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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4月试阅] 池雨《御赐克星妻》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22-4-15 13:47
标题: [4月试阅] 池雨《御赐克星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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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4月22日

【内容简介】

纨裤世子不好惹,他娶的夫人更惹不得,
有财有貌有家世,还有一手驯夫的好功夫……

蓝海E119601 《御赐克星妻》卷一
嫁错郎毁一生果然是真理,幸好她丁明锦够剽悍,
熬死渣夫小妾后养大儿子继承家业──整个大宁朝,
可皇帝儿子才亲政她这太后就意外落水,重生回到未嫁时,
于是立刻甩掉跟她暧昧的前世渣夫,
并为了挽救家族前程,自愿代替想逃婚的大房族姊,
奉旨嫁给京城有名的纨裤──镇北王世子江既白,
想她堂堂将门嫡女,有才有貌有家世,祖父父兄皆天子宠臣,
还有不少日进斗金的产业,知名工匠、大厨皆为她一人服务,
纨裤世子却不识货闹着要退亲,看来不给他一点教训不行,
谁知这家伙是扮猪吃老虎的一把好手,来了招以退为进,
爱慕她已久不说,甚至早就偷偷把双亲的定情玉佩送她当及笄礼,
害不知情的她在斗智斗勇的过程中,竟逐渐动了真心……

蓝海E119602 《御赐克星妻》卷二
夫君表面是纨裤,实则处处藏拙聪明过人,
对她更是千依百顺,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她花钱如流水,整条街说买就买,
他不但没生气,还默默开了私库补银子给她,
她有孕后更是万事不许她费神,只让她什么开心做什么,
丁明锦这才发现原来嫁对郎竟是如此幸福甜蜜,
只是朝堂情势风云变幻,昌王夫妻蹦躂个没完实在闹心,
手长得伸到世子府里,安插进来个想爬床上位的瘦马,
为了一石三鸟解决麻烦,他竟将计就计服了毒,
整个京城闹翻天,这闯祸惹事的能力真是没的说!
没办法,自个儿的相公就是跪着也要挺他,
反正咱们家里的顶梁柱他撑着,她就负责撑着他……

蓝海E119603 《御赐克星妻》卷三(完)
成为太子和昌王都想拉拢的摇钱树,丁明锦表示可以帮——倒忙!
和两方签约答应拆借银子,并抬出身后两大亲戚富商联合作保,
实则利用可能要废止盐茶票据新规的消息,
趁着行情波动买进票据大赚转手价差,
她不是双面人,也并非唯利是图,而是这对天家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太子无能无德,昌王则是三番两次对她夫君江既白下手,
她的族妹兼昌王妃也没在顾念亲情,
甚至还和其他皇室贵女联手要害她腹中孩子,
若非江既白及时赶到护着她,一尸两命都有可能,
夫君和孩子就是她的逆鳞,谁敢碰就要付出代价!



  第一章 害人反害己

  隆裕十二年,深秋。

  落日余晖消失殆尽,无边暮色沉沉压下,整座皇城被夹在天与地之间,气氛逼仄而肃杀。承泰殿已经大门紧闭三日,各宫妃嫔、皇子皇女们轮番跪在承泰门外,哭泣声被小心地压抑在喉间,断断续续,即使有人体力不支晕倒,侍婢们也不敢高声唤人。

  宫道一旁早有步辇和太医候着,见状面不改色、动作娴熟地奔过来将人抬出队伍。

  隆裕帝病重,自闭殿以来,除了太医和御前近身伺候的侍婢,只有皇后可以床畔侍疾。刚开始不是没人反对,皇贵妃曾试图带人闯殿,皇后当即以忤逆不敬之罪将其拿下,幽禁于冷宫,其雷霆手段丝毫不顾念姊妹之情。

  皇贵妃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谁人还敢以身试法?再不满不忿也只能憋着。

  深秋夜冷,偏又下起了雨,寝殿里早早烧起了炭炉,热力加持下,博山炉中散发出的香气似乎都比平时浓郁了些。

  寝殿内只燃着一盏烛灯,丁明锦坐在榻边,男人的脸半隐在暗色里,呼吸沉重艰涩,已是生命垂末之状。

  「为……什……么……」胸膛艰难起伏,隆裕帝江仲珽似是用尽全部余力,才从喉间断断续续挤出这三个字。

  丁明锦目光平静如水,开口时嗓音也不兴半点波澜,「皇上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不是你先动的手吗?」

  江仲珽双眸圆瞪,一腔愤懑从心底翻涌而上,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承受不住,猛地剧烈咳嗽,生生呕出好几口鲜血,「你……你……」

  丁明锦看着他那连暗色都遮挡不住的愤恨目光,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扶春,无色无味,小剂量长期服用,毒素在体内缓慢沉积,经年累月侵蚀五脏六腑,即便最高明的太医也不会发现是中毒所致。」

  随着她的讲述,江仲珽的双眼越瞪越大,目眦尽裂,忍着极大的痛苦飞快回想着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错。

  丁明锦看透他所想,直接给他解惑,「李福并没有背叛皇上,这两年来他谨小慎微投放在我吃食中的扶春,我确实都吃了。」

  「别激动——」伸手替他顺了顺气,丁明锦悠悠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还能活生生坐在这里。因为你只知道扶春的毒性,却不知道它的真正用法,扶春的毒性是要用药引激发的,只服用扶春而没有药引,不超过三天,它就会自行消解。至于药引……」

  丁明锦侧首看向静静燃着的博山炉,「药引,便是你特赐给皇贵妃的极品香料——惊蛰。我该谢谢你素来谨慎,为保万全,你吩咐李福将每次扶春的剂量减少了一半,这样一来,也给了我两年的时间做准备。也该谢谢你对明媚妹妹的用情至深,她寝殿各处的燃香、随身佩戴的香包、送与你的香囊,一应等物,但凡是用得上香料的地方必有惊蛰。」

  出自丁明媚之手的每一件贴身配饰、椒阳宫每一殿每一屋、他们同处的每一时每一刻,尽是他的催命符!

