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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试阅] 蔡小雀《天下何人不识君》(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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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2-25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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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试阅] 蔡小雀《天下何人不识君》(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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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2月11日
【内容简介】
他是王朝至为端正稳重,俊美剽悍的天下第一儒将,
亦是当今新帝的至亲国舅,太后仅存的嫡亲弟弟,
自十五岁上沙场起,便为国为民征战多年,平生从未尝败,
却在楚朝十年的上元夜,昂首饮下皇帝外甥赐死的那一杯鹤顶红。
──他就是徐融卿,也是百战之师徐家军唯一效忠的徐帅!
甘心殒命便是为免功高震主,不令朝廷忌惮麾下铁骨铮铮的大楚儿郎,
不料徐家军依然屡遭新帝算计歼杀,教无数赤胆忠肝转瞬成含恨孤魂,
许是老天垂怜,竟让他赴死当夜被一名悄然飘落的小姑娘暗中搭救,
这名唤阿暖的好姑娘,不但口口声声要保护他,还处处暖着他的心,
怜他遭至亲毒手,知他忧兄弟安危,更愿伴着他悄悄千里访众军无恙否,
只为成全他一个安心。
宋暖幼时听着年轻徐帅的传奇长大,故此方知世上原有真男儿,
也万没想到她竟有幸救了他,这仿若自画卷中走来的战神……
只不过战神身心俱伤,连麾下丹心铁血的军队也成刀上鱼、俎上肉,
新帝志大才疏更凉薄狠辣,一方面诛杀徐家军,一方面政令荒诞四方,
眼看赋税苛百姓困穷,贪官污吏外夷狼烟四起,前朝后宫依然争权夺利,
一意护国安民的徐帅终对新帝心寒,遂逐步收拢流离四散的徐家军,
不只复仇雪恨,更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并挽王朝之大厦将倾……
最终能和与他一路砥砺前行、情义相挺的,他心尖之上的阿暖姑娘,
联袂相携,步步拾级金銮,成为深受大楚万民敬仰并恩爱一生的帝后!
第一章
他曾是个端正稳重,俊美剽悍的天下第一儒将。
自十五岁上沙场起,征战多年,从未尝败。
他曾以区区五百将士坚守狼庸关力抗羯奴十万大军,率五千兵马奇袭羯奴王庭,大破王帐,取羯奴大汗首级,一举夺回雁回十六州……
他抑是当今帝王至亲国舅,是徐太后唯一嫡亲兄弟。
却在楚朝十年的上元夜,死在了皇帝外甥赏赐的一杯鹤顶红。
英灵殒逝,一身孑然,无妻妾无子女留后……
历史上,对于这位盖世英雄的事迹记载和嗟叹只有短短的几行,可野史却浓墨重彩地留下他无数风采绝艳、睥睨傲人的传说。
他叫徐融卿,死时方初初而立之年。
☆☆☆ ☆☆☆ ☆☆☆
宋暖并不知道,这一生浴血战场,刀光剑影尸山血海中拚杀出来的徐融卿,那个从来运筹帷幄、智谋过人的英伟男儿,最后居然是安安静静地死于一杯毒酒下。
她震惊地看着高大修长孤寂的男人,面对宫内大监和侍卫统领那充满戒备压迫和一丝绝不敢流露的愧疚怜悯之情,依然从容不迫地端起了那只金盏,缓缓送到嘴边。
「徐侯!」侍卫统领大手微微一伸张,终究还是寸寸沉重地收了回去。
宫内大监冰冷地瞪视了侍卫统领一眼,满含警告。
──记住你的主子是圣上,不再是眼前这昔日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侯府书房若问斋里里外外都是圣上的暗卫和精悍兵马,早已牢牢包围、制住了徐侯的亲兵人马。
占地辽阔的侯府宅邸,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是一条条忠心耿耿的汉子,颈上却架着一柄柄雪白锐利的钢刀。
虽说他们都在等着他们的侯爷发出暗号,卸了他们稍早前接受的那道「不许轻举妄动」的命令,虽然他们个个满腔血液沸腾翻滚,义愤填膺至目眦欲裂,可侯爷就是他们的天,令行禁止,他们万万不能违抗!
