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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试阅] 袖胭《戏精撩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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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12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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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试阅] 袖胭《戏精撩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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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1年04月14日
【内容简介】
谁说他是演技佳,把假夫君演得像真夫君,
他分明是真情流露,真想跟她成了老夫老妻……
自家脂粉铺子生意惨淡,姜如意很愁;
铺子货物一夕之间热销,姜如意还是愁……
只因这一切她那假夫君季十三功不可没!
这男人自称是不愿被强迫娶妻,奋力逃出的村民,
为了躲避麻烦才溜进她铺子,被邻里误会成是她夫君,
可是,哪来的村民一张嘴就能跟城中首富签下大订单,
一出手就能拿出千两银票,请她跟他扮演假夫妻?
虽说她拜倒在金钱之下,却不妨碍她觉得此人有鬼!
偏偏啊,他轻易收买监视的伙计,让他们一口一个哥叫得亲热,
她出马要揭穿他真面目,却反被拉着四处炫了恩爱,
娘子说得都对的好相公角色,他演得是活灵活现……
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让她愁,更让她愁的是──
在他挡下恶霸的鞭子护着她时,在他手把手教她经营铺子时,
她竟然也忍不住心头怦怦跳了……
第一章 天降夫君万人迷
六月初三,武陵城中一片紫薇摇曳,姜记脂粉铺外锣鼓喧天,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景象。
「大家走过路过,看一看,瞧一瞧,」姜如意摇晃着一把小旗子,在门口高声叫卖,「本店有史以来最大酬宾活动!全场胭脂水粉一律对折出售,更有跳楼满额折扣活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说着,姜如意朝一左一右两个伙计——阿黄和小明挤挤眼,两人如梦初醒,忙把手里的锣狠狠地敲了敲,附和道:「你不看,我不看,如意以后怎么办?你一瓶,我一瓶,如意很快就脱贫!」
许多路人被这阵仗吸引,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姜如意见状,立刻疯狂摇动小旗子吸引他们的注意。
「这位姑娘,要不要试试口脂?新出的麻辣烫色简直不要太提气色!」
「这位小哥,提前买盒『七夕套餐』送心上人呗,上门提亲保管一提一个准!」
「这位大娘,这珍珠粉质地光滑细腻,涂在脸上立刻重返青春!只要买两盒,就再送一盒,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可再难了!」
可尽管姜如意一个人喊出了十个人的气势,大部分路人也只是看个热闹就走,并没有谁流露出任何一点掏腰包的意思。
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可是她豁出血本的最后一搏了,要是再没生意,她就真得卷铺盖走人了!
三个月前,姜如意带着一笔小小的本金来到武陵城。
武陵城位于北齐、南楚、大胤三国交界处,地如其名,属于「三不管」地带,是一处不折不扣的世外桃源。
据说城里的百姓卧虎藏龙,有归隐山林的朝臣,有金盆洗手的侠客,有名噪一时的歌妓,当然也有没什么厉害过往的普通人。
作为「普通人」中的典型代表,姜如意别的特长没有,唯独粗通药理,懂些制作胭脂水粉的手艺,便在城中开了家脂粉铺,售卖自己亲手制作的口脂、面脂、珍珠粉等等,打算凭藉着手艺挣点小钱。
当然,如果能发家致富就更好了。
却没想到,武陵城和繁华开放的长安洛阳却大有不同。这里位于边陲之地,民风纯朴得有些过分,以至于不管闺阁少女还是半老徐娘,竟然对「变美」这件事兴趣缺缺,甚至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胭脂水粉。
姜如意夙兴夜寐,惨澹经营了三个月,别说是挣点小钱了,底裤险些都要亏没了。狗急跳墙之下,她只得搞了这次大酬宾活动。
谁能想到,都半卖半送了,竟然还没人过来!岂非是天要亡她?
正此时,四道微胖的身影结伴路过,似是被这边所吸引,脚下顿住,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起来,姜如意见状,眼睛立刻放出精光。
这四位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城中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她们互为闺中密友,平日里总是集体出现,共同掌握着这里的八卦命脉,不论是张家小哥上厕所的时候喜欢干什么,还是李家养的狗肚子上长了几颗痣,都了若指掌,如数家珍,故而人送外号「八卦四嫂」。
如果能赢得这四位大嫂的青睐,不就等于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姜记脂粉铺了吗?
