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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试阅] 浅笑轻甜《娘子快来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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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10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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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试阅] 浅笑轻甜《娘子快来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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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5月11日
【内容简介】
皇帝夫君病殃殃,有事交给她这个皇后一肩扛!
皇帝:放朕下来,不是真叫你把朕扛着走……
蓝海E120301《娘子快来救驾》上
穿越成死在战场上的五皇子沈奕白,他险些再次丧命,
幸好有个蒙面小兵救下他,让他有命回去当少年天子,
四年过去,为了亲政拿回大权,满十八的他必须赶紧成亲,
可他喜欢的将军孙女华梓倾却对他没意思,
若非她家道中落又被纨裤逼婚,也不会同意与他假成亲,
这姑娘单纯没心机,给点好吃的就开心,身手更好到能护住他,
然而没放在眼皮子下看着就大闹天宫,连太后派去的教习嬷嬷都敢惹,
他老是为这个甜蜜的负担去救援,对方却没心没肺只想出宫,
本以为两情相悦要等到天荒地老,谁知一个意外的吻竟让她开了窍……
蓝海E120302《娘子快来救驾》下
有个长相貌美如花、武功出神入化的皇后娘子,沈奕白都要乐歪了,
对外她能摆平在宫门前闹事的大将军,解救三皇姊的性命,
对内她替自己喝下加料茶,阻止嫔妃们的争宠算计,
不仅如此,他们默契绝佳,啥都不用讲她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愿让忠臣被冤枉是通敌卖国的奸细,偏又不能把人放了,
于是暗示她上演劫狱戏码,他再装作生气的样子把她贬到冷宫,
到这里为止她都很配合,可当他为求逼真故意在她面前心疼别的女人,
她却气得摔茶具赶人……娘子,他现在跪茶碗来不来得及?
第一章 死人堆里爬出个皇帝
他蓦地睁开眼睛,黑沉沉的夜,阴森森的山林。
他抬手,艰难地搬开压在胸前的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腿,微侧着身子,从横七竖八地挤压着他的尸体旁撑坐起来。
地上有散落的铠甲、长刀弓箭类的兵器,还有倒着的、破布条似的旗帜。极目远眺没有丝毫灯光,只有山间薄薄的岚烟缥缈,天空中悬着一弯清明的月亮。
脑子懵懂昏沉,他一时想不起自己叫什么,自己是谁?但是有一点他很肯定,他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都市。
属于他的世界里,街道上车水马龙,城市的夜空有五彩霓虹,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为什么会躺在死人堆里?
他踉跄着爬起来,晃晃悠悠往前走了一小段,头重脚轻,步履蹒跚。
前面就是一条河,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水流清澈见底。他蹲下身子掬了几口水喝,喝完才看见自己的影子,惊得他呆若木鸡。
这不是他的脸,虽然有几分像,可是墨眉斜飞入鬓,双眼狭长幽深,俊美阴郁的五官在冷白的肤色和月光衬托下,竟显出几分莫名的妖冶。
断断续续的记忆宛如涓涓细流般涌进他的脑海,有属于他自己的,并不完整,也有属于这副身体的,源源不断。
他震惊地、缓缓地摊开双手,这副身体竟然还只是个单薄孱弱的少年,手腕苍白的皮肤透着纤细的血管,十指纤细修长,动一动都有种阴柔的美。
他和死人堆里的人一样,穿着一身士兵的铠甲,可他想起来了,他并不是个真正的士兵,而是大燕国五皇子沈奕白,一个和他同名同姓,娇生惯养、胸无城府、百无一用的病秧子。
他正发愣,远处传来脚步声,明晃晃的长刀指着这边,伴随粗声粗气的大喝——
「那边有人!」
是敌军,是兀彤兵!
他撒腿就跑,浑身都在使劲,然而先前不知道在死人堆里饿了多久,这副单薄的身体实在太不给力。他明明已经拚尽全力了,可这种苟延残喘的奔跑,真是……
大燕皇帝沈雍一共只有两位皇子,这一次对战兀彤,沈奕白本是不必来的,他这个病歪歪的身体待在宫中休养多好,可他偏偏听了大皇子沈鸿昭的怂恿,仗着大燕兵强马壮,也想建功立业,生怕退敌之功都被沈鸿昭独占了。
沈鸿昭是包藏祸心,指望用老五来分散敌军兵力,最好让他吃点苦头,在将士们面前出丑,如此一来,班师回朝之日,便是自己将太子之位纳入囊中之时。
没想到朝中有人通敌,早早走漏消息,加上兀彤虽是北方小国,国人却骁勇好斗,尤擅骑射。
大军出师不利,沈奕白遭遇敌军围困,只能换上士兵的衣服逃命,只是他也没逃过,双方打起来,他连刀都没抡一下就被活活吓死了。
原主是不自量力,连分兵的作用都没起到就一命呜呼,可原主自作自受不打紧,让他这个乍一穿越的人倒了大楣。
穿越这种事也不能提前打个招呼,翻翻黄历挑个日子,现在看来是非常重要的!
他沿河跑了一程,然后急转弯,一头扎进树林里,身后三五个追兵像是发现猎物的狼狗,紧咬不放,凶神恶煞,跟着奔进了树林。
距离渐渐地缩短,危险的气息在迫近,他实在跑不动了,附近连个藏身之处也没有,他扶着一棵树,喘得快要断气,腿脚发软,两眼昏花。
追赶的脚步声踩着腾腾杀气飞快靠近,他的余光已经瞟见了星星点点的刀光。
老天爷这是要赶尽杀绝,把他往死路上逼,那么又何苦让他穿越这一遭呢?
他扶着树干默默闭眼,决定认命,反正他也不想当个草包加病秧子,这鬼地方穷山恶水,这个世界极不友好,他一点儿也不喜欢。
尽管这样想,腿还是忍不住地抖,等下一刀砍来,脑袋掉了满地滚,不知道身体还会不会觉得疼……
身后一道寒光挥来,在他耳畔划破凌厉的风,一声打碎宁静的惨叫,然而惨叫的不是他。
沈奕白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凭空多了个人,那人身材娇小,一身素服,用布蒙着脸,头上高高束着个马尾,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发尾甩起来有种肆意洒脱的飞扬。
方才提刀袭击沈奕白的人这会儿摔倒在地,抱着胳膊起不来,他手中的刀已经到了素衣人手里。旁边还站着四个追来的兀彤兵,他们见自己人吃了亏,二话不说向着素衣人一拥而上。
四个打一个,刀刀夺命,连理论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乱世杀伐,这就是弱肉强食,沈奕白背靠大树,清醒地认识到这里和现代社会的差距。
他穿的是燕兵的衣服,兀彤兵自然视他为敌,这素衣人既然帮他,兀彤兵便不会手下留情。
沈奕白很替这位见义勇为的「兄弟」捏了把汗,对方个个人高马大,这人身形单薄,看着细胳膊细腿,莫说挨刀,就是生挨上一拳,恐怕从此落下终身残疾。
他觉得对不起这位兄弟,穿越过来二十分钟就要死了,还要连累别人。
不过沈奕白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很多余。因为细胳膊兄弟虽然个头不大,但是身手不凡,果然是没有金刚钻便不会乱揽瓷器活,敢出来救人,就该是这样能打的!
