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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7月试阅] 吟雪《姑娘重生当咸鱼》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22-9-15 13:07
标题: [7月试阅] 吟雪《姑娘重生当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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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7月06日

【内容简介】

前世的她是继姊的垫脚石,家人与侯爷夫君皆被夺取;
重生的她不争不抢当咸鱼,竟惹得太子爷自愿当贵婿!

元若枝病死后才发现自己是本天书中的配角,是女主角继姊的垫脚石,
有幸重生,她决定不争不抢当咸鱼,成全侯爷未婚夫与继姊这对「真爱」,
为了取信继母继姊,她当菩萨的面说想嫁俊美却嗜血残暴的太子聂延璋,
甩脱婚事后,经营着母亲留下的书画铺子赚点小钱过日子,
没想修补旧书的手艺入了长公主的眼,从此有贵人撑腰,
偏偏前世恨她的侯爷今生把她当真爱,说是弄错人想和离再娶,
微服出宫上香的太子当时又听见她的谎言,
不时藉长公主的名义请她作客,甚至问她──你要嫁给孤吗?
她可不可以两个都不要?

为了给天书中老踩着别人上位的继姊夫妇添堵,
元若枝决定拯救与她一样倒霉的配角们──
才华横溢却霉运缠身、文章遭继姊兄长盗用错失状元的王秀才;
武力卓绝却在与继姊夫比试时坠马断腿、战死沙场的穆国公世子,
她靠前世记忆为他们避开祸事,却被太子聂延璋误会她「过度关心」旁人,
竟不要脸面穿戴她故意整他的艳丽绣花制品招摇过市,
对他所谓的「情敌们」显摆自己对他的特别,
哎,将来会莫名暴毙的他其实也在她改命的范围,
她努力找出他被父皇下毒的真相,殊不知她已被四皇子悄悄盯上……

元若枝真不知该说聂延璋这个大醋缸什么才好,
她接受大伯母的安排与人相看,本就是敷衍,
他却紧张地追来,还趁机把她拐走,私下相会;
元宵灯节上,她随口一句没猜中灯谜,没拿到花灯,
引得新科状元和穆国公世子各显神通只为佳人,
聂延璋也不落人后,在自己身上摆了夜明珠,把这最美的一盏送她;
她开的书铺被七公主派人打砸,他得知后也以牙还牙,
与九公主合谋,把大皇子一党的据点一间间捣了!
她知晓,他对她的维护不能表现在明面上,是生怕牵连了她,
可大皇子一党还是有人起疑心,竟趁承平侯府设宴藉机扣押她……

平了宫变,顺利继位,聂延璋却再次发现扯后腿的总是自己人,
母后常召官眷姑娘进宫,意在替他挑选妃嫔,
此举害得元若枝生气不想理他,
天知道他多无辜,早打定主意此生只有她一人,
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他决定——选、秀!
当然这只是幌子,他同她说清楚,她愿意相信他,给他时间做安排,
怎料她那三个爱慕者竟趁着太后寿宴他分身乏术之际上门提亲,
虽说她拒绝了,并依照约定参加选秀,钦天监却又算出天府星有异,
天府星是皇后星,有异代表不祥,这让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有大臣直指她将成祸水,就连南方水患也与此有关……



  第一章 无良的夫家

  寒冬腊月,冷气侵肌裂骨,昌平侯府正院内却温暖如春,昌平侯夫人元若枝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大夫收拾了药箱,临走前叮嘱道:「夫人操劳过度,忧思过重,为着您自己的身子,该扔下担子宽宽心,好好保重才是。」

  跟半年前第一次来看诊时说的一样。

  元若枝笑着谢过大夫,待贴身大丫鬟玉璧送大夫走后,那一抹感激的笑容逐渐化为苦笑。

  心病还要心药医,她这病原是一场风寒引起的,丈夫魏锋程又在她病中翻起旧帐,加重了她的病情。

  那是元若枝刚嫁进昌平侯府时的事情,婆母林氏无法接受唯一的儿子与别的女人亲密,故意避开魏锋程给元若枝立规矩,以除心中的不痛快。

  在魏锋程眼里,他母亲是天下最善良的女人,元若枝只能想法子让他亲眼看到林氏是怎么磋磨她的,魏锋程这才相信,母亲的确在挑剔为难他的新婚妻子。

  可后来这事在魏锋程口中,却变成了元若枝在离间他们母子关系,类似的事她已经不知道在魏家经历过多少次。

  或许最伤人的不是锐利的刀剑,而是无数绵密不起眼的绣花针,扎得人整颗心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窟窿。

  在丈夫翻旧帐责怪她的那一刻,她陡然生出强烈的疲倦感,这一病就是三个月。

  元若枝服过药,玉璧刚要伺候着她歇下,院子外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动静大到整个侯府都能听见。

  玉璧打帘子问外面的丫鬟,「怎么回事?」

  还不等丫鬟进来回话,元若枝已经先猜到了结果,「是魏静又跟丈夫闹和离不成,回娘家哭来了吧。」

  外面的丫鬟进来回话,正是魏锋程的亲妹妹魏静回娘家了。

  玉璧去打听消息后,急匆匆进来禀道:「夫人,姑奶奶这次『又』上吊了!可巧『又』叫老夫人给救了下来。」

  元若枝笑而不语。

  玉璧摇头叹气说:「隔三差五就闹一次,每次来都要从娘家拿大笔银子回去才能消停,都闹了半年,谁家也禁不起嫁出去的姑奶奶这样闹。」

  元若枝不禁嘲讽道:「魏静自己挑了个好人家,要死要活都要嫁过去,劝都劝不住,她跟刘家也算是棋逢敌手了。」

  玉璧想起魏静待字闺中时,拿滚烫的茶泼元若枝都不带手软的,幸灾乐祸道:「可不是吗。」

  元若枝一时没了困意,靠坐在拔步床边,玉璧勾起帐子,塞了个引枕在她腰下。

  垂落的银红帐幔鲜艳明丽,元若枝的肌肤苍白却滑腻无瑕,在微微飘动的帐幔下,有朦胧的玉色。

  她五官秾丽秀媚,鹅颈修长,柔软的腰肢轻轻贴着碧绿缂丝引枕,微露胸腰曼妙的曲线,似一株正值花期的牡丹,虽稍有些蔫巴,但花朵层层繁复如锦缎铺陈,仍不失绚丽色彩。

  玉璧打小就伺候元若枝,见自家主子陷入沉思,连忙心疼地道:「夫人可别想着管这事儿!」

  元若枝扬唇一笑,「我若真要管,半年前就伸手去管了。」

  玉璧竟然有些庆幸,「这样说来,夫人这一病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元若枝目光放远了,喃喃道:「可不是吗……」

  之后魏静还是被刘家人接走了,临走前她向林氏和魏锋程撂下狠话,「娘,哥哥,他现在都敢动手打我了,要再不能跟他和离,我真的去死!那时候你们也不要再救我,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妹妹,你们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夜幕低垂,零星几颗星子爬上浓黑的夜空。

  元若枝的「庆幸」,在魏锋程和哭哭啼啼的林氏一同来看望她的时候,预兆着结束。

  林氏的视线避开元若枝病白的脸,低头抹着眼泪道:「好儿媳,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你也不忍心看着你妹妹真的去死,是不是?」

  魏锋程年纪轻轻就袭了爵,从军过两三年立过一些战功,在年轻的勋贵子弟中地位不俗。他自幼习武,身材高大,模样也很俊朗,看起来神采奕奕,比小他一些的元若枝还要朝气蓬勃,此刻却也是愁容覆面一言不发。

  室内寂静如夜里的水,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气氛。

  元若枝咳了两声,虚弱地说:「婆母,我的身子您也看到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林氏朝魏锋程使了个眼色,魏锋程起身坐到床边,拉着元若枝的手抚摸,低声哄着说:「若枝,静儿还年轻,这次你就帮帮她,等她的事了了,我便日日过来照顾你,好不好?」

  元若枝将手从魏锋程的掌心里抽走,又猛然咳嗽几声,无声地拒绝了丈夫的请求。

  林氏一下子恼了,顿时变了脸色,狠狠拍桌子指责元若枝,「你可真狠心,我以为你素日与静儿不和,只是有些龃龉罢了,眼下看来你根本就是恨死了她,巴不得看着她死!指不定你现在怎么看静儿的笑话!我和锋程就不该来找你!」

  玉璧在外面气得脸红脖子粗,嘴唇都快咬破。她家主子病成这副模样,是个人都看了心疼,林氏还在这里咄咄逼人,他们母子还是人吗!

