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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试阅] 百媚生《反转弃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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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2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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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试阅] 百媚生《反转弃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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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1年12月22日
【内容简介】
成亲、下堂同一日,她不怨天尤人,
而是反转弃妇命运,活出新人生!
萧幼宁:我的命运我做主。
叶慎:我的爱妻我来宠!
蓝海E114601 《反转弃妇命》上
成亲当日就因为父兄战败失踪被下堂,萧幼宁不觉得委屈,
反倒庆幸自己因祸得福看清李家人的嘴脸,
可面对丈夫的懦弱、婆母的势利,她也不想让他们好过,
在李家门口直指他们背信弃义,连带设计婆母最出息的五弟叶慎一把,
如今被休、罪臣之女的身分让他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但她不在意,只忧心父兄的安危,为此,她接受二叔安排奔往边关,
谁知坏心的仆人竟把她丢在被山贼占据的村落,
若非她机灵,找上隔壁同样来借宿的悟谒道长,怕不能逃出生天,
不仅如此,道长看她生重病就帮她找大夫,回京后还找地方安置她,
甚至帮她审讯那些坏仆人,让她有了拿捏二叔一家的底气……
蓝海E114602 《反转弃妇命》下
萧幼宁没想到前夫这般死缠烂打,都要娶郡主了还硬闯上门求爱,
说什么妻子只有她一个,而他那郡主未婚妻也不是个好东西,
先是当众奚落她是罪臣之女找麻烦,嘴仗吵不赢就想坏她名誉,
竟在宫宴上设计栽赃她秽乱宫闱的大罪,
幸好有叶慎帮忙,直接找皇帝出手镇压,否则她还不被这对夫妻害死!
此外他更不嫌麻烦,带她千里迢迢寻找在战场上失去下落的父兄,
明明是为了任务假扮夫妻,他却将她呵护得无微不至,
甚至问她要不要试试嫁他这样一个人,打算与她假戏真做,
可他俩好不容易确定彼此心意,甚至请动清修的叶老夫人出面主持婚事,
前往战场的叶慎却没在约定的时间归来……
第一章 成亲日被下堂
萧幼宁握着休书,身后是精致的千工床,床上铺着大红鸳鸯锦被,不久前喜娘撒帐落下的花生红枣还安静躺在上头。
周围都是喜庆热烈的红,而她此刻却如坠冰窟,连骨头缝里都渗入寒意,冷得牙齿都想要上下打颤。
「你们李家要休了我?」
她捏着手中那字迹潦草的休书,直勾勾盯着面前连喜服都已经换下的李青志,心寒中情绪万千,愤怒当头。
她以为自己在怒意冲刷下会嘶声力竭,张口了,听到的只有自己再冷淡不过的声音。
李青志闻言,眸光闪动,与她对视一眼后再不敢看她,转头看向燃得正亮的龙凤双烛。
见他沉默,萧幼宁居然想笑,昔日被称赞品德无双的公子,到了眼下,才知他虚伪、毫无担当。
「幼宁,你不必怪二郎。」一位早早站在边上的妇人往前一步,把儿子半挡在身后,「你父兄出事,我们都替你难过,可若是平常的事也就罢了,出事的原因却是不听兵部劝阻坚持领军出兵,导致惨败敌国,三万将士死了三分之二,追究下来,那是连李家也无法去说情的重罪。」
她说着,幽幽叹息一声,用一种怜悯的目光去看她,「幼宁,二郎待你真情真意,但我不能让任何人毁掉他的前途。他若是有一个罪臣之女的嫡妻,这十余年的苦读都白费了。你要怪就怪我,但我能保证,会在暗中照顾你,不会让你一孤女沦落在外受苦。」
萧幼宁险些被这一番话给恶心吐了,「我罪臣之女?李夫人如何不说当年你我两家订亲时,李老爷也正身陷牢狱?我萧家当时可有说过李青志是罪臣之子?」
她愤怒到极点,连眼角都泛红,攥紧的手轻轻颤抖着。
李夫人被她一句话戳到脊梁骨上,李家忘恩负义、丑陋的一面被狠狠撕开,一时面上也有点挂不住,怨恨地盯着她。
萧幼宁面对李夫人怨毒的目光。
这世间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父兄出事后,李家若是因此冷待她,她都能理解,结果李家给的是一纸休书。
她刚刚被送入喜房,方才外头还锣鼓声天,转眼她那夫君连喜袍都除下了。
还假惺惺让她不要葬送李青志的前程?这是什么道理!
「来人,请萧姑娘上马车,送到庄子去好好照顾。」李夫人忽然扬声高喊道。
既然撕破脸皮,就没有必要再磨磨蹭蹭,如今萧家父子还不知如何定罪,她先把人送走,省得萧幼宁在外头败坏他们李家名声,若是皇帝要连坐,那他们就把人丢出去,是死是活,只看她的造化了!
外头当即涌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冲向萧幼宁。
萧幼宁望着来人心口发闷,瞬间已经看清楚李家的打算,冷汗将里衣都透湿了,仓皇间只能往后退,可她才退一步,腿就碰到床沿。
内间就这么点大,她能躲到哪里去?