想到此,姜如意立刻堆起笑脸凑了上去,道:「几位大嫂出来逛街呢,胭脂水粉试用看看!今天做活动等于白送呢!」
说着,她拽起其中一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铺子里塞。
余下几个大嫂似也有些兴趣,便抬腿跟了进来,几人东看看西瞧瞧,问问这问问那,门口有人见她们在里面,也纷纷跟过来,有的打打招呼,有的问问八卦,铺子里竟然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终于看到曙光了,名人效应就是好!姜如意几乎热泪盈眶,不敢怠慢,忙敬业地跑前跑后,热情地为客人们解答。
然而正此时,却见走廊的门帘被掀开,一人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屋内众人循声望去,立刻齐刷刷地愣住了,整个前厅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宁静……
那是一个男子,还是一个年轻的、高大的、俊逸的男子。
他披散一头乌发,纯白的亵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领口大敞着,胸腹的肌肉轮廓隐隐约约,引人遐思。
衣衫凌乱,姿态慵懒……俨然就是一副春睡梦醒的样子啊!
早有未出阁的少女小声惊呼,用双手遮住了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窥探。
而男子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集体围观,在原地怔怔地眨了眨眼,片刻后回神,倒也大方地冲观众们摆摆手,道:「那个……各位早。」说罢,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姜如意微微一笑,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情况太突然,姜如意彻底懵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四嫂」之首的彭大嫂已经率先发话了,「哎哟,小丫头片子不声不响的,原来已经成亲了啊!亏我还在替你留心合适的小伙子呢!」
她话音落下,周围人立刻迅速心领神会,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她道喜。
姜如意摆手,「不、不是……」
「哦,那一定是来咱们这儿之前就成亲了!」「四嫂」之二的刘大嫂接口道,「是说怎么一直没见过你相公,敢情是刚从外乡回来吧?」
「四嫂」之三的沈大嫂无缝接话,「我就说嘛,姜丫头这么水灵的姑娘,早就该被人挑走了,哪儿还轮得到咱们介绍对象?」
姜如意语塞,「我……」
才蹦出一个字,「四嫂」的最后一名成员钟大嫂已经一拍她的肩,打断道:「既然回来了就别让他再走了,咱们这武陵城挺好的,你俩就安安心心在这儿过日子,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哈!」
四人的热情很快感染了其他人,加上街坊们平时都挺关心姜如意的婚嫁问题,几十张嘴你一句我一句的立刻就议论开了,话头绵密得一丝风都不透,根本不给她插嘴的余地。
姜如意脸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急的——到底要怎么跟人解释她不认识这个人啊!
唯一的好消息是,为了庆祝姜如意「小别胜新婚」,当天,街坊们在「四嫂」的带领下好好地照顾了一下她的生意,把铺子里的东西扫走了大半,总算是保住了姜如意的底裤。
众人散去之后,她看着柜台上堆成小山的铜板,感觉悲喜交加……
扭头一看,却发现那个万恶的始作俑者,不知何时竟已溜走,溜回的还是她的房间!
这人谁啊?当着全城人的面闪亮登场,还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这到底什么情况!
姜如意气不打一处来,两步冲进卧房,把人拖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招呼自己的伙计,「阿黄,小明,给我把这人绑了,我要送他去衙门!屋里突然多出个男人,我以后还要不要嫁人啦!」
「等等,姑娘请容我解释!」男子踉跄着被她扯出房间,忽然高声道。
姜如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只见他轻叹一声,神情忧郁又楚楚可怜。
「实不相瞒,」他慢慢道,「其实我……失忆了。」
姜如意眯起眼,和他对视了片刻。
「我信你个鬼!」几个眨眼之后,她继续拖着人往前走,可拖着拖着,忽然觉得手中一阵黏腻。
她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对方的亵衣左侧大半已成了殷红,血顺着他的衣袖缓缓向下流淌,流得她满手都是。
她吓得立刻抽了手,失声道:「你你你……你怎么了?」
「小伤而已,无妨,」似乎是撕扯到了伤口,男子捂住受伤的左臂靠在柜台上,叹了口气,神情幽怨,「刚才不过和姑娘开了个玩笑,其实在下名叫季十三,本是大胤季家村一名普通百姓,不料却遭到村中权贵绑架,逼我和他的女儿成亲。我为保贞洁,抵死不从,几番死里逃生,误打误撞才来到此地……」
姜如意想像了一下他「为保贞洁,抵死不从」的画面,感觉太过刺激,不由得惊讶道:「男的也会被逼婚?」
男子腾出没有受伤的手撩撩头发,冲她眨眼,「原因……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算她没问,这时候还有功夫自恋,看来是没啥事了。
