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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9月试阅] 晓风残月《再嫁前世夫》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21-9-15 14:27
标题: [9月试阅] 晓风残月《再嫁前世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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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1年09月17日

【内容简介】

学生娇又蛮,却深得首辅大人的旷男心!
静姝:先生想娶师娘?得先过我这一关!
谢昭:好,那我就问问你,你愿意当我娘子吗?

若说宋静姝对谁抱有最深的歉意,那人非谢昭莫属,
他对她好,她却听信流言蜚语害死亲夫,
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然要离谢昭远远的,
可上天跟她开了个大玩笑──她成了谢昭的学生!
课业上,他用心教导,虽然他选的教材好像在告诉她什么;
处世上,他不仅陪她从扬州回京城,路上还照顾受风寒的她,
甚至在初回宋家的头一天就对宋家人说她万事有他罩……
挟着他的名号,她受到祖父母的重视,有了底气惩恶奴,收回生母嫁妆,
更因此得了太子妃的帖子,得以进宫参加太子妃的寿宴,
却没想到这一趟竟让她发现太子和谢昭的未婚妻勾搭在一块……

静姝不知道是不是聪明的人都像谢昭这样,
婚约告吹,前任未婚妻入了东宫,仍面不改色;
春闱在即,竟陪她逛元宵灯会,帮她赢来灯会上最漂亮的那盏灯;
甚至透过她表哥,送她一个他亲手雕的印章……
只是这样被人捧在手心上疼的时候终究少,看看自己这个家有多闹心──
继母怀象不佳,闹得自己小产,却把原因归咎到她送的水仙花,
(最好水仙花这么毒,才送她一天就能害她小产)
她去寺庙为生母做生忌,家中却闹出大事,
原来深受祖父期望的大堂哥竟非宋家子孙,祖父生生被气死了……

前世的经历让静姝知道康定侯嫡次子并非良人,
这桩婚事真是害她头痛万分,所幸她还有谢昭可以倚靠,
祖父过世,她陪着祖母回到通州老家守孝,
他堂堂一个状元郎竟也跟着外放去做县令,
不时帮她解决生活上的烦心事,让她就算远离家园也能放心!
只是在老家的日子虽自在,终究还是要回京的,
幸好谢昭也要回京述职,他们还是有机会能再相见……
去给康定侯夫人拜寿,继姊竟与未婚夫胡来被她抓个正着,
刚好趁机解除婚约,可这心头大患才解决,危机也悄然来到,
她陪着表姊去赴宴,竟遇上贼人劫道,
逃跑过程中她摔下马车,危急慌乱间竟看见谢昭出现……

谢昭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压抑着对静姝的喜欢,
然而看她请他吃饭,其实是想帮他牵红线,
又没心没肺的跟她表哥说想送他丫鬟,
破除因他不近女色产生的流言,他还是火大的喝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逾了矩,两人好一阵子没见面,
偏偏三皇子在这时去求太后,要让静姝当侧妃!
听到这件事,他才发现自己压根不想看着她嫁别人,
火速的求娘亲准许,隔日就上门向她求亲,
这回她倒是欣然应了,可三皇子竟然串通她继姊又生一计……

静姝没想到谢昭才刚当上阁老就被新帝给打了板子,让她心疼得不行,
不过这点情绪很快被不满取代,谁叫他最近隐瞒的事情实在太多,
先前他俩打闹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他父亲去世前常用的香炉含有砒霜,
他分明已经查清楚幕后黑手是谁,但无论她怎么问都不肯说,
不仅如此,她还从旁人口中听到皇帝即将御驾亲征,他也要随同出行,
可他明明知道,上辈子这趟出征之路其实暗藏杀机……


  第一章 唯一亏欠之人

  静姝觉得自己的时辰已经到了,也许就在今晚。

  她这两日总是睡不安稳,闭上眼睛就会瞧见谢昭,有时候是他们初识时那人温文尔雅的模样,有时候又是两人成亲后相敬如宾的样子,但更多时候,是他临死前形容枯槁看着她的样子。

  那个场景静姝一直想忘掉,可十几年来她却怎么也忘不了。

  谢昭靠在床头,早已经瘦得不成了人形,眉眼却依旧脉脉含情地看着她,声音平静地交代自己的身后事。他还抬起手来,使劲揉了一把她细嫩的脸颊,最后体力不支的靠在了她的肩头,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毒血。

  毒素已经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皇帝命太医住在谢家随侍,可最后也没能把他留下。

  谢昭死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静姝记得清楚,他说:我不恨你。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这个自己最信任的枕边人,是害死他自己的元凶。

  眼眶不知不觉热了起来,静姝知道自己又哭了。

  光线从隔扇中透进来,静姝看见外面冷冽的白光,她从床上支起身子,也不管房里有没有人,只是悠悠的开口道:「外面下雪了吗?」

  次间的燕秋听见声响,挽着帘子进来,看见静姝脸颊上一抹异样的酡红,心里咯噔了一下,太医说四太太已经没几天了,若是瞧见回光返照,怕是就快了。

  「太太醒了?昨儿下了一夜的初雪,才天亮,外头就明晃晃的,太太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时辰还早呢。」燕秋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见她喘得厉害,心里就想着得喊个小丫鬟去静鹤堂知会老夫人一声,四太太怕是不行了。

  「你去……把隔扇开大点儿……我、我想看看外头的雪景。」静姝咬着牙关说话,每一个字都喘得厉害。

  「太太,外头有风呢,开着隔扇会着凉……」

  燕秋的话还没说话,静姝却推了她一把,她只好转身去打开隔扇,刚露出一条缝,外面就有雪珠子飘进来,打在她脸上一片冰凉。

  开就开吧……也许这是四太太最后一次赏雪景了。燕秋这么想,心里越发觉得悲凉,转头却又笑了起来,走到静姝跟前道:「太太看一会儿就睡吧,我把火盆挪到太太床前来。」

  静姝没有回她的话,眼里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片,那密密扎扎的鹅毛大雪模糊了双眼,她好像看见有人踏雪而来,手里还拿着一株盛开的红梅,站在窗口看着她。

  「你是来接我的吗?」静姝喃喃的开口,喉咙中似乎有东西卡住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谢昭对着自己微笑,还是那样温润如玉的眉眼,可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手里的红梅递给她。

  静姝很想伸手去接,她把手从被窝里伸出去,朝着虚空轻轻一握,可什么也没有抓到,身子却陡然变得很轻,她惊讶地低头,却看见自己跌在床下的脚踏上。

  燕秋尖叫了起来,摇晃着她清瘦的身子,一声声地喊道:「太太、太太……快来人呀,太太不好了!」

  后来静姝就看见自己死了,丫鬟手忙脚乱的去静鹤堂传话,谢老夫人亲自过来了。

  静姝的尸首被放在拔步床上,做工精美的雕花围栏,上头雕的是百子图的花样。

  谢老夫人遣走了众人,一个人坐在房里,当年风华绝代的妇人,如今已是鸡皮鹤发。

  她看着静姝的尸身,眼里冷得没有一丝情绪,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死了。」声音却陡然一顿,眼泪霎时从眼眶汹涌而出,又咬牙切齿道:「你终于死了!」

  静姝心里难过极了,她知道老人家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却还是在谢昭临终前承诺,会善待自己。

  这十几年她衣食无忧,全赖谢老夫人照拂,可自己何尝尽过一天做儿媳的孝心呢?