他们齿缝间咬出了鲜血,虎眸热泪,只祈求着侯爷能够改变心意……
宫内大监心知,眼前看似严丝无缝插翅也难飞,可徐侯终究是徐侯,论其用兵之神无人能及,就单论一身武艺也世间罕有敌手。
如果,他不肯亲手饮下这杯鹤顶红……那这里外数百刀斧弓箭手,也确实挡不住他破局而出。
来此之前,圣上可是下了杀令,若不能「服侍」徐侯饮下此酒,那么被诛杀的就是他们二人的九族!
谁都不知道圣上到底忌讳潜藏暗恨了徐侯这亲舅父多少年了?
可是今朝这一举,便是太后亲自脱簪却袍跪求圣上这个亲生儿子,也无法力挽狂澜。
何况,此时的太后正因偶感风寒,被皇后皇孙和所有太医与宫婢们簇拥围护在慈德殿内。
徐融卿却没有任何反抗之意,他轩昂的浓眉底下是一片淡然的漠色,就算依稀有一丝悲凉,也在那仰头一尽的毒酒中一并饮下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新皇的天下。
功高震主之臣,就算是亲舅父,也不该成为他可能潜藏的威胁。
几息后,徐融卿平静地席地而坐,黑眸幽远地望向门口那无尽夜色深处……点点繁华灯火照亮的京城,是他此生曾经拚命守卫之国都。
腹间剧痛如虫啮刀绞,他却始终没有丝毫痛色,嘴角静静沁出了一缕紫黑色毒血……最后闭上双眼,霎时气绝。
「徐侯!」
「侯爷!」
而后,严密控制住侯府内外的暗卫和兵马终于撤出了,宫内大监也假意悲伤地回宫覆命。
名义上,大监是领着圣上的恩旨前来关心因旧伤迸发而缠绵病榻的国舅爷,可「万万没想到」却恰好撞见国舅爷伤重不治的噩耗……
圣上要作一个不世明君,声誉上自然是不允有半点瑕疵。
徐侯今日不幸英年早逝,圣上身为帝王,亦是徐侯的亲外甥,因痛惜楚朝英雄殒落,自该倾半朝之力,大大为徐侯举行一个身后哀荣的国丧之礼。
只是无人知晓,自今夜之后,徐侯府内忠心耿耿的心腹,均被皇帝密令诛杀一净,就是徐侯带领的名将精兵,也被打散了发配往天南地北各地疆域驻守国土。
偌大的,威威赫赫的徐侯府在失去了它的主人后,在京中一夕之间就败落了,萧瑟得令人怅然嗟叹……
全楚朝上下,没人知道年轻帝王的私心阴谋。
但年轻帝王也万万没想到,在徐融卿服下鹤顶红毒发身亡后的当晚,会有个娇小的身影悄悄飘然而落,掏出一枚丹药塞进了他冰凉唇瓣内。
徐侯风光大葬三日后的一个深夜,宋暖悄悄去掘了他的坟,千辛万苦把他从钉牢的大棺中翻扛了出来,又挥汗如雨地将泥土都仔细回填了,努力恢复如旧。
不远处的马儿已经有些不耐烦,轻轻地喷着响鼻。
「嘘!」宋暖勉强腾出一手来,警告地对马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身后背着的高大冰冷僵硬男人不断往下滑,宋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又挪好,不敢多作停留地卖力将徐融卿搬进了马车内。
「驾!」她小心翼翼地一抖缰绳,包覆着棉布的马蹄无声地撒欢疾奔,黑色不起眼的马车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两个月后,距离京城数百里外的江南水乡柳镇上,一座老旧干净的两进宅院里,沉睡了七十数日的徐融卿终于在主院大床上苏醒了过来。
男人英俊脸庞苍白瘦削,越发显得棱骨分明、铁血铮铮……只是在睁开眼的那一瞬,久历战场杀阵的他没有半点大梦初醒的怔忡浑沌感,而是瞳眸一缩,锐利清明的立刻反手要抽出枕下的武器──
只一捞,却捞了个手空!