  魏锋程没说一句话,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去握元若枝的手,语气却逐渐冷下来,极度失望地问:「你是真不肯帮?」

  元若枝的手被魏锋程攥得不能动,她疼得蹙眉,却不疾不徐地眨着眼道:「侯爷乃一品侯爵,你都做不到的事,我一个内宅妇人如何做得到?侯爷太看得起我了。」

  林氏见元若枝软硬不吃,又想起从白绫上救了魏静的心痛感,顿时崩溃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元若枝床边,提着裙摆泪如雨下,「好儿媳,你是想让我跪下来求你吗?好,那我就跪下来求你!」

  「娘!」

  魏锋程慌忙伸手去拦,林氏一把将他推开。

  元若枝淡然地躺在床上,丝毫不为所动,连呼吸都仍旧是均匀的。

  林氏到底没跪下去,魏锋程将她牢牢架住,她便十分难受地悬在半空中,直到元若枝漫不经心地分去一丝淡薄的目光,林氏才喜极而泣地站起来,「好儿媳,你这是答应了!」

  元若枝手臂的青色血脉蜿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纤瘦而脆弱,她启唇说道:「事情是还有转圜余地,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氏紧接着道:「别说一个,一千个条件我也答应!」

  魏锋程扶着林氏重新坐下,转眸看向元若枝,「什么条件?」

  元若枝道:「不管我做什么,你们不准质疑,不准过问,不准与魏静通信,不准给她银钱,不准见她,她来了就将她关在大门外,最迟一个月她便能和刘家和离。」

  魏锋程皱眉问道:「你这是想的什么主意?」

  元若枝淡淡瞥去一眼,「没什么了不得的主意,侯爷和婆母那么宠溺魏静,生怕她吃半点苦头,哪怕她嫁去了刘家,也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刘家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舍得放下这块大肥肉?

  「这一个月里,你们只要忍着不管她的事,我再与刘家打官司,要回魏静这些年从侯府拿去夫家的东西,刘家舍不得还钱,自然而然就要放手。」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林氏半信半疑,却又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魏锋程心中也有些不快。

  元若枝冷笑道:「魏静刚说要和离的时候,我便劝你们狠心些先不要管,你们越管刘家越不肯放人。当时——」她顿了片刻,目光落到魏锋程身上,道:「侯爷说我心狠薄情,让我少管你妹妹的闲事,我还敢多说什么?」

  魏锋程讪讪地扯了扯嘴角,全然不记得自己当初说了那种话。

  林氏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因为那时她和魏锋程的想法一样。

  「夜深了,我乏得很。」元若枝躺下去,合上了眼。

  林氏与魏锋程略留下几句关怀的话,步履轻巧地离开了正院。

  玉璧把帘子打得飞起,恨恨道:「死到临头才想起夫人来了!」

  元若枝不置可否,可刘家人现在已经闹到动手的地步了,她不希望世间男人以为,只要娶了一个女人便掌握了她的自由和生死,就能肆意欺凌拿捏,至少得让刘家人知道,他既敢做畜生行径,身上就是要被生生撕下一块带血的肉。

  翌日,元若枝睡到自然醒,洗漱完了吃过早膳,才不慌不忙地将这些年魏静从侯府拿走的东西,重新造了一份册子出来,又吩咐各门各院,不许任何人理会魏静,侯府与她从此断绝关系。

  最后叫来家中另一位管事汪管事,让他拟了状子,再去刘家递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他们侯府没有和离的意愿,刘家赶紧把这些年魏静拿去的家财全部还回来,若一日内不还上来,京兆府见。

  刘家收到消息的时候都懵了,连魏静也傻了,她才不信娘家人会不管她。

  刘大郎跟刘夫人态度十分轻慢,压根儿不把这位汪管事的话放心里,前一个管事可是魏锋程的亲信,到了刘家不也要点头哈腰?换这一位也是一样。

  汪管事平静地道:「二位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事儿由我们夫人接手,侯爷与老夫人说了,闹了半年他们也拉扯得心力交瘁,一切全凭我们家夫人做主。我们姑奶奶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有没有造化。」

  刘夫人脸色很难看,魏静与元若枝关系一向不好,这点她也是知道的,魏家怎么能把事情交给元若枝处理!

  她当场啐了汪管事一口。

  汪管事笑咪咪擦干净脸,说道:「我赶着去京兆府递状子,二位有骂人的功夫,赶紧把家产整理整理,看够不够还。不然刘家这祖宅,日后可归我们夫人所有。」

  说罢,他转身离开,直接去了京兆府。

  刘夫人和刘大郎在忐忑与狐疑之中,斥骂魏静撒气。

  京兆府那边重新接了昌平侯府递来的状子,之前和离的状子乃是家事,刘家不放人,皇帝都不好管,但这次却是财物纠纷,京兆府好管。

  且昌平侯夫人派人特地交代,一个月后再审理,他们便将案子压了一个月。

  足月后衙役去了刘家,让他们速速交还钱财,否则次日便来缉拿刘家人,刘家母子慌了。

  「儿啊,你说昌平侯府这是真的不管魏静了?」

  「不知道……」刘大郎忐忑地拿着京兆府送来的赤红票据,心烦意乱。

  不知不觉中竟然从昌平侯府拿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元若枝竟然每一件都记录在册,魏静不仅签过字,还有人证,刘家的祖宅怕是真的要保不住了。

  刘大郎正忧心,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道:「老夫人,大爷,大太太偷跑出去了!」

  刘大郎眉头一皱,这关头魏静跑了,那债怎么办?东西可是魏静拿回来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刘大郎正要使人去追,刘夫人拉住了他,兴高采烈地说:「她在浣洗院洗了一整个月的衣服,昌平侯府的人问都没来问一下,她这会儿肯定是往魏家跑。就让她跑,我倒要看看,魏家人跟咱们家这官司还打不打了。」

  昌平侯府大门外,魏静衣服陈旧,头发凌乱不堪,声嘶力竭,「开门,开门啊,我是魏静,我是昌平侯府的姑奶奶啊!元若枝,你好狠的心,你不得好死!我死了也要拖着你下地狱!」

  四面八方的人都过来围观——

  「啧啧,这昌平侯夫人着实恶毒。」

  「可不是,连小姑子的死活都不管了。」

  「哎,昌平侯府姑奶奶真可怜……」

  元家的马车停在角落里,里头坐着一位容貌清秀温柔的女子,她打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这是元若枝的继姊元若娴,她年纪不小,却还是未嫁姑娘的打扮。

  丫鬟香雪听着魏静的哭喊声,愤懑不平地同元若娴说:「她怎么能这么做!静姑奶奶可是侯爷的亲妹妹!」

  提起魏锋程,元若娴下意识忆起他凯旋之时万人空巷的场景,他笔挺地坐在骏马上,俊朗不凡,受京城无数少女的仰慕。

  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车帘,面颊稍稍泛红。

  半晌,元若娴放下帘子收回目光,蹙眉道:「疏不间亲,她这一步当真是走错了……」元若枝现在对魏静这么心狠,等魏锋程回过味儿来,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元若娴着人去钱庄兑了一大笔银票,吩咐香雪说:「明天一大早,你悄悄给静妹妹送过去。」又嘱咐说:「不要泄露身分,就说……是侯爷送的。」

  她不要谁感激她,她只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魏静过得凄楚罢了。

  魏静哭到了天黑,昌平侯府还是没有人搭理她,她最终不得不狼狈不堪地回了刘家。

  刘家母子见状焦头烂额,昌平侯府的人这是真不打算管魏静了!

