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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云期《福运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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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9-15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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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云期《福运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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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6月29日
【内容简介】
世人只知她是侯府备受宠爱的嫡小姐,却不知府里隐藏的秘密,
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得到满满的珍惜和宠爱……
谁人不知景徽侯宋温卿宠妹如命,
身为大周权倾朝野的重臣,宋虞就是他唯一的软肋,
父母早逝,祖母老迈,妹妹年幼,侯府曾有一度没落,
可就是府里最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短少过她的吃食用度,
小时她怕黑,他日日哄着陪她睡,给她绞发搽香膏,事事亲力亲为,
长大后亦亲手打点她的一应什物,就是烦恼越来越多,
怕她有了心上人太早出嫁,觉得世上除了自己没人能照顾好她,
可她的优秀出色闻名长安城,引来众多爱慕甚至觊觎,
不管是太子的痴心暗恋还是梁王一再设计使坏,
他都有法子压下那些蠢动,砍掉那胆敢作怪的爪子,
因为无论谁都配不上她!如果她注定要嫁给皇子,
那他也只能揭开自己身世的秘密,由他亲自护着她一辈子……
宋虞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比宋温卿对自己更好的人了,
即便不是真兄妹,但楚王的身分不只没让她少了哥哥的呵护,更多了情人的疼宠,
就算遇上贼心不死的梁王找麻烦,他也一样替她找回场子,不允许任何人欺她,
知道她不太习惯两人关系的变化,纵然想立即娶她做王妃,也给她时间慢慢适应,
甚至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不但带她游云州,还陪吃陪玩加陪睡,
所以知晓他在好几年前就决定即使不成亲也要做她的依靠,
她便想着不能再欺负人家了,欢喜穿上了他亲手设计的嫁衣,
岂料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婚后竟在子嗣上和她不同调……
第一章 期盼兄长归来
宣平二十六年的初雪来得迟,十一月才悄无声息地降临。
宋虞不太专心地听着祖母平缓无波的声音,惹得她昏昏欲睡,可她不敢打瞌睡,怕这一睡便等不到归家的兄长,于是频频望向窗外醒神,是以第一个看见纷纷扬扬的雪。
暖阁内厚重沉闷的微沙语调继续着,宋虞打破了这份平和,她惊呼一声,「祖母,下雪了!」
如珠似玉的嗓音扬起又落下,老夫人停了停,分神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地上覆了一层浅浅的莹白,雪花簌簌而落,和着屋内炭盆的哔啵声,嘈杂又宁静。
宋虞已经迫不及待地将盖在腿上的绒毯丢到一边,从长榻膝行至窗牖处,半是欣喜半是懊恼道:「哥哥说今日回来的,这雪下得真是不巧。」
她的动作不甚规矩,老夫人也没阻止,花骨朵儿般的十五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如今又在自家府里,自在一些也无妨。
老夫人呷了口茶,见她还眼巴巴地望着,皱眉提醒一句,「阿虞,当心着凉。」
「不凉不凉,地龙烧得好热。」宋虞心不在焉地回答,转眼又蹙起眉,声音轻轻的,「天寒地冻的,哥哥肯定很冷。」
默默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雪逐渐变大,鹅毛似的纷纷扬扬地洒落,寂静无声,她喃喃自语,「哥哥今日还回得来吗?」
三句话不离兄长宋温卿,老夫人撇去清亮茶汤上的浮沫,低头笑得意味深长。
蜀州地动,人心不稳,宋温卿前去坐镇,一去便是两个月。
宋虞从他走的那日便一直盼着,从银杏染黄盼到初雪降临,终于盼到他平安归家这一日。
这恼人的雪,宋虞哼了一声,眸中满是失落,不过片刻后她又欢喜起来,扭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祖母,明年的收成肯定很好。」
孙女是个乐天的性子,老夫人乐意维持她的纯善,自然应和道:「阿虞说的不错。」
几句话的功夫,雪花已然变得更多了,贴在窗上像洁白的窗花,转眼又化成水,窗外的景象变得朦胧。
见宋虞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老夫人捶捶腿,佯怒道:「我这把老骨头都坐得住,你倒总是跑来跑去的,诚心讨骂是不是?」
老夫人出身兰陵萧氏,五姓七望的大族之一,如今五十有三,鬓边早已染上风霜,声音也沙哑得厉害,但板起脸训人的模样依然威严持重,暖阁内的丫鬟垂首,大气也不敢喘。
宋虞闻言连忙乖乖坐了回去,倒不是被吓的,而是心疼。
祖母早些年患了病,腿疼得厉害,她暂且忘了正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兄长宋温卿,又是捶腿又是倒茶的,将祖母哄得心花怒放。
「你安心坐着,」老夫人气定神闲道:「依着温卿的性子,哪怕天上下了火星子他也会赶回来。你啊,就是关心则乱。」老夫人意味深长道。
宋虞静了静,乖巧道:「祖母说的是。」
老夫人直勾勾地看她一眼,掀开手边泛黄的书页,「祖母年纪大了,管不动了,再过不久这家便要交给你做主,阿虞,你要好好学。」
两个月前宋虞及笄,老夫人便直言让宋虞学理家之道,先从中辅佐,日后嫁了人也好掌管一家生计。
宋虞觉得自己嫁人还早,但是也乐意为祖母和哥哥分忧,是以学得很是积极。
祖母古井无波的声线再次响起,宋虞沉下心,专心致志地钻研起来,纵使暖阁外风雪交加,也没再惹得她回首一顾。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侍卫冒着风雪前来,行礼道:「老夫人,姑娘,侯爷回来了!」
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宋虞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她再也学不下去,欢喜地福身道:「祖母,阿虞去迎哥哥了!」她边往外走边扬声道:「初云去端些糕点,初月去清洗茶具,初星快去正院,让小厮备上热水!」
丫鬟们被宋虞支使得团团转,各自做事去了,暖阁中骤然安静了下来,转眼只剩下老夫人与伺候在一旁的林嬷嬷。
老夫人望着宋虞的背影,笑得慈爱又温和,「你瞧方才阿虞的模样,多像盼着夫君……」
她没再说下去,低头啜了口茶,将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
可惜现在依然不是明说的时候,老夫人长长地叹息一声,白白蹉跎了许多年。
纵然四周空旷,身侧的林嬷嬷还是左右看了看,胆战心惊地压低声音提醒,「老夫人,这话说不得。」
老夫人浑不在意道:「也就是和你说说罢了,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万一憋出心病……我可不想带进棺材里。」
林嬷嬷也暗叹一声。
「温卿及冠了,阿虞也及笄了,可是此事却一拖再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他们俩说实话。」老夫人神色哀痛。
林嬷嬷宽慰道:「老夫人别再想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等身世揭穿之后啊,侯爷和姑娘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可是做了十五年的兄妹,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改的。
停了停,老夫人缓和了语气,笑道:「让人去准备锅子吧,温卿冒着风雪回来,吃了好暖暖身子。」
宋虞已经跑出了祖母的松鹤堂,发间的雪花沁着冷意,直往脑门里钻,身上的融融暖意早已化为冰凉,激得人直打颤,她却一步也没舍得停,满心期待。
临近正门,宋虞的步子却慢了下来,回首对两个贴身丫鬟嫣然一笑,「我跑不动了,你们先去。」
寒露会武,是哥哥派来保护她安危的女护卫,向来听命而行,闻言便从容迈步。
小满是陪着宋虞长大的,情分更甚,关心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疑有他。
宋虞放慢步子整理着跑了一路微乱的发髻,待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她才压着步子,闲庭信步似的款款而去。
怎么能让哥哥看见她不好看的一面呢?