端着热腾腾藕粉跨进房来的宋暖,却在看到僵硬坐起、浑身竖起警觉的男人时,霎时大喜,眉开眼笑──
「你、你醒啦。」
「这……是哪里?」他嗓音低沉瘖哑,因着太久没有开口说话,还有一丝艰难,却难掩骨子里浓浓铁马金戈的杀气血性。「你,是何人?」
她却欢欢喜喜地看着他,又有些羞涩地将碗端上,道:「你,你先喝了这碗藕粉,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沉默了几瞬,大手才勉强缓慢抬起,接过了那碗藕粉。「……有劳。」
宋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怕气稍微呵得大了点儿,就把眼前一脸病色的徐融卿给吹化了。
他几口喝完藕粉,将碗盏一放,抬眼看向她。
被这英毅深沉的目光一盯,她心头一怦咚,脸悄悄红了。
「我没死?」他凝视着她。「──是姑娘救的我?」
「对,是我。」她见他好生生地坐在床榻上,没有要起身走人的迹象,心下一松,嫣然一笑。
「为什么?」
宋暖一呆,笑容微收,有些局促不解。「什么为什么?我救你……不好吗?」
他眼神掠过一抹晦暗幽深,片刻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你别想太多,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能活着还是很好很好的。」她笑吟吟地道。
他看着她。「姑娘是神医?」
「不是啊。」她眉眼清朗,笑起来像是朵俏生生的小桂花,身上也沁着淡淡甜甜的桂花香气。「但我恰巧有解鹤顶红的丹药,等那些恶人走了,就偷偷塞进你嘴里,那丹药还有假死之效,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他点了点头,又复默然。
她知道他现下肯定心如乱麻极不好受,也不忍心再吵他,「你再休息一会儿,如果躺得倦了,也可以出房门走走,咱们这个宅院虽然只有两进,是不能跟你侯府比,但我前院养了鱼,后院养了花,还给你扎了个弓箭靶子……你喜欢不喜欢?」
徐融卿见这陌生娇软的姑娘满面讨好地望着自己,他不自在地大手攥握了握指节,心中疑团如大雾浓重。
她究竟是何人?因何会冒着性命危险救他?又为何对他一副亲昵依恋欢喜模样?
他少时面对危险凶残、非死即伤的战场,再后来逐渐长成,又面临诡谲政争、阴谋算计的朝堂风云……除却最信任的,可交付生死的沙场弟兄和心腹外,任何人,都有可能带着任何不可测的目的接近他。
所以他枕下藏刀,夜寐警醒。
「姑娘是谁?」他开口问道。
她眉眼弯弯。「我是宋暖。」
「宋姑娘。」他一颔首,浓眉蹙了蹙。
宋暖看出了他想问什么,赶紧截住了他的话,急急殷切地道:「我不会害你的,你信我……如果,如果我想害你,我当初也就不救你了。」
「……为什么救我?」他重复问。
「我们有缘分。」她露出雪白如小贝壳的牙,又笑了。
面对着这样一个软软小小秀气的姑娘家,徐融卿破天荒感到一丝棘手……及进退失据的两难。
她救了自己,尽管情势局面复杂,他都该谢承她这份情,然在未能厘清她的身分和真正目的之前,他亦无法松懈防备。
宋暖温柔心疼地望着眼前犹如孤鹰独狼般的男人,他身形高大坐姿笔直如故,就是个强悍的军人和浴血银枪般的铁汉。
可他的眼神,像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困兽。
危险,警戒,冷漠而哀凉……
她鼻头一酸,心里又隐隐难过了起来。
「我灶下还给你熬着鸡汤,可别烧糊了。」宋暖赶紧眨去长长睫毛底下的湿意,口吻轻快地道,「我先去瞧瞧,还有,你既醒了,往后就能同我说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再不怕我给你灌进嘴里的,是你不乐意吃的了。」
徐融卿想问她,为何对自己这般照拂讨好?
……可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
那丹药虽解了鹤顶红之毒,但终究给徐融卿身子带来极大耗损,幸而他自幼习武体魄刚健,精气神都远比寻常男子强悍,好好将养一两年也就调息过来了。
宋暖用蒲扇扇着风,仔细地注意着小火炉上的瓦罐。
鸡汤里放了养气补血的药材,可珍贵了,一帖就要一两银子,千万糟蹋不得。
但宋暖在顾鸡汤的同时,她也有些小小苦恼起来。
他醒了,自然不能再日日灌他这些汤汤水水,她听说习武之人胃口都不小,一顿至少也该吃上三大碗老米饭吧?
