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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4月试阅] 子惜《蜜养青梅》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21-5-12 11:38
标题: [4月试阅] 子惜《蜜养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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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1年04月16日

【内容简介】

他是她这一辈子见到的第一个「外人」,
是她破的戒,是她命里没能防住的劫……
谢杳:我要替他点一盏灯,好好守着。这回,不会再灭了。

蓝海E104001 《蜜养青梅》上
一朝信任错付,换来家毁人亡的下场,
谢杳知道,若不是自己意志不坚,没将他说的「信他」听进耳里,
他,镇国公世子沈辞,早已脱离皇帝掌控,与她携手白首,
如今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要好好护住家人护住他!
心知皇帝往家中安排眼线,她就趁着举家迁往尚书府的时候,
不仅利用那眼线把自己「知晓天命」一事透露出去,
还把将她从轮回道上拉回的净虚真人拖下水,成了他唯一的弟子,
果然让皇帝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更封她为六品司籍,
除了暗中插手朝堂事,也坚定立场要拱太子上位,因为那是沈辞唯一的活路!
可谁知她频频入宫和太子见面却惹得流言蜚语满天飞,
不只好友疑心她有意当太子妃,就连沈辞也大吃飞醋,要她好好解释……

蓝海E104002 《蜜养青梅》下
躲过了生死劫,谢杳与沈辞回京后,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场鸿门宴,
宁王假借接风名义设宴,却趁机下药,想让他俩担上暗通款曲的脏名,
他俩可不是省油的灯,送上灾民暴动这份大礼,不搅得他焦头烂额没完!
而今她与沈辞碍于身分与皇上的忌惮,只能悄悄谈着地下情,
夜半带她出外吃蟹饮酒好不惬意,上元节戴着面具携手赏花灯,
谁知甜蜜不过多久,宁王再次出招,先是举荐沈辞出京剿匪,把他支开,
之后坊间便传出「妖女祸世,天灾人害」的传言,
她师父献上的丹药更是被发现含有剧毒,因而摊上弑君的罪名……


  铜铃一响,余音嫋嫋,似有似无。

  谢杳独自行在莽莽雪原,天地间皆是落寞的白,回身望过去,唯有她一行足迹深深浅浅蔓延至远方。

  她浑然不知自己因何来此,只是举步接着往前走着,直到眼前忽地现出一幅幅画面,十九载年岁一一铺陈开来,她从那些虚影之中穿过,她甚至还瞧见了她并未经历的日子。

  她在心中数着,统共有五个春秋。

  画中那男子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总不爱笑,一身清冷疏离,拒人于千里,她看着那男子披上龙袍,底下山呼万岁,也看着他在四下无人的殿中,一坐便是一宿,看着他眉目温存地同身边并不存在的人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直笑得人心口发苦,极偶尔的时候,会落下泪来……

  谢杳怔怔看着最后他含笑松开手中杯盏,双唇微动,似是唤了一句什么。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不自觉伸手触上那道虚影,却只是探手进一片虚空里,不过她还是认出了他唤的那声「杳杳」。

  散乱的记忆像是终于找到了归路,谢杳的眼神一瞬清明,不过刹那,积雪消融,春意覆了满地,桃花绽了满枝。

  铜铃声声,比之方才越见急切,且一声比一声清脆,彷佛就在耳边……

  谢杳猛然惊醒,手犹搭在茶壶上,壶中的水还温着,她一抬头,却已是满面泪痕。

  净虚真人嫌弃地挑了挑眉,兜头甩给她一方帕子,而后故作高深地拿起手边一枝全然盛开的桃花,拈下一朵来,「果真回来了,不枉费贫道一场心血。」

  谢杳还有些状况外,用帕子擦了一把脸,而后惊愕地看着自己明显小了一号的手掌,四处张望了一圈。

  房间正中央是一口略显小巧的丹炉,四周一片雾蒙蒙,只是丹炉却不再往外吞吐烟雾了。窗外正对着一棵桃树,仍是一树的花骨朵,与净虚真人扯着花瓣玩的这一枝桃花似是差了些时日。

  谢杳记性向来不差,登时便忆起十二岁那年去松山观那一遭来,然而此事过于匪夷所思了,不过她还是试探着开口问了一句,「敢问真人,今为何年?」

  「元平十二年。」

  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谢杳像是陡然松了口气,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又问:「我这是重活过来一遭,还是……」她一顿,接着道:「作了一场大梦?」

  「一梦七载?贫道可没这么大的能耐。」这便是认了前者的意思。

  谢杳默默将那句「合着让人重活一次这能耐算小」咽了回去,先捡了紧要的问:「如此说来,我所见的后来五年,也是真的?」

  净虚真人微微颔首,「你不先问过自个儿,倒还有闲心问这个。已然死过一回,果真还是勘不破情关啊。」

  谢杳抿了抿嘴,「缘何是我?真人费这番心血,又是所为何事?」

  「修道之人,不过为了心中之道罢了。」净虚真人叹了一口气,「黎民何辜?若按你命定之路走下去,你也曾亲历过那是什么样的景象,然而在你瞧不见的地方,远比你所想的还要凄凉。

  「兴亡皆是苦百姓。」他看着谢杳,颇欣慰地一笑,「所幸,你便是其中转机。」

  「真人怕是选错人了,我不信大道,也远非心怀天下之辈。」

  「可你还是要救那人,不想他重蹈覆辙、陷入心魔,是也不是?」净虚真人站起身,远比十二岁的谢杳高出许多,「你重活一遭,逆了天道,龙脉气运皆系于你身,不是你心中有没有就能躲开的,你若是想好好过完这一生,除了改了这世道,别无他法。」

  谢杳没有言语,只是看着那一枝桃花,其实能重活一世,当真是邀天之幸。

  「有得必有失,自此以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皆当为你所念,也当是还了贫道对你的再造之恩吧。」

  谢杳思量了片刻,倏尔一笑,起身行了大礼,「好。」

  净虚真人回去坐下,敲了敲桃枝,「再赠你一言。」

  谢杳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早熟了?」

  净虚真人被她一噎,颇艰难地开口,「是不合时宜。你于这世间而言,提早了七年,天机不可妄言,当顺应时间,方不会引火焚身。」

  谢杳这一回走的时候,净虚真人并未送她。

  她只身穿过回廊,在拐角处捏了捏自己的脸,学着小时候的样子笑了笑,方走进谢永在的那间房。

  谢夫人见她进来,长出了一口气,拉着她前后看了一圈,念叨了些什么。

  谢杳一如既往地并未听进去,只是突然发觉,这时候她的父母亲原来是这般年轻,是未经世事沧桑的那种年轻。

  直到握住母亲手的这一刻,她终于有了真实感,前世有许多人告诉她,这就是命,比如穆朝,比如谢盈,时至今日,她才愿意相信天地有道,相信大道无情。

  她终是信了命,可她从未打算认下这命来。

  谢杳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梅子来,拈了一颗含进嘴中。

  梅子是昨夜里他给她备下的,隔世的昨夜里。

  她摸了摸颈上那块玉佩,兴许是这一颗梅子太酸,不经意间,眼眶竟红了。

  是以夜里沈辞见着她时,她仍肿着眼。

  回府后,天色已暗,谢夫人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不堪路途劳顿,忙叫她回房歇下,不许下人去打扰,便是谢盈都未准。

  谁想得到谢杳竟极熟练地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偷偷溜到后院,她蹲在狗洞前,伸手拍了拍那堵墙,钻到了另一头去。

  时辰还不算晚,这副身子又是头一回受车马劳顿的苦,谢杳浑身都没什么气力,抱膝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地上的草秆。