  刘夫人万分不甘心地道:「罢了,不下蛋的女人,娶了没有什么用处,休就休了吧!至于她从昌平侯府拿来的东西,我们只说一件没看着就是,让魏家的人找她要去。」

  刘大郎叹了口气说:「那儿子现在就写休书,明天一大早让人把她赶回昌平侯府,京兆府的案宗和咱们就没干系了。」

  刘大郎写好了休书,他怕衙门的人上门押他去京兆府,天刚刚亮便起来洗漱,谁料正要出门,五百两的银票就撞到了他跟前,送银票的丫鬟说,是昌平侯派人送来的。

  刘大郎看着银票大喜过望,他就说昌平侯府是在虚张声势吧!

  这妻,他不休了,死都不休了!

  今日是昌平侯府送去京兆府的卷宗审理的日子,元若枝本想早些起来,亲眼看着魏静回了家,侯府从此以后也好安宁下来,但是她病情加重,白日里晕倒了许久。

  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灯如豆,也就是说案子已经审完了。

  身边只有忠诚的玉璧陪着,元若枝一睁眼,温热的水就送到了嘴边,接着就是一碗无比苦涩的药。

  玉璧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抱怨说:「……早说让您别管姑奶奶的事。」

  元若枝勉力地扯着唇角笑了笑,说:「好了,别伤心了。从今以后我不是可以好好地养病了吗?魏静应该顺利从刘家脱身,她现在已经回家了吧?」

  玉璧心里咯噔一下,垂下了眼眸。

  元若枝蹙眉问道:「怎么了?」

  玉璧落泪回话,「姑奶奶没回来!汪管事派人偷偷进来传了话,说、说……侯爷偷偷送了五百两银票去刘家。」

  元若枝无力地闭了闭眼,前功尽弃,再也无力回天!

  顷刻间,院外传来猛烈的踹门声,玉璧手里的药碗都抖了抖,苦涩的汤药险些泼在元若枝的衣服上。

  魏锋程一身锦衣皂靴,怒目圆睁地闯进来,双眼发红地瞪着元若枝,他挥手打翻了玉璧手中的药碗,切齿质问,「元若枝,这就是你拿的好主意?现在刘家说便是天崩地裂、海水倒灌也不放人!我昌平侯府若敢往回要一锭银子,他们便要静儿生不如死!」

  元若枝喉咙冒出一股浓浓的腥味,连手臂的烫伤都顾不得管,强撑起身子冷笑,「你明明答应了不再接济魏静,却又拿银子给刘家,结果不是明摆的吗?」

  魏锋程怒不可遏,「事到如今,你还想怪到旁人头上?我知道了,你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帮忙!你不过是想趁着机会折磨静儿、报复静儿罢了!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相信你这样的蛇蝎妇人会救静儿,我要休了你!」

  话音刚落,面容狰狞的林氏从门口扑进来,疯了一般地掐着元若枝的脖子哭喊着道:「你这个毒妇!不愿意帮忙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女儿往火坑里踹一脚!老天无眼啊,家门不幸,我们魏家怎么娶了你这么歹毒的女人!我要你以命抵命!」

  元若枝两眼一黑,脑子发晕,恍惚间,她看到玉璧跑上前拉扯,却被魏锋程狠狠踹开。

  她忽然悲从中来,进府五年,她费尽心机受尽委屈,吞下无数苦果,才成为人人认可的侯爷夫人。

  该她管的,她全都要管,不该她管的,她也要被迫去管。

  管好了是理所应当,管不好便是罪魁祸首,是蛇蝎心肠,是毒妇。

  一场忙忙碌碌、呕心沥血,到头来却落得个人人怨恨的下场。

  元若枝拚尽了全身力气,嘶声讥笑,「无可救药的蠢货!活该你们昌平侯府根本就扶不起来……」

  话音未落,便轰然倒在床上。

  元若枝眼窝深陷,双瞳已经了无生气,蜡烛已然油尽灯枯,屋子顿时黑了下去。

  深夜子时,在一片哭丧声中,昌平侯府发出了讣告。

  年纪轻轻的昌平侯夫人,去世了。

  第二章 改道避开相看

  元若枝死后没有重新投胎,而是去了太虚幻境之中,这里有无数本天书,在星辰遍布、昼夜不分的缥缈境地中莹莹发光,其中最亮的一本,便是离她最近的那本。

  天书原就是翻开的,元若枝低头看去,写的竟然是和她有关的事。

  她迅速翻了几页,书中所记的所有事情与她经历别无二致。

  她竟然是活在一本书中。

  元若枝看到自己去世的那一章,书中内容才不过进行到五分之一,她好奇地看下去,很快便是魏锋程再娶的事情。他年纪轻轻就承袭爵位,膝下没有一子半女,自然要再娶续弦。

  可他所娶之人竟然是她的继姊元若娴!

  元若枝难以置信,快速翻动天书,书中内容忽似皮影戏般投放,书后五分之四的内容几乎全是元若娴如何受人喜欢,如何被宠,就连不好相处的林氏与魏静,也因为元若娴当初对魏静施以援手而好言相待。

  元若枝十分惊诧,「原来那五百两银票是她送的!居然是她……」

  魏锋程会知道真相吗?

  幻象中,魏锋程搂着垂泪坦白的元若娴道:「你不过是心地善良,见不得静儿受苦罢了,元若枝若真心疼静儿,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静儿受苦。」

  他知道了,可他只觉得元若娴善良,狠毒的人只有她元若枝罢了。

  元若枝觉得可笑,她乃元家嫡女,幼时却过得不如一个随母改嫁来的继女,她死了也是为了给元若娴腾出诰命之位。

  原来她只是一本书中给人做配的垫脚石罢了,元若娴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

  魏锋程和元若娴的爱情故事,现在才刚刚开始。

  元若枝还看到了一个词语叫「胎穿」,她见识到元若娴胎穿前所处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里的女子不必学闺中之艺,她们自由恋爱,满十八岁才能成婚,在那边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读书出仕,并且有惊人的成就。

  难怪元若娴学不好琴棋书画和女红,却很会作诗,凭藉风格迥异的精妙诗句压着所有姊妹一头,获得一众长辈与王公贵族的称赞,长大后成为了京城有名的才女。

  难怪她总有超越时代的新奇想法,总是明显有别于大业的其他贵女。

  元若枝草草看完便合上了天书,封面上是《侯门娇宠》四个大字。

  在书中,一切都是既定的,可她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生来却只为了给别人的人生做垫脚石,这样荒唐的天书应该存在吗?