  谢老夫人哭得浑身颤抖,站也站不住,扶着手里的龙头拐杖倒在地上,指着她破口骂道:「你这个祸水,老四为了你连名声都不要了,你却亲手害死了他,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这永世不得超身的扫把星!」

  听她这样骂自己,静姝心里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愧疚,因为她说的句句属实。

  她从小无忧无虑、受人宠爱,虽然成过两次亲,却还如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听了别人的谗言,说谢昭是篡权的奸臣、是害了她们宋家险些灭门的元凶,便想要用自己的办法替宋家报仇。

  他把她当成掌心里的至宝,她却给他喂砒霜毒药。

  静姝也跟着哭了起来,但她已经没有泪了,门外传来匡当匡当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牛头马面带着铁链枷锁进来。

  「我要去十八层地狱吗?」静姝问他们,她小时候特别害怕鬼怪妖魔,可现在看见他们站在自己面前却不觉得害怕,彷佛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比她活着的时候松快了不少。

  「宋姑娘阳寿未尽,我等还不敢把你送到阴间,可你现在躯壳已死,若是飘荡在人间也是祸害,正巧,我这边还有一个没去处的孤魂野鬼,不如……我送你们一个巧宗儿?」

  「什么巧宗儿?」静姝正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忽然有一阵阴风吹过,她只觉得身子忽然发轻,脑子瞬间变得昏昏沉沉,一下子被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扫雪的声音,笤帚刮在青石板砖上发出刺啦啦的声响,时不时还夹杂着小丫鬟们嬉闹的声音。

  忽然间那扫雪的声音停了,有婆子在门口喊道:「你们小声些,别把姑娘吵醒了!」

  小丫鬟听了这话,四散着跑开了,扬州地界上这两年很少下雪,这又是第一场初雪,她们难免贪玩一些,刘嬷嬷也不过说了一句,见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才让婆子继续扫雪。

  房里的宋静姝还没醒,老太太让她过来瞧瞧,宋家写了书信过来,让何家把四姑娘送回京城。

  静姝是宋家二老爷宋廷瑄的嫡长女,原配何氏去世之后,又娶了续弦尤氏。

  这一晃眼,尤氏进门也好几个年头了,宋静姝却一直住在外祖家,没有回去瞧过,正巧今年他们家老太太要做五十大寿,便写了信过来,让何家把静姝送回去。

  静姝今年十一岁,确实到了要回宋家的时候,虽然同康定侯府的婚事是何氏在时定下的,但一直住在何家,何老太太一味宠爱,让她针黹女红都扔下了不说,功课也是一塌糊涂。

  何家是商贾之家,孩子们做生意的头脑都很精明,唯独在做学问上着实差了些,如今学业上最长进的三爷何文旭,今年二十一岁,但只中了一个秀才,乡试去了两回次,都是名落孙山。

  可士农工商,商贾之家就算再有钱也是沾着铜臭味的,是上不了台面,会被人瞧不起的,宋家就有些瞧不起何家,偏偏又舍不得何家的银子。

  刘嬷嬷进到房里,看见还在熟睡中的静姝,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尤氏是在八年前进门的,当时静姝不过才三四岁,因何老太太心疼外孙女,一直在何家养着,后来原本是要接回去的,但一来尤氏进门就害喜了,怕照顾不周;二来何老太太也舍不得,这么一来二去的,就耽误到了今天。

  可再怎么说,何家只是静姝的外祖家,姑娘大了总要回家嫁人,就是不知道那个尤氏是不是好相与的人,会不会善待四姑娘。

  此时的静姝早已醒过来,她背对着外面,看见里头帐子上绣着的鱼戏莲叶的花纹,眼角的泪痕已经落了下来,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手臂,手腕上还戴着赤金绞丝手镯,让她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一段无忧无虑、生活在外祖母家的日子。

  身子忍不住轻轻抽动了一下,坐在床沿上的刘嬷嬷看见动静,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姑娘醒了吗?外头下雪了,姑娘昨儿还说要起来跟小丫鬟们打雪仗呢,怎么今儿又睡懒觉了呢?」

  说着,刘嬷嬷探过身子去瞧静姝,见她瓷白的脸上一片平静,可枕在脸颊下面的绦红色锦缎枕头却有一小块湿答答的。

  难不成她已经知道了?

  宋家的信前几天就送到何家了,可老太太一直没提这事情,就是担心四姑娘知道后会难过,这世上能对原配留下来的孩子视如己出的继室本来就没几个,在何家养尊处优,肯定比回了宋家小心翼翼在继母下头夹着尾巴做人强些。

  可宋家已经开了这个口,何家也不好不答应,因此老太太今日特意让她过来问问四姑娘,要是她自己也不想回去,那何家就再寻个由头,让她在这里再住上一阵子。

  「姑娘醒了吗?」刘嬷嬷软着声音问道:「姑娘可是知道了宋家来信的事情?老太太说了,只要您不答应,老太太绝不送您回京,您想在何家住多久就住多久。」

  静姝刚刚才从重生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听见刘嬷嬷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刘嬷嬷,我回去,我要回京城去!」

  然而前世的静姝却没有早早地回京城。

  正如刘嬷嬷所想的,在何家过得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若是回到宋家,在尤氏手底下讨生活,可就不得而知了。

  静姝前世怕极了回宋家,听了这个消息就又病了一场,何老太太没办法,只好往京城送了信,说她病了,禁不起长途跋涉,就这样,静姝又在何家住了三年多,等她回到京城时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

  尤氏不像戏文中所说的凶神恶煞的继母,她是一个美丽又温婉的女子。

  静姝的母亲何氏在她三岁时就死了,静姝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又有尤氏这般无微不至的关心,静姝恨不得把尤氏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即使她只在宋家住了短短一年,即使尤氏带来的那个和她同岁的姊姊抢了自己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她还是没有去记恨尤氏。

  她以为尤氏是真心待自己的,平心而论,倘若自己去做别人的继母,她是没办法做到尤氏这分上的。

  但这只是静姝前世的想法,她活了一辈子,终于悟出一个道理,尤氏那不是对自己好,那是一种让人瞧不出任何破绽、包藏祸心的坏,那叫捧杀。

  这还是她在谢家时,有一回听见谢老夫人和谢昭说的话,才恍然明白过来的。

  那时候的她刚刚改嫁给谢昭当续弦,老夫人想把管家的事情交给她,可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

  何老太太宠了她一辈子,毕竟是外祖母,从来没教过她这些;尤氏面上对她无微不至,但从头到尾也没跟她说过应该怎样管家理事,即使后来她出阁了,嫁入了将军府,还有上头的嫂子管家,她仍旧是一无所知。

  她嫁了两回,却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媳妇。

  静姝这才恍然大悟,这世上有人对你好,也许是在害你;有人对你坏,也许是在帮你。

  只可惜,前世的静姝被这些表面功夫迷住了双眼,半点儿看不出尤氏的伎俩。

  「姝丫头这是怎么了?竟巴巴地要走,我这当外祖母的可要伤心了。」

  外头忽然传来说话声,原来何老太太放心不下她,特地一大清早就带着人过来瞧她。

  何家人多嘴杂,何老太太估摸着这事情未必能瞒得住静姝,这两日她话又少,没准儿是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

  静姝还窝在被窝里,听见外头的动静,急忙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从锦被中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外祖母!」她喊了何老太太一声,正要从被窝里爬出来,却被老太太给喊住了。