  沈辞远远地走过来,手中提了一盏灯,看见靠在树下蜷成一团的小姑娘,不自觉地一笑,蹲在她身前,将灯盏搁在一旁青草地上。

  夏季白日若是晴空,夜里便是河汉迢迢,星光万顷,夜风忽如其来,虫鸣滞了一瞬,几只萤火漫无目的地飞过。

  谢杳恰在这时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少年,忽然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一伸手,仍是探进了一片虚空。

  沈辞用拇指摩挲她脸颊一下,「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哭过?」

  这一句话打破了谢杳心底本就岌岌可危的镇定,小姑娘一声不吭地扑进他怀里,他只好半跪着将人抱住,轻轻拍着她后背,「是路上颠簸难受了?还是那道士同你说了什么?」

  怀中的小姑娘并未应答,只肩头一耸一耸的,仍在抽泣着。

  沈辞鲜少见她哭出声来,见状,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揉揉她的发顶,任她哭了一会儿才温声哄着她收了泪。

  谢杳拿他衣襟擦过泪,埋回头去,却又嫌他衣襟湿着,蹭在脸上难受,转而将头搁在他肩上,过了半晌才闷闷唤了一声「阿辞」,因为刚哭过,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沈辞「嗯」了一声,在她颈后捏了捏。

  「阿辞。」

  「我在。」

  「阿辞?」谢杳从他怀里出来,眨了眨眼,「我饿了。」

  沈辞一愣,好笑地掐了她的脸一把,站起身来,「在这等一会儿。」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将外衣脱下披在她身上。

  谢杳将灯递给他,他却未接,「放这,免得小孩子怕黑。」

  他转过身去后,谢杳「嘁」了一声,看着他背影眉眼一弯,毫不留情地腹诽道:「若真论起来,我可都十九了,比你还年长三岁呢。」

  沈辞只去了片刻,回来时却是两手空空,看见乖乖等着的小姑娘眼神一亮又倏而熄灭,不禁挑眉道:「我适才去看,没余粮了。」

  谢杳掀起眼皮瞥他一眼,「镇国公府上都没余粮了?」紧接着坐直了身子,找了找自己当年的感觉,在身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圈,「也罢,阿辞现在开始种,若是我运气好没饿死,今秋便吃上了。」

  沈辞听得忍俊不禁,把她从地上拉起,往里头走。

  谢杳偏了偏头,站住没动,照理说,他府中下人多是穆家的眼线,这般径直让她出现是不妥的。

  沈辞见她停住,知她心思细,微微一笑道:「人都调开了。不然你以为我方才是去做什么的?」

  谢杳任他领着,一路去到东厨,自个儿寻了一张小方凳搬来坐下,托腮看着他将袖口挽上去,动作俐落地切了小菜。

  「阿辞,你还会这个?」

  沈辞转了一下手中的刀,头也未抬地道:「从前在军中,什么都要会一点儿,若是被逼入绝境,首先要保证能活下来,最初学的多是如何处理飞禽走兽,不过这些都是相通的,时日一长便也会做一点吃食。」

  谢杳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上下翻飞,那本是双持剑握弓的手,没想到做这种琐事时也好看得紧。

  他鲜少提及年少时在边疆的年岁,这乍一说起,谢杳不禁缠着他问了好多。

  沈辞手上未停,淡淡同她讲着,这时锅中水烧开,水雾蒸腾而起,氤氲得小姑娘一双凤眸都水蒙蒙的。

  沈辞将面盛好在碗中,往她面前一递,浓醇的汤汁缩得刚好,晶莹的面条卧在汤中,切好的肉末盖在上头,周围点缀着几根青菜,因着刚出锅,热气嫋嫋上升,香气扑鼻。

  谢杳接过来,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阿辞是更喜欢边疆,还是更喜欢京城?」

  沈辞正在解自己的袖子,闻言手上一顿,低头看她,「都喜欢。」

  谢杳夹了一筷子面,胡乱塞进嘴里,却被烫得直吸气。

  她恍惚记得,她在湖心阁的时候,有一回伤寒极重,无甚胃口,他亦给她喂过这么一碗面,只是那时她不知是出自谁人之手。

  谢杳咬了咬筷子,「想加辣油。」

  沈辞抬手在她额头敲了一下,「你奔波了整一日,再吃辣,明日该嗓子疼了。」

  谢杳「唔」了一声,乖觉地低下头慢慢吃完了。

  沈辞送她往回走,谢杳主动请缨提着灯,却也不好好提着,任灯盏左右晃动,一双人影也跟着晃悠。

  走到墙根,谢杳把灯盏交回到沈辞手中,正准备弯下腰去,却听得斜倚在墙上提灯照着她的那人闲闲开口道:「若是有什么觉得委屈,不必忍着,诸事有我,你信我便好。」

  谢杳抿了抿嘴,又回过头去瞥他一眼,还是应了一声,钻了过去。

  她刚从假山上翻下,走了没几步,忽然注意到窸窸窣窣的声响自前头传来,似是有人正往这儿来。

  时辰不早,深更半夜的,怎会有人在此处?

  谢杳心思飞转,刚想借附近的树木隐匿一下身形,便听得前头那人压低了的欣喜声音,「杳杳,你果然在这儿!」

  谢杳浑身一僵,看着仅在里衣外披了件衣裳就出来寻人的谢盈,极僵硬地笑了笑。

  谢盈一路小跑过来,「夫人说你今日累着了,不许打扰你歇息,可你今儿个是头一回出门,我总放不下心,夜里醒来,先偷偷去你房中看过,见你不在,就知道你定是又来后院了。」她没说几句就已呵欠连连,困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谢杳只点了点头,谢盈又喋喋不休起来,「夜深露重,你总爱大半夜的跑这来,好在今日没预备着睡在外头,否则受了风可怎么办?」

  「谢盈,我困了。」谢杳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便往屋里走。

  「哎。」谢盈又小跑两步追上去,「被褥方才我替你铺好了。」她狐疑地看着谢杳,「杳杳,你当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谢杳直视着她,勉强牵了牵嘴角,「没有。」

  谢盈这才放心,伸了个懒腰,「那你睡吧,我也回去睡了。」

  待她走后,谢杳才叹了一口气。

  她心里清楚,这时的谢盈不过是个刚刚年满十二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对她亦是一心一意,正是娇俏活泼的时候,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望到底。

  可她不是圣人,做不到轻易宽恕,要想这一世不迁怒到谢盈,着实有些难。

  上一世她饶过谢盈一命,是因着谢家,尤其这着实是她谢杳欠她的,便只当是一报还一报了,自那后两不相欠,恩怨勾销。

  如今她一朝重生,即便能左右当年的困局,可若是想重新接纳谢盈,心里仍是有道坎横亘着。

  谢杳向来不为难自己,想不通透便不去想了,只是默默寻思着,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同父母亲好生谈一谈,将她和谢盈的八字换回来才好,那劳什子方士出了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主意,可见不靠谱。

  想着便做,她点了一支蜡烛,取了纸笔来,将记忆里头这几年的大事一一记了下来。

  她一面咬着下唇一面写着,落到纸面上才发觉早几年的她竟没记得多少,也兴许是那时候她无心于朝堂之事,因此并未留意。

  记完了这些,她又理了理一些还算熟知的朝臣,全然做完时,天边已露出一线鱼肚白。

  谢杳躺在榻上,琢磨着该如何顺理成章地接触到政务,前世她是借了东宫的势,但如今显然行不通了……

  还未思量出个所以然来,谢杳先体会到了她对这副身子过分压榨的后果。

  第二日晌午她一醒,嗓子便哑得说不出话来,等她全然调养好,谢夫人有喜的喜讯已传了满府。

  这日一大早,谢杳被前前后后打扮了一番,塞进了马车里,镇国公夫人在她病中来瞧过两回,谢府怕过了病气,拦着未曾叫谢杳露面。

  她这一场不过是寻常风寒罢了,能劳动沈夫人如此费心?谢永心里虽犯着嘀咕,但也不好不识抬举,预备挑个时间备上厚礼领谢杳去登门拜谢,没想到仍是沈夫人快了一步。

  沈夫人在自家府中摆了宴,请的便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府中未出阁的女儿,这显然是要引荐谢杳的意思。