从刚才到现在,她的丫鬟都没有出现,送来父兄消息的还是李家一个小丫鬟,刚才她就该警惕的,结果在焦急和伤心中根本没考虑李家对她会有的态度。
粗壮的婆子就是用来制伏她的,她后退两步,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松开!既然我与你们李家毫无关系了,我去何处轮不到你李家来操心!」
她拚命一甩,对方的手却跟铁钳一般,根本不是她这娇养长大的闺阁女子能甩开的,反倒被来人更结实的按住。
手腕被扭,身子也成一个扭曲的弧度,关节传来疼痛,萧幼宁再不愿意在羞辱自己的人跟前露出一丝胆怯,此时也无法控制眼泪涌出。
「放开我!」她挣扎着,眼前一片模糊。
李夫人下巴微抬,用胜利者的姿态挑着眼角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表面再镇定,言辞再尖利,也只不过是纸老虎,一撕就碎。
「娘!」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青志终于抬头,正好见到她眼泪成串的落下。
萧幼宁长了副花容月貌,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潋灩多情,即便狼狈哭泣都是我见犹怜。
李青志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用商量的语气跟母亲说:「娘,我们好好跟幼宁说就是,她又不是不懂事的人,定然明白我们苦心。」
「啊——」母子俩正说话,婆子那边传来痛呼,「你个小蹄子咬人!快,快抓住她!」
原来是萧幼宁张嘴狠狠咬了离自己最近的婆子一口,愤恨中用尽力气,一口就见了血,吓得其他婆子在她扭头过来时松开手,叫她窜了出去。
「你们这些废物!」
李夫人被乱成一团的婆子气得没空管儿子,伸手指着她们怒斥快抓人,可当她们再要扑向萧幼宁时,都被她手中举着的烛台吓得顿在当场。
萧幼宁挣开那些仆妇,就冲到离床不远的长案前,毫不犹豫将放在上头的烛台攥在手里,蜡烛的光将她眼前照得更明亮一些。
她反手一把抹了眼角,举着烛台故意靠近一边的落地罩,还含着水雾的眼眸一弯,恨意怒意全化作挑衅,说道:「来啊。」说着,她还用蜡烛的火舌去撩落地罩垂着的丝条。
众人惊恐盯住被火舌瞬间烧黑冒出黑烟的地方。
「幼宁、宁宁,你冷静一些。娘没有别的意思,如今萧家已经被锦衣卫封了,是怕你出了李家们没有别处落脚的地方。」李青志伸出双手,紧张安抚着。
萧幼宁闻言,笑出声来,「李青志,你信吗?你说出来的话,你自己信吗?」
那个记忆里宁愿自己坠马,也跳过来把自己护得周全的少年,那个为她摔折腿还眉目如画,笑着说不疼的少年,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李青志被说得一张俊脸煞白,嘴唇嗫嚅,半天也没再说出一个字来。
「你自己都不信,何苦还来骗我?」她再把手举高,看见自己手腕间的玉镯。
那是她娘亲的遗物,父亲跟她说,这是她娘亲出嫁时外祖母送的。父亲告诉她,她娘亲最遗憾的事是不能见她长大成人,不能给她送嫁。
如今她倒是嫁人了……萧幼宁心中怮痛,眼泪再度模糊了视线,目光却再坚定不过。
此时正值夏季,屋内装饰皆是薄绸和纱,被她高举的火舌扫过,易燃布料霎时就像火龙降临,轰的一下,整面落地罩都被点燃了。
火浪扑面,让人皮肤都有焦灼感,婆子们吓得大喊走水了。
有人去拉尖叫出声的李夫人,李青志亦被火光吓得往后退好几步。
萧幼宁点燃一片落地罩,抬手再去燃起另外一边,她转身,望着屋内狼狈往外逃窜的众人微笑。
她身上大红的嫁衣在火光中无比艳丽,眼角下那颗朱砂痣宛如泪珠垂挂,似悲似泣,却又把她那张明媚的面容衬得越发妖艳。
李青志远远凝视着她,心间猛地跳动,彷佛见到初次相遇时,那个张扬又娇俏的少女,失神都不自知。
「她疯了!想要死,还想拉上我们,小娼妇!」李夫人被人扶着跌跌撞撞往外逃,回头见儿子还愣在那里,伸手去拉儿子一把,尖锐叫骂。
她早说过,萧家这个姑娘娶过来,就是个为非作歹的,从小被长辈宠着长大,祖上都是武夫,没有娘教导,还长着狐媚的脸,能有什么淑女教养?
喜房内的人转眼就走得干干净净,萧幼宁把烛台用力一掷,丢到那张千工床上。
看到被面上成双的鸳鸯被吞没,她心底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快意,嘴角刚往上扬,烟雾就把她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火已经烧到她脚边,她回头去看长案后的窗户,不再多停留,爬上长案就推开窗跳了出去!
死?她脑子有病才会自我了结!哪里就能这样死了,放过这些狼心狗肺的恶心东西。
窗户有半人高,李夫人恐怕也没想到她会放火跳窗,所以外头根本就没人守着,倒是方便她出逃。
萧幼宁跳下窗,整个人在草地滚了圈。
凤冠跌落,身上被地面的石子划得生疼,可她没空理会这些,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跑。
「姑娘!」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萧幼宁抬头一看,是自己的陪嫁丫鬟圆果。
圆果见到她高兴跑过来,去握住她的双手都是血迹。
「怎么弄成这样!」萧幼宁忙要去拉她双手细看,圆果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姑娘先别管这个,我们快跑,李家把我关起来,我就知道要出事!」圆果说罢,就拉着她避开人小跑。
外头都是高喊救火的声音,内室早成了一片火海,连她爬过的窗子都开始燃烧。
人影幢幢,杂乱的声音闹哄哄的,夹杂着奔跑的脚步声和风声,都落入萧幼宁耳中,她一颗心因此怦怦直跳。
圆果已经找到能翻出去的院墙,先俐落地攀到墙头,然后伸手去把她拽上来。
她这回下墙被圆果稳稳护着,没有伤到丝毫,可从今之后,恐怕都没人能再这样护着她了……
萧幼宁想到出事的父亲和兄长,眼眶一热,险些再落泪。
李家后巷连着外边热闹的长街,两人相携冲入人群,萧幼宁却在此时骤然停在原地。
「姑娘?」圆果没拉动人,诧异回头,就见自家姑娘居然提着裙摆朝李家大门处去。
「姑娘!」
圆果要被她吓死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姑娘再往李家那边去是要做什么?
萧幼宁从来没有那么快的奔跑过,路上的百姓都奇怪地看着她,有人甚至在对她指指点点,但她脚步一刻都没有停,直跑到李家大门前。
她抬头望着李家的大门,不在路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中怕怯,扬声高喊道:「今日你李家忘恩负义,见我萧家落难,在成亲之日便背信弃义,将我萧幼宁休弃,我萧幼宁再是罪臣之女,亦不齿你如此下作的李家!今日,皇天为证,我萧家与你李家恩断义绝!」
少女声音洪亮,门内的护卫被惊动,慌忙出来看情况。
而路上的百姓一阵哗然,满京城,谁人不知李家当年是靠着萧家翻身,又定下百年之好的?
今日来此处的百姓并不全是无意,而是得知李家、萧家结亲,想来看个热闹,哪知李家静悄悄的,要不是脚下踩着溅得四处都是的炮仗红衣,都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大家正奇怪呢,就见到头发披散、身穿金银锦绣大红嫁衣的姑娘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萧幼宁,被李家所休弃了。
萧幼宁这个名字可能京城百姓不甚熟悉,可扯上萧家和李家,大家就知道这是萧将军捧在手心的女儿了。
萧将军守着边陲,连女儿成亲都没能回京,怎么刚嫁人就说自己被休弃?