  江仲珽气结,又呕出两大口血,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竟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轻快了不少,「来人!来人!」他当即用最大的嗓音喝道。

  然而任凭他怎么呼喝,都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偌大的寝殿似乎只有他们二人。

  「你想……谋逆!弑君!」江仲珽力持镇定,目光阴鸷地紧盯着眼前之人。

  丁明锦失笑,「弑君的明明是皇贵妃啊,她处心积虑迷惑圣心,妄图帮她的儿子篡夺储君之位,见事不成便心生怨恨,对皇上你下毒在先,趁着你毒发之际带人闯殿谋逆作乱在后,桩桩件件皆有铁证。」

  江仲珽紧咬牙关,每一字每一句入耳,都化作他眼底翻涌而上的怨毒,「毒妇!朕看错了你!」

  丁明锦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越是这个时刻,越要保持冷静……再睁开眼时,眸底已清明如常。

  「是你看错我还是我看错你,现下已然不重要了。」丁明锦坦荡地与他四目相对,无丝毫心虚避让之意,「皇后之位也好,太子之位也罢,我本没那么在意,只是你们不该贪得无厌甚至想赶尽杀绝。自你一纸特诏让丁明媚入宫,我父兄便相继遭受贬谪,安歌和华儿也接连遭遇意外,若非我早有提防之心,身边人又得力,我怕是永远也看不到他们长大了。

  「江仲珽,昔日是我钟情于你,心甘情愿嫁与你,无论我最终落得什么下场,都是我自己合该承受的。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去伤害我的至亲、我的孩子!经年种种,我付出了我的代价,现在该是你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见丁明锦欲起身,江仲珽眼底的阴鸷消散大半,急急抬手想要扯住她的袖口,「阿锦,我——」

  话刚出口,就被喉间翻涌而出的鲜血呛住,偌大的寝殿寂静得落针可闻,将男人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和沉重的呼吸声凸显得格外明显。

  丁明锦双手交握掩在宽大的衣袖下,站在床榻边无声看着男人的声响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至殿内再无声息。

  静立良久,她挪动脚步缓慢但坚稳地走向殿门口,屈指在门上轻扣三声,厚重的殿门当即被推开,掌宫姑姑卿云带着太医候在廊下。

  丁明锦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进殿,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太医踱着急促的脚步奔过来,跪伏在地悲声禀报,「皇上驾崩!」

  「常总管,报哀吧。」丁明锦迈过寝殿高高的门槛,对迎上来的御前总管大太监交代道。

  常海低低应声,转身去安排诸事。

  少顷,空寂悠远的钟声穿透雨幕,远远传入丁明锦的耳朵,她就这么静静矗立在廊下,浑然不觉身后的殿门有人进进出出,处理着江仲珽的身后事。

  「娘娘,起风了,小心被雨淋到。」

  丁明锦闻声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大半裙裾已经被打湿。

  「不必传轿了,咱们走回去吧。」她索性道。

  卿云犹豫地看了眼明显变大的雨势,最终还是顺着她的心意点了点头。

  长长的宫道上,滂沱的雨势让眼前的可视距离非常近,丁明锦撑着伞在雨中踽踽而行,回到坤宁宫时,肩膀以下已然被雨水打了个透。

  屏退送来干净衣物的宫婢,卿云抿着嘴一声不吭帮她宽衣,触及到她冰凉的手臂,忍不住红着眼睛问道:「姑娘,冷吗?」

  丁明锦愣了愣,浅浅一笑,道:「不会。」

  走过这些年数不清的无形风雨,她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是冷了。

  隆裕帝驾崩,宗人府、礼部、内务府会同操办国丧,皇后丁明锦悲痛过度又淋了大雨,当夜便病得神智不清,数度出现病危之兆,太医院三人一班轮值,整整七天才将皇后的病况稳定住。

  二十天后,梓棺离宫移往寿山皇极殿,择日入葬,皇后强撑着病体赶来送最后一程。

  其后便是新皇登基等诸多繁琐事宜,待到太后的宝册宝印交到丁明锦手里时,她接受了新帝提出的临朝听政请求,却坚拒了用制。

  「娘娘,冷宫那位闹绝食要见您。」甫一下朝,卿云就走上来低声禀报。

  丁明锦抬头眺望了一眼冷宫的方向,淡淡道:「嗯,是该去见她了。」

  皇宫东北角的北四所原本用来堆放杂物,距离住人的宫殿非常偏远,景元帝时期某位妃子与侍卫私通秽乱宫闱,被关押进北四所,至此这里就成了冷宫。

  如今这偌大的冷宫里,就只有丁明媚一个被圈禁的。

  这已经是她绝食的第五天了,每天仅靠喝一点水支撑着,毕竟她的目的是以此为要胁见丁明锦,而不是真的求死。

  听到院中传来的通报声,已经脱力到几乎起不来床的丁明媚仰望床顶破烂的帐幔,得逞地扯了扯唇角,挣扎着起身去构床头矮桌上的茶壶,就在她的手指马上要勾住壶柄的当口,门口挂着的粗布帘子被挑开。

  丁明媚应声看过去,被门外透进来的阳光晃得眼前一阵花白,竟不小心失手将茶壶扫到了地上,壶盖摔脱壶身,仅剩的一点冷水在地面上洇出一小块水渍。

  尽管她掩饰得很快,但丁明锦还是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懊悔。

  紧随而来的掌宫太监指挥人将大椅抬进来,放在靠窗最明亮的地方,卿云低声交代了两句,少顷,所有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丁明锦提起袍摆在大椅上坐定,好整以暇看着自她进门后就未置一词的丁明媚,「我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北四所的窗纸用的都是最下等的糙纸,很是不透光,屋内终年暗沉沉的,尽管如此,也足够丁明媚将大椅上那人华贵的朝服看得清清楚楚,不只是用眼,而是用心。

  从皇后到太后,那一袭凤袍代表着一个女人至高无上的尊荣与权势,她苦心孤诣谋求多年,凤袍上的每一针每一线几乎都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这身华袍本该穿在自己身上,到底哪里出了错?