  「还没穿衣服呢,快把被子盖好。」丫鬟挽了帘子迎何老太太进门,见她探头探脑的,忙走到她床沿坐下来,帮她把被子掖好。

  跟在身后的三表姊何佳蕙也笑着道:「表妹,太阳都快晒屁股了,你怎么还没起来?」

  刘嬷嬷忙让丫鬟拿了衣服过来,服侍静姝更衣,何老太太坐到对面窗户下的红木圈椅上,有些不舍地看着自己这个宝贝疙瘩肉上肉。

  若不是为了家族利益,谁愿意把自家的闺女远嫁?只可惜她那闺女命不好,早早的就去了,只留下静姝这一根独苗,老太太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可宋家也是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放任静姝一直住在外祖家呢?如今正逢宋老太太大寿,何家本就要派人去贺寿,不顺带着把静姝送回去,那就不像话了。

  尤氏都进门这么多年了,静姝作为原配留下来的嫡女,确实也该见见继母了。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这回我不拦着你了。」何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你继母都生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了,你也确实该回去看看。」虽说静姝的婚事是打小就定下的娃娃亲,可将来置办嫁妆,除了何氏生前留下的那一份,宋家要再补贴多少,就要看尤氏的了。

  况且尤氏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是她跟前头姓沈的那个男人生下的孩子,那沈家前些年又犯了事,被发配到偏远的云贵,尤氏在宋老太太跟前哭求了一番,把那姑娘留在了京城,接到宋家养了。

  做女人的,总归是心疼自己闺女多些,沈家姑娘住在宋家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可终究是她亲闺女,况且她现在又和宋廷瑄有了孩子,对静姝只怕更照顾不到了……但再怎样,她也是静姝的继母,又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论理也做不出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让静姝早些回去,彼此相处相处,就算生不出感情,也好过将来跟陌生人一样。

  「我听外祖母的。」静姝已经穿好了衣服,趿着鞋子走到何老太太跟前,伸手摇着她的胳膊肘撒娇。

  何老太太脸上却有些凝重,皱着眉道:「你回了京城,有了祖母,只怕就忘了我这个外祖母了。」

  「那怎么可能呢?外祖母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人。」静姝脱口而出道,上一世,待她最好的人就是外祖母了,当她受万人唾弃改嫁谢昭时,只有外祖母还给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何老太太眼眸中立时就有了泪光,拍了拍静姝肉嘟嘟的手背道:「你回去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三表姊也要嫁到京城去,到时候我拖着这把老骨头,到京城瞧你们俩去。」

  静姝愣了一下,依稀想起何佳蕙定给了平安侯世子做继室。

  何佳蕙就坐在一旁,脸颊通红,低着头小声道:「祖母,我那还是一年后的事情呢!」

  平安侯世子和他原配夫人伉俪情深,提出要为对方守三年的孝,好些人家听了这个就不愿意嫁过去了,何佳蕙却觉得对方有情有义,愿意再多等一年。

  静姝洗漱完之后,跟着何老太太去了寿安堂。

  大舅母方氏和二舅母林氏都已经过来请安了,丫鬟们布了早膳,方氏瞧见何老太太领着静姝进门,笑着迎了上去,「这大雪天的,我还当老太太去了哪儿呢,原是去瞧宝贝疙瘩了。」

  何老太太实在太宠着静姝了,起初方氏和林氏都有些吃味,后来就见怪不怪了,反正她又不是何家的闺女,总有走的一天,这不,这一天不就到了吗?

  静姝前世一直觉得两位舅母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如今却也明白这里头不知掺杂了多少虚情假意。

  她都傻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再傻一辈子呢?

  「给大舅母、二舅母请安。」静姝乖巧的向她们福了一福。

  方氏看见何佳蕙也来了,一颗心早就在她身上,也没功夫招呼静姝,倒是林氏朝她点了点头。

  方氏心里高兴,何佳蕙定下平安侯府的世子,虽然是去做继室的,可将来也是个正经八百的世子夫人,像何家这样的商贾人家,即便是嫡女,想要嫁入京城做勋贵侯门的正头夫人也是不容易的。

  但静姝要是没记错的话,这门亲事后来彷佛出了一点岔子,何佳蕙最后成了平安侯世子的贵妾,可这些事情过去太久了,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但无论如何,方氏脸上的喜气是掩盖不了的。

  「都坐下吧。」何老太太招呼了一声,看了两位儿媳一眼,瞧着低眉顺眼,其实对她偏心疼爱静姝的事情,私下里没少嘀咕,今儿一早巴巴地过来,只怕就是等着静姝是走是留的消息呢。

  「静姝从小没了母亲,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如今她就要走了,我心里还当真有些舍不得呢。」

  「什么?」方氏抢先开口道:「静姝这就要走了吗?」她顿了顿,强忍着内心的喜悦,有些不确定地问:「那还回来吗?」

  就怕去了又回来,那跟不走有什么区别?

  静姝偷瞄方氏一眼,见她眼底都泛着喜气,觉得自己前世可真是傻,当真以为两位舅母舍不得自己离开,现在想一想,她在何家住了十来年,除了外祖母,哪有不厌烦自己的。

  「不回来了。」静姝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我今年都十一了,再过几年也要出阁,我还要学些针线女红什么的,总不能什么都不会。」

  「你要学针线女红?」何佳蕙笑了起来,道:「快别糟蹋了好好的缎子,不如让它光秃秃的好看。」

  静姝前世什么都不会,经常听人私底下议论,这宋家的五姑娘是个连一双鞋底都纳不好的笨姑娘。

  「那可不行,我就要学。」

  听着静姝认死理的坚持,何老太太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两个小厮走进来,弓着身子在下头回话,「三爷让小的进来回一声,说他请了个贵客回府,请老太太、太太们千万别怠慢了,他好不容易才把人给请回来的。」

  林氏听了便笑了,「这说的什么话,既是他请的客人,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她顿了顿,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他到底请了什么人回来?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的吗?」

  静姝也觉得有些好奇,她三表哥仗着是何家学问最好的,总是在外头和一帮子的狐朋狗友鬼混,能请到什么贵客?

  她这厢正纳闷着,那小厮便笑着道:「是谢四爷,他不是在苏州老家给谢老爷守孝吗?如今期满回京,正要赶明年的春闱,三爷好不容易把他给请到了府中,让他给咱们家家塾里的学生们讲几堂课。」

  静姝闻言,一下子就呆住了,谢昭怎么会来何家?前世也没听说谢昭来过何家啊?难道是因为那时候她病了,一直在自己房里待着,所以不知道这件事情?

  静姝懵懵懂懂,彷佛身在梦中,何老太太却是大喜过望,「哎呀,是谢四爷啊,那可真是贵客了!」

  南北直隶哪有不知道谢家的,一门三进士,父子两探花,说的就是谢昭的父亲和祖父,但认识谢昭的人都说,以他的才学,将来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静姝记得谢昭是乙未年的状元,那时候他已经二十四了,比他父亲中探花迟了两年,却是因为要为他父亲守孝,要不然的话,也许大周的史册上就有二十一岁的状元了。

  方氏和林氏都很欢喜,像何家这样的商贾人家,对读书人家有着天然的好感,更何况还是像谢昭这样特别会念书的,彷佛他来了何家,何家的子孙们就可以沾了他的灵气,都变成是文曲星下凡的一样。

  「敢情好,让墨哥儿、乔哥儿也过来见见谢四爷。」

  墨哥儿和乔哥儿是方氏的孙子,不过才六七岁。

  林氏听了就不喜欢,蹙着眉道:「老三请人家来是讨论制艺和讲学的,你喊上两个奶娃子做什么?」

  「墨哥儿和乔哥儿怎么就是奶娃子了?老爷说要给他们请西席开蒙,如今两人也开始认字学《百家姓》了,怎么就不能见谢四爷?难道只有老三这个中了秀才的叔叔才能见吗?」方氏不服,一边说话,一边还往何老太太那头看一眼,希望老太太能帮她说一句。