  元若枝伸手撕了天书,在她撕破天书的那一刻,身子化作一缕轻盈的光团,重新飞入了天书。

  韶光三月,春暖花开,金黄枇杷、碧绿青枣开始缀上枝头,如同大颗的碧玺,在明媚的春光下流光溢彩。

  人语堂是元府几间最大的内院宅院之一,堂内廊下左右分别种植着两溜这个时节应有的君子兰。

  小丫鬟们在廊下一边打理君子兰,一边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低头抬眉间,是有些小姑娘动了春心的徵兆。

  玉璧从库房里翻了个手炉出来,丫鬟们瞧见她,连忙收了神色,仔细打理盆栽。

  玉璧捧着手炉进了内室,挑开绸布帘子,却见十四五岁的元若枝正端坐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姑娘瞧什么呢?」

  玉璧走过去,也顺着元若枝的视线往铜镜里看去,泛着古朴铜光的镜面,将元若枝秾丽美媚的容颜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彷佛薄薄纱幔罩着一株刚开的天境娇艳仙葩,美得晃眼。

  正是最青春貌美的年纪,粉面水灵,好似掐一下就能滴出馨香的淡粉仙露。

  饶是看惯了这张脸,玉璧也还是忍不住愣神地想,天底下再难找出她家主子这样动人心魄的美人。

  已故的三夫人,元若枝的生母郎氏,乃二十年前名动京城的大美人,美得沉鱼落雁,恐怕也没有这样好看。

  「没瞧什么。」元若枝微微一笑,缓缓起身。

  她的身材秾纤合度,亭亭玉立,笑起来双眸溢着水光,像两丸黑水银汪在灵泉里面养着,只是眼里比从前多了几分沉静和淡泊。

  从撕了天书的那一刻起,元若枝便重回十四岁——她还没有嫁给魏锋程的那一年。

  如同梦境一般熟悉的闺房,恍惚却格外的真实,元若枝辗转几夜之后渐渐定下心来。

  玉璧递去手炉,同时关心道:「这天气都暖了好一阵子了,主子怎么又想起要手炉暖手了?是不是病了?」

  「应当不是,只是夜里梦魇作祟,最近有些手脚冰凉,暖一阵子就好了。」

  其实是因为前世死的时候是冬天,她还没有缓过劲儿,依旧觉得很冷。

  元若枝从玉璧手里接过手炉坐到榻上,冰冷的手终于有了点暖意。

  玉璧陪坐在旁边,给元若枝倒一杯热水,嘟着嘴说:「院子的小丫头最近也都爱打扮起来了,不过怎么打扮都没有姑娘好看的。」

  元若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圆脸的大丫鬟玉勾侧身从帘外进来,她双手托着红漆托盘,温柔地道:「姑娘,三夫人命人送来的衣裳,说是让您现在换上,一会儿去广济寺上香的时候穿。」

  元若枝这才怔怔想起来,「昌平侯魏锋程凯旋了?」

  玉璧忍不住道:「您可算上点儿心了。」

  原来今天是她和魏锋程去广济寺相看的日子。

  元若枝这几日过得迷迷糊糊,爱发呆走神,丫鬟们说了什么全然没放心里去,自然也不记得今天要去广济寺,但她一直记得魏锋程这会儿意气风发的样子。

  这一年,魏锋程十六岁。他是大业最年轻的侯爷,十四岁时便独自深入敌营,取下敌首,立下一等战功,凭一人之力撑起人丁单薄的侯府门楣,保住快要降等袭爵的昌平侯府。

  今年打倭寇又立下一等战功,一时风头无两,成为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也是前一世,元若枝曾经的心上人。

  「好艳的颜色。」元若枝摸着玉勾呈过来的紫色八幅长裙,说:「艳得有些俗气了。」

  两个丫鬟不置可否。

  元家子嗣众多,姑娘们隔年才一季做一套新衣裳,若不是元若枝今日要去广济寺和昌平侯相看,按照规矩今年春天也是不做衣裳的,这还是从元若枝的父亲元永业帐上拨银子做的,便是俗气些,却也是崭新的,比去年的旧衣裳体面。

  玉璧抱怨道:「明明是您去和侯爷相看,三夫人还要带着那位去。」

  素来不爱嚼舌根子的玉勾也忍不住眉头紧锁地道:「只怕娴姑娘穿的也是新衣裳,簪戴金钗玉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娴姑娘要去和侯爷相看。」

  玉璧顿时紧张起来,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元若枝好看的脸上波澜不惊,顿时她的心也跟着定下来了。也是,金装银装,哪里比得过她家主子天人之姿。

  玉璧便改焦急为讥讽,说道:「这门婚事可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怜惜咱们三房一直在府里颇受委屈,又可怜姑娘年纪小小没了母亲,才给咱们姑娘保的媒。婚事虽未完全定下,但咱们两家已经有了口头之约,也算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三夫人上赶着个什么劲儿?」

  玉勾叹气道:「谁让咱们老太爷当初说的是『三房的姑娘和昌平侯府结亲』呢,三夫人理所当然会认为,娴姑娘也是三房的姑娘。」

  玉璧暴跳如雷,恨不得戳霍氏的脊梁骨,「三夫人是带着娴姑娘二嫁进的元家,由三老爷做主才给娴姑娘改的姓氏,又没上族谱。她能算哪门子的『三房姑娘』!她分明是吃着元家米饭的真州连家人!她们可真不要脸!」

  元若枝没阻止丫鬟们指责继母霍氏,因为丫鬟们没说错,霍氏还真是想让她女儿元若娴去和魏锋程相看。

  前一世霍氏就想这么做,还在她的衣服上做了手脚,幸而她与霍氏斗了好几年,也生出一副魏锋程向来厌恶的「玲珑」心思。那时她已经看穿霍氏的目的,想法子拖延霍氏与元若娴去到广济寺的时间,抢在她们之前见到了魏锋程。

  魏锋程知道这件事后,在与她争吵时曾没头没脑地说过,「我本来该娶的人就不是你!」

  现在她总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魏锋程大抵觉得她从中作梗,阻止了他与元若娴的天赐良缘。想想也是可笑,连她的这门婚事,都是用来给元若娴作铺垫的。

  天书中说她是元若娴的「大号血包」,倒是十分贴合切,争来斗去,总归是给人做嫁衣。

  这一世,她不争了。

  元若娴爱抢什么就去抢吧,何况仅仅一个魏锋程,也没有什么值得抢的。

  元若枝吩咐玉璧说:「把我那件白色的挑线裙找出来,今天穿它出门。」

  玉璧与玉勾同时惊诧地看着元若枝,元家已不如老太爷在世时那般风光了,昌平侯府却炙手可热,元若枝能嫁给昌平侯可是高攀,惹红了多少人的眼。

  她们姑娘这是干什么傻事呢?

  她们最终还是在元若枝的坚持下给她换上了挑线裙子,看着她不施粉黛地上了马车。

  元家西角门外,霍氏已经带着元若娴迫不及待地上了另一辆马车。

  等看到元若枝出来,元若娴紧张地理了理鬓发。

  霍氏笑着道:「我儿不用担心,我给她挑的那件衣服『很特别』,等去了广济寺,她怎么样都没有你好看。」

  元若娴一下子有了底气,母亲霍氏是那么的疼爱她,有霍氏在,她在那位鼎鼎大名的昌平侯面前不会比元若枝差劲,而且她是胎穿过来的,并不认同元若枝与魏锋程的包办婚姻。

  这样威名赫赫的男人,应该选择他真心喜欢的女子。

  马车走到半路,元若枝突然吩咐车夫说:「改道,去昭光寺。」

  谁要跟元若娴在魏锋程面前比漂亮,她比都懒得跟她比。

  马车半路改道去了昭光寺,两个丫鬟满脸惊讶,这时候去昭光寺干什么?

  元若枝同她们二人说:「去昭光寺给我母亲供一盏长明灯。」

  她的外祖父去世前乃是帝师,外祖父和外祖母去世后,牵挂母亲的人很少,好像连父亲都不怎么惦记母亲。

  她是母亲的女儿,她不能把母亲给忘了。而且重活回来之后,可能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十分思念母亲,时常想起小时候趴在母亲膝盖上,看着母亲温柔眉眼的画面。

  皇帝不急太监急,玉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见元若枝不骄不躁,只得作罢。

  她内心却已经想好了,去昭光寺拜菩萨的时候求些什么,好的要求一求,不好的事情也要求一求——自然是求霍氏那对母女的不好。

  元若枝乘坐的马车行驶到昭光寺,霍氏和元若娴的马车也疾驰到了广济寺,母女两人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元若枝的马车跟丢了!