  丁明锦看透她的纠结,不由轻嗤,「你与先帝倒真是同道中人,世事皆要如你们所愿,世人皆要受你们摆布,所有利益都理所应当归你们所有,若非如此,那便通通都是别人的错。呵,也算绝配。」

  「如今你胜了,自是说什么都对。」丁明媚靠坐在床头,撩了撩滑落到额前的发丝,「不过你也没必要这么冷嘲热讽,你自小什么都有,父慈母爱,手足情深,父兄又多有作为,外祖那边更是满门清贵,处处都是你的助力。而我呢?我爹只知道守着个徒有空名的虚职,毫无上进之心,姨娘倒是一房又一房地纳,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地生!我想要什么,只能靠自己去争,自己去抢。你笑我自私,可凭什么我要用尽所有才能抓得到的男人,轻而易举就被你夺走了!」

  看到丁明锦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痕,丁明媚心中蓦地涌上一阵报复的快感,「你以为的两情相悦,其实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笑声放肆,似嘲讽又似泄愤,然而没多久,身体承受不住消耗,便也笑不出来了。

  「什么时候?」丁明锦问道。

  丁明媚抬眼,见她脸色又恢复如常,心头生出恨意,「什么时候?你可知,当年他送你南珠贺你及笄时,腰间戴着的那只香囊便是我亲手为他做的。若我们第一个孩子尚在人世,他比你的安歌还要年长一岁!」

  丁明锦闻言抬手紧紧扣住大椅扶手,用力之大,整个手掌都在衣袖下微微颤抖。

  见她如此,丁明媚并没有觉得多好受,这根沁着毒染着血的刺,刺得伤丁明锦的心,何尝刺不破她的肝肺!可时至眼下,自己注定讨不到什么好了,那便谁都不好过吧!

  丁明媚眼底的癫狂毫不掩饰,却让丁明锦猛然清醒,「你与他的爱恨纠葛是你们的事,你落得今日的境地也是你自己一步步走的。你所以为的不幸、痛苦、委屈,根源不在我,而是你自己,每一次,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我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选择!」丁明媚低吼,嘶哑的嗓音如同裂帛。

  丁明锦毫不回避地与她四目相接,「你不是没有选择,你是不愿意放弃你的野心。他送我南珠时,你可以选择及时抽身,也可以选择告诉我真相,你心如明镜,如果知道你们在暗中早有牵扯,我必定不会再给他丝毫机会。可是你没说,更没有抽身,此后种种也不过是你为每次选择应当付出的代价罢了,与人无尤。」

  是的,丁明媚一路对比着丁明锦长大,对她的性格再清楚不过,以丁明锦的骄傲,只要告诉她江仲珽与自己私下已有往来,她必定不会再理睬他。

  可她不敢,只因她清楚知道,江仲珽最初接近她是图她美貌,也图她是丁明锦的族妹。她视他为高处枝,他又何尝不把她当做过墙梯呢。

  「与人无尤、与人无尤……」丁明媚瘫靠在榻上,神情委顿不堪。

  丁明锦沉默地看着她自言自语的呢喃,良久,缓缓站起身。

  察觉到她的动作,丁明媚惊醒似的抬起头,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亮,急切道:「明锦,你帮帮我,你再帮帮我,我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你、你可以把我圈禁在椒阳宫,我保证下半辈子永远不会踏出宫门一步,也不敢再有半点不轨之心!」

  丁明锦立在当地,与她对视良久,心中悠悠叹了口气,道:「若你此时开口,让我善待你的儿子,不,哪怕你问问他此时境况如何,或许你还有机会在这里度过余生。」

  言尽于此,丁明锦再不想多留片刻,毫不恋栈地径直向外走,身后传来沉重的坠地声也没能让她停顿半步。

  这就是她必须胜利的理由。

  她胜了,丁明媚的儿子还有活路;她若败了,她的子女必死无疑。

  掌宫太监伏身叩首送走太后娘娘,刚站起身,被远远打发到后院的小内侍凑过来,低低问道:「干爹,里头这位,咱们以后是怎么个伺候法儿?」

  「以后?哪还有什么以后!」掌宫太监冷冷哼了一声,回想起这些天从屋里传出的侮辱谩骂,尤为解恨道:「从现在开始,吃食、水都不用再往里送了,皇贵妃不舍先帝,绝食相随。」

  第二章 重生回到十六岁

  嘉和四年,秋。

  皇帝弱冠,正式亲政,从明天开始,丁明锦就再也不用上朝了。

  「奴婢听说,皇上把前两日上摺子对您言辞不敬的御史叫到御书房,骂了个狗血淋头!」卿云虚扶着她,宽慰道:「皇上与您,始终是一条心的。」

  随着皇帝年近弱冠,这两年朝中不少人开始坐不住了,有的怕她这个太后贪权不放,有的单纯就是想向皇帝献媚邀宠,前朝后宫对她的微词日益见多。

  丁明锦走到桥中间驻足,时近黄昏,已耗掉大半热力的太阳斜斜挂在天边,将沉未沉,闲散地给周边的云彩镀上一层暖融光晕,一切看起来平和美好,亦如她现在的心境。

  「若是连这点挑拨他都经受不住,那些年的苦他就白吃了。」

  卿云束手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心中也颇多感慨。

  屏退随行,只留下卿云陪着,两人静静赏着黄昏下的湖景,恍惚间,丁明锦有种又回到年少时的情景。

  「卿云,皇上会是个好皇帝。」丁明锦缓声道:「他永远也不会步先皇的后尘,这样就很好了。」

  卿云心头涌上一阵酸涩,临朝听政这几年,面对所有的质疑和微词,娘娘始终听之任之,不在意只是其一,卿云清楚,娘娘也是在考验皇上。一边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一边是多年相依为命的母子亲情。

  好在这一次,她家姑娘没有再被辜负。卿云暗暗庆幸。

  「娘娘,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卿云说道。

  丁明锦闻言只笑了笑,暖融的云霞映入她眼底,蓦地一阵眩晕袭来,身体斜斜一栽,竟就这么从桥上摔了出去……

  惊呼声、落水声、吵杂的脚步声、妇人压抑的低泣、安慰声、斥责声……庞杂而错乱,稍一细想便觉得头痛欲裂。

  昏昏沉沉间彷佛一脚踏空,丁明锦猛地睁开眼,空洞的眼神一时无法聚焦,脑海中是卿云自桥上一跃而下的决绝身影。

  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视线开始变得清明,虚脱的身体也慢慢回力,丁明锦抬手抓来一只软枕将头埋进里面,狠狠吐了口气。

  接连几天,这样的情形反覆出现,如果不是日日来给她施针的梁老太医仍步伐稳健精神抖擞下针如有神,丁明锦不禁要怀疑这一切只是她虚妄的梦境。

  一场落水,竟让她又重新回到了十六岁!