  何老太太便问那小厮,「三爷有没有问谢四爷住多久?是不是很快就要走?」这都十月了,坐船回京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只怕人家也待不了几天。

  「谢四爷原本说要马上动身走的,但三爷说,表姑娘的祖母年底过寿,咱们家还要送表姑娘回京城去,让谢四爷要么跟着咱们家的船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小厮只如实回道。

  静姝已经决定了要回京城,听了这话倒也觉得合情合理,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妥之处。

  何老太太听了却有些不太高兴,何家送不送静姝回去,这事儿还没定下呢,老三这样在外头乱说,可见就是听林氏她们说了些什么。

  一旁的方氏又故意道:「老太太还没打算把静姝送走呢,老三倒是想得这么远,想必是二弟妹说起的。」

  林氏一听脸色都变了,红着脸道:「我可没在老三跟前说过什么,他这样张口乱说,我一会儿就回去说他去。」

  方氏又道:「算了吧,全家就他一个人中了秀才,你舍得说他?」

  妯娌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静姝前世只觉得好玩,现在听着,却也是内宅中的刀光剑影。

  何老太太没理会她们两人,问那小厮,「那谢四爷答应了没有?」

  「好像是答应了,还说一会儿要进来拜会老太太,所以三爷让奴才进来给老太太回话呢!」

  他竟然答应了?

  静姝到现在还有些想不明白,谢昭是出了名的不求人,才高八斗却喜欢独来独往、行事独断,从不拉帮结派,那时候朝中人有句玩话——京城最难进的门,就是谢太傅的家门。

  他怎么就会答应跟自己一路同行呢?

  静姝实在想不明白,但她又想不起来前世的事情了,也许前世谢昭也是搭了何家的船进京的,只是她病了没走,所以就什么都不知道。

  可无论如何,静姝还是挺期待见到谢昭。

  一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二十三、四岁的谢昭;二来,她前世亏欠这个人太多,因此总想看一看他,若是知道他过得好,彷佛也能减轻自己心中的一丝自责。

  第二章 今生初见

  在寿安堂用过了早膳,何老太太便派人去请谢昭了。

  静姝特意去里间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才从内室走出来。

  她一向知道自己容姿出众,要不是因为这个,当年谢昭不会甘受别人的唾弃,也要强娶守寡的她做继室。

  但现在只有十一岁的自己,看上去是这般青涩,虽然乌黑清澈的杏眼和将来没什么两样,可脸颊上那两团白雪的软肉,让她保持着孩童而非少女的娇气。

  何佳蕙看见静姝出来,捂着脸颊笑了起来,凑到她的耳边道:「我常听三哥说,那谢四爷是北直隶有名的美男子呢,你见他还要先照照镜子,是不是喜欢他?」

  这话却是说错了,静姝不喜欢谢昭,她怕他、敬畏他,像对长者一样的尊重他,唯独不喜欢他。

  可她现在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就不能再像前世一样,做一些伤害他的事情。

  「表姊,我最喜欢的人永远都是祖母!」静姝故作不知道。

  何佳蕙看了看静姝那张尚未长开的包子脸,觉得她可能真听不懂自己的话,蹙着眉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静姝笑了起来,往隔扇外望了一眼,看见一群人正从垂花门外进来,顿时就紧张了起来,绞着掌心的丝帕,嘴巴抿了起来。

  她终于又见到活生生的谢昭,也是她前世从未见过的谢昭,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又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

  连何佳蕙都屏住了呼吸,只等人走近了,她才用胳膊肘捅了静姝一把,在她耳边小声道:「我第一次看见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然后又有些郁闷地说:「你说他一个男人,干么长那么好看?」

  但静姝私心里却觉得,现在的谢昭反倒没有他三十岁之后的样子好看,那时候的他位极人臣、内敛冷峻、沉默稳重,才是真正地让人不敢直视,可即便如此,他在她面前却总是收起所有锋芒,温和又有耐心。

  「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去?」静姝随口回了一句,两个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等再抬起头的时候,谢昭已经站在了厅中。

  何老太太皱了皱眉心,这也忒没规矩了,让人看笑话了。

  但谢昭却目不斜视,彷佛压根就不在意这房里发生的一切,三爷何文旭这才开口道:「祖母,这就是谢四爷。」

  谢昭朝着何老太太拱了拱手,「老太太安好。」

  「快别客气,坐吧!」谢昭能来何家,可谓蓬荜生辉,何老太太高兴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笑道:「尝尝看,这是今年新进的大红袍,五两银子一钱呢!」

  听何老太太这么说,静姝差点儿笑出声来,老太太什么都好,就是商贾人家爱算帐的毛病改不了,不管是什么东西总要说一说价格,彷佛只有价钱贵的才是好东西。

  她是习惯了的,但像谢家那样的书香清流人家,一向勤俭,这么贵的茶,只怕谢昭都要喝不下去了。

  「外祖母,您这一吃东西就算帐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呢?我知道您老这是好客,拿好东西招呼客人,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您是要向人收茶水钱呢,五两银子一钱的大红袍,我可喝不起。」静姝嘟起了嘴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实在灵活。

  谢昭这时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而已,他很快就低下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淡淡道:「果然是好茶,多谢老太太款待。」

  本来他是不想来何家的,但鬼使神差一般就来了,心想难道他还舍不得这个人吗?怎么可能舍不得?上一世吃了她的亏,他可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何老太太笑了起来,顺道向谢昭介绍道:「这是我两个媳妇、这是我三孙女、这是我外孙女,还有这两个是曾孙……」

  方氏还是派人把墨哥儿和乔哥儿都喊了来。

  谢昭向众人一一点了点头,视线落到静姝这边时,却是淡淡地挪开了。

  好在静姝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一直都低着头,只偶尔才敢瞧他一眼。

  何老太太开口道:「四爷尽管在我们家住下,下个月初,我这外孙女正好要回京城,到时候四爷搭我们家的船回京,这一路上还要请四爷照应一番。」

  静姝才十一岁,虽说有丫鬟婆子小厮跟着,但水路二十来天,要是能有个有见识的人一路同行,何老太太自然更放心一些。

  谢昭一听这话又抬起了头,眼神停留在静姝身上,她正在同身边的表姊说话,被暖炉熏得红扑扑的脸颊还带着几分稚气,梳着双丫髻,看上去娇憨可爱。

  前世他和静姝的那段姻缘算不上美满,她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室,偶有口角,总是使着小性子道:「我三岁就死了娘,父亲也不疼我,这些道理又有谁能告诉我,不如谢太傅你告诉我?你连皇帝都能教,怎么就教不得我呢?」

  她真是……有些不可理喻,却又让人不忍苛责。

  谢昭忍了一辈子,这辈子是不想忍了,可今日看见她这般乖巧伶俐的模样,又觉得前世她那些话兴许都是实话,一个原配留下的嫡女,若是自己不懂得为自己筹谋,结局必定是可悲可怜的。

  「那就听凭老太太安排。」谢昭缓缓开口,想了片刻才道:「方才遇上了贵府的大老爷,想请晚辈为两个哥儿做进学开蒙,不知道贵府的小姐要不要一起听一听?」

  她说她前世没人教,那这一世他便亲自好好的教她,虽然他从来都没有教过女学生,但也没什么关系,京城的书香世家,姑娘家都有延请西席,但长辈们也不求她们将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认识几个字,能明白事理便是,将来嫁去了婆家也不至于被人瞧不起。