可是,她也只会泡藕粉,熬粥、熬汤……
若教他发现了她拙于庖厨之事,会不会觉得,她压根儿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贤慧可信?
他会不会嫌弃她呀?
「当心。」一个低沉嗓音在她身边响起,接过了她手上那不知不觉间凑近了炉口,险些烧起来的蒲扇。
宋暖回过神来,脸蛋又是一红,心虚地起身。「徐侯……」
「我已经不是侯爷了。」他高大身躯屈膝半蹲下来,平静地扇起炉火。「宋姑娘如若不介意,可唤我长生,那是家母为我起的字。」
「长生。」她轻轻地在唇齿间回味了声。「你娘给你起的这个字真好,她是希望你一世长生平安吧?」
徐融卿的手不着痕迹地微一顿,后又复轻扇。「嗯。」
「长生哥,我听人说你十五岁就上了沙场,那时候……害怕吗?」她眼神温柔,小小声地问。
「怕,后来就不怕了。」
战场上,如果不想死,就得是让敌人死。
首次砍下一名羯奴青年的脑袋时,浓烈腥热的血喷了他一头一脸,他忍住恐惧和颤抖的手,眼眶赤红湿润,手中长刀反身又划破了后方突袭敌军的肚腹……
憋到终于杀退了第一波羯奴大军后,回到帐内的他立时吐得天昏地暗。
自幼被人人赞扬称许的将门虎子、少年英雄,平时再如何武艺高深百步穿杨,一旦上了战场,和真正挥刀杀人相比,自是不同。
但所有军人都知道,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正面迎来的敌军,最致命的一刀,永远是来自背后原以为最信任的人。
「若是我,肯定舍不得让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上战场的。」她眼圈有些红,嘟囔。
「徐家子弟上阵杀敌、护国卫民是使命。」他沉声道。
「可你保护了他们,又有谁来保护你?」宋暖一脸忿然。「还有人要害你性命呢!」
徐融卿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生死,也习惯了背叛,在饮下鹤顶红的那一瞬间,他几近心如止水。
可在此刻,面对着这犹自陌生的姑娘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神,语气愤慨又心疼地为他不平……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心底深处也并非全无怨怼。
徐融卿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不愿多做解释。「宋姑娘,多谢你救了我,过两日,我自会告辞离开。」
「你要走?」她霎时急了。「为什么?是因为我刚刚……问得太多了吗?你别走呀,以后我不问你的伤心事了,我保证。」
「不是宋姑娘的缘故,」他摇摇头。「我尚在人世之事瞒不了多久,宋姑娘无须受徐某连累,殃及己身。」
「我不怕被你连累。」她激动地道:「你也不会连累我的,你信我,我既能悄悄儿把你从京城偷出来,还能安然无恙地藏了你两个月,以后也不会让那些人发现你,对你不利的。」
「宋姑娘,徐某思索在三,自认从未对宋姑娘有过任何施恩之举,姑娘甘冒天下大不韪行此危举,于你是出自高义,于徐某却是恩情难承、无力可报。」他嗓音沙哑,坚定决然。「宋姑娘,你我不是一路人。」
她眼眶急出了泪花打转,小脸涨红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行!」
「鸡汤应是好了。」徐融卿放下手中蒲扇,面色沉静地注视着她。「宋姑娘这些日子救治看顾徐某,多所辛劳,这鸡汤你也多喝些。」
隔着一砂锅热气缭绕袅袅的药材鸡汤,宋暖和他大眼瞪小眼,最后她索性使出杀手鐧──
「你不能抛下我,你都是我的人了。」
神情疏离淡漠的徐融卿一滞,旋即目光锐利如刀锋……