姜如意拔高声音,「阿黄——小明——」
「姑娘,别……」季十三见状飞扑过来,跟牛皮糖一样死死抱住了她的胳膊,「我也是被他们追得没地方去了才误入此地,绝不是有意要损害姑娘名节!还请姑娘收留我几日,等伤势痊愈后我马上就走!」
姜如意看着他还在往外冒血的手臂,有些纠结。
还没来得及开口,季十三已经弯下腰,弱柳扶风地一阵狂咳,咳得姜如意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又是受伤又是差点失贞,都这么惨了,还把人赶走好像确实有点没良心……恰逢阿黄和小明姗姗来迟,她叹了口气,摆摆手,招呼两人把季十三扶进客房躺下。
姜如意本意是请大夫过来替季十三看看伤势,但遭到对方的强烈抗议,表示那权贵乃是村中一霸,耳目众多,黑白通吃,一旦被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她务必不要声张。
姜如意见他说得义愤填膺,可见确实是一名贞洁烈男,便只好答应下来。
好在季十三手臂上的刀伤不深,姜如意亲自上阵,替他敷上草药包扎好,只需休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完全。
忙活完毕,已经大半夜了,姜如意仰面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时冲动答应留下季十三,可究竟要怎么跟街坊邻里解释这人的身分啊……
思来想去,她决定让这人先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别给她惹事就行。对外嘛,就胡乱搪塞一番,说他又出去找活儿干了,时间久了,大概、也许、可能就没人再记得这事了吧……
姜如意思量着自己不成形的计划,终于迷迷糊糊地入睡,却不料一不小心睡过了头,睁眼已经日上三竿,她赶紧从床上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客房叮嘱季十三别乱跑,却发现客房空无一人。
这人身上还有伤呢,能去哪儿?
姜如意带着疑惑来到前厅,定睛一看,差点晕过去。
只见脂粉铺门口,季十三跷着二郎腿坐在小板凳上,一手吊在前胸,一手不知从哪儿弄了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他换了件天青色的麻布短衣,应该是找小明借的,头发随意地束起,虽未精心修饰,却别有一般落拓不羁,风流恣肆的意味。
街上人流如织,他摇着蒲扇,笑咪咪地和路人打招呼聊天,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街坊们个个喜笑颜开,更要命的是,喜笑颜开的人中还有「八卦四嫂」,这岂不是等于向全天下宣告两人的关系了……
姜如意努力堆起笑,走上去朝季十三使眼色,「你不在屋里待着,坐在门口干什么?」
「我刚回来,自然是要熟悉熟悉环境了,没想到这里的乡亲都如此和善亲切,果然天大地大,都不如这武陵城好。」季十三对她的言外之意恍若未觉,反而展颜一笑,深情款款地看向她,「当然,更重要的是,哪里有娘子,哪里就是我的家。」
姜如意鸡皮疙瘩掉一地,怎么突然就演上了,入戏也太快了吧!
然而他的观众们却很吃这一套,闻言立刻齐刷刷地「哎哟」了一声,七嘴八舌说起话。
「夭寿啦,当众表情意啦!还让不让人活啦!」
「如意啊,你可真是有福气啊了!赶紧生个胖小子,我们可等着抱呢!」
「如意姊,季哥哥这么好的相公你是怎么找到的,你若是哪天出话本讲这个,我一定买!」
姜如意堆起笑敷衍了一阵,眼看着气氛不错,便忙道:「对了,咱们铺子里今早又上了些新东西,要不要进来看看?」
气氛凝固了一小会儿,原本还在闲聊的一群人面面相觑,突然就想起来自己还要急着去买东西、见朋友以及回家炒菜,眨眼功夫就走得远了,门口只剩一只猫慢悠悠地走过去,还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昨天还真是彻彻底底的鼓励性消费,什么叫被打回原形,她算是明白了……
想到这里,姜如意有些失落和心烦,再看某人便越发觉得不顺眼,索性一把将人提起拖进了里屋,严肃谈判。
「季十三,你既然是为了躲人,就不能低调点吗,」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气鼓鼓地喝了一大口,「现在所有人都误会我们的关系了,过几天你拍拍屁股走人,我可就成『弃妇』了,我这铺子还要继续开呢,怎么跟别人解释?」
她不想把赶人的话说得太绝,希望他最好能自己领悟过来,向街坊邻居们解释清楚情况,然后卷铺盖走人。
季十三闻言沉默了好一阵,低声道:「我知道了,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姑娘为难。」
姜如意有些惊喜,正想着没想到这人看着胡闹,倒还挺有自知之明嘛,一点就通,却听季十三接着道——
「既然如此,我、我就不走了,就留在这里陪姑娘假戏真做吧!」他语气颇有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姜如意一口茶直接喷出来,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气得马上站起身,道:「滚,给我马上圆润地滚!」
「不管怎么样,姑娘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季十三委委屈屈地站起身,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只是林家的这单生意,后续还得姑娘自己接洽了。」说着,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姜如意狐疑地拿起那张纸,展开一看,眼睛立刻瞪圆了。