  彼时谢夫人盯着那烫着金边的请帖瞧了半天,又仔细瞧了瞧自家姑娘,陷入了沉思,于谢杳而言,这本是好机缘,只是镇国公处境微妙,为人母的免不了还是担心。

  谢杳本人倒是自在得多,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沈夫人,她都是熟透了的。再者,所宴请的这些个官家小姐,大多同她这时候差不多年纪,不过是一群孩子罢了,她那怕人的毛病再怎么说,也比上一世好些了。

  因着两家邻近,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马车便到了,谢盈前些日子也染了风寒,不过好得比谢杳慢一些,这回便没跟来。

  沈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早早在门口相候,见打了帘子出来的是谢杳,立刻迎了上去,举止间不卑不亢,却也热络周到,引着谢杳往里进。

  「夫人,谢家小姐到了。」丫鬟领着谢杳步入后厅,便去了沈夫人身后候着。

  谢杳来得不算早,厅中的小姑娘们个个笑语欢颜,本是好不热闹,见着谢杳一进门,却陡然安静了下来。

  她今日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本是不大适合这个年纪的,可谢杳往那儿一站,被衬得平添了三分贵气,抬眼间凤眸一挑,彷佛天生便尽是雍容。

  谢杳刚见了礼,便被沈夫人拉着坐到了她身边。

  沈夫人见她手腕上仍戴着前几日自己所赠的玉镯,笑意越盛,「你这孩子,病这一场清减了不少,可好好调养了。」

  谢杳被握着手,能清楚感受到沈夫人手上曾握剑磨出的茧,她一双手宽厚温暖,谢杳一时舍不得松,将脑海中前世沈夫人逝世那些回荡不休的画面硬择出去,她压住心头酸涩,带着笑一一应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便多说了一阵子,直到下面一小姑娘开口玩笑道:「国公夫人当真是偏爱谢家妹妹,妹妹一来,这话都紧着她说,我们这些个有心作陪的可都插不上空。」

  沈夫人一笑,「数你嘴巧,往后你们一道,可要多关照你谢家妹妹一些。」

  那小姑娘笑吟吟地应下,沈夫人又向谢杳一一介绍,头一位便是方才说话这个,名唤于春雪,年方十三。

  乍一提及这名字,谢杳是有点印象的,只是当年两人并未深交,她对于春雪的了解不比对于家了解得多。

  江南于家乃是富甲一方的大户,早年于江南经商起家,后虽进了京,可于家的根也还是扎在江南一带。

  这一圈的小姑娘们互相认下来,时辰也不早了,沈夫人便命人开了宴。

  谢杳默默夹了一筷子辣炒鹌鹑放到嘴里,莫名觉着那于春雪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敌意。

  因着有沈夫人这层关系,旁的小姐们纵使只是装装样子,也个个对谢杳热络得不得了,唯独于春雪……

  谢杳仔细回味了下她的眼神,分明是不屑得很,装却装得十分不走心。

  她今日本就是主角,各色眼神都往她身上飘,饶是如此,她还注意得到于春雪,可见她的敌意着实不轻。

  宴席过了一半,谢杳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寻了个藉口暂离了一会儿,她估摸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候,她便刻意放缓了步子,果真被人从后面追上。

  于春雪十分不客气地直呼谢杳一声,而后道:「站住!」

  谢杳果真站住了,笑吟吟地回头看她。

  被她这一笑,于春雪先被磨掉一半的火气,哼哼唧唧道:「一瞧你便是娇生惯养的……怎么会欢喜你这种?」

  谢杳方才也郁闷着,照常理说,这是她们第一回碰面,即便不喜,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敌意,这时听她这含糊的一句话,下意识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因着沈辞?

  这个念头不过一转,谢杳唇边的笑意陡然冷了下来。

  于春雪这时瞥了一眼她手上玉镯,咬牙切齿地接着道:「镇国公夫人可是疆场下来的,女中巾帼,我便想不通了,夫人怎么会独独高看你一眼?」

  闻言,谢杳一愣,有些怀疑起自己先前对十二三岁小女孩心境的揣测,这种醋算什么?还是说,这堂堂于家小姐心眼比常人要小一圈?

  于春雪本就气不顺,从谢杳的眼神里莫名读出几分不可理喻的讶异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直接动了手,且看她那架势,瞧着像是练家子。

  谢杳见势不妙,快步往后退,可又哪能与习武之人的速度相比,不过眨眼间,于春雪便到了她面前。

  就在谢杳认命地一闭眼前,鸦青色衣角闪过,沈辞屈指在于春雪攻过来的手臂上一点,于春雪登时卸了力道,身形一滞,摔在地上。

  而沈辞半搂着谢杳一掠身,松开手时,谢杳已在五步开外。

  沈辞紧锁着眉头,问谢杳道:「可有伤到?」

  谢杳看他眉间染上两分熟悉的戾色,浑身一激灵,忙不迭地摇了摇头,「于家姊姊就是同我开个玩笑,你别生气。」

  那边,于春雪从地上起身,摔这一下她倒是冷静下来了,自知理亏,低着头挪过来,先向沈辞见了礼,「请世子安。」而后便向谢杳告罪。

  谢杳正要开口,却被沈辞往身后一护,只听得他冷然道:「若非看在你是女儿身的分上,绝不是摔一下这般轻巧,自个儿的胳膊管不住,不如我替你卸下来?」

  于春雪更加不敢出声,只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沈辞的手被身后的小姑娘偷偷捏了捏,方敛了脾气,只道:「你挑个日子,亲去谢府上告罪,此事便了了。」

  于春雪惨白着脸应了是,便先告了退。

  等到于春雪走远了,谢杳踮起脚按了按沈辞的眉心,「你看你,这么点小事都要生气,这样下去脾气会越来越差的。」

  「小事?」沈辞挑眉看她,还带着怒气,「若不是方才我回来得及时,以你的身量,得结结实实吃一顿亏。」

  谢杳揪着他衣角摇了摇,哄闹情绪的小孩儿一般道:「我知道我知道,阿辞最好了,阿辞若是能再温柔一些,脾气再好一些就更好了。」

  沈辞一下被顺下毛,谢杳一面在心里感叹,果真年少时的沈辞要好哄得多,一面问了两句于春雪。

  于春雪是于家四小姐,正房嫡出,一副样貌生得也讨喜,府中上下自然格外放纵些,偏生于春雪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自幼将沈夫人奉为信仰,所以沈家甫一回京,她便日日来镇国公府守着,好不容易才见着了沈夫人。

  京城长大的小姐少有她这般的,且她眼高于顶,对这些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向来不屑一顾,自认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于武学上,她真有些天赋,沈夫人也因此对她格外关照一些。

  这样一听,谢杳总算明白于春雪的敌意从何而来了,自己视为信仰的沈夫人偏偏对自己瞧不起的人另眼相看,委实是要心理不平衡的。

  沈辞将谢杳送回了席上,叮嘱了不准她再独自一人乱跑,这才放下心来去做自己的事。

  宴席后半程确实没再生什么事端,谢杳回府后,将于春雪这档子事告与了谢夫人,本是想着提前知会一声,于家哪日当真上门了,谢夫人也好早作准备。

  没想到谢夫人听了若有所思,摩挲着手中茶盏,「杳杳,你外祖家亦是行商起家才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谢杳点了点头,这她是知晓的,不过略一寻思便明白了两分,「可是外祖家同于家还有些交情?」