四人不是对手,很快便抢先一步成了残疾人士,个个抱着伤处,疼得在地上打滚。
那细胳膊兄弟连刀都是抢的,用起来却得心应手,他撂倒四人,站在那儿想了想,突然飞身而起,长刀大力一挥,沈奕白只见血雾飞溅。
致命的一刀从四人身上划过,他们齐齐丧命,素衣人眨眼间又站回了原处,刀尖滴着血,素白的衣角也被溅上一道血迹。
沈奕白心里明白,若留下活口或许会招致追兵,可是他猛然亲睹这样的场面,空气里的血腥气让他胃里一顿翻腾,腿软得更厉害,几乎要蹲不住,一屁股坐下。
素衣人走过来,一刀直直地戳进泥土里,抱着细胳膊,歪着脑袋看着瑟缩在树下的人,轻笑了一下,「怕成这样,倒没自己先跑。」
其实沈奕白不是不想跑,他扯了扯嘴角,说了句老实话,「腿……麻了……」
「……」素衣人无语地上前两步,伸出细胳膊来扶他。
沈奕白藉着力,倚着树,缓缓站起身。
他站起来了,可是素衣人在看清他的脸之后却猛地后仰,一屁股坐下了。
这一次,换沈奕白居高临下打量他。
脸被布巾蒙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那眼睛里有惊讶和惶恐,却清澈明媚,就像这黑暗山林上高悬的月亮。看一眼,紧张害怕的心情就会安宁一点,连夜色也彷佛在那一瞬间变得生动了许多。
沈奕白略显尴尬地摸脸,自己这张脸刚在河水倒影里见过,即便在对方的审美中算不上绝世美男,至少也不该把人吓得像撞见鬼一样。
他愣了一下,这才意会过来,这位「兄弟」该是认识原主的,打了个照面,对方发现身穿士兵服的人竟然是五皇子,而五皇子已死,也不知这死讯传出多久……
死了的人在这儿撞见了,不是活见鬼是什么?
让人受了惊吓,沈奕白略感抱歉,却无法解释。
就在此时,不远处那个被夺了刀的兀彤兵爬起来了,趁着他俩没注意想偷偷溜走。
素衣人方才便不肯留下活口,何况此时认出五皇子在此,更不可能露了行踪,他头也没回,从地上拔出刀,向后一扬,直插入那人的后背,那人晃了晃,倒地而亡。
「这里不安全,快走。」
他拉起沈奕白,在林间穿行,沈奕白也想更快一点,这里随时会再次出现兀彤兵,若是运气不好遇见大队人马就糟了。可是他真的跑不快,说他是累赘一点也不过分。
走了片刻,穿出了树林,经过一个小小的山坡,前面一条很深的山沟拦住了去路。
沈奕白又累又绝望,望沟兴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死路……怎么办?」
「我特意选的这条路,」身边的人慢条斯理地说:「你走得太慢,只能走捷径。从这里过去,很快就安全了。」
过去?怎么可能过去?沈奕白觉得体能消耗到了极限,若非今日要逃命,这副身体平时每天步行数恐怕过不了一千,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主儿。
素衣人已经从旁边山壁上挑选了一根结实的藤条,将藤条的一头绕在自己的右手上,他冲着沈奕白伸出左手,轻飘飘地说了句,「荡过去。」
沈奕白看了眼邀请他的那条细胳膊,脚下像生了钉子似的站着没动。
那双清澈的眼睛彷佛在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艺高人胆大的爽朗。明亮的眼睛弯了弯,像极了他身后夜幕中的上弦月。
「有我呢。」
沈奕白除了信任,别无他法,在现代世界里,印象中他是一个自信心爆棚、近乎自负的人,可是一来到这里,只能柔弱无助地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
细胳膊兄弟倒是没让他失望,用左臂抱住他,一提气飞快地荡了过去。
只是落地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细胳膊兄弟高估了他的体力,他没站稳,藤条离开的同时双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把这位「兄弟」扑倒在地。
幸好他是上面的一个,被他压着的这人虽然很能打,却非一身硬邦邦的肌肉,身体意外的柔软,垫在下面……还挺舒服的。
沈奕白之前就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雌雄难辨,当时只以为这身形的男子应当还是个小小少年,与原主年纪相仿,男子在变声期之前声音不太好分辨,可是现在一个念头从他脑中滑过,他顿时僵直了身体。
这位「兄弟」,莫非不是个兄弟!而是个女子,是个少女?
素衣少女被他扑得眼冒金星,若非顾忌他的身分,可能早就给他一脚把他踹下去了。现在她只能杏目圆睁,一副自认倒霉、哑巴吃黄连的样子。
沈奕白顿时懊恼,没摔疼的侥幸感瞬间荡然无存。如果对方是个姑娘,他一个大男人,要人家救,还要人家当肉垫,这叫什么事?今日若能活下来,他一定天天锻炼,闻鸡起舞!
他想飞快地爬起来,奈何身体虚弱,双手又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轻薄了人家,结果反而起得慢了。
他抿着薄唇不说话,害羞的心思全在脸上表现出来,俊美的眼尾染上点浅红,平添一抹艳色。
他到底站了起来,垂眸掩饰着内心的无措,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该说「抱歉」。
素衣少女麻利地跟着起身,掸一掸衣上的泥尘,然后抱起双臂,用稍息的姿势大剌剌地站着,高高的马尾被山风吹动了发梢。
古代女子行为举止应该非常拘谨,名门大户的千金更是知书达礼,生怕行差踏错。这人既然能认出五皇子,便不该是平常百姓,可这副样子又着实让沈奕白疑惑,她真的是女子吗?
不知听见什么动静,她警觉地跃上树去,朝着东南方向张望。
过了一会儿她跳下来,沈奕白已经能听见一队脚步声,还带来了一团光亮。
那一队人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为首的服饰不同,是个小头目。
几支火把照上来,为首之人看清了沈奕白的脸,先是露出和素衣少女同样震惊的神情,然后抱手一跪,所有人都跟着跪下了。
「末将参见五殿下,末将救驾来迟,请五殿下恕罪。」
沈奕白回头,目光四下梭巡。素衣少女不见了,她既始终蒙着面,应该是不愿意让人看见。他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都还没来得及问一声她究竟是谁?
这一年,大燕与兀彤战于樟州,大燕战败,割让西北三城。大皇子沈鸿昭战死,五皇子沈奕白离奇死而复生,数日后裕亲王沈臻亲临樟州,将五殿下迎回都城青阳。
丧子之痛、割让城池之辱,令本就重病在床的皇帝沈雍深受打击,没过几日便龙御归天,传位于五皇子沈奕白。
大燕国新帝登基,转眼已是四年。
沈奕白继位时年十四,照理说大燕也曾出过几位少年天子,然而到了他,先帝沈雍实在不放心,临终前特意选定了三位辅政大臣。
朝野上下人人心知肚明,先帝如此放心不下,不仅因为继位的这位五殿下体弱多病,说好听了,是文治武功皆有欠缺,说难听了,就是废柴。
大皇子沈鸿昭虽也资质平庸,若是能活下来,他和五皇子比较,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倒略胜一筹。
沈奕白唯一强过沈鸿昭的,是拚妈,他生母谢淑妃家族势力强大;而沈鸿昭的生母出身不好,早年只是先帝身边的宫女,母凭子贵后来才升了位分。
只可惜人生如戏,烽火硝烟刀剑无眼,大战之后沈奕白成了天选之子。
世人皆叹,富贵天定,命硬很关键,且不说才华和手腕,能把对手熬死而自己活着,这就是天命所归的真谛。
朝臣们对新帝原都没抱多大期望,只盼他在辅政大臣的辅佐之下,能振作勤勉,不胡作非为就好。
然而谁也没想到,少年天子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赏罚分明,他肃清吏治,富国强兵,推行了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举措,就彷佛变了个人似的。
有人说,沈奕白四年前经历一场生死,大难之后心智一夜成熟,懂得了居安思危;有人说,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只有重任在肩,将天下兴衰系于一身,他才会忧国忧民;也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先帝睿智无双,淑妃出身名门,他们所生的皇子怎么可能是个废柴?从前不过是低调,没有野心罢了。
虽众说纷纭,然而沈奕白到底是皇帝,就算旁人心中有再多疑惑也只能忍着,哪敢多问?毕竟没摊上个草包皇帝,这是举国之幸。
四年了,眼看皇帝大婚后便要亲政,朝堂之上虽暗流汹涌,表面却是一团和气,大燕百姓安享太平,百业俱兴。
百姓们虽安享太平,却也有家宅不宁的。
华府后院,两棵桂花树上茂密的绿叶间,早已星星点点地缀满了黄色小花。两棵树中间站了个丰腴的妇人,一手叉了腰,一手指着内宅的槅扇门叫嚷。
「到了这一步,我聘礼都收了,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当家,你既在这家中一日,便由不得你不肯!