  霍氏心惊,人是她带出来的,如果丢了她要负最大的责任。

  元若娴去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说:「方才枝姑娘叫王二改道去昭光寺了。」

  两辆马车并排走的,路上颠簸,坐车内的人听不清楚外面的人说话,他却听得很清楚。

  霍氏安心下来,却十分狐疑,元若枝突然要去昭光寺干什么?

  元若娴也想不明白,按照元若枝争强好胜喜欢耍手段的性子,这会儿不该避而不来,而是该抢在她们前面才是。

  眼看时候不早了,霍氏拉着元若娴往寺庙里去,边走边说:「不管她去干什么了,总之今日约定的是在广济寺相看没错。她今日不来,正好侯爷只瞧见你一个,你容貌清秀动人,侯爷只见你便只会认定你,到时候我在你父亲面前就好说了……侯爷指定要的,谁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不是?」

  理是这么个道理,元若娴只隐隐觉得奇怪。

  母女俩一想到一会儿要和魏锋程相看,那点疑心便抛到九霄云外了。

  两人进了寺庙,魏锋程还没来,她们便在宝殿里拜了拜菩萨。

  没多久魏锋程来了,他是一个人带着随从来的。

  林氏今日原本也要一同来,可早上的时候突然闹肚子,事到临头又不好毁约,便让魏锋程一个人前往。

  魏锋程能独当一面,一个人过来见元家人,绰绰有余。

  他随着知客师父往庙内去,知客师父说:「元家两位女施主正在宝殿里上香,令慈原是约了侯爷与她们在小禅院里一叙,贫僧现在先带侯爷去禅院歇息,一会儿再带两位女施主来见您。」

  魏锋程今日本就是不情不愿来的,听到还要等,心里有些不大耐烦,原因无他,元若枝名声不好,听说除了长了一张绝色的脸,一无是处。

  他昌平侯府要娶的是当家主母,不是空有一张好看脸皮的花架子,若不是应长辈旧约,今日他来都不会来看一眼。

  魏锋程便问:「她们在哪个宝殿?现在引我过去。」

  做和尚的也要懂人情往来才能保住寺庙的鼎盛香火,元家跟昌平侯府哪个得罪不得,知客师父心里清楚得很,虽然于礼不合,知客师父只犹豫了一下便说:「侯爷请随我来。」

  魏锋程大步走往宝殿,他远远便看见两个女人跪在蒲团上朝着菩萨的宝相跪拜,再走得近些,足以看清年轻姑娘的容貌,清秀有余,至于绝色……委实算不上。

  魏锋程已经没有好奇心走近去看,原地驻足,皱起了眉头。

  这便是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不过尔尔。

  随从忽从院外奔进来找魏锋程,在他耳边飞快低语几句,魏锋程露出诧异的神情,很快便同知客师父说:「我有急事在身,劳烦知客师父与元家二位解释一声。」

  说罢,便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竟丝毫没有与霍氏和元若娴搭话的意思。

  霍氏与元若娴恍然不觉池鱼溜走,等到上完了香,才知道魏锋程来过,又急匆匆地走了。

  霍氏想到元若枝改道去昭光寺一事,急得跺脚,「不好,侯爷定然是见她去了。」

  待上了马车,她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她是个心思深重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耍的手段把侯爷引去了昭光寺,我竟一点儿也没察觉。」

  元若娴深深拧眉,连她也没有察觉一丝一毫。

  昭光寺。

  元若枝入了寺庙之后,带着两个丫鬟去了供奉长明灯的佛塔下。

  寺庙也与普通宅院一样,有奢华与简朴之别,昭光寺不比广济寺香火鼎盛和宝殿华丽,这里依山而建,清幽雅致,种了许多种类的竹子和淡雅的绿植。

  元若枝一路走来,白墙灰瓦,各处翠竹掩映,厚厚的箭竹像柳条一样被压弯了竹身,随着春风拂过地面,沙沙作响,十分幽静。

  小的时候,母亲郎氏不喜欢去广济寺,喜欢来昭光寺。那时候的昭光寺还有一位高僧很会讲经,一些真正喜欢读佛经的人便喜欢来这幽僻之处,不爱去那繁华的广济寺。

  元若枝想起来总觉得母亲那个年纪就爱佛经,实在是有些老气横秋了,但现在的她也有些喜欢这里的气氛,也很遗憾长大之后,原先那位很会讲经的住持已经圆寂。

  到了佛塔底下,小沙弥将长明灯递给元若枝,她接过长明灯说:「我自己上去就好。」

  玉璧和玉勾二人在外面等,元若枝提着长明灯,往二层的佛塔里走,一层已经供奉满了长明灯,她直接去了第二层。

  塔内灯火通明,有三个沙弥在为这些亡者诵经,同时看顾这里的长明灯。

  元若枝仰头看去,高高的塔顶上悬挂着明黄色的佛帆,绣着赤红的经文,佛帆底下缀着铃铛,她在塔内轻轻挪动步子,佛帆轻动,铃铛作响。

  僧人却充耳不闻,仍旧敲着木鱼,默念经文。

  元若枝将郎氏的长明灯供奉在空余的位置,朝长明灯拜了拜。

  等到起身的时候,她注意到母亲隔壁的长明灯很亮,似乎刚换过烛芯、拨过灯芯。应该是在她来之前,隔壁长明灯灯主的家人刚刚来过。

  元若枝也没多看,默默站在长明灯前,想了想与郎氏在一起的画面,才离开了佛塔。

  来了寺庙是一定要捐香油钱的,元若枝的例银不多,仍大方捐出一些聊表心意。

  玉璧又扯着她去拜菩萨,她便去了离佛塔最近的一处偏殿,里面供奉的是一座睡着的观音像。

  玉璧彷佛积攒了一肚子的心愿要和观音说,扑通一声跪下去,朝着观音跪拜叩首,跪念了许久。

  元若枝觉得观音多半不会实现玉璧这落落长的愿望,但她望着观音像,心中也缓缓冒出一些无人可说的话,于是虔诚跪下,双手合十。

  她刚闭上双眼,便听得身后传来霍氏几乎失态的质问,「侯爷呢?侯爷在哪里?」

  元若枝回过头,很意外地看着霍氏,霍氏怎么跟来了这里?

  听她的话,魏锋程难道没去广济寺吗?不应该啊,前世魏锋程去了广济寺,亲眼见了她,虽然很快就离开了,但回去之后就与她定下婚事。

  何况就算魏锋程没去广济寺,霍氏也不该追到她这里来吧!

  元若枝继续拜下去,也不搭理霍氏,等到上完了三炷香才徐徐起身,说道:「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霍氏此时已经恢复了表面冷静,她很善解人意地说:「若枝,今日你父亲让我带你来相看,你怎么能偷偷跑来跟侯爷见面?这对你的名声很不好。侯爷和老昌平侯夫人在哪里?快让母亲出面给他们赔礼道歉,免得魏家误会了你。若因此与你婚事不成,你父亲定要怪罪于我。」

  霍氏向来很会说漂亮话,不愧是生过一儿一女,还能再嫁官宦之家的女人。

  起初元若枝也被霍氏的「好心」迷惑过,直到她明明顺从霍氏,却被父亲罚跪得膝盖都有了旧疾,在霍氏手里摔跟头摔傻了才学乖,懂得怎么忍气吞声做一个「贤慧懂事」的姑娘,从而获得长辈们的赞赏。

  现在,她才懒得去博什么贤慧的名声。

  元若枝淡着脸道:「您若真想我婚事成,为什么明明是我相看的日子,还要带着您精心打扮过的女儿一同前往?我若相看不成,您十分高兴吧,也不用担心回去后父亲责怪您——因为父亲今日肯定会责怪您的。」

  霍氏脸微僵,这继女怎么回事?从前可不敢这样直接地跟她顶撞!