「等、等一下!」她站起身来,「这是怎么回事?」
纸上写着一行鸡爪抓出来般的字——订单,珍珠粉两百盒,下月初十。
姜如意话音落下的瞬间,季十三已经从门边探出头来,笑咪咪地道:「如意姑娘是不是打算再考虑一下?」
姜如意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那个……这到底怎么回事?」
季十三耸耸肩,笑道:「你们城中有个林家是吧?他们家的小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但近日她脸上忽然长了许多痘,遍请大夫,说即便用药调理,至少也需要半年时间才能恢复如初。林家小姐不愿破坏洞房花烛的氛围,因而四处寻找解决之法。」
姜如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林家?城南的林家?」
思来想去,能以「百」为单位下订单的,多半也只有这武陵城的第一富豪之家了。
「多半便是了,」季十三颔首,「我早晨坐在铺子外,恰逢林家小姐路过,聊起此事,我便向她推荐了一下咱们铺子里的珍珠粉,果然很快遮住了脸上瑕疵。见她高兴,我又顺势拿出面脂、口脂以及发油给她试用,林家小姐越试越喜欢,不仅当场买了一整套回去,还在我的劝说之下定了许多珍珠粉,准备当做礼品赠予女客。」
姜如意更惊愕了,「你、你可是个大老爷们,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做什么用?」
「我一大清早就起来了,无事可干,就拉着小明给我讲了讲,顺便还找他借了一身衣裳,」说着,他还提了提自己的衣襟,朝姜如意扬眉,「如何,这普普通通的衣裳穿在我身上,是否格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姜如意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没功夫理会他的插科打诨。
聊了一下就聊出了自己三个月都没有过的大生意,这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商业奇才……
估算了一下这批东西大概能挣多少钱之后,姜如意沉默了。
这人,她现在到底是赶还是不赶呢……
季十三显然看出了她的迟疑,忙凑近些道:「如意姑娘,容我问一下,你为何要来武陵城开脂粉铺?」
姜如意看了看他,道:「当然是为了挣钱啊!」
「挣了钱之后呢?」季十三又道,「这里地处偏僻,民风淳朴,若真要做脂粉生意,长安洛阳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那也得去得起啊,」姜如意叹气,「长安洛阳是什么地方,光物价就够我喝一壶了,等先挣到第一桶金再说吧!」
季十三摸摸下巴,「不知在姑娘看来,赚多少算挣到了第一桶金?」
姜如意觉得他这刨根究底的,有些奇怪,便随口道:「少说也得一千两银子吧!」挣不到钱,作作白日梦还不行吗?
谁料季十三闻言,忽然伸手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阵,掏出第二个震天雷放在她面前——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姜如意懵了,这剧情是什么走向……
季十三轻松道:「就当这是你的第一桶金好了!你收留我这一阵,我在这儿还能给你当个帮手,等我伤好了,你随时都可以走。这边若是有人误会你我的关系,让他们误会着也无妨,反正等你去了长安或者洛阳,也没人知道你是谁、成没成亲,也不耽误你嫁人是不是?这笔银子,就当是这些时日的房租了!」
姜如意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用钱赤裸裸地买通自己!
难怪这人刚才说了那么多废话,敢情都是一步步给自己挖坑,更可恶的是,她站在坑里竟然感觉还挺好……
姜如意偷偷看了一眼银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起。
捡一个假相公真伙计回来,附赠一千两银子的「彩礼」,外加一笔收益巨大的订单,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但她还是有些狐疑,眯起眼盯住季十三道:「你不是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在下的确只是普通百姓,」季十三朝她微微一笑,「一个好看的、有钱的普通百姓。」
姜如意无言,觉得她就不该问这种问题自取其辱。
季十三见她久久不置一词,又长叹一声,「果然还是不能指望用金钱这等俗物打动如意姑娘啊……」说着他就要把银票收起来。
姜如意赶忙伸手,抢在他前面把银票扒拉进自己怀里,道:「那个……你以为我真的在乎这几个钱吗?当然不是!你流离失所,还被人逼婚,这么可怜,我,一个善良的女子怎么能坐视不理?人间自有真情在,我当然要义不容辞地收留你了!只不过咱们约法三章,只在旁人面前假扮一下夫妻,私底下互不干涉。」
「好说好说,日后就请娘子多多关照了。」季十三弯起眉眼,飞快地改了称呼,笑得像一只狐狸。
喜得「相公」的第二天,姜如意就把阿黄和小明叫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叮嘱了一番,关键之处是让他们没事的时候就盯着季十三一点,看他有没有什么不轨之举。
虽然答应了收留了这人,可她又不傻!一个模样好看,腰缠万贯的男子从天而降,还主动掏钱要给自己当假相公,天底下能有这种好事?就算有,能轮得到她?