终于走到正门处,恰好有辆马车停下,珠翠华盖,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显眼张扬,不太像哥哥平日的低调作风。
宋虞狐疑地望着,马车里的人漫不经心地掀开帘子的一角,五官都隐在暗处,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与哥哥有几分相似。
宋虞眼前一亮,正要喊哥哥,那人露出了整张脸,目光锐利如鹰,锋芒毕露。
不是哥哥。她失望地移开视线,看向两侧落满积雪的街道,翘首以盼。
那人却没走,直勾勾地望着她,语调玩味,「宋虞?」
虽是疑问,言语中却已是十足十的笃定。
寒露神色微变,闪身将宋虞护在身后,按着剑柄,抬眉看向来人。
心情甚好的宋虞从寒露身后探出半张脸,严肃道:「我是宋姑娘的贴身丫鬟,宋姑娘比我好看千万倍,是真真正正的仙子下凡!」
她夸起自己来眼都不眨,端的是气定神闲,小满原本还害怕着,闻言拽了拽她的衣角,脸都红了。
那人冷冷一笑,放下帘子,马车径直走远了。
危机解除,寒露收回按着剑柄的手,不动声色地盯着方才传话的守门侍卫,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又等了片刻,迟迟不见宋温卿的身影,小满望着宋虞冻得通红的鼻尖,心疼道:「姑娘,咱们回屋等吧。」
宋虞摇摇头,执拗地望着前方,既然哥哥说了今日回来便肯定会回来,他从不骗她。
少顷,一辆马车徐徐行来,惊扰了漫天的雪,拨开寂寂时光。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马车中的人恰好掀帘,双方视线在半空中交会。
看见了她,那双稍冷的眉眼骤然变得温和清隽起来,染上点点笑意回望她,刹那间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宋虞呼吸一滞,心跳都停了停,她喃喃道:「是哥哥!」
马车离正门还有段路,宋虞本想矜持地等他上前,可是见到宋温卿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提起厚重的袄裙,小心翼翼地走下被雪覆盖的高高台阶。
马车在雪地中行得极为艰难,宋虞已经在阶下站定了也没挪动几寸。
风雪扑面而来,宋虞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懊恼地想,头发肯定又变得乱糟糟了,再抬眼时,车夫已丢开缰绳,恭敬地掀开帘子。
宋温卿微微弯腰,一只修长的手拢了拢银灰色大氅,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唇间,掩去一声轻咳,长腿一跨便稳稳地落了地。
天地间皆是一片肃杀景象,唯有宋温卿所在的地方流淌着缓慢的温柔,恍若一弯皎洁的月光。
宋虞矜持地往前走了两步便似雏鸟归巢般飞奔而去,前方的人唇角扬起无奈又纵容的弧度,朝她张开手臂。
宋虞再无顾忌,一头扎进宋温卿怀里,欢喜地仰头喊道:「哥哥!」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不舍,但宋虞还是主动从他怀里钻出来,毕竟她已经及笄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哥哥不撒手。
她仰头笑得明媚灿烂,「哥哥,咱们回家吧!」
宋温卿看了眼她脸颊上的小梨涡,隔着厚厚的衣裳松松地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好,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沉稳又安定,宋虞揉揉鼻子,掩去唇边的笑意,哥哥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风雪还在肆虐,宋虞提着裙子艰难地往上走,脚下踩得极重,尽力保持着平衡,走得极为专注。
终于走上高高的台阶,宋虞正要回头,檐上的积雪不堪重负,滑落下来,覆了她满嘴。
她呸呸两声,着急忙慌地踏入府中,自然没瞧见宋温卿听了寒露的回话后扫了一眼门外的侍卫,那一眼似是漫不经心一顾,两个侍卫却觉得犹如千钧之重,慌忙低下头。
被众人簇拥着回到老夫人的松鹤堂,进入温暖如春的暖阁,宋温卿解下大氅交给长随,朝祖母深深一拜。
老夫人早已热泪盈眶,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哽咽道:「温卿,可有受什么苦?」
虽然宋温卿已经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宋虞忙上前扶住祖母,笑道:「祖母哭什么呀,哥哥不是好好的嘛。不过您要是再不让哥哥吃饭,哥哥可能就饿坏了!」
一句话逗笑了满屋子的人,暖阁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她向来古灵精怪,老夫人亲昵地刮了刮孙女的鼻子,终于坐了下来。
三人落坐,暖锅子早已开始咕噜咕噜冒泡,浓郁的奶香汤底与鲜嫩的山珍肉片掺在一起,云雾慢慢升腾,香味飘进鼻间。
见了哥哥,填饱肚子就成了头等大事。宋虞饿了许久,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但是举起筷子前,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宋温卿。
离家两月,他似乎憔悴了些,又清减了不少,不过仪态依然自有一番贵气。这样挺拔,这样俊秀,长安未出阁的姑娘都为他魂牵梦萦。她握紧了筷子,也不觉得饿了,只望着宋温卿微微出神。
「阿虞,愣什么呢,碗里都快堆成小山了。」老夫人适时开口。
宋虞低头,不知何时,哥哥已经给她夹了许多菜,而他碗中空空。
「没什么。」宋虞掩饰地咬了一口菌菇,鲜嫩的汁水瞬间充斥着口腔。她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忽然看着哥哥出神了呢?