  「交情谈不上,但生意场上多少有些来往。」谢夫人将茶盏放到案上,「当年我仍是陆家待字闺中的小姐,结识了略长我几岁的于家大夫人,商贾之家没那么多的规矩,不过是性情合得来,也就走得近一些。

  「后来因着一桩单子,两家明里暗里相争,我同她也为此吵了一架,年少气盛,说是老死不相往来,自那后也确实再未来往过,这一晃,也近二十年了。」

  谢杳摸了摸鼻子,「本也是小事,早知如此,大可不必让于春雪登门的。」

  谢夫人摆了摆手,「毕竟是世子发话,于家这一趟是非来不可的。再说,世子这也是为了给你找面子。」

  第十一章 交到好朋友

  不过隔了一日,谢府便收到了拜帖,正是于家的。

  于家大夫人亲领着于春雪登门,该尽的礼数都尽了,便留下来喝茶。

  厅里,谢杳与于春雪面面相觑,皆是察觉出两家母亲微笑面孔下彷佛凝固的空气。

  许是两位夫人也正嫌弃自家孩子碍事,道是不打不相识,让谢杳与于春雪到后院中去玩。

  两人如蒙大赦,从厅中出来皆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又互相瞥了一眼,颇为默契地各往旁边挪了一步。

  谢杳在前头领着她往后院走,于春雪一边磨蹭着跟上,一边道:「你莫要以为有世子替你撑腰,我便怕了你。」

  谢杳头也没回,只「嗯」了一声。

  于春雪提起裙角,快步追上她,「我向来看不惯你这种……」她找了找合适的词,「矫揉造作的人。」

  谢杳终于掀了掀眼皮,「嗯。」

  于春雪彷佛一拳打在棉花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末了只忿忿哼了一声。

  而后无论她说什么,谢杳不外乎就是「嗯」、「你说的是」和「对」,杜绝了一切能吵起来的可能性。

  谢杳看着于春雪那气得直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莫名心情大好。两人都心道是总归日后也见不了几次,忍忍便过去了。

  然世事大多难料,谢夫人同于夫人隔了近二十年的一面,见完竟是冰释前嫌,全然把那句老死不相往来当做了气话。

  而这一来,谢杳同于春雪隔三差五便要见上一面,且要在两家夫人殷切的目光中,为了不拂了母亲面子,强装作姊妹情深。

  这日,于家大夫人又携女来访,说是城东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叫于春雪带她谢家妹妹去打两套首饰。

  于春雪亲亲热热扶着谢杳进了马车,而车帘放下来那一瞬,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各自坐在一头。

  马车行着,谢杳掀起一角帘子来看,谁知掀得正是时候,外头那透着浓重脂粉气味的楼阁即便是大白日里也热闹得紧。

  于春雪见状,凉凉地开口,「你可是朝臣之女,那种地方少看。」

  谢杳自然知道那是何地,但十二岁的谢杳却不该知道,不过她如今装傻充愣已是娴熟至极,当即便问道:「什么地方?」

  于春雪好不容易在她面前找到了一点存在感,矜傲地一扬下巴,「迎云阁,那可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秦楼楚馆。」

  谢杳含笑看着她,不是很理解她突如其来的矜傲是缘何而起,又是如何以这神色同她介绍歌舞之所。

  然于春雪却会错了意,只当谢杳这表情是对她所言不以为意,便又道:「实则这京城里头,最为出彩的并非是迎云阁,而当数教坊司。」

  教坊司三字陡然勾起谢杳的记忆,她记得上一世,她与沈辞的第一夜晨起时,便听得有人回禀,说这教坊司是穆家所设,目的是探听朝中重臣。

  于春雪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教坊司中的女子,有些是犯了刑律的朝臣家眷,有些是从小便养在里头的,还有些是按着京城里地位显赫之人的喜好特意寻来的。」她面上有些不忍,顿了顿才接着道:「她们便是被选出来,送到买家府中做妾的,且传闻教坊司出身的女子终身为奴,这一世都无甚翻身的机会。」

  谢杳沉吟片刻,试探问道:「那你可知,教坊司背后之人是谁?」

  于春雪摇了摇头,「最初教坊司只是用来处置那些罪臣家眷的,可不知何时开始,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背后之人还当真未听说过,不过教坊司牟的可是暴利,纳的商税也极高,背后之人定然有权有势的。」

  谢杳默然,只点了点头。

  于春雪一挑眉,「你对这个怎的如此感兴趣?」

  谢杳颇实诚地道:「我见识短。」

  于春雪又被一噎,好在这时首饰铺也到了,两人便下了马车。

  东市正是京城里头最热闹的,出名的吃食数都数不过来,挑了一阵子首饰,闻到熏香都遮不住的香味一阵阵飘进来,两人登时便觉饿了,径直逛起吃的来。

  正巧不远处便有一家做梅花烙的,恰是谢杳喜欢的那一口,谢杳刚拿到手上,便打开油纸,咬了一口,外皮酥脆,甜而不腻,只一口便有梅花馅的清香溢出来。

  就在这时,只听得不远处于春雪惊恐的一声「谢杳,闪开——」,因为太急,都喊破了音。

  谢杳只来得及回过身去,便看见一匹惊马眨眼间便在自己身前,马上那人拚力扯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

  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只觉腰间搭上一只手,那人略一用力,她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再站稳脚时,手中的梅花烙还是好好的。

  沈辞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无甚表情。

  谢杳讨好地笑了笑,对他这副样子熟悉至极,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谢杳。」他眯了眯眼看她,「缘何我与你不期而遇几回,你就要闹腾出事几回?」

  「我也不想出事。」谢杳小声嘀咕了一句,「巧合,真是巧合。」

  「这回我若是不在,你怎么办?」

  谢杳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极为懵懂无害地眨眨眼,「那阿辞这回不是在吗?」

  「下一回呢?」

  「下一回阿辞也会在。我以后会小心的,保证阿辞不在的时候绝不出事,好不好?」

  沈辞一时无言,马上那人也终于控住了马,翻身而下,到谢杳面前告罪。

  谢杳本还战战兢兢地等着沈辞发怒,她好及时安抚住,没想到这一回沈辞的情绪十分平稳,平稳到即便谢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仍不免疑心他是改了性子,竟当真温润有礼起来了。

  那人道是改日亲去赔罪,便先料理马去了。

  而沈辞也只看了谢杳一眼,就从她身侧走过,只是走过的这一瞬,谢杳听见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是太子的人。早回。」

  于春雪是有几分怕沈辞的,这世子爷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平日里瞧着一派陌上人如玉的样子,实则对人疏离得很,兼之上回沈辞动怒着实吓着了她,因此方才沈辞在,她虽挂怀着谢杳,却也不敢上前。

  好不容易沈辞走远了,她这才凑上去,看着谢杳将方才那块梅花烙又咬了一口,一脸餍足地眯了眯眼,满怀关切的话忽地便说不出口了。

  谢杳瞥她一眼,探手拿出一块梅花烙来,塞到她嘴边,「尝尝。」她在外说话总是比常人要简短些,声音里的温软与清冷各自掺半,既不会显得小姑娘太过娇柔,也不会咄咄逼人,恰似她那双凤眸。