「宋姑娘请自重。」
「你昏睡了两个月,日日都是我为你宽衣解带擦拭身子,灌汤喂粥贴身服侍,难道你想不认帐?」她小脸红成了五月榴花,却是硬着头皮、大着胆子的振振有词。
男人高大的身躯顿时僵硬住了,迟迟未能有反应。
她咬着下唇,有点不敢对视他的目光,心底忐忑地连声呐喊──
……糟了糟了,他这下肯定真要讨厌我了。
良久后,徐融卿终于开口,却是没能一下子清晰吐字,而是瘖哑地梗了一瞬,清了清喉咙后才艰涩地道:「……徐某会负责。」
宋暖这下顾不得羞涩窘愧,眉眼嘴角刹那间笑绽开了花儿。「我就知道长生哥是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伟丈夫好男儿,嘿嘿。」
他没有笑,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
宫阙内 长乐宫
年近四旬的徐太后在经历了一场大病后,原来雍容风华如二十许人的容貌不但增添了几丝沧桑,精气神也生生耗损了三四分。
她日日在宫娥们的环绕服侍下,非但未觉舒心,反而越感烦躁……
「太后娘娘,这是南方一路用快马冰砖湃着上贡入京的荔枝,皇上知道您喜欢,特意让挑了最鲜艳甘美的上品送过来。」葛嬷嬷是伺候太后娘娘的老人儿了,见太后眉眼不豫,亲自端上了一玉盏碧莹莹衬托下的朱色荔枝来,笑道:「这都是咱们圣上的一片孝心呢!」
徐太后目光落在荔枝上,眼神温柔了起来,叹道:「哀家的亲人,也只剩下这孩子了。」
葛嬷嬷心中一凛,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宫娥们退下,好声好气地劝道:「娘娘,不只圣上,您还有皇后和小皇孙……娘娘啊,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徐太后自然知道葛嬷嬷在忌讳什么,眸中柔色霎时一敛,冷冷哼了声。「你也忒小心了,哀家这长乐宫不是椒房殿,怎么,哀家说几句话都得防着传到儿媳耳中,教她不痛快了?」
「是老奴该死。」葛嬷嬷忙陪笑,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老奴人老智昏……」
「阿兰,你也变了。」徐太后轻轻道。
葛嬷嬷一震。
「你是哀家的陪嫁,陪着哀家从静王府一路进了皇宫,陪着哀家由椒房殿,到如今的长乐宫。」徐太后掩不住伤感。「那么多那么难的日子都挨过来了,四方战火总算消弭平息,我们胜了,皇儿也终于成了这天下之主,哀家这个太后,也该从此高枕无忧、安享尊荣和儿孙福……可哀家为什么觉得,这四周放眼望去却比往日的还寒凉呢?」
「娘娘……」葛嬷嬷颤抖。
「阿爹死于十年前的长平之战,阿兄死于八年前成王叛乱,现在……连用兵料事如神,自征战沙场以来便从未尝败绩的卿弟都不在了。」徐太后泪水无声落下。「他们说卿弟是多年伤病迸发身亡……你信吗?」
「娘娘……」葛嬷嬷心一酸,却压低着声音哽咽劝道:「娘娘您别再自苦了,徐侯在天有灵,也不愿您这般煎熬伤心的。」
徐太后眼眶湿润泛红,笑得讽刺。「不就是皇后母族要崛起,魏大将军要取代我徐家军成为楚朝新一代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吗?」
葛嬷嬷握住了徐太后气到发抖的双手。「娘娘啊……」
「他们连我的亲弟弟,我皇儿最信重的亲舅舅都敢谋害,魏家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徐太后出身将门虎女,自是不缺政治眼光和手段。
太子妃的母族和皇后的母族,所能拥有的权势如何能一样?
只恨她徐家子弟为国为民,数十年来保卫疆土马革裹尸,最后只剩下了卿弟,可现在,他们竟连卿弟也不放过……
下一步呢?