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宋虞回神,发觉宋温卿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愣了下,笑咪咪道:「哥哥,怎么啦?」
从小她就怀疑哥哥有读心术,总能一眼看穿旁人的心思,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
小时候她喜欢吃街上的点心,偷偷让丫鬟买回来,哥哥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她也觉得他猜出来了,只好认错。
再长大一些,她有了姑娘家的心思,哥哥倒是很少会用这种眼神审视她,不知是因为猜不透还是猜透了。
顶着他的目光,宋虞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汤,手一抖,洒了大半,顺着唇角流下来。
「阿虞!」老夫人惊呼一声。
宋温卿已经有条不紊地拿起手帕帮她擦拭,这是他做惯了的事。
宋虞微微抿了下唇,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眉心微皱,目光专注地盯着她下巴上的汤渍,一边轻柔擦拭一边皱眉道:「阿虞,怎么这么不小心?」
薄唇轻启,喊着阿虞时的声音格外好听。
宋虞有些脸热,别开眼小声嘟囔,「哥哥那样看着我,我害怕嘛。」
她的声音是绵软的,说什么都像在撒娇,低声说话的时候犹如清风呢喃,与她过于浓艳的容貌并不相符。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宋温卿收回手帕,眉眼微垂,「哥哥不看你了,好好吃吧。」
宋虞不由自主地瞄了他一眼,他脸上还带着笑意,似乎只是随意说了一句玩笑话。
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宋虞又开始懊恼自己有些像惊弓之鸟了。
刚吃了小半碗,不用她伸筷子,菌菇与肉片又源源不断地送进她的碗里,宋虞艰难地咽下去,蹙眉娇声道:「哥哥也吃,我有手的!」
宋温卿闻言面不改色地把准备夹给她的肉片送进自己碗里。
老夫人看在眼里,笑意深深地给宋温卿夹菜。
宋虞也一股脑地把肉全放在他碗里,转眼宋温卿的碗里也堆成了小山高。
「哥哥要全部吃完哦,不然阿虞会不高兴,阿虞不高兴,哥哥也别想高兴。」她笑盈盈地开口。
宋温卿无奈又纵容地笑,「好。」
吃饱喝足,宋虞闲话几句便躲到一旁和丫鬟们翻花绳去了,祖母和哥哥要谈论朝政,她觉得枯燥无趣。
老夫人呷了口茶,慢慢说起了最近长安城中发生的几件大事,宋温卿静静听着,偶尔商讨几句,声音压得很低。
末了,宋温卿神色凝重地提起一件事,「祖母,梁王回来了。」
梁王李殷,皇帝的第四子,早早便被封为梁王,原本极为受宠,是与当今太子李矜争夺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但不知为何,十二岁的时候李殷忽然前往北境戍边,无诏不得回京。
如今皇帝病重,梁王忽然归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此事犹如一道惊雷在老夫人耳边炸开。
老夫人怔了下,许久才稳住身形,没将茶盏中的水洒出去。她半眯起眼睛,严肃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宋温卿对近些年来的长安密事了若指掌。
老夫人绷紧的身子骤然松懈下来,哑声道:「这长安,怕是要变天了。」
宋温卿并不在意,他晦暗不明地看了眼宋虞的方向,将寒露汇报的事告诉祖母。
老夫人捏紧拐杖,沉声道:「马车里的人是梁王?」
宋温卿颔首。
老夫人微微阖上眼。
梁王与太子之争是必然的,只是他六年未曾回过长安,物是人非,当初支援他的臣子也大多告老还乡了,若是想在短时间内在长安城中争得一席之地,最快的方法自然是……联姻!最好的人选,不就是太子近臣的家眷吗。
宋温卿曾是太子伴读,两人关系匪浅,后来因满腹才华得了皇上的青眼,又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若是想瓦解他们的关系,与宋虞成亲正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而且,待宋虞进了梁王府,若是与宋温卿里应外合打探消息,不被发现还好,若是东窗事发,以梁王的心性手段,宋虞的下场必定无比凄惨。拥有宋虞,便相当于捏住了宋温卿的七寸,他向来疼爱宋虞,绝对不会舍得她受苦。
老夫人猛然睁开眼睛,看向宋虞,又缓缓收回目光。
「祖母,我会保护好阿虞,」宋温卿坚定地许诺,「以后,她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有你这句话,祖母便放心了,」老夫人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不会让阿虞踏入火坑。」
宋温卿沉默地望向宋虞,她双手撑着花绳,中指与小指灵活地动了一下,花绳变换,得到一堆小丫鬟的惊呼与崇拜,那双桃花眼瞬间灿然生辉,两个小梨涡隐隐浮现,笑意开始晕染。
她这样美好,身为她的兄长自是要保护好她。
宋虞玩够了,抬眼看向祖母和哥哥,他们正笑着,想必已经谈完了正事。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陪祖母说了会儿话,祖母很快便疲乏了,宋虞乖巧地起身道别。
宋温卿自然也不会久留,陪她一起回去。
两人走出暖阁,迎面便是风雪,宋温卿走在前面,袭了满嘴的雪渣子,他掩着唇轻咳两声,结结实实地挡住宋虞。
「风有些大,你裹紧衣裳。」他回看了眼宋虞,满目温柔。
宋虞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宋温卿如今的模样有多光风霁月,从那一声咳嗽开始她的心情便开始低落。听话地拢了拢斗篷,她微微抿了下唇,低低道:「哥哥,对不起。」
「怎么又责怪自己?」宋温卿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从未怪过你。」
那只手几乎是一触即离,宋虞却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她勉力扬起一个笑容,「哥哥,我们走吧!」
宋温卿直勾勾地看了她两眼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走在她前面,为她阻挡万千风雪。
十三岁那年,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宋虞贪玩,失足落了水。湖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掉下去的瞬间是冷的,但是水里却有些温暖,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是哥哥跳下水将她救起来。
次日醒来,她什么事都没有,哥哥却落下了时不时咳嗽的毛病。
从那之后宋虞便收敛了贪玩的心性,再也不去危险的地方,哥哥也送了她一个会武功的女护卫寒露,成了她的贴身丫鬟。
从小到大,他一直这样护着自己。宋虞在漫天风雪中微微抬首,仰望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可是她带给他的,似乎只有痛苦。
「哥哥……」宋虞伸出手,轻轻扯住宋温卿的大氅,像是拉住了她与他的羁绊。
宋温卿回头,瞥见她暴露在空气中的青葱玉指,皱着眉握住,藏进他的袖子里。
热度源源不断地顺着掌心传到心里,宋虞呼出一口白气。
「哥哥,」她把方才的话说完,「我为你煮茶吧。」
「好。」
第二章 侯爷的掌心宝
小花厅里,宋虞跪坐在蒲团上,眉眼专注地将茶引注入锅中。
门外大雪纷飞,花厅中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宋温卿知道宋虞泡茶的时候不喜被打扰,所以并未出声,以手支颐,静静地打量她。
自从他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宋虞就开始和祖母学习茶艺,这几年学下来,茶艺虽然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一举一动倒是甚为赏心悦目。
当然,在他眼里,哪怕宋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能找到她可爱灵动的地方,比如眸中的水雾让他不自觉地心软,鼻尖红红的惹人怜爱,心都要化了。
此刻十五岁的少女神情温婉地泡茶,容貌中的浓艳淡去几分,周身都融着身后雪景的淡白色光晕,像传说中的圣女,圣洁不可侵犯。
小姑娘长大了,有人心慕,有人觊觎,还有人……要让她做斗争中的牺牲品。
余光扫到长随岁寒的身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温卿淡淡瞥他一眼,没动。