尤其当她照了照镜子,又看了看铺子,发现自己要色没色,要财没财的时候,疑心病就越发加重了几分。
「掌柜的放心,我俩一定方方面面无一错漏地盯梢,他休想在咱们眼皮底下翻出花儿来!」阿黄和小明得令,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交代完任务后,姜如意便忙着筹备林家的订单去了,两百盒珍珠粉可不是小数目,光是四处搜罗原材料就得费她好些功夫。
姜如意来到药材铺的时候,正是大中午。
今日天气格外炎热,烈日当空,往外吐着炙热的气息,已经有了几分盛夏的模样,街上没什么人,只有稀稀拉拉地响着几声知了叫。
小掌柜阿飞趴在柜台上,正全神贯注地奋笔疾书,作为老客户,姜如意对此景早已见怪不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猛地在柜台上一拍,吓得阿飞跳得三丈高,手里的毛笔都飞出去了。
趁阿飞捡毛笔的功夫,姜如意随手拿柜台上的纸来看,几行狗爬字立刻映入眼帘——
柳莺儿抬起螓首,扬起娥眉,明眸之中簌簌落下千行粉泪,顺着她娇嫩的玉容缓缓滑落。「啊,少爷,我的好少爷,你可知道,莺儿的身心都已被你征服,爱你爱得好痛苦好痛苦,」她扬起粉面桃腮的脸,上面印着道道凄婉的泪痕,「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好绝情,好冷酷,好狠心!」
姜如意狠狠打了个寒战,忙把稿子放回去。没想到一些时日没见,这位小伙子的创作风格和创作品味还是如此别致。
阿飞捡了笔回来,脸上还带着一道墨痕,见了姜如意,他也不计较刚才被她捉弄的仇,反而一脸兴奋地道:「姜姜,你刚才看的可是我的全新力作《浪蝶娇花之霸道少爷的小娇妾》,你觉得如何,有没有那种惊天动地、惊世骇俗、惊心动魄的虐心感觉?」
虐心没有,辣眼倒是真的……每次他写点啥新话本要拿给人看,都能把街坊四邻吓得跑出二里地。
姜如意不忍心打击他的信心,便干笑了两下,以鼓励为主,「阿飞,不得不说,你的个人风格真是越来越突出了,一般人根本模仿不来!继续保持,日后必然大有作为!」
说完她赶紧转移话题,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单子递过去,「哦对了,这是我最近需要的材料,你看看。」
阿飞接过单子打开,喃喃念道:「麝香,白檀,密陀僧,龙脑,白芨、石榴皮、白附子……各一斤!」
姜如意朝他眨眼,「最近有个大单子,很急,能不能尽快弄到?」
「姜姜你可是武陵城里面最懂我的人,你要的话,一定尽快给你备齐!」阿飞一拍胸脯,胸有成竹,「半个月之内我托人给你带话,到时候只管来拿!下次来,说不定还能看到《浪蝶娇花》的最新内容,敬请期待哦!」
姜如意摆手朝他告别,听到最后一句话受到严重惊吓,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个狗啃泥,然而她这厢扶着膝盖刚站稳,一抬头,却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那身影朝前一倾,双臂一展,竟然直接将她揽在了怀里。
姜如意脑袋里炸起一朵烟花,刚得了个「相公」,又有美男投怀送抱,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她推了推身前的人,道:「这位公子,奴家已经名花有主了,这么直接……不太好吧?」主要是季十三那边银票都收了,不太好反悔。
但下一刻,她身体却突然一重,是对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伴随而来的,是耳畔急促的呼吸。
姜如意回过神来,原来对方不是抱她,只是失去意识前随便找个东西抓一下……她尴尬地咳了一声,赶紧喊阿飞过来帮忙。
药铺里有一张临时床铺,姜如意和阿飞把男子扶过来躺好后,已经累出一身汗。
再看床上那人仰面而卧,双眼微闭,面上不自然的泛着潮红,唇色却苍白如纸,汗水不住地从额前渗出,汇聚成颗,顺着白皙的侧脸缓缓下落。
姜如意替他擦了擦汗,又试了试脖子处的温度,只觉烫得吓人,她赶忙撸起那人的袖子,替他把了把脉,半晌后道:「好像是中暑了。」
这人脉象虚浮,可见素来体质不佳。
阿飞闻言,立刻提了一壶凉茶进来,姜如意将男子扶坐起来,将碗里的水一点一点喂他喝下。