可谓是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伫足的百姓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还提起当年萧家扶持李家老爷的旧事。
等李家护卫出来,就听到百姓丝毫不掩饰的声调,对着李家大门指指点点,又见到萧幼宁怒目站在门口,更是惊得转身就跑回去报信。
「姑娘!」圆果来到自家姑娘跟前,急得直咽唾沫,「姑娘,我们快些走吧,一会那李毒妇让人来捉我们,我怕跑不掉。」
将心中怨气发泄出来的萧幼宁不为所动,而是眉眼一凝,朝着围拢在边上的百姓屈膝,纳了个福,扬声道:「今日李家负我,我父兄皆不在身边,只能劳烦诸位当个见证。」
此言一出,众人再一看抬起头来的萧家姑娘双目通红,原本看热闹的心就多了份怜惜,对李家的议论声更大了。
护卫见百姓指指点点,先前又收到主子吩咐守住门,不许让萧家姑娘出去,虽然不清楚内里发生什么大事,但肯定不能让人再停留在这里看热闹。
「快走!这里可不是你们聚众的地方!」为首的护卫挥手喊来几个同伴,走出大门,恶声驱逐那些人。
不夸张的说,京城里的百姓哪天在街上不遇到几个贵人,又仗着人多,胆大的就夹在人群中高喊——
「我们是在听萧姑娘说话,与你们何干,恐怕是干了丧良心的事,怕被我们知道吧!」
「对,你们赶什么赶,外面这条路刻你李家的名了吗?其他人不能站着?」
「这胡同就住你们李家一户人家吗?」
「欺负人家小姑娘你们李家还有脸啊,萧将军保家卫国,谁人不知你们李家当初是强行攀附上人家的!」
有一人带头,百姓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开来。
护卫被骂得脸色铁青,恼怒得都想要拔剑砍了这些嘴碎的刁民。
圆果听着百姓一片倒戈,诧异回头去看自家姑娘,只见萧幼宁下巴微抬,除去双目通红,面上毫无怯弱,有的是如竹枝般的坚韧。
圆果忽然明白她的用意了,她们姑娘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李家背信弃义。
是了,错的不是她们,凭什么要像丧家犬一样逃跑、躲藏?即便老爷真的犯了过错,也不能消去老爷为国为民立下的战功,更不是她们姑娘的错!
看着百姓对李家唾沫横飞,圆果心中再畅快不过了,还紧紧握住萧幼宁的手,试图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告诉她,会坚定追随。
「胡言乱语!」
骂声中,李家大门处响起一道泼辣的女声,紧接着是一路走得直喘的李夫人从门后出来。
萧幼宁闻言眸光一闪,缓缓转身,发现不但有李夫人,连同留着胡子的李老爷亦跟着来到外头。
李老爷早年外放到大同,是在那个时候结识守边关的萧家父子,后调职回京进了兵部任侍郎,是在同年被害受牢狱之苦,是萧父找关系,把这位同僚给拉拔出来,又定下两家亲事。
李老爷在边陲的黄沙、太阳下浸了多年,容貌显得比同龄人更沧桑,亦比一般大臣都更显威严。
萧幼宁此时转身冷冷望着他,仇视的目光让李老爷回想起当年的事,是有那么些无地自容。
随着李家人现身,嚷嚷的百姓声音低了下去。
李夫人骂了一句,见到逃出来的萧幼宁,气得胸口疼,那些碎言碎语也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她往前跨出一步,想要补救李家名声,李老爷却胳膊一挡,将她拦了回去。
「老爷?」李夫人惊疑不定看向严肃的丈夫。
李老爷没有给她回应,而是朝站在阶梯下的小姑娘说:「幼宁,此事是我这个李家家主的过错,没能束缚管教好家里人。不论萧兄过错与否,你和二郎已经拜过堂,你都是我李家媳妇……」
「不敢当侍郎大人这一句!」萧幼宁此际抬手,把李夫人给的那份休书高举起来,「这是你们李家给的休书,白纸黑字,莫要让大家以为是我萧幼宁无理取闹!」
李老爷见到她手里的纸,猛然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李夫人。
他根本没应承,哪里来的休书?
他这个妻子……仗着有个厉害的娘家,居然如此肆意妄为!
听到丈夫居然要再接纳萧家女,还用一句管教不严打她脸,李夫人顿时面色发白,但此刻见到萧幼宁手中的休书,还有丈夫蕴含怒火的目光,惨白的脸又蒙上一层死灰。
她是跟丈夫说了这个建议,然后就直接拉着儿子写下休书,为的是要直接把人撵走,谁知道萧幼宁那蹄子会放火,趁乱逃了出去!
说到底,她此刻有点心虚,毕竟丈夫还没有正式应允此事。
事情发展到这里,叫外人看了热闹,多少有她一意孤行的结果,可她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吗?
「老爷,我……」李夫人那高高在上的胜利姿态一扫而空,在丈夫锐利的视线下缩了缩脖子,心里头却觉得委屈。
萧幼宁站的离他们不远,她眼不瞎,能看明白事情大概有内情。
可不管李老爷心里怎么想,有没有动过心思都不重要了,一个李夫人、一个李青志就够让她对李家避如蛇蝎了。
「既然你我两家已经毫无关系,那还请把我嫁妆都悉数还回,那是我父亲辛苦给我积攒的,没理由留在李家喂狗!」
小姑娘泼辣起来,自然是什么话扎人就说什么。
李老爷在喂狗二字中倒吸口气,被噎得片刻没有说话。
让他说什么?如今确实是李家对不住萧家姑娘在先,他连补救的办法都没有!
在丈夫怒意中畏缩的李夫人闻言,眉毛一挑,心里的怨气都朝萧幼宁再度撒了出来,刻薄道:「你还敢提嫁妆?你在我李家纵火,又跑出来煽动不知真相的人来责怪我们李家,你的嫁妆都在你放的火里烧光了!怎么,又要把你亲手做的事按到我李家头上吗?你小小年纪倒是心思狡诈,一个坑又一个坑挖给我跳!」
「你闭嘴!」李老爷怒喝,气极了妻子争强好胜的心,这个时候还尖酸刻薄,真是要叫满京城都看他们家笑话不成?
被丈夫当众呵斥,李夫人再也挂不住面子,眼底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
「老爷,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叶家女!」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李老爷在她骤然抬出娘家姓氏中脸色变了变。
叶家,代表着位高权重,李老爷所有想要谴责的怒气都被这个姓氏给憋了回去。
这个姓氏宛如扼住他脖颈的藤蔓,勒裹得让他透不过气来。
萧幼宁在下边冷眼看着,他们夫妻间怎么相处与她无关,她要的只是李家该给的公道!