岁寒也知道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侯爷也得陪完了姑娘才过去,这是十余年来从未变过的规矩,所以识趣地退下了。
茶香氤氲中,宋虞轻轻松了一口气。
「哥哥,这是敬亭绿雪。」她忐忑地捧起一杯茶。
宋温卿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茶汤清色碧,茶香浓郁,他温和道:「阿虞进步了。」
「哥哥还没喝呢,怎么就知道我进步了?」宋虞出声催促,「快尝尝!」
宋温卿浅浅啜了一口,香气鲜浓醇和,回味甘甜。
宋虞等了许久,手心都要出汗了,见他一直不说话,她挫败地叹了口气,「哥哥不用安慰我了,我再练练吧。」
她在茶艺上实在没有进步的空间了,现在泡的茶和初学时一模一样。是不是哪一步忘了?宋虞望着檀木桌上的茶具,默默回想着步骤。
「阿虞没看出来吗?哥哥是在回味,」宋温卿失笑,「确实进步了,很好。」
宋虞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哥哥从不骗她,所以是真的!她笑咪咪地捧着脸,看着宋温卿慢慢品完了一整杯茶。
宋虞脸上有一对梨涡,一笑就格外明显,宋温卿很喜欢,他把茶盏放下,伸手戳了下她的梨涡。
「不许戳了!」宋虞忙护住脸,小声抱怨,「我的梨涡这么深,肯定是你以前戳的次数太多了!」
宋虞有一副明艳的长相,桃花眼,翘鼻,唇不点而朱,恰到好处的妩媚,少一分则艳,多一分则妖,像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
因她闺名宋虞,长安城中爱慕她的人便称她为虞美人,不过她笑起来梨涡浮现,减轻了艳色,显得可亲又可爱,爱慕她的人更是趋之若鹜。
宋虞却不乐意可亲可爱,她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辈子不嫁人才好。
这个缘由她没对哥哥说过,所以宋温卿自然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不过见她不喜欢,他便认真道:「以后哥哥尽量克制住。」
克制……这是什么词啊,宋虞揉了揉脸,看向哥哥。
他们虽是兄妹,宋温卿的相貌却与她不同,是极为清隽的,眸光如星,鼻梁高挺,薄唇平直,如峰上雪,如远山雾霭,高不可攀,两人从长相来看一点都不像兄妹。
宋虞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说不定她是被抱养的呢?毕竟爹爹不喜欢她,从未对她有过一分好脸色。
可是府里的人都说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爹爹不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到来让娘亲丧了命,至于哥哥……爹爹喜爱极了哥哥,他从小便是由爹爹教养长大的,肯定是亲生的。
「阿虞,在想什么?」宋温卿开口。
两个月不见,她似乎又多了几分心事,不会告诉他的心事。宋温卿皱了下眉,猜测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男子。
「我只是有点困了,」宋虞慢吞吞地找藉口,「方才岁寒不是过来了,哥哥去忙吧。」
这个奇奇怪怪的念头一定不能告诉哥哥,他听了之后会难过的。
「阿虞煎茶的时候不专心。」宋温卿失笑,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想宋虞这么快便嫁人,大周女子十八岁嫁人也不算太晚,他还想再留她几年,哪能轻易被旁的男人骗了心。不过转念一想,宋虞从前是很黏他的,今日居然赶他走……他眉眼微沉,默默打量她,难道真的有了喜欢的人?
宋虞被他看得心里发虚,目光不自觉地飘忽起来,她支支吾吾道:「哥哥,你、你怎么了?」
宋温卿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哦哦,好。」宋虞松了口气,幸好他没再追问。
将宋虞送回她的院子,宋温卿冒着风雪回到正院。
「人带来了吗?」跨进院子,他低声询问,声音冷淡得像换了个人。
岁寒已经习以为常,在姑娘面前侯爷是宽厚温和的兄长,在旁人面前就变成了冷若冰霜的侯爷。于是他恭敬地回答:「已经在院里跪了半个时辰。」
宋温卿微微抬眼,瞥见一个跪在雪地里的侍卫。
天寒地冻的,他冷得直发抖,听到声响后反应慢半拍地僵硬扭头,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活像个中毒的人。
「侯爷何故……让属下、属下跪在此处?」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本想挪步过去,可整条腿却早已僵直,一寸也没动。
宋温卿淡淡扫他一眼便进了屋,浴间内已经备好了热水,他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虚弱的哀求,神色不变地靠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院子里变得吵吵嚷嚷。
「哎呦,怎么还有个大活人,吓小爷一跳,我还以为你们在这儿堆了个雪人呢!」
院子里传来几声低沉的笑,很快又隐去。
宋温卿起身更衣,水声零落,顺着腰腹往下,又隐在里衣中,变成一汪浅浅的水渍。
院里的人耳尖,听到水声气极道:「宋温卿在穿衣裳?你们怎么不早说!」
他着急忙慌地推开门,却只来得及看见宋温卿线条俐落的肩背,下一瞬又被屏风阻隔。
「下次进来之前记得敲门,」宋温卿边穿衣边冷声道,「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不用看就知道进来的人是楚平遥。
楚平遥出身武将世家,父兄先前忙着征战,对他疏于管教,等有空管教的时候他却早已养成了顽劣的性子,楚将军见了他便头疼,将他扔给宋温卿,不求挣个一官半职,只求别学一副纨裤做派。
这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已然到了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地步,不过虽然是兄弟了,楚平遥还是怵他。
听到这冒着冷气的话,哪怕身边还飘着温热的水雾,楚平遥还是哆嗦了一下,干笑道:「是是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这就走。」
楚平遥贴心地关上了门,左摸摸右找找,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冻柿子。
不多时,宋温卿出了浴间。
楚平遥翘着二郎腿吃着冻柿子,吊儿郎当地问:「怎么回事啊这是,我一来就看见个雪人。还想着你这么有雅兴,不去哄妹妹,也不去见太子,一件正事不干,居然堆起雪人了。结果好家伙,居然是个人。」
「废话少说,」宋温卿问,「你有事?」
「当然,而且还是大事!」楚平遥一下子跳起来,凑近宋温卿耳语,「梁王回来了!」
这自然是一件爆炸性的消息,楚平遥摩拳擦掌,一脸得意,彷佛在说「这事你不知道吧,小爷先打听到的」。
没想到宋温卿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他指了指前面的雪人,漫不经心道:「他就是梁王的人。」
楚平遥一惊,自己费了老半天劲打探的消息,他刚回来就抓到了梁王的探子?
「属下冤、冤枉!」雪人哆哆嗦嗦地喊,「属下只是将马车里的人认、认成了您,属下真的冤枉……」
宋温卿以手支颐,面色平淡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他是怎么进府的?堂堂侯府,侍卫找得也太随便了吧。」楚平遥好奇地发问。
岁寒道:「说起来,这事儿还和姑娘有些关系。」
楚平遥啧了一声,一旦和宋虞扯上关系,这人可别想善终了,宋温卿可是个宠妹狂魔。
他惋惜地咬了口冻柿子,不过转念又想,那他岂不是能见到宋温卿教训宋虞的样子了,真是闻所未闻、普天同庆啊!他幸灾乐祸,「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宋温卿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老实了,这才示意岁寒继续说下去。
岁寒小心翼翼道:「姑娘心善,在街上遇到乞儿便会让他们去咱们的铺子里做工赚钱,或者在府中谋个差事,是以有人鱼目混珠……」
他没再说下去,宋温卿也已经懂了,他冷声道:「利用阿虞的善心?」
岁寒称是。
楚平遥也听明白了,他又咬了口冻柿子,口齿不清道:「明律,这事儿你可得和宋虞好好说道说道,可不能再往府里带不相干的人了。」
明律是宋温卿的字。
宋温卿沉声道:「阿虞有什么错?错的是心术不正之人。」
「啊?那你不管了?府里肯定还有别的探子!」楚平遥差点跳起来,纨裤如他都觉得荒唐,宠妹妹也不能是这个宠法啊!