阿飞站在床边替他们摇蒲扇,近距离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不由得惊讶道:「这不是街边卖字的那个谁吗?」
姜如意好奇问:「你认识他?」
「也不算认识,」阿飞耸耸肩,「只听说他是新来咱们这儿的,每天在街头支个小摊卖字,给人写写对子什么的,也没见有什么生意。」
姜如意看看男子,身形单薄清瘦,是个十足的书生模样,就这小身板,大热天的还在日头底下站着,不中暑才怪。
把男子放回床上,姜如意原本打算回脂粉铺赶工,但寻思着这人到底是自己救下来的,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好像不太好,只得留在药铺,被迫又欣赏了一阵阿飞的辣眼新作。
好在半个时辰后,床榻上有了动静。
谢天谢地!姜如意扔下稿子,飞快逃走,进屋一看,只见方才昏迷的男子,此刻已经坐在床头,正低头打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
听闻动静,他抬起眼看向姜如意。那一眼,让她禁不住便是一愣。
方才男子形容狼狈,又是半昏迷状态,她未曾太过留心对方的容貌,而此时此刻,姜如意不得不承认,这男子有着一双极为好看的眼。
那是一双如夜凉雨过,天净云收般温柔而纯净的眼。
见姜如意好久不说话,他微微眯起眼,对她笑了笑,像是表示感谢。
姜如意回过神来,见他面色已恢复如常,便道:「那个……你中暑晕倒了,我和阿飞给你喂了点凉茶,现在可还好些?」
男子点了点头。
这人怎么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笑呢?
饶是厚颜如姜如意,被这么盯着也有点不知所措,只得不自在地笑了笑,道:「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哦对,听说你刚来咱们这儿没多久是吧?我叫姜如意,这条街上的姜记脂粉铺就是我家,有事去那儿找我就行!」
这人长得挺好,桃花肯定不会少,以后买脂粉送心上人的机会更是大大的有,广告得先打起来才行!
姜如意说完刚要走,男子却忽然站起来,急急拉住了她的衣袖,然后在姜如意狐疑的目光中,他走回桌边,用指尖沾了杯中剩余的凉茶,在桌上缓缓写了下一行字——
景玉卿多谢姑娘。
信手而写,一笔一划却自有掩盖不住的风骨,和某人的字当真是天渊之别。
姜如意看看字,又看看他,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从脑中冒了出来。
名为景玉卿的男子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伸手一指自己的喉头,缓缓摇了摇头,面上却仍带着温柔如水的笑容,彷佛在反过来告诉她,他没事的。
这样一个风采出众的男子,竟然不能开口说话,难怪只能可怜巴巴地沿街卖字……姜如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此时,阿飞拿着稿子冲进来,打破了僵局,「姜姜,姜姜,我刚才突然有了新的灵感,又写好了一段,你快帮我看看!」
「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看,下次看!」
姜如意今日的双眼已经不堪重负,闻言吓得一个激灵,立刻逃也似的溜了。
临走前,她飞快地扫了景玉卿一眼,只见他温和而沉静地站在原地,一双眼,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纵然穿着一身质料极为普通的白衣,也掩盖不住那久在诗书中浸染出的清雅温润,姜如意不禁感慨,景玉卿,景玉卿……名字好听,人也好看,可惜是个可怜人。
回到脂粉铺,姜如意开始干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之一——算帐。
好好扒拉了一下林家这笔订单的收益,她禁不住两眼放光,抱着帐本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最后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承尘傻笑。
净赚五十两银子!妈呀,她这是要发了!