  那样的眼睛本该极具侵略性的,在她脸上却平添了三分娇媚,只是她一开口,即便不是命令的语句,也总叫人情不自禁地照做。

  于春雪下意识就着她手咬掉一半梅花烙嚼了两口,才意识到这般当街分食彷佛她们关系极好似的,不禁有些没面子。

  不过吃人嘴短,于春雪咽了下去后,极不自然地小声哼了一句「谢谢」,脸上登时红了一片。

  谢杳强忍住笑意,问道:「好吃吗?」

  于春雪点点头,仔细回味了一下,中肯道:「还是有些偏甜了,失了梅花凌雪的清气。」

  谢杳将剩下半块塞到她手里,「以前困在府里的日子太平淡,也只能在吃食上找点刺激,慢慢口味就偏重了一些。」

  于春雪一愣,若是谢杳不提,她都要忘了她还有那么一段孤零零的日子了。

  看着谢杳用手帕仔细擦过手,抬头朝她一笑,于春雪不知为何竟升起一股难言的保护欲,但她飞快地摇了摇头,把那些奇怪的想法摇出去,没话找话道:「我瞧着你平日里正常得很,浑然不像在府中关了十二年。」

  她这话本意是想委婉地夸一夸谢杳,可听到谢杳耳朵里便变了味道,背都僵直了一瞬。

  谢杳吞了口唾沫,「我刚解禁那时候便遇着了世子。」她抬眼瞥了瞥于春雪,不动声色地接着道:「世子颇为同情我的遭遇,不仅把我当半个妹妹看,格外照顾一些,还点拨我为人处世之道,时常宽慰我。」

  闻言,于春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世子对你如此关照,我先前还奇怪,世子这么不近人情的人,你竟毫不惧他。这么说来,也解释得通了。」

  「不近人情?」谢杳挑了挑眉,「旁人都道世子是如玉君子,怎的到了你这就变了个人似的。」

  于春雪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从小眼尖着呢,什么翩翩公子,那都是表象!你仔细想想,世子在军营长大,不到十二岁便披甲上阵,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脾性能好到哪儿去?」

  她叹了口气,「看在梅花烙的分上我再叮嘱你一句,即便世子现下拿你当妹妹看,你也不能太恣意了。打仗讲究的是什么?运筹帷幄,三十六计,我看呐,世子心思深着呢,你若是开罪了他,等他找你算帐的时候,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杳听了,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于春雪这话虽然是刻意夸张了些,好吓一吓她,但说得也八九不离十了,这么看来,她确实眼睛够尖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往回走,谢杳见于春雪说在兴头上,便摆手叫随从去结了帐,而后径直上了马车。

  不远处,一座酒楼的雅间内,身着紫檀云锦的少年下意识地敲击着窗棂,目送着马车远去。

  「殿下。」一男子半跪下,抬头一瞧,赫然是方才惊马差点伤及谢杳的人。

  少年回过身「啧」了一声,慢慢踱过去,「他都认出你是孤的人了。」

  「是属下失职,回去属下便去领罚。」

  「罚便免了,不过做戏要全套,明日莫忘了去谢府请罪。」少年把玩着腰间蟠龙玉佩,「早就听闻沈辞对这个小姑娘不一般,处处维护,先前还向于家施了压。今日一试,果真如此。」他抬头望向窗外,饶富兴味地道:「谢杳?没准儿是步好棋。」

  这年冬日谢寻出生,皱皱巴巴一个小团子,谢杳轻轻戳他,他就只会闭着眼睛哇哇大哭,与日后那个粉妆玉琢会奶声奶气「阿姊阿姊」唤她的小人儿相差甚远。

  又过了些时日,谢寻长开了点,白白嫩嫩的,显得可爱了不少,就连于春雪陪于夫人来谢府时,都忍不住想伸手抱抱他。

  谢杳没事就爱捏他的小脸儿,软软糯糯的手感叫人欲罢不能,捏着捏着,谢杳忽地敛了眉目,平静地开口同那个还听不太懂人言的小孩儿道:「阿寻,上一世是阿姊连累你受苦了。这回,我定将你的路铺得平平坦坦的。」

  然而,爱捏脸这动作是会成习惯的,谢杳再三瞥了瞥沈辞的侧颜,他这时只随意地将发束在身后,执笔写着什么,神情专注,更显得侧颜沉静,她便越发手痒得很。

  后者察觉到谢杳的目光,略偏了偏头看她。

  谢杳慌忙将手中书卷抬高,挡住自个儿视线,下一刻手上却是一轻,书卷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的沈辞拿开。

  沈辞随手翻了翻,面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眸光闪烁,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把书卷又塞回到谢杳手里,抬手重重敲在她额头上,抿抿嘴,似笑非笑道:「你整日都看了些什么东西?小小年纪,看这些做什么?」

  谢杳疑惑地抬头看了沈辞一眼,见他走回去接着写,只是执笔蘸墨时手抖了抖。

  她低下头翻了翻书卷,看到方才还未翻到的某一页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倘若她当真只有十三岁,兴许还看不懂这隐晦的文字,可她如今只消一眼便明白这写的是些什么,脸颊当即隐隐发烫。

  谢杳登时在心里把于春雪翻来覆去骂了十几回,这书她屋里还有一整箱,是前几日于春雪来谢府时,见她正在读书,且读的是史书,便不由分说叫人抬了一箱子话本册子来,恨铁不成钢地同她说:「你本就不大灵光,日日读这些史籍,读得多了脑子要成榆木的。这都是京中现下时兴的话本,闲暇无事时可以看看,就当是消遣。」

  谢杳自是欣然接受,手中这本正是她昨夜起了个头的,一时割舍不下便带来了,趁沈辞忙着再看一些,谁想得到这书后面竟将那事描写得如此……细致入微。

  她不禁又抬头瞧了沈辞一眼,却在电光石火间忽然想到,沈辞恰巧翻到那页上,知道了自个儿手里头这本书在讲什么,偏偏又撞上她时不时抬头偷偷看他……

  禁不得细想,这回她已红到了耳朵根,只是安慰着自个儿,她在他心里才十三,才十三,还是个孩子,他应当不会像她这样想这么多。

  这般宽慰着,谢杳正大光明地抬头望向沈辞,却正见他亦回望过来,眉眼带笑。

  谢杳方才平静下去的心跳又活泛起来,慌忙站起身朝书房外走,「我出去透口气。」

  这段日子谢杳过得还算自在,自在得都有些消磨了斗志。

  元平十三年,谢永官拜正三品尚书令。

  举家欢欣的家宴上,只有谢杳于不经意间低垂了眉眼,她心里清楚,安稳的日子至今算是过完了,好在这些日子里她过得舒心快意,也算是提前攒了些捱过寒冬的暖意,就怕这一场冬,杳无尽头……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似是平静得毫无波澜,同往常无数个日子无甚差别。

  腊月二十九,宫宴。这个时间是谢杳想过无数遍,于无数的时间点中挑出来,用作接近太子最合适的那个时间。

  这是前世她与太子第二次见面的日子,这一世于此事上倒是无甚不同,一个位居东宫,一个只是普通朝臣之女,倘不藉着宫宴上机缘巧合一见,旁的场合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而她若是想从朝中下手,身为女子又无法入朝为官,除了太子,一时半刻还当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宫宴过半,谢杳掐着时候寻了个由头起身出去,谢盈忙跟上,抢在谢杳踏出殿门前,将石榴红的斗篷替她披上身。

  因为谢杳出来得突然,谢盈只顾得上拿她的斗篷,自个儿仍是殿中伺候时的衣裳,甫一踏出殿门,乍然吹来的寒风便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谢杳看她一眼,拢了拢身上斗篷,径直往灯火昏暗那处走。