「那京兆尹冯大人家的小公子能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样好的人家,你若嫁进去,日后自是享不尽的荣华,总强过你抛头露面,做个芝麻绿豆大的主事,一个月挣的就只能喝西北风!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究竟是为我好,还是为了你的亲生儿子好?」屋里的女子任她颐指气使地说了半天,始终不理睬,此刻到底忍不住,华梓倾隔着门开了口。
「当我是傻子吗?说白了,你无非是卖了我,想去给楠谦谋个好前程。我娘死得早,你素日厚此薄彼我都可以不计较,只是这婚姻大事,你不该这样作践我。京城里谁人不知,那冯家的小公子是个出了名的纨裤,平生做过多少缺德事?」
华楠谦是华梓倾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娘过世后,姨娘蔡氏便被扶正。祖父和父亲都在的时候华梓倾的日子还强些,后来父亲、祖父相继过世,蔡氏几乎掏空了府中值钱的东西,大多拿去贴补了她那个不善经营又吃喝嫖赌的娘家弟弟。
想当年华家也曾风光一时,祖父华凌风官拜云麾将军,麾下一支定远军,威震四海。
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儿子孙子都碌碌无为,先帝开恩,华梓倾的爹华修远才做了个朝散大夫,从五品下。到了华楠谦这儿,更加不是做官的料,只在衙门里当了个仵作。
唯有孙女华梓倾,颇有祖父之风,自幼习武,十一岁便跟着祖父行军打仗,武功胆识皆不输于男子。只是华凌风年迈,不愿她一个姑娘家继续过这样的生活,她又不能安于闺阁,这才让她在兵部做了个从八品下的小小主事。
而在四年前,华凌风遇刺身亡。
蔡氏理直气壮地嚷道:「楠谦是你弟弟,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你为了他就算做些牺牲也是应该的。别说是明媒正娶,冯家便是要你做妾,那也是你的福气!更何况冯家多有钱啊,便是在嫁妆上我也不能亏了你……哎哟!」
门突然开了,一只鞋径直飞出来砸在蔡氏的脑门上,随后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做妻做妾,要去你去!」华梓倾坚决地回道:「别打我的主意!」
蔡氏挽起袖子过来拍门撒泼,「你个目无尊长的东西,滚出来,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居然敢拿鞋扔我,我可没法活啦……」
「娘,您这是做什么呢?」华楠谦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伸手来拉蔡氏的胳膊,「姊不想嫁,您何苦逼她?」
「你这没良心的,我还不是盼着你好?你说你当个仵作日后能有什么出息?」蔡氏突然拍开华楠谦的手,向后缩了缩,「是不是刚碰过死人?洗手了没?」
「洗过了。」他被娘嫌弃,撇了下嘴,「当仵作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娘知道你的水准,若得冯大人举荐,当个正经医官,月俸可高得多……」
华楠谦连连摆手,「不成的,医官若治死了人,是要赔钱下狱的,还是当仵作好。」
蔡氏嚎了起来,「你个没出息的!成天就知道躲在屋里看些不着调的破书,这样不长进,我日后还能指望谁?」
「娘若实在不喜欢我当仵作,我或许,也能当个兽医……」
槅扇门猛地一下又开了,打断了母子俩的对话,华梓倾气汹汹地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她一只手伸到蔡氏面前,另一只手提着刀,「我娘留给我的首饰盒呢?还给我!」
「什么首饰盒……」
「别装!我知道是你拿的。」
华楠谦也在一边问道:「娘,是不是您?」
「是我又怎样!」蔡氏当真懒得装了,「一盒破首饰根本卖不了几个钱,我这不也是着急要给你准备嫁妆。」
「你偷我娘给我的东西,拿去给我准备嫁妆?你可真行!」华梓倾气得发抖,眸中冒火,「你凭什么卖掉我娘给我的东西?卖哪儿去了?」
「你若肯听话嫁人,我赎回来还你便是。不然,你可再拿不回那盒首饰。」
「大花菜!」华梓倾每次愤怒的时候,都会管蔡氏叫大花菜,她一提刀,「逼急了我,我便一刀砍了你,大不了给你抵了这条命!」
「别呀,」华楠谦生性懦弱,此刻快哭了,「娘、姊,我可不想给你俩验尸啊。」
秋娘买菜回来,看这情形连忙冲过来,拉住了华梓倾。「使不得,莫要闹出人命来。」
亲娘死得早,秋娘是华梓倾的乳母,若换了别人也劝不住她。
华梓倾心里明白,为这样的人抵命不值得,她一扭头回了屋里,外边华楠谦也顺势拉走了蔡氏。
她进屋便从箱底翻出个白玉牌,秋娘认得,那是御赐之物,华凌风周年忌日那天,新帝亲临吊唁后钦赐的。
先帝感念华凌风当年救驾之功,临终时曾交代新帝日后要为华梓倾赐个好归宿。
那日华家人都跪着,新帝对华梓倾说:「等有了看中的人,只管拿着玉牌来找朕,朕给你赐婚。」
若非御赐之物蔡氏不敢动,只怕也被摸去当了。虽然不敢打主意,蔡氏也不是没有牢骚,一样是华凌风的后代,何以先帝眼中就只有华梓倾?倘若能给他们母子俩一根鸡毛,他们也可以拿着当令箭得些好处。
秋娘见华梓倾拿出玉牌便猜到她的心思。「小姐这是要去求皇上?」
不然怎么办呢?蔡氏也知道她有这块玉牌,若是收了聘礼,又和冯家串通好了,冯家上道摺子,只说她华梓倾与他家小公子情投意合,皇上不明就里,万一信了直接赐婚,那这事便是铁板钉钉。
华梓倾说:「这门婚事我是绝不会答应的,但冯家的权势我又斗不过,除了去求皇上作主,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秋娘明白,她这是被逼得狠了,小姐从小不爱珠钗脂粉,但那盒首饰是她娘留下的念想,蔡如锦拿这个逼她嫁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依我看,你索性挑个中意的人,求皇上为你赐婚,想那冯家小公子冯光,欺男霸女,是个何等无赖之人,你此时拒婚,他日后若找你麻烦怎么办?还有,纵使你出门便遮着脸,也不能遮一辈子,总得有一个能护得住你的人。」
秋娘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是知道的,小姐心上正有个适合的人选。」
华梓倾垂眸不语,秋娘说的那人,是今上的小皇叔裕亲王沈臻,他执掌兵部,可以说是华梓倾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沈臻此人优雅华贵,玉树临风,文可安邦,武能定国,钦慕他的女子多得能从兵部衙门口一直排到城门外去。
华梓倾觉得他好,除了那些,也还有别的原因。
三年前,她曾在风华山猎场被毒蛇偷袭,当时她蹲在溪水边浑然不觉,等听见细微的动静,回过头去,蛇已经死了,被一枝羽箭钉在地上。
那箭比战场上士兵们用的精巧许多,箭柄上有个特殊的标记,代表大燕皇族。
华梓倾顺着羽箭射来的方向一路上山寻找,后来听猎场的人说,方才裕亲王来过。
沈臻在她的印象里与别的皇族不同,性子温润随和,而且同在兵部,无论是公事私事上都对她颇为照顾。
诚如蔡氏所说,燕国的兵部主事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简单地说,是个打杂的。兵部衙门里,许多职级低下的人都在一个小院里做事,办完了差事,会聊几句闲话,或者切磋下武功。
沈臻至今不曾大婚,处理公事之余也常在院中逛逛,他在大伙儿面前从不摆官威,非常平易近人,有时还会点名叫华主事陪他练几招。
华梓倾从前没考虑过婚姻大事,眼下被逼到这个分上,细想,倒真如秋娘所言,唯有那人方能入得她眼。然而王爷纵然对她温和照顾,却不能说明什么,她不能贸然求皇上赐婚,总该先弄明白王爷心里怎么想。