  「姑娘,您怎么起来了?」卿云端着水盆进来,看到作势要下床的丁明锦,忙三步并作两步将水盆放到盆架上,「是不是口渴了?您快别动,奴婢来倒!」

  丁明锦眼底一热,老实地在床边坐好。

  「姑娘,头疼好些了吗?」卿云握着茶杯试了试温度,才放心递给姑娘。

  丁明锦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杯多,才开口道:「好多了,只是成天躺着,身上乏力得很,一会儿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卿云再高兴不过,一叠声应着,抬腿就去拧帕子伺候姑娘梳洗。

  梁老太医其实早叮嘱过,不能成天总躺在屋子里,出去走走透透风反而好得更快,但姑娘自落水被救起后便梦魇了似的,常常睡着睡着就惊醒,恍恍惚惚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老夫人说这是吓掉了魂,托人寻了靠谱的灵婆,昨儿半夜替姑娘招魂,别说,那灵婆还真的挺厉害,看着姑娘明显恢复神采的双眼,卿云心里默默道了句「感谢老天爷保佑」。

  寿安堂东次间,丁家三个儿媳妇按惯例来给老夫人覃氏请安。

  「锦丫头还病着,你紧着照顾她便是,我这里少来几日又碍不着什么!」想到那孩子被人救起时面无血色了无生机的模样,丁老夫人犹觉背心发凉,再想到昨夜招完魂后那灵婆的保证,问道:「锦丫头这会儿该醒了吧?」

  崔氏强打着精神回道:「差不多了,她院里的田嬷嬷和卿云都是极得用的,我又调了两个婆子和两个大丫鬟过去,照看她一个足够了。」

  丁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这个二儿媳妇行事向来稳妥,进门这么多年从未见她像那日般失态过,当了娘啊,孩子就是天生的软肋。

  「这回锦丫头啊,真真是遭了大罪。」薛氏放下茶碗,捏着帕子点了点嘴边,面露无奈看向自进屋后便一言未发的朱氏,「大嫂,不是我这个做婶婶的不通情理,可这次大姑娘着实是闹得有些过了。这女儿家的婚事,历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皇上赐婚,如此恩宠荣耀,多少女儿家是想都不敢想的。

  「大姑娘倒好,哭着闹着不嫁,今儿绝食,明儿跳湖,折腾得全家人仰马翻不说,还险些把锦丫头给搭进去。这事若传出去到陛下的耳朵里,还不知要给家里惹来什么祸事……」

  半月前镇北王送世子返京,并请旨为世子赐婚。能给未来的镇北王选媳妇,皇上自然是乐意的,此后不久,皇上开始在早朝后私下召见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大臣,官居五军都督府中军左都督的丁老将军自然也在受召见之列,且留见的时间比别人都长。

  又过了几日,宫中便传出流言,说是皇上心里已经定了人选,就是丁老将军府上的嫡长房大姑娘。

  消息传到丁府,丁明岚一听就炸了。

  镇北王世子江既白是谁呀?十来岁被当做质子送来京城,满京城家喻户晓的纨裤!

  这等品性,将来就算回封地承袭了王位,也是个花架子王爷。

  丁明岚自幼跟着丁老将军习武,心中怀揣的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鸿鹄之志,岂能甘心一辈子跟个花蝴蝶绑在一处!

  一哭二闹三上吊,丁明岚把能想到的办法都作了个遍,最后被气极的丁老夫人给关进了祠堂,她又闹起了绝食威胁。

  大夫人朱氏苦劝无果,只得请丁明锦帮忙去劝劝,倒也没指望她一个小姑娘能劝动倔驴一般的女儿,就是想让她劝着吃点东西,别真的饿出什么好歹来,谁知道就这么点愿望便成了祸端。

  丁明锦带着朱氏准备的食盒去了祠堂,也不知怎么劝的,她竟帮着丁明岚从祠堂里逃了出来,管事嬷嬷见状带着人追,一直追到莲池边才将人追上,丁明岚却不肯乖乖就范,混乱推搡间一不小心将丁明锦给撞下了水……

  朱氏也知这次的事实在对不住二房,出事后崔氏急得满嘴起泡,也不曾对她、对岚丫头怨责过半句,越是这样,朱氏越觉得羞愧难当。

  「是,都怪我平日里对岚儿太过骄纵,才养成她现在这副桀骜不驯的性子。」朱氏垂着头,心里暗暗做了决定,「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她,绝对不会让她害了全家。」

  崔氏下意识心头一凛,宽慰道:「大嫂,你也别太着急,耐着心再劝劝,岚儿性子虽倔强,却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朱氏闻言咬唇道了声谢,捏着帕子飞快揩了揩眼角。

  薛氏垂眸,飞快压了压嘴角。哼,她这个二嫂,惯是个会收买人心的!