  谢盈又朝宫人讨了个暖手的暖手炉来,方快步追上谢杳,因为四处还有宫人在,态度便拘谨得多,双手奉上手炉,道:「小姐,夜风凉。」

  谢杳默不作声,只伸手接过,触到谢盈冰凉的指尖时顿了一瞬。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谢杳状似无意地抬头瞥了一眼灯火阑珊处那座影影绰绰的楼阁,吩咐谢盈在原处候着,自己就走进了夜色里。

  走了不远便到了揽月阁下,谢杳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裙角拾级而上,走到最后一个拐角时,果然闻到了酒气,但她脚步未停,径直走上去。

  太子一身玄底金线勾蟒云锦袍,坐在白玉栏杆上,背靠着亭柱,一脚踏着栏杆,本是望着外头,听得谢杳的动静才略偏过头来。

  这是谢杳重生回来第一次见着他,她收回视线,福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一早便望见她往这边走,是以并不意外,既没叫宫人去拦,也是有意在此与她见上一面,毕竟是沈辞亲近的人,他自然要探个明白。

  太子未叫起,谢杳也沉得住气,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分毫未动,直看到那双云缎锦靴行到自己面前。

  「抬头。」太子打量她一眼,「谢小姐擅离宫宴,来这揽月阁上,意欲何为?」

  谢杳一怔,她怎么记着当年太子不是这么开场的。

  她不禁飞快抬眼看他,却正好撞上他审视的视线,登时又恭谨垂下眼来,「民女不过是出来透口气,偶然所至。」

  太子轻笑一声,他原本也以为小姑娘是不小心走过来的,但他方才看得真真的,她一路走来目标很明确,并不像是闲逛偶然走到的样子。

  而他同这小姑娘先前只见了一面,能让她找到这来,唯一说得过去的,也只有沈辞叫她过来这一样说法。

  他心里琢磨着沈辞的用意,面上却轻巧地逗她道:「既是偶然所至,孤便饶了你惊扰之罪,你且下去吧。」

  谢杳被他一噎,一时没控制住表情,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就不多跟我聊上两句?

  太子好整以暇地靠回到亭柱上,「不想走?谢小姐这是有话要对孤说不成?」

  谢杳原先预备的说词到这算是全然作废了,她索性也不再演下去,站直了身子,平静抬眼望向他,「确实有话。」

  太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洗耳恭听。」

  「不如民女先给殿下讲个故事?」

  谢杳的记性向来极好,当年两人大婚夜里,太子讲的那段贤贵妃与当今皇后娘娘的后宫秘辛,她虽未用心听,却也全然记了下来。

  而她不过开了个头,太子的神色便倏地冷了下来,醉意散了个干净。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便觉一道劲风袭来,太子单手掐着她脖颈,眼底寒意叫人胆颤。

  「这段往事,宫中知晓的人现下已死了个干净,谢小姐又是从何得知?」他手缓缓收紧,「让孤猜猜,莫不是沈世子?倘若世子连这个都知晓,那孤当真是要重新审视他一番了。」

  这是皇宫,即便他贵为太子,也不可能这般私下了结了三品尚书之女的性命,是以谢杳并未挣扎,眼底波澜不惊,只望着他。

  太子最终还是手一松,往后退了一步,活动活动手腕。

  谢杳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气息平稳下来方道:「此事与世子无关,是民女自己拿主意,要来投奔殿下的。」

  「投奔?」太子嗤笑一声,「若是孤没记错,谢小姐等开了春才十四吧?你拿什么来投奔孤?」

  谢杳只一笑,「殿下大可以猜猜,民女是如何得知殿下身世的。也大可以猜一猜,民女这番话足不足信。」语毕,她双手奉上一只锦囊,「民女的一点诚意,殿下可否赏脸一观?」

  太子深深看她一眼,拿过来拆开,里头只一张字条,是昨夜里谢杳随手扯了一片纸条写下的——元平十四年,春大旱,夏蝗灾。

  第十二章 出手改命数

  这场天灾当年影响颇深,灾民都涌进了京城,京中的达官显贵亦收敛了往日奢靡的习气,谢永也正是那时候治蝗有功,才加封了太子少傅的。

  她既想一步就反客为主,必然是要走险棋的,而她又清楚得很,自个儿的优势在于对往后这几年的局势了若指掌,虽说人事易变,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天灾呢?

  太子一眼扫过去,倏地变了脸色,将纸条握在手心,低声喝道:「大胆!你可知这是何罪?」

  「民女自然知道,可民女也知道,既然殿下早早得了这个消息,倘若殿下在户部、工部安插好人,春旱一来,无论是流民的安置还是水利,都能占了先机,岂不比被宁王抢了功劳来得好?」

  太子下意识地将手中纸条揉皱,紧锁着眉头,打量着望向谢杳,若非他早将谢杳的身世摸了个透,以她这番话来看,说她还不到十四岁,他一准是不信的。

  太子逼近一步,掐着她的下巴,目光锐利地直望进她眼底,像是想要望到她心里去一般,好看看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打算。

  良久,他神色方松动了些,「孤为何要信你?」

  谢杳仍只笑着,轻声道:「殿下,赌就赌个大的,是不是?」

  太子松开她,抚掌而笑,颇有几分赞许,「不错。」

  谢杳知他这意思是打算信了,毕竟是宫宴,她不好离席太久,便预备着告退,哪知礼行过一半,便被太子扶起。

  他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彷佛醉意上来一般,朝谢杳眨眨眼,「不急着走,有人来寻你了。」

  谢杳一愣,探头往下一望,正对上立于揽月阁下,抬头望过来的沈辞的眼。

  太子在她身侧凉凉地开口,「孤还是得仔细想想,到底是你们两人合起来做戏给孤看,还是你当真投奔于孤。」

  沈辞在下头眯了眯眼,走了上来,先扫了谢杳一眼,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脖颈上一顿,才向太子行过礼。

  谢杳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挪了两步。

  太子自去端酒来喝了一口,背对着沈辞,「世子今日怎地有这份闲心,来这醒酒?」

  谢杳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脖颈上怕是还有方才太子掐的红痕,便不动声色地将斗篷往上扯了扯。

  「比不过殿下,阖宫欢宴,一人躲在此处独醉便罢,偏要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动手。」

  沈辞话里虽犹带笑意,谢杳抬头瞧了他一眼,却看见他眼中锋芒一闪而过,而他手虚握的那个位置,正是他往常佩剑的位置。

  「世子此言差矣。」太子半转过身来,「你又怎知,不是你这小姑娘先来招惹孤的?」

  谢杳本已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自个儿当成这阁子里的一根柱子,委实没料到太子竟把火引到她身上,她愕然抬头,正巧沈辞瞥她一眼,她当即心虚地低下头去。

  也真是一物自有一物降,她方才唬太子那气势不小,叫人浑然摸不着她的底,如今乍一对上沈辞,登时便泄了气。

  沈辞淡淡地望她一眼,并未搭理她,谢杳却从他那一眼里读出了秋后算帐的意思,不禁又往他那儿挪了挪。

  「殿下倘若没有别的吩咐,便先告退了。」

  太子一扬手,又自坐在栏杆上饮酒。

  沈辞转身往下走,走了两步回头,蹙着眉看谢杳,「你还愣着做什么?」

  正巧太子向谢杳那方向一举杯,笑了起来。

  谢杳忙不迭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谢杳偷偷瞥他侧脸,见他面色不豫,快步往前追了追,试探着唤他,「阿辞?」

  沈辞看着小姑娘因为心虚显得有些怯生生的神色,本就没打算真与她置气,而是怕她在太子那儿吃了亏,不过他每回一碰上穆家的人便莫名有些压不住的戾气,这时候只能勉强牵了牵嘴角,尽量放柔了声音,同她道:「隔墙有耳,回去再说。」