是不是要把她皇儿从帝王宝座上拉下来──
徐太后猛然坐起,目光锐利冰冷如箭。「阿兰,哀家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让谦儿受他魏家掣肘!」
葛嬷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低道:「娘娘,皇上……皇上已是长成之君,心机谋略不逊于先皇,您不也说了,皇上登基两年来行事稳健,朝政梳理得顺顺当当,况且现今羯奴外患已除,咱们大楚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徐太后眼神奇异地盯着她。「阿兰,你是不是瞒着哀家什么?」
葛嬷嬷脸色白了一白,忙强笑道:「老奴这辈子都是娘娘的人,娘娘就是老奴的命,又如何敢有事相瞒?」
「你以前不是这样粉饰太平的性子。」徐太后顿了一顿,眯起眼。「……还是连你也投向了皇后?」
「娘娘!」葛嬷嬷大惊失色,二话不说跪了下来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抬起时额角已红肿瘀青了一大片。「老奴如有半点背主之心,就叫天打五雷轰,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够了够了。」徐太后听得心颤,竟亲身扶起了她。「哀家也不过是心烦意乱,一时话赶话……也罢,哀家许是这两个多月来伤心太过,想岔了……唉,皇上确实已不是幼时那个需要哀家和他舅舅们处处照拂保护的小孩儿,他这些年来师从大儒,习诗书礼义和帝王之术,又有卿弟精心辅佐……又何惧压不住朝政上这些个老狐狸?」
葛嬷嬷战战兢兢回到徐太后身边膝跪着,近乎哀求地劝道:「所以娘娘,您得对皇上有信心,您日后的倚仗就是皇上了……无论如何,皇上对您的孝心天地可监,您也得让皇上安心不是?」
徐太后殚精竭虑多年,又遭亲弟病逝打击,身子骨和精力也再不似当年,发怒了一场后心神疲惫,在葛嬷嬷轻声细语安慰了一会儿后,服侍着喝了汤药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葛嬷嬷点了一炷安神香,怔怔地看着那香烟袅袅腾空……
「嬷嬷。」一个秀丽宫娥悄悄而入,在葛嬷嬷耳畔低说了声什么。
「知道了。」葛嬷嬷嗓音细微,「你在这儿好好守着娘娘。」
「喏。」
葛嬷嬷静静地绕廊而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未央宫中的一思斋,在高大精悍羽林卫的盯视下,恭谨地躬身进入,在见到前头明黄衣角的刹那跪拜行仪。
「老奴拜见皇上。」
年轻俊秀的楚宣帝微笑。「葛嬷嬷免礼。」
「谢皇上圣恩。」葛嬷嬷缓缓爬起身,依然谨小慎微恭敬如故。
「母后那儿一切可好?」
「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凤体初愈,虽然略精神不济了些,但太医日日来请平安脉,都说娘娘再将养个一两个月,定然会恢复如初的。」
楚宣帝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眉宇舒展。「好,好,你们都伺候得好,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老奴不敢,这都是奴才们应该做的。」葛嬷嬷低眉顺眼道。
楚宣帝眸中精光一闪。「嬷嬷……你今日劝得很好。」
葛嬷嬷心一颤,腰躬得更低了。「谢皇上,为太后解忧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
「嬷嬷也是看着朕长大的,朕对嬷嬷自是放心。」楚宣帝轻笑,意味深长地道。
葛嬷嬷冷汗涔涔,转瞬间便湿透了背心……
「去吧!」
「老奴告退。」
葛嬷嬷离去后良久,楚宣帝指尖慢慢抚过了书案上展开的大幅江山舆图,嘴角渐渐上扬。
……这江山,是朕的。
徐融卿负着手,高大瘦削的背影依然伟岸……
这个男人,彷佛无论在任何时刻都是昂然不屈的山脉,沉默的扛起天与地,庇护着郁郁苍林和无数生灵。
宋暖手中捧着两枚热呼呼的红薯,看着他的身影都呆了。
「宋姑娘。」他耳力素来敏锐,已然回过身来。
她被发现了也不羞涩,咧嘴一笑,乐颠颠地奔到他跟前,仰头递上那两枚红薯。「吃吗?」
他本想婉拒,低首却看见她细白的手掌被红薯烫红了,大手立时接了过去。「多谢,你……该上个药。」
「不用不用,不烫的。」她受宠若惊,眨眨眼欢快笑了起来。「不对,是很烫没错,可疼可疼了,嘶……」
他看着苦了张小脸却掩不住眉开眼笑的宋暖,无言。
「刚刚不觉得,嘶,但现在越来越──」她还在装模作样,小手放在嘴边呼呼哈哈地吹着,愁眉苦脸。
徐融卿忽然转身大步走了。
「……」宋暖一愣,登时傻眼。
哎呀呀,方才自己确实是有点太浮夸了……这下糟糕,徐侯,不,是长生哥肯定觉得她脑子有点儿问题,作戏也作得也太生硬……
她懊恼地挠了挠头。
──那个,正经的大家闺秀名门千金是怎么做来着?