华梓倾是个直率的性子,与其在这儿瞎琢磨,倒不如孤注一掷,快刀斩乱麻。
她叫秋娘不必担心,换了身衣服,将玉牌揣上,又戴上面巾,这才出了门。
第二章 终身大事被卖了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兵部衙门除了前头正当值的人坚守岗位,后头倒是清静得很。小院里没什么人,华梓倾去她那书案上随手拿了份公文便出来,向右一拐,入了一处长廊。
廊下远远有扇门,门前站了几个守卫,还有个青衫男子,生得眉清目秀。
那人叫方良,是王爷贴身伺候的人,他既然在此,说明王爷就在屋里。
这算不算运气特别好?华梓倾原本还担心沈臻今日没来,若是巴巴地跑到王府去追问,那还真是不方便。
方良看见她,笑着迎上来,「华主事今日不是休沐吗?怎的跑来送公文?」
其实就算不是休沐的日子,也极少轮到她来送公文。裕亲王跟前的差事,她职级不够,若非王爷不嫌弃院里那群「小喽罗」,她恐怕和沈臻说上话都难。
她笑了笑,硬着头皮瞎编,「有份紧急的,恰逢库部司郎中不在,因此斗胆来面见王爷。」
方良瞟了眼她手中的公文,华梓倾有点心虚,他倒是没多问。
方良进去了一会儿,得了主子示下,将华梓倾领进屋,说王爷有事,请她在此稍候。
他交代完便退了出去,华梓倾站在屋里四下打量,沈臻来兵部时都是在此处理公务,闲杂人等不可入内。屋里没有过于华丽的摆设,倒有满墙诗书字画,像是哪家公子的书斋。
北边是一整面的绢丝屏风,屏风上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后头不知是何所在。
她站了一会儿,不见沈臻出来,百无聊赖,于是她径直去了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下,又盯住了桌上的四盘精致小点,她今日被大花菜气得连午饭都还没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臻绕过屏风出来的时候,华梓倾正往面巾下塞点心,她两腿搁在桌面上,椅子只有后腿着地,一前一后地晃着。
沈臻走路也不出声,她冷不丁抬眼看见桌前站了个人,顿时吃惊不小,椅子朝后仰着没晃回来,轰地一声,人仰椅翻。
「哎哟!」
「……」沈臻看着地上的人,一时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素日手下人见他,都是一见面便跪下,他见的多是后脑杓,倒头回看见个仰面朝天的。
他忍笑道:「不慎惊了华主事,倒是本王的不是。」
华梓倾苦着脸,揉着腰,爬起来行礼。她特意没去扶那把笨重的椅子,她不是扶不起,是担心万一散架了,她赔不起。
沈臻倒也不心疼椅子,依然面带笑意,温润如许,「方良说,你来送公文?」
公文就放在桌上,他自行拿起翻开看了看,誊写的部分正是华主事的笔迹。他认得她的字,与大多官场中人和闺阁小姐的字不同,不拘谨不刻板,行云流水,如风写意,像她的人一样。
只是这公文算得上紧急?他从公文上方抬起半张脸,探究的目光悠悠落在她身上。
华梓倾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他一定看破了谎话,她其实只是找个理由来见他。
「见我何事?」
华梓倾硬着头皮,豁出去了,「有些事,不知当问不当问。三年前,王爷可曾在风华山猎场西坡,射杀一条毒蛇,救过属下性命?」
沈臻愣了愣,答得倒也干脆。「若见华主事遇险,本王必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对于你说的这些,我并无半点印象。我想,救你之人,不是我。」
她半晌没作声,澄澈的眸子又是意外又是失望。三年了,原来她一直认错了救命恩人。
「那……斗胆请问王爷,这些年来,可有心悦的女子?」
这样的问题存在于华梓倾和沈臻之间,无疑是僭越,可是沈臻并没介意,依然是有问必答。
「没有。」
他是沈奕白的小皇叔,一般的王爷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妻妾成群,有儿有女了,他怎的连个喜欢的女子都没有?
华梓倾管不住自己过于活跃的思维,不怕死地问了句,「那……男子呢?」
「……」
她又想到自己眼下这身装束,兵部主事的制服又暗沉又老气,像男子一样束着发,没有半点女人味儿可言。
「嗯……半男半女的呢?」
「……」
沈臻本是好好地回答她的问题,这会儿再次忍俊不禁,「华主事,你今日这是?」
华梓倾内心默默叹气,今日本想成就一件大事,可现在……没事了。
她自幼混在军营里,性子洒脱,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将情爱相思看得重。她之前觉得沈臻与众不同,是从感恩和欣赏起的头,才渐渐将他平日的好看在了眼中。
现在她既知沈臻无意于她,救命之恩也是误会,很快释然了,可是眼下的困境怎么办?
「诶,其实前面都是闲谈。只因家中逼迫,我又不愿嫁给冯光那个纨裤,所以,我想去见皇上。」
说到亲事上,沈臻似乎明白了她之前的种种问题。他默了默,抬眼看她时,眸中意味不明,语气却更加温和,「你要见皇上,并无须我引见。」
沈臻知道玉牌的事,华凌风忌日,沈奕白亲临吊唁,那天他也陪同在侧。
「玉牌我带了。」华梓倾掏出来捧在手上。
沈臻心思通透,就算来找他的初衷瞒不住,可姑娘家到底脸皮薄,她总得硬撑着扯个别的理由。
「王爷最得皇上倚重,我就是想来问问,皇上几时有空,几时心情愉悦好说话,有没有言语上的忌讳?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所谓君心难测,我听闻皇上虽少年登基,却雷霆手段,将朝野上下治得服服帖帖,除了三位辅政大臣,满朝文武无不惧怕。还听说,他面冷心黑,喜怒无常,心机深沉……」
沈臻以拳掩唇咳了两声。
华梓倾看着他,「王爷嗓子不大好?」
陡然从屏风后头传出个声音,不疾不徐,宛如玉石清泠,彷佛和世间众人都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他不是嗓子不大好,是担心你会不大好。」
华梓倾一怔,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她偏头看看屏风,再看看沈臻那难以言表的神情,就听见里面的人又在说话——
「难道没人跟你说过,不该随意打听朕的行踪,还有,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最好别说。朕从前并没什么言语上的忌讳,今日听来,华主事的言语倒是句句都犯在忌讳上。」
话说得不客气,语气倒不凶,听着像半开玩笑。然而华梓倾还是因着他的身分有些心慌。
她想见皇上,皇上就那么巧出现在这里,不知是及时雨还是下马威。
华梓倾不知道,沈臻这儿的绢丝屏风很特别,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却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
沈奕白本是无意偷窥她的,谁叫她一开始就摔翻在地,弄出那么大动静,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三年前,沈奕白赐了她一块玉牌,却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他当时继位不到一年,千头万绪,操碎了心,而华梓倾当时低头跪着,还遮着脸。
他后来听身边的总管太监李成禧说,华梓倾从小舞刀弄棒,出入军营,有回伤了脸,先帝还遣了太医去瞧过,不知道是不是毁了容,从此便戴着面巾。先帝也对这个华家女格外开恩,无论何处,哪怕出入皇宫,都准她素纱覆面。
沈奕白隔着屏风想,天天遮着脸,转眼又是三年,她不闷吗?