「自然要管,」他看向岁寒,一字一顿道,「去派人查探一番,不管是府里还是铺子、庄子,一个都别放过。」
岁寒领命而去。
楚平遥也吃完了冻柿子,摩拳擦掌道:「然后呢然后呢?是不是该让小爷出马了?」
是放在锅里煮呢还是拴在马上拖着他们跑呢?楚平遥两眼放光地望着宋温卿。
宋温卿看向院子里跪着的人,他冻得太久,似乎没剩几口气了。
他淡淡道:「梁王殿下刚回来,珠宝美人都有人送,我也送他几个得力的家奴吧。」
这是要把探子原封不动地送过去?楚平遥琢磨了一番,拍掌叫好,「妙啊妙啊!」
天色渐晚,风雪早已停驻,粉紫色的云霞挂在窗外,连还未沉坠的金乌都有些逊色。
宋虞幽幽转醒,原本说困了只是个托词,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她出神看了一会儿窗外,坐起身哑声问:「几时了?」
小满掀开厚厚的毡帘,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她笑嘻嘻道:「姑娘醒了?该用晚膳了。老夫人催了两回,听说您还睡着,就派人送了膳食过来,现在还热着呢。」
「下午哥哥出府了吗?」宋虞坐在圆桌前拿起筷子。
小满边殷勤地布菜边道:「没有,不过楚公子晌午过来了,晚膳前走的。」
宋虞有些意外。爹爹去世那年,哥哥才九岁,不足以支撑起这个家,景徽侯府逐渐开始败落,祖母撑了几年便有些力不从心,哥哥从十五岁起便开始独当一面,得了皇帝的赏识辅佐太子,才能逐渐显现,后来皇上病重,太子监国,全心信任哥哥,可谓是权倾朝野。
如今的景徽侯府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全是哥哥的功劳,所以他总是很忙,今日待在府里倒是不常见。
不过这样的话,晚上她就能见到哥哥了,宋虞便笑起来,饭也多吃了半碗。
「姑娘,您不是说要节食吗?」小满讶然道,「今日吃的可太多了!」
宋虞捂着微凸的肚子虚张声势,「一点都不多!我已经坚持两个月了,平均一下我每日只是多吃了几粒米罢了!」
虽然理不直,但是气势一定要足,她说得格外大声。
没想到冷不丁的,门外忽然传来宋温卿的声音。「阿虞在节食?」
寂静一刹,宋虞僵硬地转头,干笑道:「哥、哥哥,你来的好早。」
「幸好来得早,不然便听不到这句话了,」宋温卿淡然地坐下,目光温和地与她对视,「为何要节食?」
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问话,可是宋虞已经和他生活了十几年,自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错开目光,心虚地低头,「我、我只是觉得自己胖了一些……」
哥哥是不允许她节食的。小时候侯府败落,哥哥宁愿把最后一块玉佩典当了,也要聘请最好的厨子给她做膳食,从不短了她的吃穿用度,后来祖母查帐的时候吓了一跳,整个侯府花用最高的便是食材与厨子的月钱。
从小便锦衣玉食的宋虞,长大后周身气度与别的贵女别无二致,丝毫看不出景徽侯府曾落魄过六年之久。
哥哥一直不说话,宋虞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真的哥哥,你没发现吗,我最近——」
「没有,」宋温卿打断她的话,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阿虞,你只是长高一些罢了,没有胖。」
胖了他也喜欢。他将这句话憋回肚子里,因为他知道说了之后宋虞会炸毛,误会自己真的胖了,不太好哄。
宋温卿上下打量她,面前的姑娘目光闪烁,眉眼含羞,腮边还藏着红晕,轻轻咬着唇瓣,欲语还休,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他目光微沉,想起自己的猜测,轻轻敲了下桌面,逼迫宋虞说话。
「可是、可是……」宋虞和他撒娇,「阿虞真的胖了嘛。」
这招向来百试百灵,她不想回答的时候软声撒娇,哥哥便不会再问,可今日好像不灵了。
宋虞小心地观察他,哥哥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但是面色却冷了几分,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阿虞,你是不是……」他停顿了下。
宋虞疑惑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可是他一直没再开口,气氛便凝滞着,桌上的残羹也不再冒热气,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过来收拾。
「算了,」他没再说下去,抬眼看向她,「是直接睡觉还是去沐浴?」
「那就先沐浴吧。」宋虞奇怪地看他一眼,也没再提,往浴间走去。
独留宋温卿望着桌上那道红烧鲫鱼出神。
阿虞真的长大了,有了喜欢的男子,为他节食,为他面色含羞,那两个小梨涡,以后会对他笑。宋温卿有些想不通,他只是去了蜀州两个月而已,阿虞怎么就有了喜欢的人了?是谁呢……
楚平遥?
不是,阿虞向来不喜欢他吊儿郎当的纨裤模样,他们总是相互斗嘴,像两个幼稚的孩童。
李矜?
李矜是太子,他确实是喜欢阿虞的,阿虞倒是没表现出过别的心思,待他恭恭敬敬,但是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
宋温卿阖上眼,静静地思索着与宋虞走得近的世家公子。
「哥哥,你睡着了吗?」宋虞走出浴间,见他闭着眼睛,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
外面冷,屋里没开窗,馥郁的香气很快便充斥鼻间。
他的目光带着捉摸不透的意味望向她,宋虞唤来丫鬟将桌上的膳食收拾干净。
待安静下来,宋虞自然地将绞头发的巾子递给宋温卿。
小时候宋虞怕黑又怕鬼,所以八岁之前一直与宋温卿同床共枕,她有个毛病,沐浴之后容易犯困,沾枕头便睡,可是头发还湿着,宋温卿便亲自帮她绞乾头发,久而久之宋虞也习惯了,哪怕她长大后有了独立的院子,绞头发的细碎事情依然是宋温卿来做。
宋温卿也甘之如饴,除了她的小梨涡,他最喜欢的便是他亲手养出来的乌发。
可现在他望着面前乌黑的青丝,不禁想,等阿虞嫁人了,她的夫君会为她绞头发吗?越想越觉得烦躁,动作却依然轻柔。
宋虞下午睡了一觉,现在不困,但是哥哥的手法很舒服,惹得她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她强撑着挺直脊背。
再一次垂下脑袋,她似乎听到哥哥说了句话,可是方才她不太清醒,于是呢喃道:「哥哥,你说什么?」
身后却没了声音。
大概是听错了吧,宋虞拍拍脸,为了让自己不睡着,她探身从梳妆镜前拿起几罐香膏准备自己搽。
柔顺的发丝便顺着宋虞的动作从宋温卿指间滑落,他不由自主地抓住,却扑了个空,只余满手馨香,怅然若失。
宋虞毫无察觉,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哥哥,你要不要替我搽香膏?」
「好。」宋温卿答应的干脆。
咦,宋虞眨眨眼,哥哥怎么就这样同意了?
兄妹之间也有诸多规矩,所以从她十二岁开始,哥哥便很少会触碰她,不像小时候那般举止亲密。
不过她才不会让他帮忙呢,她还记得小时候哥哥帮她搽香膏,用了大半罐,她又困倦,没看一眼便睡了,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整个软枕都不能要了,全是香膏的痕迹,她怒气冲冲地去问他怎么回事,他一边道歉一边说以为搽的多更好。
想起这件趣事,宋虞吃吃地笑起来,她可不敢再冒险了!