  「老夫人,二姑娘来给您请安啦!」孙嬷嬷高兴得竟一时忘了请示,直接就掀了门帘子进来禀报。

  丁老夫人闻言顿时面色大喜,崔氏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朱氏也红着眼睛站了起来,作势就要跟着崔氏往外面去迎,可没等她们抬腿,丁明锦就掀开门帘子自己进来了。

  脸上的血色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精神劲儿明显回来了,屋里四个女人,除了薛氏,见状都高兴得眼眶泛红。

  丁老夫人招手让她在自己和崔氏中间坐下,两人一人拉着一只手反覆确认。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丁老夫人高兴地对孙嬷嬷道:「再去包二百两银子给方婆子,就说是我额外的心意!」

  孙嬷嬷乐呵呵应下,立刻着人去办。

  薛氏本就看不惯老夫人偏心二房的几个孩子,尤其是锦丫头,这下子听说打赏个灵婆一出手就是二百两,心下更是不舒服。二百两啊,给个外人还不如给他们三房贴补贴补!

  丁明锦一好,笼罩在丁老夫人心头的阴霾就散去了大半,再看到浓妆也遮掩不住憔悴的大儿媳妇,心头一软,道:「老大家的,你去把岚丫头带过来吧。」

  朱氏闻言又差点掉下泪来,忙站起来福了福身,亲自去接人。

  在丁明锦落水后,丁明岚自知有错,用不着谁罚她,主动跑去跪祠堂了,也没有再闹绝食,只咬死了一句话:死也不嫁。

  丁明媚这几日藉口被丁明锦落水吓到,身体不适,一直没来寿安堂这边给老夫人请安,薛氏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她素来娇惯女儿,便也随着她了。可眼下见老夫人让朱氏去喊岚丫头,态度还明显有所缓和,有些暗暗后悔,该让媚儿也跟着自己过来的。

  就在她纠结之际,门口传来动静,没一会儿,丁明媚竟是自己来了。

  行过礼问过安,丁明媚走到薛氏身侧坐下,出门前她特意让丫鬟把脸色敷得比平时白了些,本想着老夫人或者崔氏瞧见了或多或少会关怀她一句,这样她就可以藉病将这几日没来请安的事圆过去,可等了又等,两人愣是谁也没有开口,甚至连一眼都没看她。

  宽大衣袖下,丁明媚双手绞紧帕子,看着老夫人对丁明锦嘘寒问暖,恨得牙根直痒痒。

  约莫一刻钟后,朱氏折返回来,身后跟着耷拉着脑袋的丁明岚,短短几天,她竟消瘦了一大圈。

  丁明锦站起身,看着逆光站在中间的丁明岚,前尘往事瞬间扑面而来。

  上一世她没有落水,帮着丁明岚逃离祠堂的也不是她,是丁明媚,而且她成功逃出家门,此后多年毫无音讯,生死不知。

  大伯娘朱氏自她失踪后便一病不起,勉强撑了一年就身故了。

  直到江仲珽登基后第四年万寿节,滇南王进京贺寿,她才得以再次见到丁明岚,她那时已是滇南王的侧妃。

  姊妹两人彻夜长谈,丁明锦才知道离家之后她的种种际遇,也知道她在滇南稳定下来后立刻就给家里写了家书,但彼时朱氏已经过世,她收到的只是父亲写给她的断绝书,为了不玷污家门,她便也没再试图与家里其他人联络。

  滇南王对丁明岚极好,滇南王妃早逝,滇南王始终未再续弦,府中也只有她一个侧妃,两人膝下儿女一大串,算得上和和美美。

  只是朱氏的病故与家里的断绝关系,是丁明岚生命中永远都无法消弭的痛楚,午夜梦回之时,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甘愿在年少时向命运妥协,来换得朱氏的康寿安乐。

  时光错位,看着眼前消瘦憔悴的丁明岚,丁明锦一时陷入深深的纠结。

  丁明岚一进屋就看到站起身的丁明锦,见她看起来好像大好的模样,心头压着的重石总算轻了些。

  「明锦,实在是对不住,连累你了。」丁明岚给老夫人见礼,冲丁明锦勉强牵了牵嘴角,扯出一抹笑,却是比哭还要让人揪心。

  「是我自己脚滑,才不小心掉进水里,还要多谢大姊姊不顾危险跳下水救我。」

  饶是历经世事如丁明锦,见她如此心中仍觉不忍。

  女人这一生有两次命,一是出生,二是嫁人。出生没得选,嫁人大抵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相较之下,丁明锦比大多数女人幸运,即便上一世夫妻之情以惨澹收场,但那个人是她自己选的,过得不好也与人无尤。

  不经他人苦,不劝他人善,是以面对反抗赐婚的丁明岚,她劝不得也不忍劝。

  丁老夫人也是女人,自然懂得其中诸般无奈,她摆摆手,示意朱氏娘俩落坐。

  丁明岚却直挺挺跪下,重重给丁老夫人磕了个头。

  朱氏见她如此,心中大恸,双膝一软也跟着跪了下来。

  丁老夫人深深看着她们母女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岚丫头,你可想好了,当真不嫁?」

  听着老夫人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丁明岚脊背一僵,但还是坚定地回道:「想好了。」

  朱氏眼底一片血丝,却是没有眼泪可再流,郑重给丁老夫人磕了个头,哑着嗓子道:「老夫人,媳妇身子不争气,怕是要有大病的徵兆,请您做主,让明岚去家庙为儿媳闭门祈福吧。」

  丁家家庙远在黔州,族中已无三代之内的近亲旁支在那儿,丁老将军虽安排了人看顾家庙,但想也知道,必定跟家里的吃穿住用没法比,且让一个小姑娘离开家、离开父母亲人,千里迢迢去家庙与青灯牌位为伴,未免过于苛刻。

  自抗婚以来,被打、被骂、被关祠堂,丁明岚都不曾流过半滴眼泪,顽强得像个斗士,如今听朱氏不惜自己诅咒自己病重,她几乎咬烂了下唇,仍是没忍住,无声地泪流满面。

  或许,她该心疼母亲,妥协认命,可一想到漫漫余生都要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绑在一起,她就真的真的不甘心。