一个小太监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皇上请王爷和华主事入内叙话。」
华梓倾跟在沈臻的后面,发现屏风遮挡的地方远比她想像中更大。
沈奕白坐在一张金丝楠木椅上,身前案上燃着香,摆着一叠文书。他身边站着身材略显臃肿的总管太监李成禧,远远的还杵着个白净的小太监。侧面有门,另有出口和房间。
沈臻原本就是从这儿出去的,此刻见过礼,又坐回下首的椅子上。
华梓倾不敢坐,惊了圣驾,自觉跪下谢罪。
沈奕白默了一会儿,并不叫起。
她低着头抬眼,只能看见前方书案前绣着浪涛云涌的袍角,像极了她内心难以平息的惊涛骇浪,沉闷压抑的气氛让她后背绷直,脑门冒汗,半晌她听见沈奕白终于开了金口。
「你听说朕,面冷心黑,喜怒无常,心机深沉……」他轻飘飘地问:「倒是听何人所说?」
这事儿果然没这么容易翻篇,当皇帝的人如此小肚鸡肠!
「回皇上,是冯光!」语气之诚恳,与内心的吐槽截然不同,华梓倾说得义愤填膺,「京兆尹冯大人家的小公子冯光竟敢背后说皇上坏话,阳奉阴违,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人,臣是坚决不能嫁他的,求皇上为臣作主。」
沈臻低眉含笑,她既与冯光不对盘,冯光又哪有机会在她面前说这些话?一听就是鬼扯,倒叫皇上对她生不起气来。
沈奕白果然审视她两眼,不甘心地放弃了这个话题。「朕赐的玉牌呢?」
「玉牌在的。」华梓倾默默地吐了口气,手捧着举过头顶。
李成禧接过去交给沈奕白,他也不过是看了一眼,便随手搁在书案上,将目光重新投向华梓倾。
她刚好抬起脸在偷看沈奕白,一双眼睛分外黑亮,像宝石的华彩直照进人心里,清澈明媚的感觉似曾相识。
华梓倾发现沈奕白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还是那张俊秀昳丽的脸,还是冷白如玉的肤色,可是登基四年,他眉宇间多了沉稳内敛的气质,眸底深邃无边,倒让同样的容貌少了阴柔之气,多了些深不可测的感觉。
「好大的胆子。再这样盯着朕,就不怕朕惩治你?」
华梓倾一个激灵,连忙又低下头。「皇上恕罪。」
「起来吧。」他总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说话怪吓人的,却并不曾同她计较。
他一只手放在案上,握着玉牌轻轻搓磨,缓缓地问道:「此事,皇叔怎么看?」
沈臻想了想,当着沈奕白和华梓倾两人的面,他的态度最是公允。
「皇上虽然说过要赐婚,然而眼下华主事与冯光确实是男未婚女未嫁,冯家若是三书六礼与华家说定了婚事,皇上师出无名,何以强行令冯家退婚?毕竟这是冯、华两家的家务事。」
既是明媒正娶,而非无媒无聘,沈奕白手伸得再长,也不该阻止大臣家里娶媳妇。
沈臻说得含蓄,所谓师出无名,便是说要插手此事,需得有个把柄。
沈奕白心领神会,「在朕看来,冯大人出任京兆尹多年,倒还算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沈臻点头,「冯家几个儿子都循规蹈矩,唯有这位小公子冯光,因是中年得子,自幼娇生惯养,十分纵容。」
华梓倾听出来了,冯大人身上是没什么把柄,纵然教子无方也算不上大错,她忍不住插嘴,「冯光素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也由着他吗?」
沈奕白看了眼沈臻,「就没人告吗?」
「谁敢告他?只要没闹出人命,冯家肯赔些银子,没人愿意与当官的结下梁子。女子名声要紧,那些受了欺侮的女子也忍气吞声,闭口不提。」沈臻叹气,「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若是没人告他,皇上却因这婚事突然惩治了冯光,一来是把华家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二来冯家的面子也挂不住。」
沈奕白沉吟了一下,李成禧躬着身子,轻声提醒了一句,「冯家上一辈出过一位乳母,曾在宫中伺候多年,太后也曾赞过她,是位忠仆。」
「知道了。」沈奕白看向华梓倾,「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朕自会处置。」
华梓倾十分犹豫,连太后都搬出来了,那冯家岂非动不得?这婚事哪还能有转机?沈奕白连玉牌都没还给她,只怕是要不了了之了,可是皇上金口玉言,他既发了话,再留下也没用。
沈臻冲着她使了个眼色,华梓倾只得依命退了出来。
她走后,沈臻于心不忍地问沈奕白,「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倒也未必,」沈奕白笑了笑,「朕最见不得欺负弱女子的纨裤,还能横行于世。」
又过了一会儿,沈奕白起驾回宫。
只余李成禧在身边时,他问:「四年前樟州之战时,华梓倾在哪里?」
李成禧略一思索便答道:「那会儿她祖父过世不久,自然是在青阳城中治丧。」
他这一说,沈奕白也想起来了。四年前兀彤大军压境,兵部连夜商讨退兵之策,在那个节骨眼上,华凌风遇刺身亡,定远军群龙无首。
后来沈鸿昭和沈奕白随军出征,大燕主帅是后来的辅政大臣之一,沛国公曹涵。
沈奕白一只手依然握着那枚玉牌,另一只手放在唇边咳了几声。
当年是何人通敌?华凌风于大战前遇刺,是巧合吗?有些事弄不明白,恐怕终将会祸起萧墙。
次日,冯光早早地到了华府,蔡氏像供菩萨一般,好茶好酒地招待,他就在华梓倾房前小院的石桌旁坐着,桌上置办了满满的酒菜。
蔡氏与冯光轮着叫门,华梓倾就是不开,冯光喝了些酒,嘴里越发放肆起来。
他冲着门喊,「你迟早是我的人,不如早些出来同爷寻欢作乐。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做些矜持的姿态给谁看?