宋温卿绞头发的手微顿,许久才继续。
「香膏是不是快用完了?」他轻声道,「我带了蜀州的香膏,你若是喜欢,我再派人前去采买。」
宋虞的一切都是由宋温卿置办的,不管是布匹、簪子还是香膏,余量还有多少,恐怕他比宋虞记得还要清楚。
他喜欢把宋虞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不管大小事都不需要她操心,她只要平安快乐便好。
「唔,确实快用完了,」宋虞看了眼快要见底的香膏,轻快道,「明天我试试蜀州的香膏吧。」
宋温卿便露出笑意。
绞乾头发,宋虞也搽完了脸,她站起身把香膏放回原处,径直坐在梳妆台前。
宋温卿又上前拿起篦子为她梳头,这些事情不必多说,都是他做惯了的,早已形成两人之间独有的默契。
闲着没事,她认真地扫视了一圈梳妆台。
她的梳妆台上有一排宋温卿亲手雕刻的木雕,全是他送她的生辰贺礼,十二岁之前送的是十二生肖,十二岁之后送的是木簪。
偶尔得了闲,宋温卿还会雕刻一个小时候的宋虞送给她,全被宋虞摆在了梳妆台上,日日都能看见。
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宋虞心满意足地摆弄起梳妆台上的簪子与耳铛,思索着明日要戴哪几件首饰,可是实在太多了,她看得眼花撩乱。
宋虞忍不住嗔道:「哥哥,以后不要再给我买首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挑了!」
「不知道戴哪件说明你都不喜欢了,」宋温卿随口道,「明日哥哥再让人给你打几件好看的。」
「……」有银子也不能这样花啊,宋虞心虚。
她看过这几个月的帐本,侯府里的开销除了为祖母治病的名贵药材之外,就数她的首饰衣裳占了大头,可是哥哥依然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似乎为她掏空家底也无妨。
宋虞闭了嘴,怕再说下去他打的首饰就不是几件而是几车了。
她的头发养得好,不必多梳,宋温卿很快放下篦子,随意拨了拨她的头发,满头青丝垂到腰际,柔顺又光滑,让人移不开眼。
宋虞站起身,笑咪咪地行礼,「哥哥慢走。」
宋温卿俯身在她额前印下温热一吻,低声道:「好好休息。」
宋虞小时候怕黑,总要缩在宋温卿怀里才能睡得安稳,她又长得粉嫩可爱,宋温卿便忍不住心疼地亲亲她,没想到每次亲她,她便会睡得格外香甜。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怕黑了,这个习惯却依然延续了下来。
宋虞抿了下唇,笑着朝他挥手,小梨涡灿烂又可爱,宋温卿多看了两眼才转身。
他走出屋子,宋虞抬起手摸了摸热烫成一片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唉,他们已经长大了呀,再亲额头是不是不太好,但哥哥又是在关心她,所以宋虞一直没有提起,怕哥哥难过。
第三章 心上人是谁?
「吱呀」一声,屋门又开了,宋虞慢半拍地抬头。
宋温卿去而复返,抬眼望见她额头上的手,眼底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片刻后他神色如常地开口,「阿虞,哥哥想问你一件事。」
「你、你说。」宋虞不自然地将手放下,冷风顺着大开的屋门钻进来,她冻得颤了一下。
宋温卿关上门,却没转身,他望着门框上的精致雕花,低声问:「阿虞,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骤冷骤暖,心情也随之一起一伏。
在宋温卿转身的瞬间,宋虞惊奇地望向他,好奇地问:「哥哥怎么忽然问这个?」
他从过来的时候便有些心事重重,她早就看出来了,本以为是朝堂上的事,她不懂这些,便不多问,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关于她的,但她没有喜欢的人呀,如果非要说的话,那肯定是哥哥。
当那些无聊的世家公子们揪着小姑娘的头发恶作剧的时候,宋温卿早已承担起一个家族的责任,从不动声色到不怒自威,也只花了两年时间而已,他可以和年长数十岁的老臣谈笑风生,亦能与同龄人和睦相处,所以与她同龄的少年如何在她面前佯装成熟,她一眼便能看透,在她看来不过是顽童的把戏。
从小她便仰慕哥哥,她的择夫标准便是按照他来的,可惜没有人能像哥哥这样厉害。宋虞忧心忡忡,若是一直找不到和哥哥一样的郎君,她不会等来等去,变成一个老姑娘吧?
「哥哥只是好奇。」宋温卿声音很轻,「阿虞就快十六岁了,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是……」
他忽然停顿。
宋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但是什么?但是哥哥已经给你找好了夫婿?但是你还小?但是你有娃娃亲?但是……一瞬间,宋虞想到了上百种「但是」后的话,好奇地望着他。
「但是我想多留你两年,」宋温卿终于开口,「阿虞,哥哥不问你喜欢的人是谁,哥哥只有一个请求,十八岁再嫁人好不好?」
「……」宋虞无奈,「哥哥,我没有喜欢的人。」
她抬头,垂落在胸前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扬起又落下,清浅的馨香变得浓重又热烈。
不过显然他不太信,目光狐疑。
宋虞只好道:「好吧,我十八岁再嫁人。」想了想,她又提了一个要求,「不过哥哥,以后你要找一个像你一样的好郎君给我做夫君,不然我是看不上的。」
见她答应,宋温卿放下一桩心事,神情不再心事重重,反而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轻松愉悦。
他拍拍她的脑袋,温声道:「好了,哥哥回去了。」
宋虞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融入浓稠夜色。
关上门,她躺在温暖的床榻里,裹紧了松软的被子,明明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及笄了,是该议亲了,不过哥哥都二十岁了,祖母还没操心他的婚事,甚至连提都没提过一句,那她的婚事自然也是不着急的。
哥哥是不是怕她被人拐跑了呀,宋虞觉得有趣,忍不住开始畅想她出嫁的时候哥哥会不会丢弃平日里的端庄自持,然后哭得稀里哗啦,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宋虞在祖母院子里用了早膳。
宋温卿没来,遣了小厮递话,说是太子一行人来了,正在理事堂商讨事宜。
这是常有的事,宋虞见怪不怪,依然安静地用着膳,不过每次听到这件事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太子好好的太子府不待,非要巴巴地来景徽侯府商议正事,是景徽侯府的花比太子府的香还是景徽侯府的草比太子府的绿?