  想静姝前世就是被养歪了,成过两次亲的姑娘却还什么都不懂,直到洞房的当夜,谢昭才发现她还是个处子。

  她上一个男人是骠骑将军周家的三少爷周鸿宇,成亲当夜就被叫去了军营,半年后又从边关传来了死讯,两人竟是连洞房都没来得及入。

  她虽然是寡妇改嫁,却也和初嫁的姑娘没什么两样,谢昭也因此格外疼惜她。

  思绪不知不觉就跑远了,谢昭定了定神,听见何老太太道:「要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家里的姑娘早些年也请过西席,但就认识了几个字而已,扬州城没什么好先生,我倒害怕把她们教坏了,四爷若是愿意教她们,可真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分。」

  何老太太喊了墨哥儿和乔哥儿过来给谢昭请安,又对静姝道:「你和你三姊姊也来拜见一下谢先生,一会儿再把你另外两个表姊也喊来,到时候你们一起跟着谢先生上几天学。」何家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娘。

  静姝乖乖地点头,过来给谢昭请安,他现在瞧着着实年轻,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眉眼俊朗得跟画出来的一样,神情十分温和。

  「给谢先生请安。」静姝小声的开口,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前世嫁给谢昭本来就是阴错阳差,他们两个相差了十二岁,要不是后来周家的人对她施压,她还想为周鸿宇守着。

  别人都说周鸿宇死了,可静姝连那人的尸首都没瞧见。

  婆家说皇帝年幼,谢昭身为帝师把持朝政,不肯派人去边关寻回周鸿宇的尸体,静姝舍不得她男人暴尸荒野,这才答应嫁给谢昭。

  她觉得谢昭这样做不光彩,所以即便后来嫁到了谢家,也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但谢昭对她却很有耐心,连重话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谢老夫人埋怨她不会管家,也是他拿着外院的帐册,一点点教会她的。

  他身为帝师,那时候已经身居首辅之位,却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半分。

  「宋姑娘不必多礼。」谢昭淡淡的开口,声音很是平和。

  他这辈子不会再娶宋静姝,这么做,无非就是不想再看着她误入歧途。

  谢昭继续道:「我虽然略有些学识,却也没给人当过先生,你们不必多礼,世人读书大多数是为了功名科举、出人头地,但也有一些人是为了懂人情、明事理,将来不至于受人蒙骗。我在府上住不了几日,就给哥儿姐儿们讲一讲《增广贤文》,明白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便好了。」

  静姝上辈子没念过几天学,但也知道孩童开蒙多学的是《百家姓》、《千家诗》,再不济也是《弟子规》,这《增广贤文》到底说的什么?

  她不知道谢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要住在何家,教他们这一群乌合之众念书。

  他可是三表哥请回来的贵客呀!

  「你教什么,他们就学什么,哪有他们挑挑拣拣的分。」何老太太笑了起来,心道何佳蕙是要嫁去京城当世子夫人的,肚子里能多一些墨水,自然再好不过了,其他的孩子,若是将来的西席听说是谢四爷开蒙的,想必也能高看他们几分。

  用过了午饭,外头家塾里就送了《增广贤文》的印刷本来,静姝翻开看了几页,倒都是一些通俗易懂的句子,只是里面的内容,对于她那两个尚未开蒙的小侄儿,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其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多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呢!前世她就是这么一个傻子,完完全全的听信了别人的一面之词,一步步把谢昭害死。

  可那时候她哪里知道这个道理,没想到就在今时今日,谢昭告诉了她这个道理,真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样。

  而现在的静姝也不会像前世一样,听从别人的摆布了。

  静姝合上书册,让小丫鬟替她磨墨,她针线女红都拿不出手,倒是一笔字跟着外祖父学了两年,写得可圈可点,就连当年的谢昭都说,她浑身上下找不出什么优点来,除了这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还有这一笔簪花小楷。

  「姑娘想练字吗?」丫鬟走了进来,道:「姑娘已经很久没练字了。」

  外祖父去世两年多,静姝房里的文房四宝都蒙上了一层灰,丫鬟早就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你去帮我找一些扇面纸来,我想练练写扇面,给祖母写一幅百寿图做扇面。」

  宋老太太过寿,她又是许久没有回宋家的孙女,礼物自然要准备得精心一些。

  其实她已经记不得宋老太太的模样了,模糊的记忆中唯有的印象,就是老太太夸沈云薇的字写得好。

  静姝父亲宋廷瑄的继室尤氏,是宋老太太娘家姊妹的女儿,是她的亲外甥女,沈云薇自然是她的亲外甥女。

  可前世的静姝觉得,外甥孙女再亲也亲不过孙女,她觉得宋老太太还是喜欢自己多一些的,但她错了,宋老太太喜欢沈云薇,最后还把原本属于她的姻缘也给了沈云薇。

  静姝那时候不喜欢安以臣,所以即便亲事没了,她也没觉得有多遗憾,可现在回头想一想,沈云薇夺过她太多的东西。

  前世的她总是一次次的犯错,却从来不懂得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也许真的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站在她的身边指点她、教导她。

  丫鬟摆了笔墨纸砚出来,静姝开始练字,她以前也学过各种字体,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提过笔了,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劲。

  何家的藏书都在外院书房,静姝只好等明天遇上何文旭的时候,让他帮自己找一本字帖过来。

  晚膳是在寿安堂吃的,静姝刚来何家时,是和何老太太一起住的,后来家里的孩子多了,何老太太也怕两个儿媳妇有微词,就在寿安堂附近辟出一个小院子,让她搬了过去。

  方氏和林氏已经过来了,服侍完何老太太用膳,她们才会回各自的住处。

  「大嫂把谢四爷安置在哪儿了?」林氏忽然问道。

  像这样的闲聊每天都会发生,但前世的静姝根本听不出里面的弦外之音,可现在林氏一张口,静姝就提起精神来了。

  何家是方氏掌管中馈,林氏虽然赋闲,却也时不时会给方氏添些堵。

  「住在清风阁,那是外院景致最好的地方。」方氏随口回道。

  林氏便没再问下去,只是捏着筷子低头布菜,眼神却悄悄落到何老太太的脸上。

  果不其然,何老太太听了这话,忍不住拧了拧眉心,清风阁景致好没错,可一墙之隔的明月轩里头,却住了何家精心养着的几个扬州瘦马。

  以前只要有男客过来,方氏都会听从老爷们的指示,把客人安排在清风阁,那些男客们要是瞧上了谁,老爷就做主把那瘦马送给对方,这也是何家的一贯作风。

  但谢昭可不是寻常的男客啊!