  此处灯光本就不甚明亮,他这一笑落到谢杳眼里,怎么品都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谢杳乖觉地点了点头,却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回头该如何与他说道方能掩饰过去。

  她如今这一番打算本不欲说与他知道,兵行险着,她不想拖旁人下水,这些事她自个儿担着便成了,等时机到了再同他坦白也不迟。

  两人一同回去太过扎眼,沈辞回身替她拢了拢斗篷,完全遮住她脖子上的红痕。

  谢杳察觉他看到那红痕时眉头又皱了皱,忙安抚道:「不打紧的,也不疼。不过是起了点误会罢了。」

  沈辞脸色仍有些阴沉,一言不发地系好,又深深看她一眼,方转身走了。

  目送着沈辞走远了,谢杳按着来路往回走,直到遇上一直候着的谢盈。

  谢盈站的那处正是个风口,谢杳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然瑟缩不止,小脸冻得通红。

  谢杳抿了抿唇,将怀里一直焐着的手炉拿出来递到她手上,「叫你候在这儿是把你栽在这儿了?」

  谢盈紧紧捂住手炉,等暖和了一些方回话道:「我若是走了,这里又黑,你回来该找不着了。」

  从宫中回府时辰已不早,谢杳下马车时恰好飘起了雪,因为第二日就是大年三十,各家皆是张灯结彩,瞧着就热闹得很。

  谢杳直等到各处都歇下了方披衣起身。

  雪下得大,只这一阵子地上便覆了一层,她抬头望了一眼天,漫天的雪落像是要坠入她眼中似的。

  谢杳哈了一口气暖暖手,将兜帽戴上,她来得略有些早,等了约一盏茶,方听见有靴子踏着积雪的簌簌声响由远及近。

  她应声望过去,只见沈辞提了一盏灯从远处走来,他许是刚刚骑马回府,身上那件鸦青色斗篷落了好些雪,且有些松垮。

  沈辞在她面前站定,先是将手中那只暖手炉递到她手里,「方才送母亲回房顺来的。」

  谢杳接过来抱在手里,登时打了个寒颤,用焐热了的手暖了暖鼻尖,方斟酌着开口道:「我今儿个就是闷得慌,便随处走了走,不想一不留神就走到阁子上。我见它造得讲究,一时兴起想上去看看,又恰巧遇上太子喝醉了,把我认作了刺客,这才出手伤了我。」她理了理思绪,接着继续编,「后来太子同我说了些有的没的,又问了几句话,你便上来了。」

  沈辞抬手扫落她兜帽和肩上的落雪,只低低嗯了一声,神色一如平常,叫人瞧不出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谢杳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思,咬了咬下唇,把话头引开。

  等出了正月,谢家该搬去尚书府了,两人能这般见面的日子所剩无几,这时候随便说什么话都显得格外绵长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谢杳思路向来都跳脱得很,东一句西一句,偏偏沈辞也总跟得上。

  雪越见大了,谢杳抬头看雪无边无际地落下来,一时间,两人都默然了。

  沈辞忽地抬手抹去她脸颊上沾的雪花,低声道:「外面太冷,回去歇着吧。」

  谢杳点点头,转身往回走,正走到墙根,却听身后他唤了一声「杳杳」。

  猩红斗篷下,小姑娘戴着兜帽,半侧过头来,侧颜掩在纷纷扬扬的雪里。

  沈辞无声一笑,这几年过去,他的小姑娘已然不声不响地长大了,她身量拔高了不少,眉眼间是人间难得的好颜色,凤眸一挑,眼瞳里像是藏了两泓深潭,让人溺于其中。

  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打算,眸光一转,千回百折,就连最初话少的毛病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沈辞一时分不清心中究竟是欣慰,还是怅然若失,只在这无边的夜色里,一字一句同她道:「护好你自己。」

  谢杳仓促点点头,钻了回去。

  在墙的这头,她倚着墙又站了一会儿,方一步步回了房。

  出了正月,谢府上下正忙着乔迁新府,尚书府的规格比之原先的谢府要高许多,原本府里伺候的下人自然就不够用了,谢夫人便新选了一批,除却粗使的,能得近身伺候的自然是要先训上一训。

  谢杳去寻自家母亲时,正巧是她在训话的时候,这活计本不必当家主母来做,只是谢夫人这几日被琐事缠得浮躁得很,一刻也闲不下来,索性亲自来了。

  新进的下人皆规规矩矩地跪在堂下,谢杳一一打量过去,从谢盈手中接过茶盏,奉到谢夫人手边,「娘亲,喝口茶,降火去燥的。」

  谢夫人随手接过喝了一口润过嗓子,笑着嗔她,「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想怎么?」

  谢杳状似不经意地又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下人,「也无甚大事,就是女儿房里杂物有些多,又舍不得扔,想着要搬去新府里,可人手不够。」

  谢夫人将茶盏一搁,「我还寻思是什么事。」说着瞥了堂下一眼,「这里头你挑几个。」

  谢杳欢快应了,绕着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看过去。

  谢夫人见她这样不由得又一笑,「先前你说喜静,伺候的人本就少,如今看你有所改变,你父亲一早便嘱咐我好生挑几个人给你。」

  「但凭母亲安排。」嘴上这么说着,谢杳却是已然点了几个人出来,这里头有张面孔与她记忆里头的,是对得上的。

  有些事,是她上一世当了太子妃后才知晓的,譬如说,如今朝堂之上,凡三品以上官员,府里多多少少皆有穆家安插的人。她本以为当时情形特殊,只谢家和沈家皇上放心不下才有此举,实则皇上这心,分明是搁哪儿都放不下。

  当年她染指政务后,头一件便是将谢府里有异心的筛出去,其中就有她方才点中的人。

  谢杳领了这几个人回房便扔给了谢盈,谢盈吩咐下去,他们便前前后后忙起来,将物件分类归拢在大木箱里。

  谢杳靠坐在案前,闲闲翻书,目光却一直在屋中搜寻,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多数什物都收拾妥当,才终于有人将手搭上她刻意遮挡起来的匣子上。

  谢杳见状急急起身,袖子不经意间带翻了案上的茶盏果盘,点心滚落一地,碎瓷声炸响,屋中登时安静下来。

  一屋的下人不明就里地跪在原地,谢杳三步并作两步去到那人面前,劈手夺过那只匣子,神色极为紧张,将匣子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刚要打开瞧,又极警惕地扫了一圈屋中,手上登时一顿,并未打开。

  至此,她才发觉自己失态了似的,深吸一口气,像是缓了缓,紧握着那只匣子,叫众人起身,而后冷冷地吩咐道:「一应经你们手的什物,怎么拿过去的,就怎么送到尚书府中,可明白?」

  下人齐声应了是,谢杳这才松下一口气,信步走到一只木箱旁。

  正收拾这木箱的下人忙迎过来,替谢杳将盖子打开,而那人正是谢杳刻意挑的,是穆家安插的人。

  谢杳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人一眼,将匣子放进去,木箱不过半满,谢杳挥了挥手,「就这些吧,你把这些送过去。」而后略迟疑地又看那人一眼,扭头叫谢盈过来,「待会儿你跟着走一趟。」

  谢盈仍在状况外,不过见谢杳像是极重视那只匣子,也明白两分,点点头应下了。

  人手多,动作也俐落,统共不过小半日便收拾得差不离了。

  谢杳亲盯着木箱被一一抬上马车,收拾的下人亦跟上去,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而她最里的衣裳,已然被汗打湿了。