「快些滚出来,让爷瞧瞧你的姿色!爷可是听人说,你生得美若天仙,神似花月楼的兰香姑娘,爷才肯娶你回家的。如若不然,凭你也配高攀我冯家?少在这儿装清高,你家收的聘礼可不少,今日若不出来陪爷喝几杯,你信不信我拆了你这破门!」
冯光仗着几分薄醉,晃悠着上前,一手拎着酒壶,一手重重地拍门。
他拍了几下,那门竟直挺挺地迎面砸下来,冯光动作不灵光,又喝了酒,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砸倒在地,压在门下,额头上起了个大包。
十来个冯家小厮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人搀起来。
冯光捂着头,冲着提刀站在门口的华梓倾大骂,「臭婊子!你敢害爷!」
「笑话!」她一把大刀扛在肩上,「这是我家,这是我的院子我的房,我拆自己的房门,谁叫你没事站在我门前,活该倒霉!」
冯光骂了句娘,伸手一指,「给老子上!把她押过来,先扒了面巾再扒衣服,看她还敢不敢在爷跟前横!」
「慢着,」华梓倾问:「是谁跟你说,我长得像花月楼的兰香?」
她这面巾戴了多年,只要离家便戴着,京中见过她容貌的人应该极少。
「秦府管家说的,」冯光答道:「旁人的话爷也不会轻信,可秦家人是何等身分,断不会诓我。」
「哪个秦府?」华梓倾皱眉,在京城里数得上的只有辅政大臣太傅秦开泽,可是她与秦家并无来往。看冯光今日之言行,谈不上半点尊重,根本就是把她当成妓子了,他显然贪恋兰香的美色又嫌弃她的身分。
她冷哼一下,「你喜欢兰香,就直接去花月楼给她赎身,我这儿可不伺候。」
「由不得你!」冯光咆哮一声,狗腿子们抡着棍棒冲了上来。
华梓倾一撸袖子,今儿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拚个鱼死网破,也绝不像沈臻说的那些女子们,甘愿忍气吞声地活着。
「你们别乱来。」秋娘冲进院子,奋不顾身地挡在华梓倾前面,她张着双臂,回头说道:「小姐,快想想法子,不可硬拚啊!」
「我哪还有什么法子?」得罪了冯家,以后再想相安无事地活着也难了,这一点华梓倾心知肚明,她昨天抱着满腔希望去见沈奕白,看来沈奕白是不会管她的死活了。
「打!」
随着冯光这一声,十几个人乱棍而上,华梓倾护住秋娘,一下撂倒了好几个。
她直取冯光,秋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冯光要是死了残了,此事再难收场。
只听院门口传来尖细的声音,「太后懿旨——」
万福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他表示奉太后懿旨,五天后便是中秋赏花宴,特来接华梓倾入宫,小住几日。
蔡氏抱了一小坛珍藏的好酒,从酒窖出来就看见有公公来传旨,她跟着过来接旨,先看见自家房门被拆了,冯家家丁被打了,又听见华梓倾要入宫了……
她沉浸在接连的意外里,目瞪口呆,半晌没说出话来。
冯光听了懿旨,一来咽不下方才的气,二来担心有了太后撑腰,这婚事要黄。他上前往万福手中塞银子,赔笑道:「公公有所不知,华家小姐如今已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俩婚期将近,这入宫之事能否缓几日?」
「您说笑了,这可是懿旨,您若不答应,自个儿找太后要人去。」万福满面堆笑,却没半点诚意,「奴才劝您也赶紧回家去,冯府那边儿正宣圣旨呢。」
「圣旨?给……给我的?」
「皇上隆恩,奴才给您道喜啦。」
冯光笑脸相对,满怀期待,「敢问公公,何喜之有?」
「皇上瞧中您了,」万福露着一嘴白牙,笑起来全是褶子,「冯家祖上出过一位太后嘉奖过的忠仆,如今您要成第二个啦!皇上即将大婚,待皇后娘娘入主后宫,得力的内侍便不够用了,皇上想让您去内谒者监,正六品下的差事,相当不错了!」
「内谒者监?」冯光腿一软,差点摔倒,「那不是要、要净身的吗?」
「这不重要,」万福翘着兰花指,是忠心一片的表情,「主子看重,才是最最重要的,您赶紧回去接旨吧。」
冯光哪里还有心情接旨,一翻白眼,当场厥过去,让家丁们抬走了。
华梓倾也怔了好半天,呆若木鸡,之前以为沈奕白不管她,现在,不知道是该评价他真的面冷心黑,还是该夸他黑得好?
太后的中秋赏花宴从来只有皇亲国戚、朝中重臣才可携家眷参加,这回派人来接她,只能是沈奕白特意安排的。一来,她在家中日子不好过;二来,也让冯家有所忌惮。
还有冯家的这门亲事,她昨天听见了,冯大人动不得,冯家的颜面也得顾及,民不举官不究,没有罪名,强行处置冯光亦非良策。
亏沈奕白想出这么个损招,把冯光弄进宫去,明着是皇家看重,实际是断了他再欺侮良家女子的根本。既全了冯家的面子和君臣主仆之情,又惩治了冯光这个流氓恶霸。
冯家多的是儿子传宗接代,既是教子无方,便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心里再难过也得领旨谢恩。
华梓倾跟着万福进宫前,没忘记交代蔡氏,「趁早去将我娘的首饰都赎回来还我,否则,咱们没完!」
蔡氏想不明白,太后何以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杠,也不知事态将如何发展。她是圆滑惯了的人,不敢再随便冲着华梓倾吆五喝六,一边应承着,一边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三章 四年前人在哪
今日天气不错,蓝天白云衬着皇宫的碧瓦红砖,万福在前面引路,华梓倾抬眼就看见恢宏的殿宇,飞檐上歇着几只灵动的鸟儿。
她向万福问道:「听公公方才所说,皇上要大婚了?」
「不瞒姑娘,皇上大婚后方可亲政,只是眼下这皇后的人选还没定下来,太后正为这个发愁呢。」
她想想也是,选嫔妃容易,后位却需谨慎。一个可与皇帝比肩,同看江山万里、统领后宫的女人,太后和沈奕白自然是得精挑细选。
入了广慈宫,穿过几道殿门,走过一条长廊,她远远看见几个太监站在一棵大树下,正拿着长篙上窜下跳地扑腾。
「猴儿崽子,」万福笑骂了一句,「这是在闹什么?」
跟前的小太监站住脚,还没来得及答话,南霜走过来解释,「都这个时节了,竟还有蝉鸣,吵得太后心烦。我叫他们赶紧黏下来,可这些不中用的,些许小事也做不好。」
华梓倾抬头张望,这树高大茂密,不怪几个小太监扑不着蝉。
她弯腰捡了几块鹅卵石,扬手连击数下,几只蝉直挺挺地掉落在地上,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了华梓倾。
南霜笑道:「华小姐不愧是华老将军的孙女,身手了得。」
几人入内,太后半靠在一张贵妃椅上,身边摆了各式果子和小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虽多,却安静有序。
太后原是先帝的淑妃,母家兄弟是兴安郡王,手握兵权。她比华梓倾想像中还要年轻,皮肤保养得极好,雍容华贵,光彩照人,眼角有浅浅的岁月痕迹,仍能看得出她当年曾经是怎样一个明艳的女子。
华梓倾恭敬地上前,磕头请安,太后坐起身,叫南霜过去搀她起来。
太后笑着赐了座,又听南霜加油添醋地夸了一番方才华梓倾是如何击落鸣蝉。
太后说:「你果然与那些闺阁女子们不同,哀家听皇上说了你的事,若当真嫁给冯光,才真是委屈了你。冯家人做官做事都还算妥当,怎就教出这么个不成才的儿子!」
华梓倾忙说:「太后和皇上救了下官,下官无以为报,愿为皇上牵马坠镫,服侍太后打扇捶腿,太后莫嫌下官粗笨才好。」
「你手劲儿太大,一颗石头能从那么高的树上把蝉打下来,哀家可禁不住你打扇捶腿。哀家有南霜她们服侍,已经足够了。」