「伸手。」不知何时,徐融卿又回到了跟前,低沉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一定睛,这才发觉他将一盆清水放在石桌上,大手持着只药瓶,在自己愣怔的时候,轻轻地将她双手摁进了沁凉的水里。
掌心的炽烫感刹那一消!
宋暖仰望着低头专心帮她浸泡小手的男人侧颜,浓密的眉毛,挺拔好看的鼻梁,微微紧抿的漂亮唇瓣,阳刚英气的下巴……
她陡然心跳得厉害。
浸在水盆里的手是清凉的,可整个人却是热烫烫,连双颊都蒸腾得霞色旖旎起来,所以宋暖也没发觉面前镇定自若的徐融卿,耳朵也隐隐透着一抹红。
接下来的擦乾手,抹药环节……被上药的心慌意乱,上药的也生涩笨拙,直到包扎好了后,两人都不约而同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去倒水。」徐融卿略显僵硬地端起水盆。
「我……我灶上还炖着鸡汤呢,我去瞧瞧。」她同手同脚地一头栽回灶房了。
徐融卿看着那逃跑的小身板,罕见地滞了一滞,直到人影都不见了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声。
「……有劳。」
宋暖蹲在灶房小泥炉边上,对着咕嘟咕嘟翻腾的瓦罐鸡汤傻笑。
刚刚他修长大手轻缓小心仔细地帮她上药的动作,这才一一慢慢重复在她脑海中回转浮现……
谁能想得到,那一双持宝剑握银枪奋勇杀敌扞卫疆土百姓的大手,也能那么温柔?
他这是……有一丁丁喜欢她了吧?
「宋姑娘。」
「嗳!」她心虚又欢喜地跳了起来,望向伫立在灶房门口的高大沉静男人。
可当她看清楚了他眸底深沉不见底的幽光后,心微微一沉……不知怎的,突然有种不想听到他接下来要同自己说的话。
「我是一个没有明日的人。」他顿了一顿,方才的忐忑和青涩已然不见,此时此刻又恢复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徐侯。
她笑容消失了,眨眨眼,歪着头望着他。「长生哥你这是想反悔了吗?」
「不,」他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是想你再三思。」
「不用再三思四思五思六思了,你躺了两个多月,我天天都在思呢。」她咧嘴一笑,圆圆眼神却是异常坚定。「长生哥,你是楚朝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个女儿家不敬佩仰慕?可她们都没有我的幸运,你都落到我手……咳,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若按话本子说的,本该当以身相许不是?」
徐融卿这次却没有被她的话绕晕了去,目光内敛清明。「我不问你当夜如何匿迹侯府,但你既是亲眼所见,应当知道徐某为当世所不容──」
「错!」宋暖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哼哼道:「你才不是为当世所不容,是新帝见不得你功绩比他大,声望比他高,所以他怕你功高震主,就对你狡兔死走狗烹……我成语好着呢!」
「宋姑娘噤言!」他面色微变,黑眸闪过一丝忧心。「仔细隔墙有耳。」
她眼睛亮了,感动地道:「你担心我呀?」
「新帝是天子。」他有丝不自在,神情又复严峻。「不可妄议君上。」
「我当然知道这话除了你之外,不能说给第三个人听。」她脸上笑容有种令人暖呼呼的信任依赖。「长生哥你武艺超群,如果这屋舍『隔墙有耳』,你早拎着我飞快逃了,哪里还会在这儿同我慢慢说话?」
徐融卿默然了。
「长生哥你怕连累我是吗?」她微笑问道。
「你年纪尚轻,将来还有大好前程。」
「我没想过嫁人,」她嫣然一笑,不害臊地挺胸道:「可嫁夫当嫁徐融卿还是很可以的!」
「……为什么?」良久后,他艰难地问。
「我想名正言顺地陪着你。」她真诚地道:「你十五岁便上了战场,战功累累也伤痕累累,他们只知你是徐融卿,是楚朝天下兵马大元帅,平生从未有尝过一次败绩,可没人记得你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流血、会痛甚至会死……他们不心疼你,我心疼。」
徐融卿目光震惊而……隐隐酸涩。
「我知道对你来说,我是个素昧平生又唐突大胆不知羞的姑娘,可我在很久很久前就知道你了。」她柔声地道:「那年,你初上战场,领着老弱守军和狼羌人死战十日十夜……终守住了平阳城,人人都说徐家军多了个锐不可当的小少帅,但你那次厮杀成了血人儿,重伤卧床整整三个月才勉强留下一条命。」
「你……怎知?」他喉音沙哑,心中震撼万分无以言喻。