距离林小姐成亲还有一个月,从阿飞那儿定的多为后期添加的香料和药材,中间的这半个月她刚好可以用来制作底粉,时间倒是刚刚好。
在这个相对闭塞朴实的小城里,女子不曾见过胭脂水粉,自然也不会想要去了解它们的用法和益处。而林家婚礼声势浩大,珍珠粉作为礼品被广泛送出,相信会让很多人改变原有的看法,林小姐脱胎换骨的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明。
实则相对于挣钱,这开设脂粉铺对于姜如意而言,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只是她从未与人提起过罢了。
第二天一大早,把照顾生意的活儿交给季十三之后,姜如意就带着阿黄和小明精神抖擞地开了工。
一大早街上没什么人,季十三在前头铺子无聊地打了几个哈欠,就听见后院一阵阵劈哩啪啦,叮铃咚隆的异响,他忍不住凑到后院看了看,见阿黄和小明在姜如意的指挥下,一人抱着一个大麻袋从杂物间里走出来。
阿黄身体瘦弱,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就连人带袋一起滚到地上,麻袋开了口,里面许多黑漆漆的颗粒滚了出来。
季十三手伤未愈,帮不上忙,只能上前扶了他一把,顺势捡起一个看了看,只见那东西模样跟花生似的,但个头只有花生的一半,试着捏一捏,外壳还挺硬。
「这是紫茉莉子,做珍珠粉的原料。」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季十三一回头,只见姜如意拿着个簸箕,正站在自己身后,簸箕里装的也是同样的东西。
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的短衣,头发束在脑后,衣袖也高高挽起,这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能干的小主母。
只不过,此刻她一双大眼睛里闪着过分明亮的精光,看得季十三莫名有些心慌,因为他分明从这双眼睛里读出「老娘要发了」的狂热讯息……
沉迷于挣钱的女人真可怕……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你这颗别浪费了,都是能变成钱的!」姜如意抬手从他手里夺过那一颗紫茉莉子,顺手扔进怀里的簸箕中,然后在木桌边坐下。
季十三跟过去,只见她把一颗紫茉莉子放到案板上,用小锤子敲击几下,黑漆漆的外壳很快破开,露出里面白色的果实。
一想到大笔银子即将入帐,就连季十三也变得顺眼了许多,见对方露出好奇之色,姜如意动作熟练地把果实倒进一个小碗里收集起来,解释道:「回头把这些籽蒸熟,用药杵捣成细细的粉末,再晒乾,便是这珍珠粉的底粉。」
季十三自认为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亲睹过这样的手艺,不免有些讶异,「我今日才知,原来珍珠粉并非用珍珠所制。」
「宫中传出的方子,确实有以珍珠为原料的,叫做宫粉。效果倒是不错,只是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自然也无法流传开来。」姜如意闻言笑起来,边忙碌边道,「除此之外,也有以铅为原料的胡粉,以汞为原料的轻粉,只是此二者多少有些毒性,用多了会损伤皮肤,不如这紫茉莉子来得天然纯净。等阿飞那边的药材和香料送来了,同样碾成粉末,添加进来,不仅能美白,还有养肤的功效。」
季十三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不由得笑问:「你是如何想到学这门手艺的?」
姜如意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却很快笑道:「小时候家中做药材生意,我自幼便与药材为伴,时日久了,自然便认得了许多。加上偶然在医书上看到以药养颜的方子,自己稍作琢磨,便无师自通了。」
季十三何等玲珑心,听她说得敷衍,必有不愿提及的过往,便也不再多问,只揶揄道:「闹了半天,娘子这是在变相夸自己聪明。」
姜如意脸色微窘,刚要出言反驳,却见他微微俯身,凑近她几分,轻笑道:「不过,我家娘子确实聪明,人也好看,倒也无须妄自菲薄。」
那模样,倒像是夫妻二人之间的私房话。
而很快铺子似乎有客人来了,季十三立刻站直了身子,迎了出去。姜如意怔怔地坐在原地,只觉得「我家娘子」四个字带着滚烫的热度,还流连在她的耳畔。
可恶,这人才来几天啊,「娘子」什么的竟然就叫得这么顺口了!
她狠狠地甩了甩头,拿起一颗紫茉莉子用力敲碎,好像这是季十三的脑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把刚好路过的阿黄吓得原地跳起。
姜如意看着他,朝外面努努嘴,意思很明确: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盯着!
阿黄会意,忙拉了还在发呆的小明,蹑手蹑脚地跟上去。
第二章 意图找出他破绽
阿飞果然很大力相助,不足半个月便派人带来了消息,说药材香料都已备齐。
姜如意赶忙让阿黄和小明去取了回来,自己又是一阵闷头挑拣、研磨,外加调配比例,和已经处理好的紫茉莉子粉末混合在一起,放在日头下晒乾。
这些都是极为精细的手艺,过程中稍有不慎都可能影响成品的品质,故而自始至终她都是亲力亲为,并且全身心投入,半点也不敢马虎。
毕竟,这可是开业以来最大笔的生意了。
至于铺子里的常规生意,姜如意都交给季十三管了。倒也不是因为对他多么放心,而是铺子里一天下来也实在难有几次「常规生意」,冷清得都快要成为麻雀的遛弯场所了。
再说了,还有阿黄和小明这两个忠实眼线在,姜如意想了想,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如此忙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在距离林家大婚还有五天的时候,姜如意将最后一点珍珠粉装进玉簪花中,又用红绸将花尖系好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大功告成!