太后在笑,南霜她们也跟着偷笑,华梓倾略有些难为情,身为女子,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粗鲁了点。
太后听她自称下官,想起她在兵部当差,又宽慰她道:「皇上已经和裕亲王说过了,你只管安心在宫中多住几日,不必挂念差事。看这时辰,皇上也该过来了。」
她刚说完,门上的人通报皇上来了。
华梓倾起身站立,转头看去,沈奕白一身玄色的常服,肤白俊美,风度翩翩。他虽体弱偏瘦了些,却不影响那震慑全场的气度,自带清贵,有种灼灼的风华。
两下见过礼,沈奕白落坐,淡淡地对她说了声,「来了。」
太后笑道:「你俩长大了就生疏起来,其实你们小时候就见过面的,可还记得?」
华梓倾儿时曾随祖父入宫,她与当时的五殿下年纪相仿,先帝便命人带了她去淑妃跟前,两孩子一块儿玩过,只是年深日久,那时他俩都太小。
「梓倾曾对先帝说,五殿下生得好看,我长大要嫁他。」太后说完,华梓倾默默地窘了。
太后又说:「后来再入宫时,她不说这话了。先帝问她,不喜欢五殿下了吗?她说,五殿下不好看了,他掉门牙了。」
这话说完,沈奕白也默默地窘了。
一会儿,他抿了口茶,回道:「这些事,朕都不记得了。」
他自穿越而来,脑子里装着他和原主两个人的记忆已经是超负荷了。国家安危,民生大计,他一下子要考虑的事太多,那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他都懒得去想。最让他遗憾的是,关于自己是怎么死的、怎么穿越的,还有些好像很重要的事,他至今都想不起来。
华梓倾悄悄舒了口气,这些糗事她也想不起来,大家都忘了最好,不然太尴尬。
此时,李成禧进来禀报。安亲王差人送来两个美人,说是皇上大婚在即,理当多些准备。
这话说得隐讳,华梓倾没听懂,但太后和沈奕白却是懂了。沈奕白耳根微红,没作声,太后浅浅一笑,大有深意。
「安亲王这个老狐狸,就数他心眼儿最多,倒也细致入微,竟比哀家还想得周全。皇上的养心殿里,也是该添几个人了。」
沈奕白自幼体弱,为了让他安心静养,迟迟没往他那儿派过教人事的嬷嬷。直到四年前少年天子登基,就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太后觉得,也可能是国家大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教人事的嬷嬷去过了,也安排过暖床的宫女,但沈奕白对这些事儿,却似乎是完全没兴趣。
如今沈奕白十八了,为了早日亲政,他今年必须大婚。安亲王最懂揣摩上意,人家瞌睡他就递枕头,沈奕白大婚前总该有些体验,总不至于等到帝后圆房时,让他手忙脚乱,全不得章法。
「什么细致入微,还不是揣着私心,」沈奕白冷淡地扯了下嘴角,「秦开泽和曹涵家的女儿都在选后的名单上,只有安亲王沈梁是皇亲,女儿当不了皇后,又没个贴心的外甥女,只能送美人。」
太傅秦开泽、沛国公曹涵、安亲王沈梁,正是先帝留下的三位辅助大臣,眼看沈奕白要亲政了,大家都忙着抢后位,往后宫里塞自己的人。
太后抬头说:「叫她们进来吧。」
香风阵阵,两名美人款款下拜,一个姓姜名浣雪,一个姓齐名映月。
华梓倾做为吃瓜群众,坐在旁边细细打量,还别说,这两人长得挺不错,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沈奕白艳福不浅,一下来俩,能左拥右抱。
太后问:「安亲王送来的人必定不错,你俩都会些什么?」
姜浣雪毕恭毕敬地回答,「琴棋书画,歌舞烹茶,但凡能伺候主子的事,奴婢们都学过。」
与其说是伺候主子,不如说是取悦主子的事,还有床上的功夫,她没好意思在这儿说。
安亲王为了送她俩进宫争宠,必定是下了苦功的,也不知道请人调教了多久。
齐映月料想皇上到底年轻,想必更喜欢些新鲜玩意,于是接话道:「奴婢们还会皮影戏。」
这话果然让沈奕白有了点动容的反应,古代没有电视,能看看皮影戏倒也有趣。
华梓倾爱热闹,忍不住说了声,「这个好。」
太后微微一笑,倒不辜负安亲王的盛情。「既然如此,现在就给你们一个表现的机会,若能让皇上开心,便是你们的造化。」
宫人们把皮影戏的道具都搬上来,姜浣雪和齐映月就去了幕布后头。她俩头回能在皇上面前展示才艺,自是毫无保留,使足了劲儿地又说又唱,把两个皮影小人儿演得活灵活现。
华梓倾被皮影戏的故事逗乐了,不自觉地往前凑,太后干脆命人给她拿了个小马扎,就坐在幕布跟前,身边还为她放了盘葡萄。
沈奕白看着她一边吃葡萄,一边不错眼的看戏,那个傻乐的样子,忍不住冲着她的后背递了个白眼。就她这言行举止,到了宫里实在不成体统。
太后对这个没多大兴趣,她看了一会儿便说:「哀家乏了,进去歇会,先前是树上的蝉吵得很,现在难得安静了。你们年轻人不必拘束,等玩儿够了,南霜会领着梓倾丫头去春晖堂安置。」
太后一走,沈奕白觉得他一个人摆出个正襟危坐的姿态,高高在上地看皮影戏,着实别扭。好像比较傻的那个是他自己。这种接地气的东西,还就得像华梓倾那般,随意地坐着,欢天喜地地看,才有乐趣。
他也悄摸摸地叫小由子给搬了个马扎,凑到前面,就坐在华梓倾的左边。
做为皇帝,这样坐着略有些不成样子,好在华梓倾看得入迷,对身边的事并未在意。
过了一会儿,盘子里的葡萄没了,沈奕白见她全神贯注的模样,竟有点不忍打断。他做了个手势,让小由子递了串葡萄在他手里。
他原想,悄悄放在她手边的盘中就是了,不料华梓倾一边目不转睛地看戏,一边就伸手来抓葡萄,葡萄没抓着,她直接握住了沈奕白的手。
两人都是一怔,她转过脸来,和他大眼瞪小眼。
沈奕白偷偷地「做好事」,被逮个正着,看着她慢慢地红了脸,再看她那呆若木鸡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沈奕白本就生得俊,脸红起来一抹轻霞直飞上眼角,再添上几分笑意,便如泼墨画中神来的一笔,看着风流多情。
华梓倾早知他生得好看,却从没发现他笑起来能这样动人心魄,他的眼睛那么有神采,如果说,记忆中那是一片平淡的湖面,那么现在就是一条璀璨的星河。
他真的,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这是在占朕的便宜?」沈奕白的视线从两人交叠的手回到她的脸上,还是那句话,「再盯着朕看,就不怕朕惩治了你?」
华梓倾吓得慌忙撒手低头,连葡萄也不敢再惦记了。
皮影戏已经停了,姜浣雪的目光狠狠地从华梓倾缩回的那只手上刮过,转而化作浅笑嫣然,「方才的皮影戏,皇上喜欢吗?」
「还不错,你们下去吧。」
两个美人十分不甘,却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能告退。
两人刚出去,万福便笑嘻嘻地凑上来。「太后走时留了话,浣雪和映月两位姑娘,皇上看上哪个,今晚便可侍寝。若是都喜欢,今晚便一块儿送进养心殿去。」
沈奕白脸上红黄蓝绿煞是好看,他摆摆手,「不必了,直接都封了才人就是了。」
万福应着退了出去。
那两人今日不过是演了出皮影戏,还不曾侍寝便当上才人,皆是喜不自胜,没想到皇上如此爽快,有了好的开端,日后必定是青云直上。
这边,华梓倾看出来,沈奕白不过就是拿位分来打发人,她很怀疑是因为自己杵在这里,坏了沈奕白的兴致,让他不好意思招人侍寝了。
她问:「皇上不喜欢两位才人吗?」
沈奕白绷着脸反问:「你喜欢?」
看来她是喜欢的,刚才看得眉开眼笑,连规矩都忘了。
「姜才人肤如凝脂,齐才人身材婀娜,臣恭喜皇上一下得了两位佳人。」
沈奕白看起来并没有一点喜气,他冷淡地评价了一下,「一个太胖,一个太黑。」
简单地说,肤白的他嫌胖,苗条的他嫌黑,可若真是如他评价的那般难以入眼,安亲王又怎么敢送进宫来?