  林氏果然开口道:「让谢四爷住清风阁有些不妥吧?人家才守了三年的孝,还是没娶亲的少年郎呢。」

  方氏闻言,果然脸颊涨得通红,但她也是按照惯例办事,算不上做错了,便低着头道:「这……这都是按着惯例办的,再说人是你家老三领回来的,他也没说谢四爷不能住在清风阁,说不准……」

  方氏的话还没说完,何老太太便发话道:「住都住进去了,现如今再让人搬出来也不方便,这样吧,把那几个瘦马送去西北角的小院住几天,让谢四爷清静清静。」

  何家还给那些瘦马请了教习,每日里学习琴棋书画,将来养成之后自有她们的去处。

  静姝安安静静地听她们说话,忍不住自嘲了起来,亏得前世她总觉得方氏和林氏是很和气的,现在才知道她们暗地里打了那么多的擂台。

  不过话又说回来,谢昭好像不好女色,他俩成亲之后,静姝还给他物色了好几个绝色的丫鬟,最后都被他给遣散了。

  但何家养的瘦马,肯定比她当年挑选的丫鬟更甚一筹,还是色艺双绝的,没准儿谢昭还真能看上一个,可她实在想像不出来,谢昭要是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另一边,谢昭刚刚收拾完自己的行李。

  何家是扬州盐商,富甲一方,他前世很少跟这样的人家打交道,但现在的自己虽有功名,却尚未出仕,在何家当几天先生应该不为过,何况他今天还见到了宋静姝。

  十一岁的宋静姝,正如她的名字一样,静女其姝,笑容纯净得像一汪清泉,没有前世对自己的敬畏、怨恨和闪躲,也许这就是最初的她。

  「你们要把她们带到哪儿去?」

  门外传来何文旭的声音,谢昭推门出去,看见几个婆子似是领着一群小丫鬟从垂花门口经过,看走路的形态又不太像丫鬟,倒显得婀娜多姿。

  还没等谢昭开口,何文旭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道:「明德,刚才走过去的那几个,你看上哪个了?」谢昭表字明德,友人间私下都这样喊他。

  谢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扬州的盐商可不得了,京城多少达官贵人的府邸都有他们送出去的瘦马,正因为如此,扬州盐商赚得满盆满钵,扬州瘦马也名扬天下。

  何文旭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害臊了,便玩笑道:「我还想送你一个呢,也算是来扬州走了一遭。」

  谢昭清了清嗓子,忽然就想起前世宋静姝给他挑妾室的事情。

  那时候她大概是一万个不情愿跟他在一起,成亲才几天,就弄了两个出落得水灵灵的丫鬟,还指着她们对他道:「这么漂亮的丫鬟你都瞧不上吗?比我外祖母家养的瘦马都不差的!」

  谢昭那一次很生气,几天都没进她的房里,最后把丫鬟送人了,但现在他却有些理解宋静姝了,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知道的自然也是这些东西。

  「还是……留给别人吧。」谢昭有些无奈地道。

  「就知道你对这些没兴趣。」何文旭笑了起来,又正色道:「老太太已经让她们搬去别的院子了,你可以安心在这边住下。」

  何家的家塾在西南靠街边的一个小院中,有一扇门是对着街开的,只要跟何家有些沾亲带故的人家,都可以过来这里上学。

  能考上功名最好,要是考不上,何家的商号满天下,总有能安置的地方,但念书还是讲天赋的,很明显何家人缺少了这一方面的天赋。

  因为要上学的缘故,静姝一早就起了,她记忆中的谢昭是从来不睡懒觉的,即便是休沐的日子,也会早早的起来。

  静姝好几次睡醒时看见他坐在床上看书,但她总是故意装睡,装着装着又真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谢昭已经起身了。

  何老太太在寿安堂摆了早膳,除了何佳蕙,何家另外两个庶出的姑娘也来了。

  她们在次间吃过,何文旭过来向何老太太请安,顺带领她们去家塾。

  何老太太便问:「有没有给你侄儿和妹妹们单独辟一个院子?」

  何文旭恭恭敬敬地回道:「原先文耀堂就是两进的院子,我昨儿就让婆子们把后罩房收拾了一个大通间出来,正巧有个小门过去,都不用去前头正院,见不了外男。」

  其实小地方男女大防没那么严苛,静姝住在何家,也经常见何家的一些表哥弟。

  「你有没有问一问,谢四爷在我们家可住的习惯?」

  「我一大早就来给您请安了,还没去四爷那边呢,您不用担心,四爷是很随和的人。」谢昭名声在外,何文旭刚和他结识时,也担心他不好相处,但熟悉之后才知道,他是非常随和的人,并没有那些文人恃才傲物的臭脾气,实在让人钦佩得很。

  「你一会儿出去,还是问问他,毕竟我们是主人家。」何老太太又唠叨了一句,便喊了姑娘们出来。

  静姝看见何文旭,上前同他小声道:「三表哥,你那边有没有万寿图字帖?」

  「万寿图字帖?」何文旭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我那儿没有,一会儿帮你去外书房找找。」

  静姝点了点头,她难得想尽心做一件事情,虽然前世宋老太太对她也不怎么疼爱,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祖母,如今她要过寿了,也该为她精心准备一份寿礼。

  第三章 帮忙写字帖

  一行人跟着何文旭往文耀堂去,何佳蕙挽着静姝的胳膊,凑到她耳边道:「祖母真是的,非要让她们两个也跟着,怪没意思的。」

  静姝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位表姊,淡淡道:「跟着就跟着,又碍不着我们。」

  几个扫地的小丫鬟抱着笤帚坐在墙根下,口中还议论道:「你们看见那谢先生了吗?你们说他多大了?这么年轻就给人当先生了,可真有本事呀!」

  「我瞧着和咱们家三爷差不多大。」

  「我瞧着还没咱们家三爷大,但比咱们家三爷好看,听说他是举人老爷呢!」

  「你就知道好看!」丫鬟们笑了起来,又道:「再好看也轮不上我们呀,人家就住在明月轩边上,又便宜了那一起子小蹄子们。」

  「听说明月轩的人昨晚就搬走了呢!」

  静姝听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好笑,平心而论,谢昭确实长得好看,也难怪这些小丫鬟们一个个春心萌动。

  「小蹄子,你们胡说什么!」何佳蕙却已经听见了,张口就骂了起来,「扫完了就滚回去,这地方也是你们能待着的吗?是想让外头识字的爷们瞧见了,好攀高枝去吗?」

  何佳蕙是个心气高的姑娘,这话听着是在骂丫鬟,其实也是说给后面的两个庶女听的。

  她这个脾气以后怕是要吃亏的。静姝皱了皱眉,拉着她从角门进去,小声道:「三表姊快走吧,别让谢先生等久了。」

  谢昭果然已经先到了,他昨天跟何文旭说好了,晌午为谢家两个哥儿、四个姑娘开蒙讲学,午后再到前头给那些要考科举的学生们讲八股制艺。

  桌上已经放好了描红本,谢昭站在讲台边上翻书,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抬了抬头,看见静姝和其他姑娘们一起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

  现在的静姝还是一个孩童的模样,身高只到他胸口,恬静的脸颊上仍带着稚气,谢昭怎么也想像不到,她将来却会是杀死自己的刽子手。

  谢昭心口闪过一丝钝痛,但他很快就释然了,因为这一辈子,他一定不会再跟她有那样的交集。

  静姝坐到位置上,从书箱中取出文房四宝,丫鬟把她昨天写过的扇面也收在了里头,几个歪歪扭扭的寿字,实在不好看。

  静姝把它放到一旁,打开书来听谢昭讲课。

  墨哥儿和乔哥儿也都认识几个字,谢昭先教他们朗诵,再一句句的解译,触类旁通、引经据典,讲得十分生动。

  静姝渐渐就进入了其中,连杂念都没了。

  最后谢昭让他们描红。

  静姝低头看了一眼,认出那是谢昭的字迹。

  他的馆阁体写得非常标准,礼部曾命印刷局的人按他的字迹雕刻范本,但现在这几行字,却是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静姝练习得很认真,抿着薄唇,大约是屋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她额头上还泌出细细的汗珠。

  少女神情专注,完全没有意识到谢昭就站在她身边。

  谢昭的视线却落在了静姝桌上那一页被写坏的扇面上,上头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寿字,很显然她想写一个百寿图的扇面,但是没写好。