宋暖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你猜?」
「宋姑娘──」
「总之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她温柔嗓音里有着少见的执拗。「我自小就立了誓,徐将军少年豪杰当世罕见,我若有机会能见着你一面,必要谢谢你拿命护持着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老百姓……可我没想过,当真有这一日。」
徐融卿自幼出身将门,年少驰骋沙场,十数年来几历生死,听过无数褒赞奉承之辞,可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小姑娘,仰头对着他说出这般赤诚的……称扬。
他心口一热,胸膛肺腑间有种激昂酸楚感溢荡而起,久久未能止息……
「我,」他低声道:「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初始,也只是少年意气,想证明自己不负徐家将门之风,后来……想活下去的念头胜过了其他,再后来,他只想让跟着自己上战场的儿郎们少死一些、再少死一些……他们都是家里人的儿子、父亲、夫郎……
最后,所有人都有了同样的信念,只要能拚死击杀敌人多退一寸土地,他们家中的父老亲人就能多一分平安。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是许许多多将士们的命,成就了更多人的生。
其中,包括他。
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兵将们更期盼天下无战争。
……所以他选择了饮下那杯鸩酒。
只要他一人死,便可令帝王不疑,致朝政平稳,百姓安康,纵然蒙冤殒命又何惜哉?
「你明明就很好。」宋暖的语气坚决。
他摇了摇头,眸底深处那燃起的光芒刹那间又晦暗如灰烬……若古井不生波。
「宋姑娘,你若决意嫁我为妻,便要一生隐姓埋名甚至躲藏度日,也恐随时有性命之忧。」他凝视着她。「──徐某,永不会有起复的一天。」
「我不怕。」她笑了,眼神闪闪发光。「我不图名利,我只图你的人。」
他浓眉蹙了蹙,显然不明白她因何这般……笃定和固执。
现在的徐融卿,还有甚好令女子贪图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我会吃苦,餐风露宿──」
「我有银子,我还有一手好刺绣的功夫,我能挣钱养你。」她笑嘻嘻。「况且长生哥养好了身子,一身的好武功,上山打猎也是信手捻来,咱们男耕女织过日子不好吗?」
他一震。「你……当真这么想?」
「我不只这么想,我还能这么做。」宋暖抬手朝着灶房画了好大一圈。「看!咱们能这样过两个月,就能这样过两年,二十年……一辈子,只要你不嫌我不会大家闺秀名门淑媛那些东西,还有,不嫌我趁人之危……」
她后面的话在嘴里心虚地嘟囔了,徐融卿却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怔忪,半天无法反应过来。
因为无论是昔年的将门侯府贵公子,或名扬战场的大将军,抑或是曾经威震天下权倾朝野的国舅……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
坦率,单纯,天真又心热如漫长在林径间的野生桂子,浓绿中点点不起眼的鹅黄小花,却甜香清然得芬芳十里……
叫人心里透着暖。
徐融卿竟哑口无言,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长生哥你放心,我不会霸王硬上弓的,你既要对我负责,我自然也得等你心甘情愿娶我才是。」她非常体贴地道,便又笑咪咪蹲下来用布垫着瓦罐盖子掀起,搅拌起了那炖得香喷喷酥烂烂的鸡汤。「这得火候到了,尝起来才鲜美呀!」
徐融卿瞪着她,双耳又不自觉渐渐红了……而后高大身躯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去,迈开的长步有那么一瞬的不稳。
「我,去打水。」
宋暖捂着小嘴,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果然天下无难事,只要脸皮厚……
她这是欺负老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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