  第二日,谢家便搬去了尚书府,又隔了一日,正是谢府摆乔迁宴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谢杳便被叫醒,仔细梳妆打扮过,早膳她用了不少,谢盈生怕她积食,刚要劝她少用些,却见她又吩咐了几样平日爱吃的点心,扭头对谢盈道:「无妨,我多吃一点,往后这段日子也就不想了。」

  谢盈没听明白她这话,「你若是想吃,随时吩咐就好,何必偏赶在这时候?」话虽是这么说,可她也再没拦着。

  过了辰时,还未等到宾客,先等来了围府的禁卫军。

  来人气势汹汹,先封了府,而后一声令下叫人去搜,不过谢家人此时都在前厅,虽是不得擅离,却也未有人来惊扰。

  谢永面色铁青,上前一步,「谢某有失远迎,只是不知郑统领此来所为何事?」

  郑统领上下打量他一眼,一拱手,「谢尚书,郑某此来乃是奉天子令,至于所为何事……谢尚书莫急,待将证物搜出,自见分晓。」

  谢寻年纪小,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在乳母怀里哭个不停,被谢夫人接过来轻声哄着。

  谢杳低垂着眉眼,手藏在袖中紧握成拳,许是用力过猛,还略有些打颤。

  谢夫人只当她也是吓着了,温言宽慰道:「不打紧的,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既是来搜,自叫他们搜去。」

  谢杳看着自家母亲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颇为心虚地吞了口唾沫。

  来人似是一早就有方向,多数官兵是冲着谢杳的住处去的。

  未出阁的女儿家房里哪能允人去搜?谢永去拦,却被郑统领陡然出鞘的剑锋挡住去路。

  郑统领皮笑肉不笑地抬眼,「谢尚书,得罪了。」

  这一拦一挡间,有人捧着什么快步上前,半跪下,双手奉上,正是先前谢杳在意的那只匣子,「禀统领,属下搜着了。」

  郑统领收剑入鞘,朝谢永一摊手,「来,跟谢尚书说说,看看是在哪儿搜着的?」

  那人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低下头道:「谢小姐房中。」

  郑统领将匣子打开,里头只一张折好的上等宣纸,摊开在谢永面前,「谢尚书,令嫒这随手一写,罪名可不小。」

  谢永凝神看过去,的确是谢杳的字迹,寥寥几言,言及春旱蝗灾云云,宣纸的一角,还用丹砂绘着符咒,只是那符看着有些诡异。

  谢杳低下头,不去看自家父母亲震惊的神色,任由士兵上前来一左一右押住她,竟是一句话也未分辩。

  郑统领含笑一拱手,「谢尚书,郑某这就回去覆命了。」

  「且慢!」谢永一步跨上前生生拦住去路,这罪名委实大了些,他哪肯就这么把女儿交出去,只是事发突然,来不及想出周旋之法。

  谢永这一动,不知何时围在厅前的官兵齐齐拔刀。

  郑统领步子一顿,故作讶异地回头,「谢尚书这是要抗旨不遵?」

  谢杳这时候方抬起头来,略一挣扎,像是有话要说,制住她的两人得了郑统领的眼色,将她松开。

  谢杳朝父母亲一拜到底,「女儿自有打算,万望父母亲宽心。女儿不孝。」这句说完,她俐落起身,不再看父母亲的神色,只往前走去,行至郑统领面前才停下,一挑眉道:「郑统领?」

  郑统领本以为姑娘家这时候该抱着母亲哭上一阵子,死活不肯跟着走,念在她年纪还算小,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容她好好告个别,不想遇上个果决的,一时间竟未回过神来,此时被她一叫,不免有两分刮目相看,也未再叫人押着拖下去,允她自个儿体面地走出府。

  大理寺狱里,谢杳换了囚服,脱簪散发,因为还是官家小姐,并未上手脚铐,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

  过了两炷香的时候,才有人奉令来提她,为首那个瞧着穿着打扮,像是个小官。

  谢杳留了个心,特意问了一句是何人主审。

  那人见她年纪尚小,且犯的这罪往小了说兴许只是一时胡言,可惜大兴重道,最听不得这些胡言乱语,怕坏了气运,那小官当下心有不忍,压低了声音道:「宁王。」

  谢杳步子一顿,她何德何能竟让当朝王爷来审?且她对宁王所知不多,印象倒是极差,案子落在他手上,已然脱离了她所料。

  那人瞧出她的惊异不安,只道是小姑娘被吓着了,又多解释了一句,「你这案子本不算大,只是太子殿下上奏要主审,宁王殿下也便跟着上奏了。」

  话至此,谢杳明白过来,太子约莫是打算借主审的方便保下她来,却半道被宁王截了胡,至于宁王为何要跟着掺和一脚,想来只是见太子对这么桩小案子上心而起了疑。

  她登时有些无力,甚至怀疑太子是故意给她来这么一出好试她一试。

  谢杳被带到堂下,还未瞧清上头坐的人,便被一把按下,跪在地上。

  「你可知罪?」

  「民女何罪之有?」

  大理寺卿听得她声音朗朗,竟是一丝惧意也没有,不由得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大胆!证据凿凿,你还有什么可分辩的?」

  谢杳伏在地上,「民女只是记下了些该记下的。」

  大理寺卿刚要发作,被上座的宁王一拦,「抬起头来,」宁王打量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探寻,「你可识得太子殿下?」

  谢杳神色如常,「承蒙皇恩,民女有幸与太子殿下见过两面。」

  宁王意兴索然,他这一趟本是想探探太子的虚实,如今看来这案子倒真没什么值得深究的,也不欲再同谢杳耗着,吩咐大理寺卿道:「尽快结了吧,这小姑娘瞧着没句实话,父皇倒也没吩咐不准用刑。」

  宁王转了转手上扳指,意有所指道:「太子殿下对此案有些上心,审讯的时候可别下了重手,只怕狗急了乱咬人,这若是诬告上了太子殿下,便不好看了。」

  大理寺卿何等聪明,一点便明白过来,「殿下放心,下官定当审出让殿下满意的供词。」

  这便是要屈打成招的意思了。

  宁王一走,大理寺卿便扔下一纸供词,「本官见你年纪尚小,奉劝一句,你早些签字画押了,也少讨些苦头。」

  谢杳拾起供词细细看过去一遍,与她方才所料不差,不过是承认妖言惑众,外加上一条受太子指使。

  大理寺卿拟出来的供词前后还是连得起来的,可惜禁不起推敲——太子指使她散出谣言,而后再以祭天为由,求得风调雨顺,藉以给百姓留下个受天命、得天恩的印象。

  谢杳在心里叹了口气,去岁除夕那场雪下得好,都道是瑞雪兆丰年,却说马上要来的是春旱,自然是没人信的。

  大理寺卿见她并未动作,惊堂木又是一拍,「来人!」

  「且慢!」谢杳将供词展在地上,「要我画押倒也不难,只是这供词里有一处,必然是要错的。若是并不得风调雨顺,那太子殿下这番算计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大理寺卿拍案而起,「大胆,死到临头竟还不知悔改,妖言惑众!」

  谢杳将供词往外一推,「是不是妖言,日后自有分辨。」她看着大理寺卿有些松动的神色,微微一笑,「烦请去通传我师父一声,他老人家自有解释。」

  大理寺卿狐疑地看她一眼,思索了一阵子,想到人在他这大理寺里押着,一时半刻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顺着问道:「你师从何人?」

  谢杳一拜,「松山观,净虚真人。」

  大兴重道教,且松山观这些年已隐隐有了天下第一观的名号,而松山观一半的名声,是因着净虚真人。

  是以谢杳这话一出,大理寺卿只得将她暂且押下去,待请示了主审的宁王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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