  谢昭便想起静姝说过,宋老太太不喜欢她,几个孙女中,她是最不出挑的。

  她那时说这话的神情是不屑的,想来是被冷淡习惯了,心中已经麻木。

  可现在的宋静姝还在乎,她虽然寄居在何家,心里却仍挂念着远在京城的祖母。

  这时静姝忽然抬起头看见了谢昭,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她心底狠狠地跳动了一下,但她依旧弯了弯眉眼,朝着谢昭挤出一丝笑,道:「谢先生,我写得不好吗?」

  「表姑娘写得很好。」谢昭这才去看静姝写的字,她的字一向是写得不错的,何老太爷是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书法大家,静姝只学了一丝皮毛便已受益一生。

  静姝高兴地笑了起来,眼底都是喜悦的光芒,谢昭从来就吝啬于虚情假意的赞美,他现在说自己的字好,那一定是真话。

  少女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了几分,谢昭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她还能因为自己的一句夸奖而欣喜,还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吃过了午饭,何老太太留了静姝在寿安堂歇中觉。

  但冬天日短,静姝不想睡觉,就让丫鬟取了笔墨纸砚过来。

  她现在的字其实远不如前世写的好看,毕竟在谢家那么多年,她连笔都没有摸过,那种笔走龙蛇的感觉已经生疏了好些。

  不过以她现在的年纪来说,能写成这样应该不算太差,总之连谢昭都说她写得好,这让她非常高兴。

  何老太太见她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案前练字,笑着道:「你外祖父去世之后,你就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了,我还以为你都不会再练字了。」

  静姝和外祖父的感情很好,老人家刚故去的时候,静姝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又怕睹物思人,便把练字的一套东西都收了起来。

  「我没事了,外祖母,今天谢先生还夸我字写得好呢!」静姝很是得意。

  服侍她的丫鬟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几本字帖道:「姑娘,三爷让他房里的丫鬟给您送的东西,他说您要的字帖他也没找到,等他空了再帮您好好找找,您今天先凑合着用。」

  静姝正在等着字帖,她自己练字总不得章法,但她翻了几页,发现都不是她想要的,这只是寻常的字帖。

  单写寿字的字帖本就很少,外祖父活着的时候她倒是瞧见过一回,可那是外祖父的东西,也许都已经收起来了。

  「那你把这些都还回去吧,我用不着这些。」

  静姝记得何家的库房倒是有一面百寿图的绣花屏风,是去年老太太做寿的时候别人家送的,实在不行,她可以找出来照着那个写,但库房的钥匙在方氏那里,她也不想兴师动众的去把东西翻出来。

  「你让丫鬟告诉三表哥,我着急要呢,让他再帮我找找。」静姝只吩咐道。

  晚上用过了晚膳,何文旭又跑了一趟外书房。

  他记得老太爷在世时是有那么一本字帖的,里头不光有百寿图还有百福图,但那种东西,要不是有特别的用处,谁也不会去练这个,多半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可静姝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外孙女,又很少跟自己开口,所以何文旭还是亲自来了一趟。

  谢昭也在外书房,他是何家的贵客,可以随意出入外书房。

  何家人虽然读书不在行,但藏书却着实很丰富,还藏了很多有价无市的孤本,谢昭打算趁着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把这些书都抄录一下,回到京城好慢慢研究。

  「明德也还没睡吗?」看见谢昭,何文旭倒是愣了一下。

  他在何家算是念书最好的人了,也知道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但也就是比一般人用功一些,但现在都快接近亥时了,谢昭却还没有休息,想来他一向是要温习到很晚的。

  「难得遇上几本好书,打算借回去研究一下。」谢昭把书收起来,看何文旭是空手来的,大约也是来找书的,便随口问道:「三爷这么晚过来,也是找书的吗?」

  「表妹想要找一本百寿图的字帖,我记得前几年瞧见过,白天没找到,所以再过来看看。」何文旭已经顺着书架开始翻了起来。

  两丈高的红木书架上堆满了书,边上放着扶梯,何文旭顺着梯子上去,字帖一般都放在最高处,因为寻常人很少用到,但这里的藏书谢昭刚刚都瞧过了一遍,并没有什么百寿图的字帖。

  他想起白天静姝放在书案上那张写得歪歪扭扭的扇面,想了想道:「我那里倒是有一本百寿图的字帖,明早带给你吧。」

  听说谢昭有字帖,何文旭便不费心去找了,从扶梯上下来,谢过他一回,迳自回房睡去了。

  谢昭也回房了,字帖他是没有的,不过这种东西写起来也不算复杂,就是费些功夫,今晚要迟一点睡了。

  他让小厮磨了墨,在灯盏里加了足量的灯油,润好了笔,埋头写了起来。

  难得静姝有这么一个心愿,他倒是乐意帮她一把,她要是能把字练好,写出像样的扇面来送给宋老太太,兴许等回了宋家,老太太会对她好点,她在宋家的日子也会更好过。

  静姝第二天是头一个到家塾的,他们那一间屋子才生了炭火,屋里将将热起来。

  小丫鬟在隔壁耳房烧水,静姝站在门口问道:「你们沏的是什么茶呀?」

  要是静姝没记错的话,家塾的先生喝的不过就是何家普通的待客茶水,谢昭虽然不计较这些,但做主人家的肯定要想得周到些。

  「是三爷平常喝的茶。」小丫鬟规规矩矩地回道:「三爷说谢先生是贵客,不能怠慢,特意送了好茶过来。」

  静姝点点头,看见何佳蕙领着小丫鬟过来,她一过来就冲着静姝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我还派人去寿安堂请你呢,丫鬟却说你出门了。」

  何佳蕙今天没去寿安堂用早膳,何老太太平常就带着静姝一个人吃住,天气太冷,从大房到寿安堂有些远,她怕孩子们吹到了冷风,都不让他们每天过来请安。

  「不能总是让先生等我们呀。」静姝笑着迎上去,拉着何佳蕙的手进屋。

  丫鬟点了熏香,姊妹两人把书箱里的东西都放置好,才看见谢昭从抄手游廊上走来。

  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叫荣寿的小厮,静姝认得,直到前世谢昭去世,荣寿还在他身边。

  小丫鬟挽了帘子引谢昭进来,才进门就瞧见何家的两个姑娘先到了。

  他今日比昨天来得迟了一些,昨夜写完字帖都已是丑时末刻了,算了算,他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给先生请安。」两个姑娘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

  谢昭点了点头,往前头书案那边去,何佳蕙捅了静姝一把,侧着身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表妹、表妹……」

  「怎么了?」静姝前世就有些怕谢昭,再次相见,虽然和记忆中的谢昭有些不同,可这也不代表她敢肆意的打量对方,所以她都没好意思抬头看他。

  「谢先生好像没睡好。」何佳蕙瞅着谢昭的背影,忽然说道。

  闻言,静姝这才抬头,正好瞧见谢昭转过身来,两人的视线冷不防地接触了一下。

  果然眼睑乌青,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何佳蕙却是弯着眉眼,继续在静姝的耳边八卦,「我听三哥说,除了没睡好,还有一种别的可能!」她正想兴致勃勃地说下去,瞧见身边的静姝一脸稚气,忽然就打住了,念叨道:「我说了你也不懂,不说了!」

  静姝一听,只好装出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模样。

  何家就是家教太宽松了,兄弟姊妹之间也不避嫌,何佳蕙还没出阁呢,就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难怪将来也不知道哪里被抓了错处,从侯府世子的继室变成了贵妾。

  「表姊你说什么?」静姝故意道:「我可不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三表哥从来都不会说什么好话。」

  「确实不是什么好话,你不听也罢。」何佳蕙想了想忽然就有些臊了,只红着脸颊不说话。

  静姝再抬头看谢昭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分发今日的讲义了。

  学生们都到了,谢昭把他们昨天带回去写的描红都收过去,细心地批改了,还用毛笔圈出了写得好的字。

  静姝的一张纸上得了好几个圈,两个小侄儿都非常羡慕。

  谢昭说:「人如其字,字如其人,要做到字正心正人正。」

  静姝听了却非常汗颜,她前世就没能做到字正心正人正。

  但谢昭又说:「表姑娘的字就写得很好,你们要向她学习。」

  静姝一听就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脸颊涨得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

  午后何文旭就派丫鬟把百寿图的字帖送了过来。

  静姝怕何老太太知道自己给祖母准备寿礼,心里不受用,还特意回了自己院子练字,她一边照着写,一边狐疑,这显然不是外祖父原先的那本字帖,但也不像是外头买来的。

  外头买的字帖都是印刷体,上面不会有墨水凝固后的褶皱,这看着倒像是人新写的一样,而且书法功底很深,百来个寿字形态各异,用笔如神,排版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何文旭能写得出这样的字帖吗?