华梓倾在想,他大概是做为皇帝眼光太高,既然话不投机,不如说点别的,于是她又提起冯家的亲事,郑重地向沈奕白道了声谢。
这回,沈奕白倒不再冷着脸,他说:「冯光那样的人,理应得些教训。至于你的婚事,父皇临终前既托付于朕,朕便不会袖手旁观。」
他说的挺轻巧的,但华梓倾心中明白,他虽然是皇帝,也有许多为难的事,更何况他尚未亲政,方方面面的势力都不得不考虑平衡。
在冯光的事上,沈奕白就是她的及时雨,她真的很感激,且她没想到沈奕白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她,两边传旨,连太后都搬出来了。
沈奕白依然和她并肩坐在小马扎上,自登基以来,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随意过。
他幽幽说道:「朕愿意帮你,其实,也是因为朕觉得,女子不必依附于谁,家族、夫君、儿子,都不该成为世间女子的束缚。朕也并不喜欢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番言论让华梓倾很吃惊,真是标新立异,闻所未闻。不过……倒是很合她心意。
她转念一想,沈奕白之所以这样说,难道是因为立后之事让他生了这些感慨?哪怕是皇帝,挑皇后也难由着自己的性子,大多时候娶的不是爱情,只不过是家族权势。
「其实,臣倒也不急于嫁人。」
只要摆脱了冯家,以后大花菜不再随便给她作主,她当个兵部主事每日里办差,再和同僚们扯扯闲话,和沈臻切磋切磋功夫,日子也还满好过的。
「做媒的事,朕的确不擅长,所以朕把你的婚事托给母后了。母后说了,中秋赏花宴,亲王郡王、辅政大臣们都会携家眷子女入宫,到时候,朕和你的婚事……」
两人都尴尬了一瞬,沈奕白淡定改口,「朕的婚事和你的婚事,都一并解决。」
看来,今年的中秋赏花宴,实质上是个相亲大会,沈奕白要从名门千金中挑皇后,华梓倾也要从官家公子里选夫君。
和皇上一样的选亲规格,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这是皇恩浩荡,天大的恩典。
沈奕白起了身,「朕还要回明华宫,处理些政务。」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叫她,「华梓倾,四年前樟州之战时,你在哪里?」
华梓倾犹豫了一下,很快含笑答道:「自然是在京城。」
其实四年前,她曾在黑暗的夜,阴森的山林里,见过登基前的五殿下劫后余生最狼狈的样子。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私自离京出现在敌境,偏偏那一仗军中有人通敌,如果她承认去过樟州,可能会被当成最大的嫌疑人,背上通敌的罪名。
她也可以为自己辩解,但是那样又会给华尘云惹祸上身。
事实上,当年她不顾祖父丧期,决意北上,是为了华尘云。他是这世上除了祖父之外,待她最好的人。
沈奕白转身走了,看不出什么表情。
华梓倾还在发懵,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年,四年后她不过见了沈奕白两次,而且从未取下面巾,沈奕白为什么会这样问她?
华梓倾这几日安置在春晖堂,就在太后的广慈宫中,两个伺候起居的宫女,一个叫恭喜,一个叫恭敬。
她每天闲来无事,就是陪太后说说话,然后被太后赏赐的南方贡果、御膳房新制的八宝鸭和水晶蹄膀,一日三餐撑得她行动困难。
沈奕白新封的两位才人每天都会来给太后请安,看见华梓倾却爱理不理。她甚至莫名地感受到她们对自己有敌意。
她有回听沈奕白身边的小由子和小开子说起,两位才人每天都会变着法地往养心殿送东西,亲手做的糕点、亲手炖的汤、精心刺绣的帕子和香囊……
那天她不过是好奇,顺嘴打听了一下,「这两位才人,皇上更喜欢哪一个?后来是谁侍寝?再不然,两个都……」
她还没说完,余光就瞟见旁边投来一片阴影,沈奕白抱着胳膊黑着脸,凶神似的杵在她旁边。
后来沈奕白嫌她多嘴,赏了她两盆葡萄,让人把她送回了春晖堂,说是葡萄不吃完不许出来。
转眼就到了中秋赏花宴的日子,晌午过后,入宫赴宴的皇亲贵族和王公大臣们携带家眷,陆续到来。
御花园中奼紫嫣红,百花齐放,除了合时令的花草,匠人们还为了这次赏花宴提前做了准备。他们将花棚中精心培植的各式奇花异草都搬了出来,在御花园摆成一道奇景,引得蜂绕鸟鸣,一派生机。
华梓倾闲着无事,来得最早,她今日午膳特意没有暴饮暴食,留着肚子去吃赏花宴。
时候尚早,她躺在假山后头晒太阳,听见女子长裙拂过草地,莲步踏来的声音。
「那个华家小姐,绝对是个狐狸精,我那天可是亲眼看见的,她光天化日竟抓着皇上的手不放。你说说,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华梓倾梗着脖子,悄悄从假山空隙伸出半个脑袋,看见齐映月对姜浣雪做了个动作,提醒她小声点。
「可别让人听见!她是太后请的客人,得罪了她,她会向太后告状的。」
「我怕她吗?我还是皇上亲封的才人呢,她不过是个从八品下的兵部主事,若真有什么了不起,能混成这样?她敢向太后告状,咱们就去向皇上告状。」
「咱们?」齐映月底气不足,「咱们虽然封了才人,却连皇上的衣角都没碰着。」
「那也比她强,」姜浣雪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我听说她天天戴着面巾,是因为从前受伤破了相!一个丑女竟还敢觊觎皇上,谁给她的脸面,让她甚至可以戴着面巾出入皇宫,连太后也不怪罪!」
两人捧着个琉璃盏,到了一棵桂花树下。
「女子破了相,倒也可怜。」齐映月催促说:「咱们还是快些采花吧,待会儿所有人都要过来了。」
姜浣雪慢条斯理地上前,「慌什么,我就是想让太后看见,咱们这个时候还在辛辛苦苦地采集桂花,要为她老人家做糕点。」
她俩为了在太后面前图表现,挑了一棵位置打眼的桂花树,几乎是一走进御花园就能看见。只是这树位置好,高度却不好,她俩构了半天,只能抓到最下面的树枝。
此时华梓倾不紧不慢地踱出来,面带微笑地和她俩打招呼,然后热情地问:「需要帮忙吗?」
「需要需要,华主事来得正是时候。」姜浣雪换了张笑容可掬的脸,「南霜姑姑说要给太后做新鲜的桂花饼,我俩便来采些桂花。你功夫好,能上树吗?」
「小事情,交给我吧。」
华梓倾五岁就会爬树,凭她现在的功夫,更是轻松不在话下,她足尖点地,一手攀住树枝,另一手稳稳地端着琉璃盏。
姜浣雪站在树下,衣不沾尘地指挥她,「挑新鲜点的,挑香味浓郁的,那边那边……」
「好勒!」
华梓倾猛地往树干上一顿乱踹,就见黄花绿叶鸟粪灰尘,落雨似的纷纷而下。
姜浣雪兜了一脑袋树叶,灰头土脸。她仰头刚想质问一句「你是不是存心的」,一个鸟窝劈头盖脸地罩下来,砸得一地鸟毛,她光鲜的发髻上还碎了几个鸟蛋,脸上吧嗒吧嗒地往下流着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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