她扬声再说:「一场大火烧了?李夫人,你敢跟大家说,那火为什么会烧起来吗?为什么会在内间,会在我所在的地方烧起来吗!」
她对谁纵火不反驳不承认,一番话更似是而非,留给人更多的遐想。
「好个牙尖嘴利!」李夫人被她的狡猾险些气了个倒仰。
「让让,且先让一让。」
两方对峙的紧要关头,有身穿软甲的护卫拨开人群,分开一条道,一顶不显眼的藏蓝色轿子从人群后被抬前来。
萧幼宁顺着动静看去,脸色却是猛然一变。
那轿子看似普通,可被立在两侧的随从手中灯笼一照,有隐隐的流水纹,那是用银线所绣,表面看似普通,可谁家普通轿子带暗纹?更何况这些护卫身上的软甲,是宫中侍卫穿戴的款式。
萧幼宁想到什么,神色不明抿唇,再抬眼去看李夫人。
刚才斗败公鸡一样的李夫人眼里闪动神采,惊喜地看向轿子,并且喊了声,「可是五弟?」
李夫人的五弟叶慎,叶家如今最为风光的一人,自小就跟着皇子同住宫中的人物,深得当今皇上宠爱,虽然还没正式领差,但大家都说他现在在皇帝身边干的是类似锦衣卫的差事,经常出入诏狱。
萧幼宁在李夫人喊了一声五弟后,视线就紧紧盯住那顶轿子,在猜测这个叶家五爷来是做什么的,是否跟她父兄的事情有关?
叶五爷等闲是不出宫,更别说直接到李家来,起码她和李家走动这几年,从未听说过他上门。
萧幼宁思绪千回百转,下刻就握紧圆果的手,警惕地往人群那边退。
然而在李夫人的询问下,轿子里根本没有传出动静,激动的李夫人表情就有些讪讪的,又怨毒地去盯着萧幼宁看。
萧幼宁在她盯过来时还垂着头不知思索什么,忽地抬头,正好迎上李夫人的视线,她就迎着那淬了毒的视线嫣然一笑。
李夫人一愣,她在这时拉住圆果转身就跑。
「快!拦住她!」李夫人反应过来就发现她不见了人影,第一反应是要把人逮住,再狠狠教训一顿。
「住手!」李老爷却一抬手,阻止拦人,压低了声道:「你还嫌丢不够李家的脸吗?」
话落,不管妻子被自己几回落面子、气得直颤抖,他直接走下阶梯,来到轿子跟前客气拱手,「可是五弟?」
安静的轿子内终于有人应了声,紧接着就是吩咐离开的声音,「回宫。」
守在轿子外的人稳稳地抬起轿子,带着主子离开挤满人的巷子口,留下皱眉的李老爷。
叶家这个小舅子待人向来冷淡,他倒是习以为常,可突然过来又离开是什么意思?
萧幼宁拉着圆果一路跑出胡同,紧张地再钻进另外一个胡同,正好听到外头有人喊让路的声音,跟刚才叶五爷来时一样。
她心脏怦怦直跳,忍不住探头往外看了眼,一眼就对上撩起轿子窗帘的叶五爷的目光。
明明轿子与她相隔甚远,亦看不清对方面容,但对方准确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清凌凌的,再远也能感受到。
即便不知这束目光是什么深意,她也猛然打了个寒颤。
「姑娘,好像没人追来。」圆果喘着气,把半个身子露胡同口的小主子给拽了回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嫁妆也不要了吗?」
萧幼宁这才一激灵回神,说到嫁妆,她垂头抿了抿唇,道:「李家会送回来的!会一样不少,送回到我这里!」
她跑走,不全然是怕叶五爷的到来。
而渐行渐远的轿子帘子已经放下,有人走到轿子侧边,低声跟里面的青年说话,「五爷,那个萧姑娘是不是把我们算计了?」
轿子里就响起低低一声笑,像是回应。
可不是,萧家那小姑娘胆大包天,拙劣的算计,难道认为他看不清。
刚才她在和李家争论要回嫁妆,转头就跑走,在别人眼中,不就是她被李家和叶家的势力吓得落荒而逃了?
第二章 求助无门另辟生路
夏季的夜总是来的晚一些,却也锁不住时间,萧幼宁从另外一个方向出了藏身的胡同,发现天已经黑得透透的。
「姑娘,我们上哪去?」
圆果扶着她的胳膊,溜圆的双眼茫然扫向四周,方才听到说侯府被封了,李家又是丧良心的,眼下还真没有什么去处。
萧幼宁站在墙下,半个身子都笼在暗色中,同样精神恍惚。
街上十分热闹,店铺屋檐下挂着灯笼,来往的百姓有脚下匆匆的,也有从容在小二招呼声中走进各样店铺,但不管他们是何身分,在这街上都是有目标的。
萧幼宁站在这里,唯独她没有目标、没有归处,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圆果没有听到她说话,低头拧着眉头不知想什么,许久后抬头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或者我们可以去找二老爷……」
萧幼宁没接这话。
萧家二老爷,是她亲祖母去世后,祖父娶的填房所生。
祖父娶继祖母的时候,她父亲是个才开蒙的幼童,听父亲说,自小继祖母就对他很冷淡,后来父亲成年、立功,祖父去世后他继承爵位,就和二房彻底分了家。
她的印象中,即便在同一屋檐下,长房和二房泾渭分明,连年节都不坐一起,所以她父兄出事后,李夫人说她失怙这话不差。
她现在没有人可依靠,只能靠自己。
萧幼宁开始翻自己身上的荷包、衣袖,没有翻到一丁点东西,终于想起什么,抬手去摸发髻,在摸到金簪时眼睛亮了亮。
她拔下簪子道:「这簪子是实心的,上面还有宝石,应该能当点银子,找个当铺,然后我们再找个客栈暂时住下。」
「住客栈?」
圆果觉得客栈并不安全,万一李家那个毒妇找上来呢?