  元若娴上前一步道:「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母亲?你相不相得成,又不是母亲说了算,那不是全看昌平侯府的主意吗?」

  霍氏顺势道:「你姊姊说得对,若我能拿定你婚事的主意,我自然将你嫁给天下最好的男子。」

  元若枝笑道:「是吗?不过不用您操那份心了,我刚求了菩萨将我许嫁给天下最好的男子,菩萨已经答应了。」

  元若娴心口一紧,霍氏也惊道:「你和侯爷相看成功了?老昌平侯夫人已经点头了?」

  元若枝纠正她,「我是说,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霍氏嗤笑一声,「那不正是昌平侯——」

  元若枝忽然变得笑容明媚,「不是他。」她稍顿片刻,笃定而大声地道:「是太子殿下。」

  顷刻间,霍氏与元若娴的笑意生生凝固在脸上,随即如同开裂的墙面一点点剥落似的,显得有些狰狞。

  母女二人不由自主浑身发抖,连玉璧和玉勾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

  「疯了!疯了!」

  「元若枝你简直疯了!」

  霍氏惊恐地连连后退,元若娴也吓得不轻。

  太子聂延璋,莫说止小儿夜啼,便是朝廷重臣见了他,也未有敢近身喧哗者。只因他嗜血残暴、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几乎没有人性,乃是佛祖都度化不了的阿鼻地狱恶鬼,便是在这宝相庄严的佛殿之中,念及他的名字都觉得寒意彻骨。

  霍氏曾听说过太子的一桩「轶事」,作了足足三天的噩梦。

  整个京城,谁敢嫁给这样的一个人?且太子母族覆灭,其人堕落不堪,只知道逗猫遛狗,再怎么风光都是以前的事了!人人都知道……他迟早要被废了的啊!

  太子已到婚龄,待嫁少女无不对太子避之唯恐不及,元若枝竟然说要嫁给太子,霍氏险些晕倒过去。

  第三章 巡铺子遇麻烦

  宝殿侧廊,微露一袭华贵的玄色暗纹衣角,边缘处乃是龙纹织金滚边,华贵而气势慑人,令人望而生畏。

  一旁白净面皮的太监,听到元若枝的「大言不惭」,额头汗涔涔的。

  跟随而来的知客师父哪怕伺候过聂延璋数次,也还是瑟瑟发抖,不停默念心经,仍旧唇色发白。

  太子聂延璋凶名在外,人人见了都怕。

  但他生得并不丑,反而模样精致俊美,美得雌雄莫辨,如仙人下凡,甚至会让人觉得元若枝那一番话是亵渎。

  太监陈福战战兢兢地望着聂延璋道:「……主、主子。」

  他可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姑娘,竟然敢觊觎他家殿下!哪怕是背后呢。

  陈福还很自信地觉得,光凭藉样貌,世间恐怕少有女子配得上他家殿下,那位姑娘好大的脸!

  聂延璋看着少女从宝殿远去的背影,鼻息里溢出疏懒的浅笑,但绝不是为少女背地向他表明心迹那一幕感到高兴,而是一种恶劣的、微含阴郁的笑容。

  「走吧,平康姑母还等着孤。」

  他的嗓音十分温润,竟与他的性子十分不符。

  陈福忙不迭跟上,生怕聂延璋忽然变了主意,万一在这宝殿里见了血……

  虽然说也不大要紧,普天之下,生杀大权不正掌握在皇室手中?

  可佛祖毕竟是人界之外的神仙,到底要尊重着些,不能脏污了佛祖的地界。

  随侍的小沙弥眼见居然顺利脱身,长长舒出一口气之后,精疲力尽地靠在大理石栏杆上,这才惊觉后背全部叫冷汗给打湿了,他也不敢多管闲事,速速溜之大吉。

  霍氏母女还白着脸站在宝殿前,许是侧廊动静惊动了元若娴,她侧头看过去,此时只能看到一道挺拔清瘦的背影。

  虽只是一抹华贵黑影,却可以从他步伐起、衣袂飘飘之间,看出其姿态的优雅与身分的贵重,这一定是捧尽天下最好之物教养出来的矜贵子弟。

  是谁呢……难道他就是魏锋程?

  元若娴心口怦怦一跳。

  霍氏顺着元若娴的视线看过去,疑惑问道:「娴姐儿,你在看什么?」

  人影都消失了,元若娴便说:「没什么,母亲,咱们快回去吧,免得叫妹妹抢在咱们前头去父亲面前嚼舌根。」

  霍氏一听就紧张了,生怕失了先机,她顾不得身分一路跑出去,却见元若枝的马车早已走了。

  霍氏一路上提心吊胆,等她到家,却发现元若枝压根没回来。

  元若枝没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郎氏留给她的一间古玩书画铺子。

  她的外祖父很爱读书,母亲年轻的时候也颇有才气,便有了这么一间铺子,现在传到了她手里。她日后一定是要有个营生的,不求大富大贵,也不必去争权夺利,但总要能够养活自己,让自己过得如鱼得水才是。

  她临时去书画铺子,正好出其不意地查看一下铺子的经营状况。

  马车行驶在路上,玉璧憋不住问元若枝,「主子您可是真的想嫁给太子殿下?」

  元若枝说:「那不过是狐假虎威,吓唬霍氏和她女儿的罢了。」

  玉璧松了一大口气,抚着心口说道:「何苦挑了太子殿下,您可把奴婢也一块儿吓死了。」

  玉勾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连她也一道吓坏了。

  元若枝笑而不语,挑太子殿下自然有她的道理。聂延璋贵为太子,才智出众,不至十岁已然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然自从他母族覆灭后便堕落不堪,行事疯魔人人惧怕。

  这样一个人却蹊跷早死,借他的名声可以省去许多麻烦,也不太会给他带来麻烦。

  不过聂延璋的死亡让元若枝觉得很离谱,魏锋程之所以在她死后一路顺风顺水,皆因为跟对了主子。

  以聂延璋的身分与能力,他若活着,魏锋程顶头的皇子哪里有机会继承大统?自然更没有魏锋程的什么事儿。

  拔萃绝伦的聂延璋,好像也是为了当魏锋程和元若娴的垫脚石才暴毙的,事情很匪夷所思,但元若枝自己亲历了一遭,即便难以置信,还是相信事实可能就是这么荒唐。

  同时她又十分好奇,聂延璋这种人会怎么死?突得疾病?似乎从未听说过他身体有病的传闻。

  元若枝神游的功夫,马车已停在了清疏斋门口,她人还没下车,便听见铺面里吵闹了起来。

  里头,一个面容端正、年至不惑,很儒雅的男人,正气势凌人地指责面相憨实木讷的邓掌柜,「这本书我十天前拿来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什么样子,一点都没修补好,这便是你给我的交代?」

  清疏斋干的小营生是吃点祖传的修书手艺饭,邓掌柜既是手艺人,也是斋内生意的负责人,比起旁的铺面掌柜,他自然不够圆滑,笨头笨脑地解释——

  「这、这原是胡掌柜送到我店里来托我帮忙,我只说试一试,也没答应一定给他补好。且他说,最迟今日是他来取,我怎知客人您来拿,我如何能向您交代什么?不如等他来了再说。」

  那男子才不管别的,很恼火地道:「没这能力你开门做什么生意?我看你们清疏斋这招牌不如砸了的好!」

  邓掌柜顿时脸色发白,「贵人,贵主,这可不是小人的铺面,东家知道了要责怪小人的,您要讲道理!」

  这位中年客人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勋贵家管事,习惯训斥人,论讲道理,邓掌柜根本讲不过他。

  元若枝大步迈进去,笑着盈盈一拜,态度端方大气,「这位管事,请问铺子修补书籍出给您的票据可带了?」

  袁管事闻声打量了元若枝一眼,好标志的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又长得妖娆,眼神却十分稳重,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叫人轻视不得,且这姑娘方才唤他管事,大约是认识他的。

  他乃平康长公主府内的大总管,能见过他的姑娘,至少是皇室宗亲或者封了爵位的贵女,可他却从未见过这位。先不说他绝无可能忘记任何与长公主府有来往的勋贵后代,这姑娘漂亮得过分,委实过目难忘,那么这位姑娘怎么会识得他?