  侧身重重将额头抵在坚硬的地砖上,丁明岚哽着声音哀哀告罪,「娘,女儿不孝!」

  朱氏见她流泪,心痛得几乎昏厥。

  丁老夫人见朱氏脸色苍白中浮上淡淡青色,心中大骇,忙让人去请医官,并招呼其他人,「快,把老大媳妇扶上炕来!」

  丁明锦反应最快,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扶住朱氏有些不稳的身体,丁明岚直起身看到母亲的脸色也吓得心神剧颤,她有功夫底子,自己就将母亲抱起来送到了炕上。

  「娘,我错了,我——」嫁字刚要出口,嘴唇就被冰凉的指尖紧紧压住。

  泪眼蒙胧中,丁明岚看到她的母亲冲她微微摇头,眼底甚至噙着浅浅的笑,她抱着母亲的手伏在炕沿痛哭失声,彷佛黑夜里沉浮许久的人终于等来了一根浮木。

  崔氏不忍,偏过头跟着扑簌簌落泪,丁明锦伸手揽住母亲的肩,无声宽慰她。

  想起上一世,她一意孤行要嫁给江仲珽,也是母亲最先松口,其后遭遇种种不如意,也是母亲时时宽慰她,让她始终没有错失本心。

  将军府聘有医官常年驻家,是以医官来得很快。

  除了老夫人和丁明岚,其他人暂时都退了出来,在明间里等着。

  「你说大嫂她……该不会是被明岚气得服了毒吧?」薛氏在一旁坐下,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丁明媚也在她身边坐下,白着一张脸若有所思。

  崔氏不愿意搭理她,低声对丁明锦道:「你陪我到廊下透透气吧。」

  丁明锦点头,另让卿云去沏一壶安神茶。

  薛氏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扁了扁嘴,目光又扫了眼次间门口,继而目光一沉,露出不敢在人前显露的忧怯,压低声音对丁明媚道:「明岚看来是铁了心不嫁,万一皇上认准咱们府里的姑娘,你和明锦都和她年纪相仿……」

  丁明媚还在脑海中努力找理由推翻这个想法,没想到她娘竟然也这样想,心下不由得更乱了,「应该不会吧,满京城又不是只有咱们家有适龄的姑娘,皇上之前不是还召见了别的大臣吗?」

  薛氏素日最爱参加贵夫人们的聚会,消息灵通些,悄声给她分析道:「傻孩子,你想想,皇上见了那么多人,权衡那么久,最后却选了咱们家的姑娘,这说明什么?」

  丁明媚敏锐抓住母亲话里的用词:咱们家的姑娘。

  她心头一凛,「选的不是丁明岚吗?」

  「为娘听到最初传出来的消息,说的可是『嫡房姑娘』。」薛氏目光瞄了眼廊下方向,道:「你和明锦,可也都是嫡房姑娘……」

  「但从来都是长幼有序,哪有妹妹越过姊姊先嫁人的,就算明岚真的嫁不成,总还有明锦顶在我前头。」丁明媚双手绞紧帕子,似在自己安慰自己。

  薛氏却不肯让她自欺欺人,「咱们府里数你二叔一房最为得势,老太爷器重二房父子,老夫人偏心明锦,怎会舍得让她嫁给个纨裤。所谓长幼有序,说起来也不过是个惯例,总有特例特办。」

  丁明媚顿时慌了,「那我怎么办?」

  明堂里只有她们母女俩,薛氏仍警惕地四下扫了一圈,然后凑近丁明媚,悄声问道:「你与殿下也见过几次了,找机会探探他的态度……」

  廊下,丁明锦用余光扫了眼堂上那两母女,随即注意力又回到母亲身上。

  崔氏也有着和薛氏同样的顾虑。

  丁明锦听着听着,脑海中开始搜刮着有关江既白的记忆。因为关注实在太少,几乎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明岚逃家后赐婚的事便不了了之。

  今上驾崩后,江既白返回阙州,在老王爷过世后继承了爵位,也扛起了镇北军的大旗,直到她在御花园落水那天,镇北王将北面国门守得如铜墙铁壁,好像也没听说他成亲……

  「跟你说话呢,怎的又神游了?身子不舒服?」崔氏发现她的异样,便要拉她回堂屋里去。

  丁明锦反手拉住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些事情。」

  崔氏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让她过于焦虑,安慰道:「别担心,有娘在呢,定不会让你委屈了!」

  丁明锦握紧她的手,笑着道:「好。」

  第三章 皇上的心思

  崔氏仍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想让卿云带人抬两把椅子过来,还没开口,跟着医官一起来的小药童便捏着方子快步走了出来,母女俩赶忙往屋里走。

  「有劳何医官费心!」丁明岚福了福身,亲自将人往外送。

  丁明锦与母亲分开,陪着丁明岚一直将何医官送出院门。

  丁明锦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下唇更是伤得触目惊心,便将她拉到游廊下坐着缓缓,问道:「大伯娘怎么样?没大碍吧?」

  丁明岚一坐下,只觉得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背靠着廊柱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道:「还是心疾的老毛病,这两日她没有吃药,又为着我劳神伤心,才会发作得这么严重。好在吃的药一直是何医官配的,他清楚我娘的病情又及时施了针,现下已经平稳了,正睡着。」

  「明锦,我娘她……怕是故意不吃药的……」丁明岚看着她,眼泪又不自觉流了出来,忍不住露出脆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丁明锦被她眼中的凄楚痛苦刺到,捏着帕子替她擦拭眼泪,「什么是一定的对?什么又是一定的错?如果认为你真的错了,我觉得大伯娘不会这般帮你。明岚,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就不要胆怯这最后一步。」不然就是真的辜负了大伯娘。

  丁明锦觉得,上一世大伯娘病故也不会是被明岚逃家气的,而是没有她的消息,日日担心她在外过得怎么样,思念成疾。

  丁明岚微微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泪水逼了回去,再看向明锦时眼底的颓唐一扫而空,「没错,我不能让我娘白白为我受罪。明锦,我一定能凭自己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朱氏至今膝下无子,丁大爷清高好名声,表面上对朱氏不离不弃,甚至连妾也不曾往院里抬,情深义重之名众人皆知,实际上早在外面置了外室,还不只一个,女儿生了四五个,最大的恐怕再过个三年五载也该及笄了。