丫鬟把心思都写脸上,萧幼宁攥紧金簪,安她的心,道:「这个时候除了宫里那位,不会再有人来找我们麻烦,客栈安全得很。」
刚在李家门口闹了一场,嫁妆没还她,李老爷脑子还是有的,不可能这个时候让李家任何人找她麻烦。
名誉在这些虚伪的人眼里,值万万金,不值当为她这不知明日的孤女自毁长城。
萧幼宁做了决定,准备先去当簪子,得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想办法打听父亲和兄长的情况才是要紧的。
可她刚迈出一步,却被圆果拉住,她回头,目光疑惑地看向圆果。
圆果拍了拍胸口,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姑娘,不用当金簪,我在衣服里缝了银票。」说着,还朝她比了两个手指头,「一千两一张的!」
萧幼宁张了张嘴,先愣了一会才咋舌问道:「你怎么会把银票缝身上?」还两千两,不是小数,哪里来的?
圆果嘿嘿地笑说:「先前听一个老嬷嬷说,女人进婆家,怎么也得藏点体己,不能把家底都给人露了,省得什么时候要用钱还得左右顾虑,这两千两,我老早就去信告诉老爷,帐房直接支给我的,想着过了今天再告诉姑娘。」
萧幼宁盯着圆果一张一合的嘴,忽地笑了,「我们家圆果是顶机灵的。」
两千两,是雪中送炭,更是一束光,把围拢在她身边的阴霾都照散不少。
圆果在自家姑娘脸上见到笑容,跟着也扬着眉笑得灿烂。
却不想听到萧幼宁说:「还是把金簪当了。」
「啊?」
「财不露白,一千两的银票,去兑换太引人注意。而且,钱应该用到刀刃上。」
这京城,做什么都得使银子,何况她要打听父兄的事。
夜幕下的宫道,两边灯座早燃起烛火,但宫道深长,一排排的灯烛,也只是照了个半明半暗。
叶慎一手提着灯笼走过宫道,身边跟着方才陪同在轿子边上的青年侍卫,如同他身后的暗夜,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
两人沉默走了许久,远处站着石雕瑞兽的大殿屋顶慢慢变得清晰,青年侍卫凝视着他脚下的光,忽然抬头问:「您一会要去陛下那边覆命吗?」
「覆什么命?」他反问一句。
青年侍卫像被问怔懵了般,张着嘴啊了声,片刻后才再说:「您不是因为陛下的话才出宫到李家去的?」
所以这就是带着任务去的吧,不然呢?
叶慎依旧慢悠悠地走着,大拇指微微用力去按了按手中挑灯的红木细棍。
他确实是因为皇帝一句话出宫到李家。
他今天下午一直陪在皇帝身边,临近晚膳点,一份加急战报传进宫。
赶了一路的士兵摇摇欲坠地跪在皇帝跟前,说萧家父子犯下大错,如今生死不明,边陲大乱。
皇帝摔了茶碗,细问后又看副将写来的战报,神色十分难看,之后怎么目光就落在他身上,意味不明地提一句,「你大姊夫家和萧家结亲了吧,今日正是大婚,你怎么没去凑凑热闹?」
于是,他就出宫去了。
他长年陪在皇帝身边,说了解皇帝吧,是有所了解,但也有像今日这样,对他的话揣测不清,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什么目的出宫到李家的。
他行事向来都只为想要的结果,今日却是破例,糊里糊涂出了宫,还被萧家那个小姑娘给算计一把。
不过他没料到的是,李家休弃了萧幼宁,也算叫他开了回眼界。
萧家父子出事,皇帝都没下令要萧家人处连坐,李家就先自保,把人给扫地出门了。
一个小姑娘,在皇帝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即便她父亲成了罪臣,也不会真去为难她。
他觉得李家蠢,这才掉头就走,结果他还因为李家的蠢,把自己同样弄得一身骚。
萧家那个小姑娘……叶慎难得皱了皱眉头,一阵风吹过,他跟前的火光忽闪忽闪,像极了刚才李家门口萧幼宁眼里算计的光芒。
她恐怕不知道,早在她起算计苗头时,就已经被他看见狡猾的模样。
「不用覆命,不过是陛下随口关切一句。」
他手指微屈,把灯笼递给青年侍卫,然后双手拢入袖子中,加快脚步。
罢,一个失怙的小姑娘,为了以后生活,这点手段算什么,是李家活该,他和李家沾着亲,被连带实属正常。
青年侍卫接过灯,忙跟上他的步伐,又想起一事,在他跟前说道:「上次的事,查探的人回来了……」
萧幼宁是被街上开铺子的声音吵醒的,睁开肿胀的眼皮,她盯着不熟悉的藏蓝色帐顶,眼神茫然。
外头再响起匡当一声,然后是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怎么就嫁了你这样的懒鬼,连个油锅都不愿意烧热!挨千刀的……」
后面还有一长串的叫骂,萧幼宁直接忽略,缓缓坐起身,目光清明了许多。
她昨晚把金簪当了,为了安全起见,找一个就靠着大街的客栈住下,这条街晚上都有兵马司的人巡逻。
「姑娘,您怎么醒那么早。」
圆果被她坐起身动静惊醒,揉着眼跟着坐起来。
昨晚她们姑娘躲在被子里哭了许久,虽然努力不发出声音,但她离得那么近,又有些武艺,耳目都比常人敏锐,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情,能在外人跟前扛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们姑娘可是自小就被老爷、少爷宠在手心长大的啊。
圆果下床去把萧幼宁的外衣取过来,给披到她身上。
那是昨晚当掉金簪后买的,那身嫁衣不适合再穿着,然而这套衣裙还是明艳的红。
圆果大概明白她的心情,只要没有老爷和少爷的消息,姑娘就不会去相信两人真的和士兵一起死在沙场上,所以不会穿素衣,怕平白添晦气。
是个倔强的。
「圆果,让小二弄点热水和早饭,我们吃了出门去。」
萧幼宁自己穿上外袍,下床走到妆台前开始梳头。
圆果嗳了一声。
待梳洗用过早饭后,萧幼宁打起精神出门,开始找以前跟父亲和兄长相熟的人家。
「我们老爷昨晚就没回来,实在不好意思啊萧姑娘。」
砰的一声,从清晨到现在日上中天,萧幼宁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扇门在自己跟前打开、关上。
「这些人!」圆果在她身边气得脸通红,手都在发抖。
什么叫人情淡薄、人心冷漠,她们今天看了遍。
萧幼宁面上倒显得十分平静,缓缓地从紧闭的大门前转身,她早做好准备会被各种推诿,所以没什么好矫情去责骂别人的。
「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日头把她的影子钉在脚下,她一脚一脚踏着,心里在想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
就这么走了两步,她眼前忽然一花,脚下发软,险些要一头栽倒。
圆果被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把摇摇晃晃的小姑娘扶到一边,「姑娘您哪里不舒服,我们先回客栈吧。」不然帮忙的人没找到,先把自己闹病了。
萧幼宁耳朵嗡鸣,没有勉强,点点头,由着圆果把自己慢慢扶着往回走。
才走到大街上,圆果想要雇辆马车回去,身后却传来惊喜的一声——
「幼宁?总算找到你了!」
主仆俩回头,见到来人,意外又诧异。
来人是一个面上四十不到的男子,脸色带着笑朝她们走来。
「二叔。」萧幼宁在男子走到跟前片刻才喊一声。
这人就是基本不与他们家往来的叔父。
萧二老爷见到她,长长出了口气,连笑都似乎变得轻松,「总算找到你了,我早上听到李家那些事就出来找你,一直找到现在。你先跟我回家去,你父兄的事我昨天就在打听,本来想今天去李家找你,不想李家居然如此下作。」
萧幼宁有些愣愣地听着他说话。
萧二老爷见她还愣着,笑容就变得有些无奈,「幼宁,我知道你觉得奇怪。其实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大哥都有不得已,再怎么样都是一家人,你先跟二叔回家去吧。」
「二叔,我父亲和兄长有什么消息吗?」愣愣的小姑娘终于开口,却不是应允跟随他回去,而是问起父兄情况。
萧二老爷叹气,盯着她苍白的脸,「不会那么快有消息的。大同离这里远,战报加急送来都要好些天,我已经派人亲自去打探,肯定也得等,宫里那边也有托人留意消息。」
去大同打探!