  小小古玩书画铺子,还藏着这样一位眼力过人的小东家,倒是有点儿意思。

  袁管事眉目缓和下来,递出票据,不咸不淡地说道:「别以为来了个姑娘家便可以糊弄过去了。」

  元若枝垂眉微笑,扫了一遍票据便双手奉还回去,说道:「您这票据是万宝斋开的,我们这儿叫清疏斋,您该到万宝斋去要东西。」她又问邓掌柜,「替胡掌柜修补这本书,收钱了没有?」

  邓掌柜摇摇头,大家都是生意场上多年的老朋友了,相互帮忙也是有的,怎么会收钱呢。

  元若枝再问:「也没有立字据?」

  邓掌柜再摇头,这样的口头之约太多了,要什么字据。

  元若枝笑着回头看向袁管事,轻声问道:「您听见了?邓掌柜帮您补书,既没有收您的钱,也没有收胡掌柜的钱,只是义气之举。按理说,这本书我们都不该交给您,而是要还给胡掌柜。于情于理,您也不该找邓掌柜要个交代是不是?」

  事情分辩得如此清楚,袁管事自知没有理由找清疏斋的麻烦,却是那胡掌柜让他来此处拿书的,他懒得为了一本书再去找胡掌柜,清疏斋不承担责任,那也得帮他跑跑腿或者让他省点麻烦。

  袁管事刚要开口,元若枝先一步声音清亮地道:「您也不用谢,这只是邓掌柜的举手之劳,我们开门做生意,自然和气生财,能帮则帮。」

  袁管事抽了抽嘴角,他没有要谢的意思,但这姑娘话都说到这分上,他再要求什么就像是胡搅蛮缠了。

  袁管事心里却不舒服,四十出头的人了,竟叫一个小姑娘顶得说不上话。

  他冷笑道:「既邓掌柜是义气之人,应承朋友的事却闹成这个样子,这便是姑娘口中的义气?」

  不光铺面的名声重要,邓掌柜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他个人的名声自然也很重要。眼看袁管事要砸了他一辈子的饭碗,他嘴笨,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求救地看了元若枝一眼。

  元若枝气定神闲地道:「邓掌柜自然是讲义气的,不过胡掌柜就未必了,人家铁了心要坑害他,邓掌柜本性纯善,哪里防得住?」

  袁管事来了兴致,「这话怎么讲?」

  元若枝瞥了袁管事手里的书籍,徐徐陈述,「您这本书破旧得实在太厉害了,本来就难以修补,您又为了区区一本书亲自跑腿,想来是万分重要的东西。胡掌柜应当是知道您的身分,却无能修补好这本书,不敢轻易得罪,才将烂摊子甩到我们这儿,这不是故意坑人吗?」

  邓掌柜捋了好几遍才捋清楚。

  就是这么回事!几十年的交情了,胡掌柜居然会坑他!

  没想到补书这等雅事里也有这样的肮脏手段!

  玉璧玉勾两个丫鬟直愣愣地看着元若枝,这才进来多大会儿,她们家姑娘是怎么看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袁管事也不由得眯了眯眼,他本以为可能高看了这位姑娘,现在看来却是小瞧了。他倒是一点儿脾气都没了,反而有些说不出来的高兴,许是和聪明人说话的一种愉悦感吧。

  袁管事收起了票据和破旧的书,想起平康长公主可能会责骂他,心情又不太好了,沉着嘴角说:「罢了罢了,的确是很重要的一本书,我还赶着回去覆命,就不跟你这小姑娘纠缠了。」临走前,他忍不住问道:「姑娘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元若枝直直看过去,眼角眉梢皆染笑意,彷佛花苞顷刻间绽放开来,「管事想知道也容易,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袁管事好奇地扬了扬眉毛,心里却想着,长公主府里一掷千金娇养的花也没有这样好看。

  元若枝指着袁管事手里的书,道:「将这本书转交给我们清疏斋修补,五日内归还给您。」

  袁管事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很有些激动,「姑娘是说,你、您能修?」

  元若枝点了点头,技艺都是祖传的,她外祖家的人都会,她母亲也会,她怎么不会呢?

  袁管事正为这本平康长公主心爱的破书心烦,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岂能不觉得舒坦?

  但是这姑娘太年轻了,他有些信不过,便问道:「你家邓掌柜都修补不来,你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如何修补得好?」

  元若枝说:「补书的技艺自然是要经验老道,越娴熟越好,但有些时候,却是要越年轻的人做越好。」

  袁管事不懂补书,不懂为什么要年轻人来补才好。

  邓掌柜上前解答,「若放在五年前,这书我倒是能修,只是如今年纪大了,眼睛大不如从前,修不得字体只有芝麻点儿大小的书籍。您这书上的字迹不凡,小人虽认不出来是哪位大家的字迹,想来并非寻常书籍,自然不敢贸然下手。」

  袁管事看了看邓掌柜的眼睛,的确是浑浊的,再看小姑娘的眼睛,却是明润有光泽,如明珠熠熠。

  他还有些犹疑,原是说今日就要覆命的。

  元若枝在他沉默的时候,道:「反正也是要挨训斥的,最后办好了总比办砸了强。」

  袁管事:「……」

  真不知道该夸小姑娘聪明剔透,还是说她能言善辩。

  罢了,小姑娘的确没说错,今日回去铁定是要挨骂的,何不办好了呢。

  袁管事留下书籍,与清疏斋新立了字据,支付了订金,严厉地说道:「五日后我来取,若还不能取到,你们店的招牌可真的别想要了。」

  邓掌柜忐忑得不敢接话,元若枝却点头应下了。

  末了袁管事道:「姑娘还没告诉我,是怎么识得我的身分的?」

  元若枝指了指他腰间的对牌,笑说:「好精巧的对牌,还有不俗的檀木香。对牌上没有篆刻字,而是很奇特的花纹,普通的对牌都是要写府邸名号与物件名称的,想来您是要去贵府库房取十分特殊又很重要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主家怎么会交给宅子里普通的下人去做呢?」

  袁管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对牌,因为这对牌没有长公主府的名号,并不显露身分,他出门得急,一时没顾得上取,倒叫一个小姑娘凭这对牌看出了些子丑寅卯。

  袁管事不禁笑道:「姑娘好眼力。我姓袁,你叫我袁管事就好。五日后我来取这本书,姑娘可不要再叫我回府去挨骂了。」

  「那是自然,袁先生慢走。」元若枝欠身送了送他。

  邓掌柜合上双手,朝元若枝拜了拜,劫后余生地说道:「幸好姑娘来得赶巧,不然小的都保不住清疏堂的招牌。若有什么万一,那小的可真是对不住已故的郎太傅。」

  元若枝扶起邓掌柜说:「这事儿怨不得您,谁能想到认识几十年的朋友也会狠心拉您去做替死鬼。」

  提起这个,邓掌柜心里很难受也很愤怒,他赤红着脸道:「等关了门,我要去找老胡算帐!」

  元若枝淡笑劝阻,「那倒不必,您看那位袁管事是好相与的吗?胡管事摆您一道没关系,也把袁管事耍得团团转,或许袁管事其实心里清楚胡掌柜的小算盘,但既被我揭开了他便不好装瞎,您好好儿掌着铺子里的生意便是。」

