铭坊後院搭马车回了府中。
「小姐,我们真的要给丞相府送十两银子过去吗?」文茵问。
奚蕊闷极,「自然。」
回到沁梅院,她径直走向自己的闺房,绕开檀木小圆桌,半跪在榻上掀开被褥。
一只朱红漆木匣映入眼帘,旁边是枚小巧的锁扣,奚蕊取下鬓边发簪戳动两下,那锁便应声而开。伸手拨弄了一下匣子里不算多的碎银以及零零碎碎的玉石,她叹了口气。
这可是她这麽多年来辛辛苦苦攒的全部身家,大概或许应该……有个十两吧。
「文茵,你去将这些碎银兑成整两,然後给季公子送去吧。」奚蕊抱着匣子转过身,将其搁在小圆桌上。
文茵点头就要伸手去接,可如何也拿不动,「小姐?」她侧头就看到奚蕊的手指勾着木匣的另一边,「季公子今日走得这样快,不如……」
「不行。」文茵话还没说完便被奚蕊打断,她义正词严,「做人可以穷身,但不能穷志,我们要言而有信!」
文茵为难,「……那您先把手放开?」
奚蕊哽咽了,目光不舍的在匣子上留连片刻,最终松开了手。
「拿去吧,记得一定要换成整银,别让旁人觉得我们堂堂大理寺卿府中,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纵然章勉在悠铭坊闹出得动静被「遇袭」压过,但奚广平依旧知道了其中原委。
奚蕊自知逃不过爹爹的审问,乾脆在用晚膳时自个儿承认了个乾净。
「爹爹,您可别听章勉胡说,我与他之间都没见过几面,见过的那几面也都是他来纠缠我,您也是知道的,就像前不久在大街上他突然同女儿拉扯,後来您还禁了我的足……」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是底气不足想要装乖示弱,不知怎的说到最後竟真觉得有些委屈。
这世道对女子委实苛刻,她自个儿承认心悦於谁要被说不知廉耻,被他人纠缠也要被骂朝三暮四,就连自己的爹爹也是率先怪罪她,可她分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又想着自己那全部家当都因着今天赔了进去,奚蕊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见着她这委屈模样,奚老夫人瞬间心疼了,「哎哟,蕊蕊儿可别哭。」
「祖母……」听到祖母的声音,奚蕊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忽然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如何也止不住。
奚广平拧着眉听着她哭,神情越发凝重,「蕊蕊你——」
「爹爹不要凶我。」奚蕊抹了把眼泪,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他,嗫嚅出声。
「奚广平!」她一抽一抽的哭声早让奚老夫人的心都拧作了一团,唯恐奚广平多加斥责。
「娘,我还没说什麽呢。」
见奚老夫人冷哼,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他十分无奈,奚蕊能干出这些无法无天的行径多半来自他娘的宠溺。
「蕊蕊,你今日当真不在悠铭坊?」
奚蕊吸吸鼻子点头,趁着抹眼泪的当头敛下眼底的一丝心虚。
这还是今天白日季北庭教她说的,若有人问起就一口咬定今日从未去过悠铭坊。
当时她本还有些犹豫,可在见着他的护院如此伤人於无形後便放下了心,她不知道季北庭用了什麽手段抹去她的行踪,但後来官府去查章勉受伤之事的确没有牵扯到她身上。
是以她的心虚不过稍纵即逝,盈满泪光的眼眶恰好模糊了内心真实的情绪。
「今天女儿本是去琉璃阁买新出的山榴花胭脂,爹爹若不信,阿绫可以去取来给您检验。」
早已看不过眼的奚灵撇撇嘴,翻了个白眼,「五妹妹日日琢磨些胭脂水粉,也不知琢磨出了什麽门道。」
「确实不比四姊姊每天舞刀弄棍有所获益。」奚蕊咬唇嘟囔。
奚灵拳头一紧,「你——」
「灵儿。」月姨娘心惊地扯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朝奚广平看去。
「好了好了。」奚广平不耐地挥手,「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能不能学学你们大姊二姊三姊安分守己,相夫教子?」他越想越气,「看看你们,一个当众悔婚,一个耍刀舞枪不成个小姐样子……」
「爹,我不耍枪。」奚灵小声反驳。
「你闭嘴!」奚广平桌子一拍,伸出手指指点点,「我这张老脸都快被你们丢尽了!」
奚蕊埋头听着奚广平的数落,偶尔抬眼瞥过奚灵对着她瞪圆的眼睛。她懒得和奚灵这等无脑之人过多牵扯,当下在手帕掩盖下留给她一个挑衅的笑容便移开了视线。
奚灵见此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同她打上一架。
哼,娇气包!
她们俩年岁相当,前後只差了几个月,奚灵向来看不惯奚蕊这般矫揉造作的样子。
奚蕊的母亲崔氏是奚广平的发妻,但身子不大好,是以他早年子嗣十分单薄,因此抬了月姨娘。
月姨娘倒也争气,入门第二年便有了身孕,生下奚府的第一个女儿,翌年又怀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却始终没有儿子。
奚广平虽然着急却也没再纳妾,直到过了几年月姨娘再次有孕,与此同时崔氏也怀上了奚蕊,他本满怀希望会有一个男孩,不想依旧是两个女儿,还是两个最不省心的。
奚广平数落累了,叹了口气,「蕊蕊,你母亲去得早,为父心知对你有所亏欠,但你也需理解为父所做都是为你好。」
奚蕊眼观鼻鼻观心,轻嗯了声没说话。
「你就那般看不上章家的小子?」他自认为这是力所能及范围内能为奚蕊寻的最好人家。
没想到父亲竟会这样问她,奚蕊愣了愣,清楚现下约莫是让爹爹松口的最好时机。
「章公子仪表堂堂,出身显赫……」违心言论果然说着都有些胃部不适。
「但却并非女儿良人。」奚蕊低眉顺眼,目光黯淡,「女儿明白男子纳妾实属正常,女儿不愿做妒妇,却也……却也更不想做那进门便要同五六七八个妾室相处的主母……」
奚广平傻眼了,「什麽五六七八个妾室?」
本以为爹爹会因此对她多有劝慰,没想到听到五六七八个妾室後竟缄默了下来。
「此事爹会去为你讨个公道。」奚广平沉着脸。
奚蕊蓦地抬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这顿晚膳用完都还有些恍惚。
「你们说爹爹说的讨回公道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回院的路上,奚蕊狐疑开口。
阿绫道:「奴婢见老爷那认真神情不似作假。」
确实不似作假,但这突如其来的父爱让她猝不及防,甚至觉得有些怕得慌,不过她现在更肉疼的还是她那一小匣子财宝。
「文茵,你今日下午去换整银时可还有剩余?」奚蕊转头问她,忽地发现这丫头明明以往很是活泼,自回来後话便少了许多。
文茵眼神飘忽,「……小姐,未……未曾有余。」
奚蕊杏眸眯起,「你不对劲。」
文茵咬唇,「……是这样的,那换整铺子说小姐您的碎银和玉饰不够十两……奴婢本想回来同小姐禀报,结果途遇季公子,他、他知晓原委後说……」
奚蕊额角直跳,「说什麽?」
她大理寺卿嫡女的尊严!
「说不够的便用这木匣抵了。」
奚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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