萧幼宁忽然抬头,黯淡的瞳孔迸射出一束极亮的光,「二叔,我去您那边,恐怕只有添麻烦,我就不去了。」
「幼宁……」萧二老爷皱眉,颇头疼地喊她。
「但幼宁有事情麻烦二叔帮忙。」萧幼宁觉得自己走错道了,父兄罪名不轻,谁会帮她一个小姑娘,既然京城打探不了消息,那她就自己去大同。
父兄都在那,生也在那,死也在那,那她在京城有什么用?还不如过去!
「二叔,我要去大同,您能找个稳妥的人帮我带带路吗?」萧幼宁眼神比刚才更加坚定。
萧二老爷反倒听得一愣,「你……要去大同?」
两个时辰后,萧幼宁头戴束冠,作男子装扮,朝萧二老爷拱手告辞,「今日二叔的相帮,幼宁会一直记在心里,先暂时别过,李家未了的事也劳烦二叔了。」
「你……」萧二老爷犹豫不决地想说什么,只说了一个字便长叹,「罢了,你们照顾好大姑娘,可千万不能叫流民冲撞了姑娘。」
西北那边去年开始就有旱灾,百姓为了生活开始四处流散,如今到处都是流民。
随行的六人齐齐应是。
萧幼宁再谢一声,放下马车的帘子,启程出发。
圆果坐在她边上,眉头拧紧着,许久后在颠簸中轻声说:「姑娘,您怎么放心把嫁妆就那么交给二房……」
即便萧二老爷是心善的,可二房的老太太和夫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而且当年分家,自家老爷、夫人其实吃了暗亏的。
萧幼宁端坐着,摇晃的帘子把照入车内的光分割得明暗不定,她凝视那些碎乱的光,淡声道:「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他们此时帮一把,嫁妆给他们都无所谓。」
圆果就闭上嘴巴,静默坐着。
马车一路疾驰,在夜幕降临前到达落脚的驿站。
随行的下人拿着萧二老爷名帖投宿,萧幼宁很快被带到一处一楼的小厢房。
杂吏脸上堆着笑说:「这些日子来往的大人多,空出一间屋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萧幼宁点点头,让圆果给他一个小银锞。
杂吏就笑得更谄媚,弯腰说这就去准备热水和吃食。
「没有别的屋子了,就这一间。」
萧幼宁正要踏进屋,另外一个杂吏领着两个青年公子经过她们,口中不耐烦地道。
其中一个青年身穿素面道袍,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全部面容,但他侧面和挺翘鼻梁的轮廓,萧幼宁就觉得这是个长得好看的公子。
而且是个待遇比她更惨的人。
他被带去的屋子,紧连着放厨房杂物的地方,刚才她过来时,那个杂役就在跟她说鬼话,说什么这里离着厨房近,方便,还点出她这屋子其实位置很好,因为她边上还有最差的一间。
萧幼宁也就瞥那么一眼,就进屋关上门,门外传来两个杂吏毫不遮掩的说话声。
「现在的贵人也真是的,听信这些道士胡言乱语,居然还给名帖让住驿站,这些个装神弄鬼的,得那么多钱财,还吝啬!」
「相比之下,是我走运。」
萧幼宁听到这,不用想都知道是带自己过来的杂吏在炫耀得到的打赏了。
隔壁的道士估计要被气着。
然而,她猜想的隔壁道士一脸淡然,丝毫不见不高兴,倒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个青年有些激动,指了指隔壁小声说:「五爷,这算不算冤家路窄?」
今日出城,他们在路上就听到不少人议论他们家五爷怎么帮李家欺负小姑娘,现在居然就碰上了,还住隔壁!
即便她和她的丫鬟装扮成少年模样,但这是算计过他们五爷的人,第一印象太深刻,他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第三章 赶路事端多
萧幼宁落脚的屋子估计长年见不着太阳,开着窗通风都有一股子的霉味,不远处是厨房,风一吹油烟味就混进来了,两股味道混在一块,变得越发刺鼻。
厨房里那些大老粗还爱说荤话,夹带着放肆的笑声,直往耳朵里灌。
圆果先受不了,啪的一下把窗户关上,嘴里还小声骂了两句什么,回到萧幼宁身边说:「姑娘且忍忍,入夜后厨房不干活,就安静了。」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讲究。」萧幼宁坐在椅子里,面色疲惫,声音都轻飘飘的。
圆果伸手拿桌上的茶壶和杯子,想给她倒杯水解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她把眼睛也瞪圆了,忍着气拎着茶壶,「姑娘先歇一会,我去找他们要水。」
萧幼宁点点头。
圆果在开门后,正好遇见隔壁一身青衣的高大青年,手里也拎着茶壶。
两人在门口相遇,相互看了一眼,圆果盯着他高大的身形,正要皱眉,就见他视线居然往她们屋子里瞥。
房门就被圆果反应极快啪一声关上,把里头的萧幼宁吓一跳,青衣青年同样是神色一顿,然后在她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走了。
「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乱看别人的屋子,毫不知礼!」圆果等他走远,啐了一口。
带她们过来的杂吏收过银子,还算殷勤,恰好送热茶过来,托盘里还有两样小菜。
圆果脸色好看了一些,开门让他把东西送进去。
萧幼宁刚才被吓一跳,打量了几眼丫鬟,见她面有愠色,碍着杂吏在没有出声,可一抬头,却撞上杂役一副踌躇的样子。
她扫了眼方桌上不见荤腥的两碟子菜,眉眼一挑,右眼敛下方的朱砂痣跟着轻轻跳动了一下,淡淡地道:「驿站的菜色倒是清淡。」
杂役被她特意压低的声音惊着似的,要搁下的筷子没有抓稳,滚落在桌面,他忙捡起来放好,挤出一个笑,「这位小公子,您随行的扈从说您不喜荤腥,所以小的让厨房做了清淡的送来,您慢用。」
杂役丢下话,倒退两步,走得飞快。
一边的圆果错愕,下刻反应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姑娘,他们什么意思?」
这是克扣她家姑娘伙食的意思吗?