她不大明白,与太子也并不算熟悉,好几年了也没能知道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前随口问过哥哥,哥哥却什么都没说,她也没太在意。
正想着这些无聊的事,门外有丫鬟进来回话,「老夫人、姑娘,表姑娘过来了。」
诗姊姊来了?宋虞马上扬声道:「直接请进来!」
「阿虞,我老远便听到你的声音。」方若诗从容地走进暖阁,掩唇轻笑,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走近八仙桌,方若诗微微福身,仪态万方道:「祖母安好。」
方若诗是宋虞娘亲方氏的娘家人,两人是表姊妹,亦是闺中密友,方若诗便随了宋虞称呼老夫人为祖母。
方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方若诗练就了一副好仪态并不奇怪。
不过幼时方若诗也会与宋虞一起跑上跑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慢慢沉稳下来,如今越发端庄。
宋虞却没什么变化,只能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但是在自家人面前,她向来怎么舒服怎么来。
见方若诗一颦一笑都动人,她也觉得自己太过散漫了,终于坐直身子。
老夫人笑着将方若诗拉到跟前仔细打量,颔首道:「诗儿最近倒是抽条了,模样也长开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多谢祖母夸赞。」方若诗轻笑,慢条斯理地坐下。
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宋虞用膳的速度加快,最后匆匆喝了两口碧粳粥便站起身,朝方若诗眨眨眼,「诗姊姊,我们出去玩。」
老夫人含笑目送她们离开,一端庄一灵动,两道身影各有各的美。
「老夫人,咱们姑娘也长高了,」林嬷嬷笑呵呵地开口,「模样也好。」
「阿虞的爹爹和娘亲都高,她自然不会差到哪去。」老夫人轻轻搅着银匙,忽的叹了口气,「不过容色太盛不是件好事,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看最近两年,阿虞都不怎么出门了。」
「老夫人,姑娘懂事呢,」林嬷嬷连忙安慰,「等哪家有了宴会,姑娘说不定便出门走动了,有侯爷陪着,肯定出不了差错。」
「但愿吧。」老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两道纤细身影越走越远。
宋虞与方若诗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个小花园,四周的院墙极高,挡着风,所以花开得很好。
母亲爱花,围墙便是爹爹让人建造的,如今物是人非,早已成了宋虞的地方。
姊妹俩坐在亭中,一同望着被昨日的大雪摧残后的梅花。
历经一日,这些梅花倒是开得越发的好,远远望去,宛若红霞。
正出着神,方若诗忽然开口,「阿虞,我听说……表哥回来了?」
「对呀,昨日回来的,」宋虞哼了一声,「今日一大早便去理事堂了,也不过来陪祖母用膳。」
「表哥是很忙。」方若诗漫不经心地附和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理事堂的方向。
「诗姊姊,舅舅舅母是不是开始张罗你的婚事了?」宋虞好奇地问,「前段时间祖母提了一嘴,我一直记着呢。」
宋虞很少出门,更不常去方府,毕竟娘亲是因为难产才去世的,她怕外祖母见到她之后伤心,所以总是方若诗过来找她玩。
方若诗顿了下才小声回答:「嗯,是在相看了。」
宋虞仔细地瞅了她两眼,却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欢喜的神色,想来是对那人不满意,所以识趣地没再提。
方若诗却不吐不快,直接说道:「阿虞,我不喜欢他。」
宋虞眨了下眼,可是她相看的人似乎很好呀,听说是国公府的嫡幼子,容貌与才学都不差的。不过缘分一事是强求不来的,不合眼缘也很正常,当然,可能还有一个缘由。
宋虞微微歪头,好奇地问:「诗姊姊是有了喜欢的人吗?」
方若诗扶簪子的手微微凝滞,许久才随意扶了一下,簪子却更歪了。
她正要说话,岁寒忽然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侯爷、侯爷动了怒,您快去劝劝吧!」
哥哥生气了?宋虞诧异地站起身,哥哥那么好的脾气,谁惹他生气了?
她朝方若诗点点头便跟着岁寒往理事堂快步走去,路上也了解了个大概。
去往北境六年的梁王殿下回来了,返京的路上偷偷摸摸,等到了长安倒是大张旗鼓地办起了赏花宴,就定在三日后。
梁王府的人一刻钟前递来了帖子,写着她和哥哥的名字。
宋虞向来不喜欢这些场合,哥哥也一直纵着她,不去便不去,偶尔宋虞遇到感兴趣的,或者实在推不掉的也会去,待半个时辰便回来,但这次哥哥生气了,看来这赏花宴是非去不可了,而且不能轻易离开。
宋虞琢磨着,思索一会儿该怎么劝哥哥。
理事堂里的低气压也持续了许久。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地望着坐在太子右侧的男人,明明依然是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但眼神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他攥着那张烫金请帖,指尖泛白,几乎下一刻便要揉成一团扔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声祈求着岁寒快些带宋姑娘进来。
终于,一声「姑娘慢些」让众人都活了过来,脸上露出松快的笑意。
谁人不知景徽侯宋温卿宠妹如命,见了宋虞之后保管什么气都消了!
果然,宋温卿脸上的神情生动了几分,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又扫了一圈屋里的人。
不必多说,众人识趣地退去了屏风后,喝茶下棋好不惬意。
太子李矜走在最后,顶着宋温卿审视的目光,一步三回头地往屏风后走去,依然未能得见佳人,遗憾地坐了下来。
「哥哥,」宋虞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我、我听说——」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宋温卿按到了圈椅上,面前多了一盏茶,她赶紧喝了,解了渴才继续道:「哥哥,你生气了?」
宋温卿避而不答,笑得如春风拂面,「阿虞,你怎么过来了?」
宋虞仔细打量他一会儿,轻巧地眨了下眼,「哥哥怎么不回答。」
「……不想骗你。」
「骗我也没事呀,我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一句接一句地逗宋温卿开心,很快便传出了几声愉悦低沉的笑声。
相隔几步远的屏风后,众人对视一眼,都盘算起了自家有没有适龄的儿孙前来提亲,但是再抬眼,面前的太子正眼巴巴地望着屏风,时不时还偷偷瞄上一眼,身为太子的端庄自持在宋姑娘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大臣们纷纷叹了口气。太子将议事地点选在景徽侯府的原因,他们心里都门儿清,全是为了能见见宋姑娘,若不是侯爷护得厉害,宋姑娘早就变成太子妃了。
这次丢了端庄自持,全是因为太子已经两个月没见到宋姑娘了,谁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太子也不例外,众人安慰着自己,正常正常。
不过前有宋温卿这个亲兄长护着,后有太子这个痴情种等着,都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宋姑娘哪能看得上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又纷纷遗憾地打消了念头。
宋虞喝了两杯茶,终于将哥哥哄好了。
不就是去一趟梁王府吗,她又不会掉块肉,哥哥就是太担心她了,她一点都不娇气的。而且哥哥还会陪她一起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安慰好了哥哥,宋虞站起身,没再耽搁他们商讨正事,步伐轻快地往外走,没想到刚出门便看见了方若诗。
她低眸站在门外,本就是端庄的模样,在覆雪的竹子的映衬下更显高洁。
「诗姊姊!」宋虞轻声呼唤她,「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要走了,过来和你说一声,」方若诗勾唇一笑,「表哥还好吗?」
宋虞点点头,边陪她往正门走边问:「诗姊姊,三日后的赏花宴你会去吗?」