  静姝觉得不太可能,再说了……就算她这个三表哥会写,也不至于为了她这个表妹随口的托付,连夜写出一本字帖来。

  静姝恍忽想到了什么,虽然还不能确定,不过今早她确实瞧见了,谢昭昨晚没有睡好。

  一定是三表哥找不到字帖,所以才请他帮忙写的吧?

  静姝又细心翻了翻,这字帖的楷书并不是用他擅用的馆阁体写的,拟的是颜真卿的字体,饱满取势,形神兼备,和别的字体放在一起尤为和谐。

  但静姝不知道,谢昭是故意用颜体的,他给他们讲学的字帖都是用馆阁体写的,自然不能在这上头漏了馅。

  谢昭一向是个细心又从不哗众取宠的人,但这样很容易让别人忽视了他的优点。

  她想给谢昭送个回礼,但肯定不能直接送去,显得太过突兀了。

  静姝在何家住了六七年,也有不少私藏,都收在了何老太太的私库。

  老太太说她年纪尚小,还管不了那么多东西,都交给丫鬟婆子又不放心,就自己帮她管着,每年还给她一些利钱。

  静姝知道自己是个小富婆,除了这些,她还有母亲的嫁妆,但那些东西现在还在别人手里,她前世在谢家剩下的日子,有时候也会想她母亲留下的那些东西到底去哪了?

  她是从小富庶惯了,压根不在乎钱财这等身外物,可别人却不一样,一分一毫都要拽在手心里。

  「你说你要开私库找东西,想找什么东西呀?」何老太太有些好奇,静姝住在这里吃穿不愁,很少会拿私库的东西。

  「我记得外祖父在的时候,送过一块和阗玉的籽料给我,说那是雕刻印章的好料子,我想找出来送给三表哥。」静姝一本正经道。

  「那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三表哥做什么,他也不缺这些。」何老太太一听,倒是有些替她心疼。

  「三表哥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想谢谢他。」东西自然不是送给何文旭的,但静姝知道他的为人,不是他做的事情,他不会抢了这功劳,昧下犒赏的。

  「我这么疼你,也没见你要送什么东西给我。」何老太太酸溜溜地开口,却已经喊了刘嬷嬷带着静姝去开私库。

  东西都在八宝阁收着,静姝很快就找到了,不小的一块料子,可以做好几枚印章。

  何老太太又问她,「这么一大块,还是你外祖父留下的,要不然明儿一早,我让小厮送去品玉轩,请那里的玉匠帮你开出一小块送人,别的就自己留着了。」

  「那也有些糟蹋了,好料子难得,尤其是这么大块的,就给三表哥好了。」静姝阔气道。

  「倒便宜他了。」何老太太笑了起来,「以后有好东西我也不给你了,省得便宜了别人。」

  静姝心里却很高兴,为这玉料终于找到了一个好主人而高兴。

  第四章 两样礼物

  第二天,静姝就差人把玉料给何文旭送了过去。

  丫鬟回说东西已经收下了,也没有别的回话,所以静姝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没多久,宋家又差人送了信过来,说老太太想早些见到静姝,问何家启程的日子。

  何老太太有些不太高兴,从扬州往京城去,一路上要坐三十来天的船,静姝这次一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还能再见,但她也想不出理由留着她了。

  「既然那边催得紧,那就早些预备启程吧,下个月初就走,到京城的时候正巧能赶上过年,也算让静姝跟他们团圆了。」何老太太看着坐在下首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又开口道:「京城那边老二熟悉些,这次就派你送静姝一程,给亲家母的寿礼也要备得厚重一些,别让人家给笑话了。」

  静姝却开口道:「我自己回京城去就行,让二舅舅留在扬州过年吧。」她顿了顿,继续道:「寿礼也和寻常一样准备就行,不用太贵重的。」

  她都活了一世了,如何不知道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自恃是书香门第、清贵名流,瞧不起何家,送再多东西过去,他们也只把何家当铜钱堆成的暴发户,还不如就寻常一点的好。

  「你祖母做寿,何家本来就要派人去贺寿,让你二舅舅陪你去不好吗?」何老太太开口道。

  静姝低着头,一脸平静,慢慢道:「今年外祖母过寿,宋家也就派了两个下人过来。」

  这么远的路,本来就不方便,倒也不能算是宋家失礼了。

  何二老爷便道:「既然静姝这么说,那就让你三表哥送你回京吧。」何文旭下次科举要在三年之后,身上倒是没什么差事,况且还有谢昭一路同行,让他去一趟京城见见世面,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静姝一听,这才点头答应。

  何老太太已经跟老爷们商量起了给宋家送什么贺礼。

  静姝从正厅里出去,被廊下的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

  「表妹!」何文旭从她身后跟了过来,眯着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她。

  静姝长得十分明艳秀丽,若不是从小就跟康定侯府的嫡次子定了娃娃亲,老太太一准是要让她在何家长住的,她跟何家的姑娘可不一样,注定要娇美尊贵一辈子,唯一的可叹之处就是他那姑母去的太早了些,看不到她将来的尊贵荣耀。

  「你可真是大方,祖父留给你的和阗玉籽料,说送人就送人了。」何文旭笑道。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多谢三表哥给我写的字帖!」静姝故意道。

  「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像是会写那字帖的人吗?」哪有这么傻的姑娘,何文旭在心里叹息。

  静姝在何家过得是比何家大小姐还尊贵的日子,可以后回到宋家就不一样了,那样的书香世家,头上还有一个继母,也不知道他这个小表妹以后还能不能维持这份纯真的本心……

  「难道不是表哥写的吗?」静姝故作不知,一本正经道:「表哥是家里唯一的秀才,二舅母常说您将来一定能为何家光耀门楣,咱们家除了你,还有谁会写这么好的字帖呢?」

  何文旭被她赞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后脑杓笑道:「你二舅母的话你也信吗?她还见天的说我能考上状元呢……」

  何文旭对林氏也很是无奈,做母亲的总是望子成龙的,但他还是道:「那字帖不是我写的,祖父的籽料太贵重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静姝装作一脸茫然,又拧了拧眉,道:「竟然不是三表哥写的吗?可那字帖写得实在好,不管是谁写的,我总要谢谢他的,三表哥就帮我把那玉料转赠给那写字帖的人吧。」

  「你真的要……把那玉料送人?」何文旭听着还有些心疼,可他又不好意思据为己有,但一想到送的人是谢昭,他也就没什么好舍不得了。

  谢昭这样的谦谦君子,确实配得上那样的一块美玉。

  静姝依旧点头,一脸正色道:「三表哥就帮我这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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