圆果性子向来风风火火,说着就往外冲,要去找人理论。
萧幼宁忙把人喊停,「关门,吃饭。」
「姑娘!」圆果气得脸红脖子粗,眼角都是红的。
「去,关门。」萧幼宁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馒头,「外头的荤肉未必有家里处理得好,万一吃了不克化,闹病也是有的。既然我二叔父吩咐过让他们好好照顾,他们常出门,做事肯定有里头的道理。」
可这分明是怠慢吧?圆果死死握着拳头,最终还是愤愤去把门关上,身板绷得笔直站在她跟前。
萧幼宁咬了口夹着粗面做的馒头,除了有点硬,倒不是多难吃,她招呼气鼓鼓的丫鬟坐下一块吃饭,顺带问起刚才的动静。
「出门的时候怎么了?我怎么看到还有人从门口过。」
圆果发泄似的狠狠咬一口馒头,回道:「姑娘,隔壁那个道士和他的同伴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穿青衣那个男人是个练家子,居然还往我们屋里看。」
「往我们这里看?」萧幼宁有些意外。
「可不是?」圆果说着,眼睛又瞪圆了,「姑娘,您说他们会不会是犯事逃窜的犯人假扮的,先前不是说有人假扮道士打家劫舍?」
萧幼宁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慢悠悠地道:「怎么可能,官员的名帖造不了假。京城里的官员,再怎么也不能被逃犯骗,肯定会先调查清楚才来往,或许穿青衣那个,是人家指派护送道长出远门呢。」
「也是哦……」圆果嘴里裹着馒头,含糊不清地应一句。
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应该是她们刚才讨论的人回来了,圆果侧耳听着,心里还是不怎么高兴刚才的事,琢磨着晚上一定要警醒一些。
而拎了满满一壶热茶回来的剑音关上,就给叶慎禀报,「五爷,隔壁的萧姑娘没认出我们,居然还是由萧家二老爷派人护送出门,我刚才在大堂见她的护卫在大堂吃肉喝酒,这才认出人来。萧家两兄弟不是素来不和吗?这还真是奇事。而且那萧姑娘女扮男装,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叶慎连个眼皮都没抬,接过他倒的茶,看了一眼就又放回去。
剑音知道自家爷挑剔的毛病又犯了,无奈地道:「五爷,水不太好,但壶我洗刷几回,茶是我们自己带的,您将就将就。」
在他话落片刻,剑音才看见挑剔的主子再伸手,勉为其难地抿了两口,然后搁下再没打算碰的意思。
剑音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个主子也是难,自小锦衣玉食,毫不夸张的说,跟宫里的皇子一样金贵,养一身事事都要精细的毛病。虽然出门在外遇到不得已时会忍耐,可该挑剔还是挑剔,而且脾气会比平时都大,一点都不能惹。
「她可能要去大同。」挑剔的公子爷忽然说了一句,起身走到床边,用两根手指捏起被子甩到床尾,和衣躺下。
心里嘀咕半天的剑音愣了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听出叶慎是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表情有些古怪。
他们家五爷,心情好像没想的那么糟糕,居然和他搭无关紧要的话了!
萧幼宁从早上就四处奔波,坐一下午马车,浑身累得跟要散架一样,草草用过杂吏送来的晚饭,简单洗漱,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睡梦中并不安稳,一会是战火连天的画面,四处都是火光和惨叫;一会是满身是血与人厮杀的父亲和兄长,许多人朝他们挥刀,她拚命朝他们喊,让他们快跑,但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兄长倒在血泊里。
在父兄倒下一瞬间,她从噩梦中惊醒,望着黑洞洞的虚空,一身都是冷汗。
她双手暗暗攥紧,在心里安慰自己,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自我催眠般默念许久,她从惊骇的情绪中脱离,听到睡在外侧的圆果打鼾声,更是安心不少,再次闭上眼,可就在闭眼之时,她感觉自己盖的薄被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寂静夜里发出啃噬的声音。
她毛骨悚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踢腿还喊了一声,「圆果!」
圆果被她的喊声惊醒,当即翻坐起身,手里紧握的匕首就横在身前。
随着萧幼宁踢开被子,她眼前闪过一道小小的黑影,紧接着那黑影啪地掉在地上,吱吱尖锐叫了两声,是耗子!
萧幼宁听清楚声音,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圆果已经下床去把油灯点亮,正好瞧见那耗子要往衣柜下钻,快步一脚就踩住它的尾巴,把它踩得吱吱乱叫,怎么都挣扎不开。
圆果是个胆大的,根本不怕这小东西,本想一匕首了结,但又怕血腥再吓着萧幼宁,索性弯腰提起耗子的尾巴开窗,想直接给丢出去,哪知一探头,发现隔壁的窗子居然没有关。
她低头看了眼挣扎的黑耗子,阴恻恻一笑,直接瞄准把耗子给丢了过去,然后轻声关上窗落闩。
萧幼宁见她转身去净手,心有余悸地问:「丢的远吗?不会再爬回来吧?」
圆果笑着说:「肯定不会,我抱着姑娘的脚睡,姑娘不要怕……」
这时隔壁突然响起一声咒骂,声音响亮,隔了道墙都十分清晰,然后是跺脚声、追赶声,还有什么东西咚一下砸倒的动静。
萧幼宁盯着那面墙,眨了眨已经没有睡意的双眼,「那耗子跑隔壁去了?」
圆果把油灯拿到床头,笑得高兴,「管他的,反正不来我们这就好。」报了仇,浑身都舒爽了!