「许是要去的,」方若诗顿了下,「你也要去?」
得到宋虞肯定的回答,她脸上浮现出些许惊奇的神色。也不怪她诧异,宋虞一年来参加的宴会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宋虞虽然爱玩,但是很少去宴会这种枯燥的场合,说是觉得拘束。
「太好了!」宋虞握住方若诗的手和她撒娇,「到时候诗姊姊不许和别人玩哦,要一直陪着我。」
方若诗听她这样说话便觉得喜欢,甜而不腻,恰到好处地耍着小性子,不会惹人生厌,反而觉得合该如此,于是笑着颔首道好。
昨日下过雪,侯府中早已清出了一条路,但是宋虞喜欢踩雪的声音,她偏走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个不停。
四处都是寂静的,这声音便显得格外突兀,偏偏她乐在其中。
「阿虞,」方若诗的声音正好应和了咯吱声,她轻轻开口,「理事堂里……与太子亲近的人都在吗?」
「大概吧,」宋虞随口道,「不过我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在屏风后面,我没看到……啊对了,我倒是听到了楚平遥嗑瓜子的声音,吧嗒吧嗒的,就数他特别。」
「谁在喊小爷啊?」身后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慵懒少年音。
宋虞和他不对盘,暗暗噘了下嘴,晦气!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楚平遥得知她怕鬼,便扮鬼捉弄她,宋虞吓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梁子便结下了,宋虞看见他便来气。
「诗姊姊,咱们别理他,」宋虞悄悄说,「让他自讨没趣。」
方若诗的步伐顿了下,轻轻摇头,低声道:「总该行个礼。」说着她转过身,注视着脚下的残雪行了个平礼,声音平缓道:「楚公子。」
诗姊姊向来守礼,而且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宋虞便随她去了,百无聊赖地踢雪玩。
没想到再抬眼却看到楚平遥忽的收敛了笑意,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咦,怎么回事?第一次见她便扮鬼吓她就算了,第一次见诗姊姊居然掉头就走,楚平遥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不等她叫住楚平遥问清楚,方若诗忽然扯住她的衣袖,低低道:「阿虞,我、我忽然觉得不舒服,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方若诗便急匆匆地走远了,宋虞只来得及看见她侧脸上闪过的一抹绯红。
不会真的生病了吧?她忧心忡忡,也不去管楚平遥了,提着裙子想要追上方若诗。
没想到她平日里只是守着大家闺秀的规矩走得慢,实际上步伐比宋虞快多了,宋虞怎么也追不上,叫她也不应声,等宋虞气喘吁吁地跑到府外,只看到一辆走得飞快的马车,拐个弯儿就不见了。
她有些傻眼,诗姊姊这是怎么了?若是生病了,可是她走得飞快,说不通,可若是没生病,脸怎么那么红?
宋虞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想着一会儿去问问哥哥,刚转过身面前便出现了楚平遥的身影。
他沉着脸问:「诶,她走了?」
宋虞看见难得正经的楚平遥,还有些不习惯,顿了下才道:「走了。」片刻后她想起什么,又蹙眉纠正他,「诶什么诶,我有名字的,诗姊姊也有名字。」
楚平遥却没像平常那样怼她,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若诗离开的方向,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纨裤公子模样。
果然正经不了一刻钟,宋虞心中腹诽,转头问他,「议事结束了?我哥哥还在理事堂吗?」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又不是没腿。」楚平遥懒懒散散地回答。
宋虞懒得和他计较,一心关心诗姊姊到底怎么了,她边往理事堂的方向走边蹙眉道:「诗姊姊生病了,方才脸都红了,我看就是被你气的。」
「生病?」楚平遥喃喃着重复了一句,步伐慢了下来。
宋虞不再管他,径直去理事堂找哥哥。
走进理事堂,宋温卿果然还在,他站在廊下,正望着屋脊出神,模样沉凝,像是在思索什么大事。
但是宋虞却知道他在干什么,她抿了下唇,快步走到宋温卿面前,扬声道:「哥哥,你不许看了!」
「为何不能看?」宋温卿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地望着面前的宋虞。
「你明知故问!」宋虞气得跺脚,眼见着他的目光又慢悠悠地飘到了屋脊上,却又无可奈何。
「阿虞,你看那个,多可爱。」宋温卿指着一个作环抱姿势的吻兽。
昨日下了雪,小陶人的怀里便堆满了雪,像是抱着一捧雪。宋温卿的目光变得柔和,笑意淌到眼底。
「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宋虞拒绝去看,低头盯着鞋尖的绣花。
之所以这么抗拒,是因为屋脊上的吻兽是她自己。
前几年景徽侯府重建,宋温卿问她喜欢什么吻兽,宋虞正捧着他亲手雕刻的小阿虞木雕玩,于是想也不想便举着木雕道:「哥哥,我喜欢这个!」
任谁都不会将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话放心上,毕竟屋脊上的吻兽大多是羊、狮、牛、马之类的瑞兽,哪有将一个人放上去的?
没想到宋温卿还真就那样做了,那几日每每伏案之后,他便挑灯夜画,画笑盈盈的宋虞,画噘嘴的宋虞,画泪眼蒙胧的宋虞,画跳舞的宋虞……然后交给能工巧匠制成吻兽,安放在宋宅各处屋脊。
小小的一团,看不清楚,本不是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因为宋温卿喜欢往屋脊上看,前来景徽侯府做客的宾客好奇之下看一眼,这才发觉吻兽的独特之处,堪称侯府一大盛景。
察觉到宋虞的不满情绪,宋温卿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抚。
「哥哥,什么时候把这些换掉呀,」宋虞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看见了。」
太羞耻了,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更过分的是哥哥真的把吻兽换成了她,难道她能镇宅吗?
「可是哥哥喜欢,」宋温卿毫不相让,「以后也不会换。」
宋虞提的任何要求他都可以满足,唯独这个他从未让步。
说着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昨日下了雪,每个小宋虞头上都带点莹白,生动又可爱,像活了一般。他注视着小宋虞,眸光便不自觉地柔和。
见说不动他,宋虞也歇了心思,就当看不见好了。她把方若诗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可是我觉得诗姊姊不像是生病,她走得太快了,我都追不上她……说不定真的是被楚平遥气的!」
「又偷偷说小爷坏话,」楚平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故作阴恻恻道:「又被我逮到了。」
「我是正大光明地说的!」宋虞哼了一声,仗着有哥哥在,她嚣张地叉腰道:「来打我呀。」
楚平遥闻言狞笑着上前,宋虞连忙躲在宋温卿身后,拽着他的衣摆不撒手,高喊着哥哥救命。
宋温卿却走了神,他望着面前的楚平遥,听着身后宋虞的呼喊,脑海中忽地冒出一个词——
欢喜冤家。
昨晚他还觉得阿虞喜欢的不是楚平遥,可是现在他仔细琢磨了一番,他们的相处方式与这个词有何不同?况且他们自幼熟识,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欢喜冤家……
他眉眼微敛,转身带宋虞走进理事堂,顺手关上了门。
楚平遥愣了下,气得抓狂,「你们兄妹俩是不是玩不起!」
宋虞眼睛亮亮的,得意地朝他喊,「有本事进来打我呀!」
「宋虞你给我等着!」
「就不等就不等!」
「快开门!」
「不开不开,气死你气死你!」
隔着一道门,他们的对话一句接一句,宋温卿安静地站在原地,垂眸思量。
阿虞喜欢的人,真的是楚平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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