  没错,置了这么多外室,丁大爷依旧是一个儿子也没有。

  丁明岚不知道这些内情,但她亲眼见过父亲对母亲的冷漠苛责,更感受得出父亲对她的不喜,她虽然不是儿子,但她能做的一定不会比儿子差。

  「嗯,我相信你。」丁明锦这句话说得笃定,不管这一世会有什么样的境遇,她相信以明岚的心性和能力,定然也会过得很好。

  明岚有她的目标,那自己呢?丁明锦靠着廊柱,抬头透过廊檐看向半形天空,思索着。

  朱氏醒来后,丁老夫人传来软轿将她送回去,并叮嘱丁明岚好生照顾她娘,全然不再提跪祠堂的事。

  丁明锦心下松了口气,大致可以确定丁明岚的危机解除了。

  然而对丁家来说,这件事还远没有过去,上一世这场赐婚无疾而终,先帝在位的近十年,丁明锦父兄的晋升之路与之前相比明显受制,但丁老将军始终圣眷不衰,丁明锦便认为是自己嫁给江仲珽连累了父兄。

  活过一世再来看这件事,丁明锦又有了不同的领悟。

  初代镇北王是太祖从马厩里捡来的弃婴,在太祖膝下长大,十几岁就跟着太祖东征西讨打天下,无数次冒死救驾,是以宁朝建立后太祖正式收他为义子,赐国姓,并以军功受封世袭罔替镇北王爵位,代太祖镇守宁朝北国门。

  历经数代帝王更迭,镇北王镇守的阙州始终是挡在宁朝和北方草原之间的一道铜墙铁壁。

  今上敏感多思且信奉制衡之术,他倚重镇北王也忌惮他,这才在七年前以伴读太子为由,将镇北王世子召进京城,彼时的镇北王世子江既白,似乎才不过十岁。

  然而江既白不可能永远留在京城,此时镇北王上京为其子求赐婚,这对今上来说无疑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太及时了!

  试想这种情形,今上是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神,才选定了他们丁家。

  丁明锦不知道上一世祖父是怎么推掉的赐婚,但今上的计划就此被打乱,赐婚更是以不了了之收场,龙颜不怒才怪。

  「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听到。」丁长轩执扇轻轻一敲妹妹的头顶,撩袍在她身侧坐下。

  丁明锦回过神,见是二哥,眼里噙上喜色,「今儿下衙怎的这般早?」

  丁长轩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优哉游哉啜着,「翰林院嘛,自是比其他衙门清闲些。」

  今年春,丁长轩三元及第,荣登今科状元郎,入翰林院做了修撰。丁家以武传家,丁老将军从来没敢想自家祖坟里还能冒出一缕文曲星的青烟。

  「去看过大伯娘了?」丁明锦问道。

  丁长轩脸上笑意微敛,颔了颔首,「虽说性命已无大碍,但经过这场折腾,大伯娘的身体怕是要仔细调养好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心疾本无彻底根治的良药,只能靠日常细心注意。

  「不过明岚去家庙也不是全无好处。」见明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丁长轩语气放轻松,道:「黔州离家虽远,却也远离京城这流言蜚语的是非地,日子会清净很多。而且黔州总兵与父亲是故交,明岚习武多年又通晓兵法,去了那边比在京中更有图谋的余地。」

  丁明锦点头,半带调侃道:「我与二哥想到一处了,只是此事万不可让大伯娘知道,不然非得再犯一次心疾不可!」

  丁长轩莞尔,想到刚进门时妹妹坐着出神的模样,又问了一遍,「我刚进门时你在想什么呢,表情那么严肃。」

  酝酿了片刻,丁明锦调整坐姿,试探着说道:「你觉得,我嫁给镇北王世子怎么样?」

  匡当!茶杯脱手砸到桌上。幸而里面没剩多少茶水,丁明锦忙抽出帕子擦拭桌面。

  丁长轩沉着脸将滚到桌边的茶杯拾起来,盯着妹妹看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丁明锦将沾湿的帕子放到一旁,很认真地迎上他的目光,「你知道的,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觉得,不怎么样。」丁长轩说完觉得还不够准确表明他的心情,立即补充道:「非常不怎么样,你——」你不是心仪那个昌王吗?最后一句他没说出口。

  丁明锦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丁长轩聪慧敏感,又极其关心在意这个妹妹,是以丁明锦对江仲珽的那点心思他是最早察觉出来的,他又是嘴严的,向她求证时丁明锦便没再隐瞒。

  「若是怕家里没法向陛下交代,你才兴起的这个念头,那大可不必。」丁长轩道:「你应该不知道,当年祖父随陛下亲征,曾为陛下挡过一箭,战后论功行赏,陛下赐了祖父一枚玉佩,以此为证,许诺祖父一个人情。」

  竟还有这么回事,看来上一世祖父就是用的这枚玉佩推了赐婚。

  「而且我怀疑,赐婚人选的消息泄露出来,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丁明锦闻言双眸微瞠,下意识看向门口。

  「放心,我进来时卿云在廊下纳鞋底呢。」

  丁明锦转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素来稳重的人,偶尔皮一下真的要人命。

  「你认为,那位是在试探咱们家对赐婚的态度?」丁明锦压低声音道。

  丁长轩点头,「结婚结的是两姓之好,那位做媒人也要看重这个,不然结成怨偶,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他这话说得隐晦,丁明锦却早习惯他这种说话的调调。

  「二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丁明锦说出自己的揣测,「最初传出的消息,说的是那位中意的是咱们家的『嫡房姑娘』,而不是『嫡长房姑娘』。」

  心念微动,丁长轩脸色骤变。

  「给咱们选择的余地,对那位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丁明锦道。

  都给你们丁家这么大的脸面了,还仗着救驾的功劳回绝赐婚,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丁明锦彷佛能听到今上上一世的心声。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呐!