剑音将叶慎推到衣架后,终于一剑刺穿从天而降啪叽摔自己脸上又四处逃窜的耗子,直接挑到窗外给扔了出去,然后在叶慎如刀子一般的目光中把窗关上。
「五爷,这耗子是隔壁扔过来的!」剑音握着剑,很想过去理论。
因为屋里味道不好,怕闷着叶慎,他索性开着窗,自己就守在窗边睡觉。
方才他先是听到隔壁开窗的动静,紧接着那该死的耗子就出现了,不是隔壁丢的,还真能是从天而降不成?
叶慎好不容易入睡就被吵醒,伸手重重按了一下太阳穴,薄唇吐出两个字,「闭嘴。」
剑音憋屈死了,心想,隔壁的可真黑心,一次一次算计他们,这是旧恨添新仇!
次日清晨,萧幼宁用过早饭,精神饱满地走出驿站,上马车准备出发。
叶慎和剑音同一时间出来,主仆俩都冷着脸,叶慎眼底还有明显的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相比之下,萧幼宁就像是三月绽放在枝头的花朵,饱满明媚。
萧幼宁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却只看到叶慎钻入马车的背影,然后被抢先一步先离开的青篷马车给扬了一脸灰。
「咳咳咳……」萧幼宁被灰呛得直咳嗽。
「莽夫,不长眼的吗?」圆果帮她顺气,对着远去的马车恨得牙痒痒。
「少爷快上车吧,不然耽搁了,就赶不上下个驿站了。」车夫催促了一声。
萧幼宁忙上车,还没坐稳,外头「驾」的一声就摔马鞭,颠得她差点要一头栽倒。
圆果哎哟一声,就要朝外头喊让注意些,被她一把按住胳膊,摇头示意不要说话。
萧家长房、二房本就不来往,有今日的相助已经让她意外,这些人要护着她长途跋涉,没有必要端的太狠,而且人家的主子也不是她。
萧幼宁以前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包括昨晚他们让送来的饭菜,但她清楚知道人生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只有打听父兄的消息是大事,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圆果见她强忍委屈,想起以前在家,她就是掉根发丝家里人都得心疼,心里越发不好受。
接下几日,萧幼宁再没遇到过甩她一脸灰的叶慎,每天都过着被马车颠得快散架,然后到落脚地倒床就睡的日子。
越朝大同方向出发,路上果然遇见越来越多的流民,三三两两,或者成群结队,在路边乞讨。
今日更是遇到突发状况,有流民在马车因为路面坑洼放慢速度时涌上来,混乱中,一只枯瘦带伤的手还伸进窗子,把萧幼宁吓得手心都是汗。
好在外头骑马的护卫包围得快,拔剑才把人群吓散开,马车得以顺利前行。
萧幼宁在走出许远后撩帘子往后方看,头顶却响起护卫的声音——
「还以为小公子刚才会给这些人施舍一些呢。」
她仰头,撞入护卫意味不明的眼神,放在膝盖上的手暗暗攥紧,紧接着就懊恼道:「方才被吓了一跳,没回过神来,是该施舍一些,他们估计很久没吃饱了。」
护卫闻言却没有再说话,她也把帘子放下,一颗心怦怦地跳,脑海里是无数念头。
萧幼宁一行从流民集中地离开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霞光把整片天际染成红色,柔暖的光照进马车,像水中涟漪,光晕一圈又一圈。
圆果撩起帘子往外看几眼,远处有炊烟嫋嫋升起,从密集的程度看应该是个村庄,除此外就只有归巢的倦鸟从天空飞过,再不见更多人烟。
「姑娘,这四周不像有驿站的样子。」圆果缩回脑袋,侧头去和萧幼宁说话。
萧幼宁一直在出神,闻言反应慢半拍地张嘴「啊」了声,慢腾腾地伸手撩了帘子看一眼,心往下沉了沉。
路上遇到流民是正常的,她也做好心理准备,可刚才那谢姓护卫说的话就引人深思了。
富裕的人见到乞丐都会随手给个铜板救济救济,但这些是流民不是乞丐,更不是一两个人,是一群,她就算能给这些人一时救济,可先前经过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给了银子也没地方花,再说那些人情绪激动,看到马车就冲上来,混乱中很容易发生危险。
先前京城就有传闻,说哪家富贵人家,因为心善停下马车救济流民,结果流民连他们的马都抢了、杀了。
她不知这事真假,可小时候父亲说的一件事还言犹在耳——
那是一场战乱后流民涌进,城里的粮草储备本就不太充足,她父亲年轻心软,想着都是人命就收留了那百余人,收留时也说明粮草情况,在补给到来前,优先士兵的伙食再给这些人分粮食。
结果流民在第二日就开始心生不满,居然藉着照顾伤兵的机会,直接杀害重伤的士兵,就为了能多分一口吃的。
父亲跟她说,那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重伤的士兵不全是不能救治的,都是保护百姓的人,结果最后死在他们保护的人手里。
她当时才十岁,听完后出了一身冷汗,那个时候她是本能的害怕,觉得这些人残忍,渐大后再回想这件事是毛骨悚然,父亲在告诫她人性的可怕,特别是极端的时候。
连她都知道这种时候不该停车救济,谢护卫却来那么一句话,且语气不明,但她能肯定不是在夸赞她懂事,相反地,他口气里带着些许不满和不耐烦,彷佛她应该停下车去接济那些流民。
停下救济极大可能惹上麻烦,或许还会因为对方人数太多,发生被抢夺一应的事,他们赶路,谁都不愿意横生意外才对。
萧幼宁的目光随着马车奔驰移动,她不知自己是多疑还是什么,总之对护卫的反常感到不安,何况这几天,同行这几人态度越发怠慢。
「圆果……」萧幼宁收回视线,想要说她们得提高警惕。
「小少爷,我们今晚只能找个村子落脚,这路上没有客栈驿站,也赶不到最近的县城。」外头响起护卫的声音。
圆果闻声撩开帘子,问:「是前头那个村子吗?离县城还有多远?」
「起码还有半天路。」护卫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圆果皱了皱眉头,转头宽慰萧幼宁,「姑娘,农家人都朴实,我们花点银子,应该会愿意让借住,不至于要露宿荒野……」
可萧幼宁却忽然探手,紧紧攥着她的胳膊,把人拉到跟前,低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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