  邓掌柜即刻安下了心,微有些欣慰且崇敬地看着元若枝,止不住地笑,彷佛瞧见了当年他家小姐郎氏的模样。

  他笑呵呵地问:「姑娘这一次来,是想看一看什么?进里头去说。」

  元若枝摇头道:「不去了。我上香回来,时候已经不早,过来看看帐本就回家。」

  邓掌柜也不疑心元若枝是不信任他,反而乐呵呵地把帐本拿过来。

  元若枝心知邓掌柜是个板正的性子,也不用多费口舌解释,略翻了翻帐本,知道了个大概,这铺子的确不赚什么钱,略有盈余而已。

  邓掌柜站在一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生意的确不好,但是他也每天都尽力在做。

  元若枝合上帐本,没说什么,只叮嘱邓掌柜爱护身体。

  回去的路上,她跟玉璧说:「回去记得托人捎带一些补品给邓掌柜。」

  玉璧应下,莫名喜孜孜地靠近元若枝坐着,彷佛挨近她家姑娘一分都与有荣焉。

  玉勾很默契地跟着笑了笑。

  元若枝瞧着两个丫鬟的傻劲儿,心里也有点暖洋洋的感觉,有人荣辱与共,何其幸哉。

  马车到了元府,天色渐渐变暗,外面停着另一辆马车,正要往前院马厩里牵。

  元若枝认出来,是元永业的马车。

  父亲官职不高,却也是中过举的读书人,在朝廷谋了个一官半职,日日去点卯,她正好撞上父亲下值了。

  元若枝进了内院,打听到元永业在书房,吩咐玉璧回去取霍氏给的那件紫衣裳,便径直往元永业的书房去。

  她去得很巧,霍氏跟元若娴都先到了,且连装束都来不及换,应该是刚回府没多久元永业就回来了,而后心急火燎赶来了元永业书房。

  正好,省得下人再去请她们。

  霍氏与元若娴见到元若枝进来,皆提起了心,紧张地看过去。

  到底亲疏有别,万一元永业偏袒呢?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她们没留下什么证据,实情如何还不是凭她们张嘴来说,元若枝难道还能把菩萨请来作证不成?

  元若枝走到脸色黑沉的元永业跟前,看样子她们母女该说的都说完了。

  她福一福身子道:「父亲。」

  元永业沉沉地「嗯」了一声,叫她起来。

  元若枝索性直截了当地开头,「今日相看之事,想来父亲已经都知道,女儿就不多赘述了。」

  元永业儒雅俊美的面上,脸色很不好看,他坐在首座,目光严肃冰冷地瞧着元若枝,问她,「何故忤逆你母亲不去广济寺,偷去昭光寺?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办?你可知道爽了侯府的约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元若枝也不惧怕元永业发脾气,她对长辈的尊敬,来自长者的德行声望和对晚辈的责任与疼爱。显然她父亲在后面两点上做得很不好,前世她快病死的那段时间,父亲也没有挽救她,这让她十分轻视父亲。

  元若枝语气淡淡的,「父亲仔细看一看,今日到底是我去相看,还是她去相看呢?」

  元若娴心头一紧,来得仓促,都忘了换衣服!

  元永业看去一眼,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元若娴穿得可比元若枝体面多了。

  霍氏很了解元永业的性格,她不慌不忙说道:「我又不是没给你置办新衣服,你自己偏要挑旧的穿。我只是你继母,也知道你这些年从没把我放眼里,但你不能什么事都往我头上栽,没有这样的道理。且你姊姊是为了去上香,替你父亲和祖母求个平安,这也不能去了?」

  元若枝懒得和霍氏辩论,同元永业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种时候该不该避嫌,父亲比女儿清楚。若不清楚,拿出去同家里的长辈们说说,让大家都来评评理。」

  以前元若枝最怕和霍氏闹,最要争一个好名声好形象,争一个父亲的夸赞与认同,现在她可是半点都不争了。

  此时霍氏反而怕了,这件事怎么能公开呢!

  元永业敛起俊眉沉默着,张扬出去就是家丑了,是霍氏做得不对。

  书房内静默的时刻,元若枝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回头看到玉璧捧着霍氏早晨送到人语堂的那件衣服,便冲隔扇外使了个眼色,让玉璧进来。

  玉璧托着紫衣进门。

  霍氏找到了遮羞布似的,一脸喜色说:「就是这件衣服,老爷您看看,是不是崭新的,绸缎光滑又细腻,比娴姐儿身上这件可好得多。」

  元永业看着绸缎想了想,霍氏的确做得不周全,但也没有像元若枝说的那样不好。

  元若枝并不辩驳什么,直接提了元永业手边小桌上的一壶热茶,泼在了紫衣上。

  霍氏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新衣服见了水,纯正的紫色竟然似墨迹化开,晕染出深浅不一的颜色,这件衣服严重褪色。

  元若枝又去摸了摸,指腹登时花了一片,搓都难搓掉。她展示给元永业看,说道:「这样的衣服怎么能穿?不出半个时辰,脖子胳膊上全染得是颜色,我还怎么见人?若我再『运气』差些,指不定会有一盆水泼在我身上,那和掉进染缸有什么区别?」

  前世霍氏还真就泼了元若枝一身的水,不过那会儿魏锋程都离开了,霍氏只是拿她出气罢了,却叫她现在拿捏住了把柄。

  霍氏心惊肉跳,元若枝怎么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她还真打算泼元若枝一盆水让她在魏锋程跟前失态,法子是不复杂,但胜在有用。

  元若枝继续说:「既有人刻意为难,左右也是难以相看成功,我何必去受那个辱,所以女儿去昭光寺替母亲供了一盏长明灯。」

  元永业朝霍氏投去一道很重的眼神。

  霍氏僵着脸扯起笑容解释,「老爷,这是料子的问题,也怪不得妾身,许是卖尺头的……」

  不等霍氏说完话,元若枝直接把剩下的热水泼在了元若娴身上。

  茶水还烫得很,元若娴惊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仪态尽失。

  霍氏慌忙去看元若娴被烫得怎么样。

  元永业也斥道:「若枝,你这是干什么!」

  元若枝不轻不重地放下茶壶,道:「既是料子问题,我要看看姊姊的料子有没有问题。还是说,只有我的料子有问题?」

  元若娴手背发红了一片,她怕起水泡,流着泪告退,出去拿凉水冲手。

  霍氏心肝都跟着疼,扭头再看元若枝的时候,眼神里已经带了一抹狰狞。

  元永业也不喜欢元若枝这样泼辣的行为,这不是个好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该这样处理事情。

  霍氏抹着泪就要上前找元永业哭,她生了一张温柔小意更带柔弱的脸,又学了一些诗词歌赋,是那种既可以红袖添香,又很可以撒娇示弱的女人。

  正中士大夫下怀,合了元永业现在的口味。

  元若枝挺直了脊背,不哭不闹,平静地直视元永业,很平淡地道:「父亲要是觉得,您亲生的女儿也就只值得受到这种待遇,女儿无话可说。」

  元永业愕然望过去,他的女儿这是、这是在怨怪他吗?

  却见元若枝脸色淡得不能再淡,哪里是怨怪,分明是倔强。

  他忽然有些心疼,其实就算元若枝真的怪他,他也很难生气。

  他这辈子子嗣福薄,女孩儿里只得这么一个亲生的女儿,若要他更疼元若娴一些……那是不可能的,到底流的不是他的血。

  霍氏万万没想到,大家小心翼翼维护了好几年的逆鳞,元若枝就这样堂而皇之说出来,刚哭出来的眼泪落下就止住了,跟泉水眨眼间断流了似的。

  元永业也不看霍氏,挥挥手道:「你先出去。」

  霍氏嗫嚅半晌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挽回,便先退了出去。

  玉璧也跟着离开书房,顺便将门关上,牢牢守在外面,不许霍氏偷听。

  霍氏瞪着玉璧一眼,倒是没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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