  丁长轩甩掉脑海里浮上来的这行字,绷着脸道:「与你的终身大事相比,其他的得失都可以先放一放。」

  丁明锦展颜,笑意直达眼底,「那你的意思是,昌王是更好的归宿?」

  「你就一定要在矬子里面拔大个儿?」没有外人在,丁长轩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丁明锦没憋住,大笑出声。

  丁长轩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愤愤然提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狠狠灌了一口,冷静下来,少顷似是做了某种决定,道:「罢了,若你真的非昌王不可,我帮你说服家里。」

  笑声戛然而止,这句话尽管上辈子已经听过一次,丁明锦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滚下泪来。

  「诶,你怎么还掉起金豆子来了!」丁长轩被她的眼泪唬了一跳,手忙脚乱扯着衣袖去蹭她的脸,「好了好了,又笑又哭的,羞不羞!」

  丁明锦很不客气地扯着他的袖子直接当帕子用,擦完还一脸嫌弃地甩开。

  「我不喜欢昌王了,我准备请皇上赐婚,嫁给镇北王世子。」丁明锦给自己倒了杯茶补水,「你帮我说服家里。」

  从上一世的经历来看,她二哥再胜任不过。

  丁长轩听出她话里的坚决,正色再次确认,「你认真的?」

  丁明锦毫不拖泥带水,「认真的。不只是为了家里,我也有自己的考量。」

  「什么考量?图他自己留在京里,府中没有公婆长辈压着,你能日日睡懒觉?」确定丁明锦心意,丁长轩放缓神色,随口就挤对她。兄妹做久了,自然知道她有什么短处可揭。

  丁明锦眼睛一亮,对哟,竟忘了还有这等好事!

  丁长轩顿时懊悔不已。糟糕,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丁家因为赐婚闹起的风波暂时归于平静,丁长轩丁明锦兄妹俩秘密商量着如何说服家人,而隔了小半个城的镇北王世子府里,正闹得鸡飞狗跳。

  镇北王提着军棍从前院追到花园,绕着池塘兜了好几圈,又追到偏院,手里的棍子依然挥得虎虎生风,好几次棍尖都是擦着江既白的头发丝儿扫过去的。

  反观江既白,竟然毫不逊色,额头虽泌出了汗,呼吸却不乱,脚下更是健步如飞。

  「混帐小子,你给我站住!」军棍一戳地,镇北王站在月洞门下,人高马大,宛若门神。

  这处偏院是府中用来存放杂物的,没有其他出口,镇北王守住月洞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臭小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娶!」江既白索性也不逃了,一屁股坐在青石地上。

  门被堵上了,总还有墙可以翻,但猫捉老鼠似的被撵了好几天,他也腻了。

  镇北王气结,「丁老将军家的嫡出大姑娘,论家世、身分、品貌,哪样配不上你?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江既白脖子一梗,「我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婆娘!丁家那大姑娘,可是从小就跟着丁老将军练武,搞不好连咱们府里的护卫都打不过她,硬邦邦的,满手粗茧,我不要!」

  「你!」镇北王险些被气个仰倒,「这样的媳妇,对咱们镇北王府来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你竟然还敢嫌弃人家硬邦邦?我看你就是欠揍!」

  「您喜欢这样的媳妇您娶,我不要!」江既白坚拒到底。

  镇北王没法继续跟他用人话沟通,怒吼,「来人,给我上家法!」

  镇北王亲自动手,二十军棍打下来,前一刻还健步如飞的世子下一刻就被拖麻袋儿似的给拖回了寝房。

  「老老实实给我在屋里反省,三天后内务府就来人给你量身订制婚服。」镇北王扔下瓶伤药下了禁足令。

  房门一关,在老爹面前死撑着的江既白立刻趴到床上瘫成一张纸片人,还是倒吸凉气直哼哼疼的纸片人。

  小厮春诚拎着水壶和铜盆走进来,见状又急又无奈,「爷,您忍忍,小的这就帮您上药!」

  「快点儿,疼死爷了!」江既白催促着,每说一个字甚至每喘一口气,都能牵动屁股上的伤,疼得他连连倒抽凉气。

  镇北王这次是真的动了气,虽然控制了力道不至于造成内伤,但摆明要让江既白吃吃皮肉之苦。

  春诚小心翼翼褪下世子爷染着血渍的外裤和亵裤,尽管有了心里准备,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眼前,他还是没忍住重重抽了口气,王爷下手可真够重的!

  「爷,小的先给您清清伤口,会有点疼,您再忍忍。」春诚说罢绞湿了细软的棉布巾,尽可能放轻力道擦拭伤口周边的血迹。

  江既白捞过床头放着的软枕一口咬住,疼得额头青筋暴出,冷汗涔涔。

  年初去天鸣寺陪老和尚下棋,顺便求了支签,说他今年得遇良缘,遍地锦绣。呵呵,良不良缘的还不知道,他倒是先屁股开花了!

  由于江既白暂时不良于行,整个世子府顿时清净下来。春诚得了主子爷的叮嘱,还是天天去打听丁家的情况,奈何他们家管事仆役的嘴巴太严,最后他还是从丁家三房找到突破口,买通了一个负责小厨房采买的管事,大致知道了些内情。

  「……就是这样。」一回来,春诚就忙不迭把打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江既白听完连连直呼好家伙,不愧是丁大姑娘,作起来可真带劲儿!

  春诚一脸纠结,不知该不该提醒自家爷,人家姑娘一腔孤勇反抗至此,就是不想嫁给您呀,我的爷!您还瞎高兴什么呐!王爷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再请出家法。

  「世子爷,王爷回府了,请您去前厅。」门外传来护卫的通传声。

  江既白其实早能下床了,就是不想出去看他老子的脸色。

  「知道是什么事吗?」

  乔四是江既白的近卫,闻言推开门走了进来,禀道:「王爷今儿一大早就进了宫,刚回来时满面红光,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内侍服饰的宫里人,属下看着像是内务府的。」

  江既白顿时想到挨完打那天他老子扔下的那句话——量身做喜服!

  丁家大姑娘都作成那样了,这婚还能结?

  带着满腹狐疑,江既白俐落下床穿衣,直奔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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