以玉簪花作为装粉的容器,是她小时候在书中看到过一种熏粉之法,如此天长日久,花气沁入粉中,取用之时便会馨香扑鼻,故而又名「玉簪粉」。
林家乃是城中大户,其赠礼自然也得包装得精美些。以玉簪花为容器的珍珠粉,不仅能以花养粉,同样也十分美观,一定会深得女宾的喜爱。
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院子里,如同镀了金一般,将她的心情也照得金灿灿的。
她已经想好了,这经过她调整改良之后制成的珍珠粉,就命名为「姜氏珍珠粉」好了。趁着这次林家大婚的机会,还能向所有人广而告之一番,日后作为姜记脂粉铺的招牌产品是最好不过。
将装着两百个花苞的箱子小心盖上,贴上写着「喜」字的封条,姜如意这才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而她刚走进前院铺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掉了下巴。
那里也有个人在伸懒腰,只不过处境要远比她舒服得多。
季十三懒懒地靠在躺椅上,阿黄和小明一边一个,给他摇蒲扇的摇蒲扇,捏肩捶腿的捏肩捶腿,两人配合默契,争先恐后地拍着马屁。
「十三哥,你看这风力如何,够不够大?」
「十三哥,渴不渴,要不要我去给你倒杯茶?」
猛然见姜如意出来,两人吓得赶紧停下动作,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裤子上乱蹭。而被伺候的某人倒是泰然自若地冲她一笑,「娘子这是出关了?」
半月前,他已无须绷带,但左臂的动作仍有些不便。
姜如意眼风扫过狗腿二人组,哼道:「要是出来得再晚些,恐怕就要错过一出好戏了。」
季十三笑咪咪地站起身,面色不改,「如果娘子爱看,我们什么时候都能演。」
姜如意承认,论脸皮厚度,自己绝不是这人的对手。
刚要出言损他几句,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声量还不小,窘得姜如意一张脸立刻红了起来。
季十三笑容更盛,道:「开饭吧,等娘子许久了。」
几人走到饭桌前,香煎茄片、白玉翡翠、水煮肉片……一道道菜端上桌的时候,姜如意惊呆了,阿黄和小明的厨艺她是知道的,充其量只能用「能吃」两个字来形容,而她自己的也好不了多少,故而平日里也不怎么挑剔。
而眼前这些,虽然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但光是看着闻着,就让人口水直下三千尺。
狗腿一号阿黄介绍道:「这可是十三哥带伤亲手做的,说要犒劳掌柜的出关!」
狗腿二号小明补充道:「做好有一阵子了,一直放在蒸锅里不让我们碰,说一定要等掌柜的出来才能吃!」
姜如意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十三,后者则毫不谦虚地一撩头发,得意一笑,「跟村里的大厨略略学过几招,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不过娘子若是要夸,我勉强听听也行。」
姜如意:「……」
看在这菜色香味俱全的分上,她决定不跟他计较!
一顿饭吃得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饭后,姜如意继续化身狼虎与风云,把两条狗腿卷到了后院无人的角落。
「说好的方方面面无一遗漏地盯梢,不让他在眼皮底下翻出花儿来呢?」姜如意拿着一根擀面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掌心敲击,「这才一个月,我怎么看他不仅开了花结了果,你俩还在旁边巴巴给人家浇水施肥呢?」
「店里没什么生意,我俩天天盯着十三……哦不,季公子也挺无聊,就、就跟他聊了起来,」阿黄说起季十三,眼睛立刻亮了亮,「结果没想到,季公子竟然是个情场高手,还很乐于助人!听说了我和金莲的事情,他立刻帮我分析了这么多年追不到她的内在原因,分析得太深刻太透澈了,让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醍醐灌顶!」
金莲乃是东街杀猪家金屠户家的女儿,生得膀大腰圆,怒目横眉起来,旁人都要抖两抖,一把杀猪刀更是舞得虎虎生风,寻常人见了她恨不得有多远滚多远,唯有乾瘪瘦弱,小鸡一般的阿黄在见到她第一面之后,便深陷爱河,不可自拔,即便苦追多年屡屡被打,也依旧九死而不悔。至于此段感情因何而起,乃是武陵城中的一大未解之谜。
「所以他就成你十三哥了?」姜如意简直要气笑了。
「他说了,只要日后我按照他说的方法来,金莲一定会倾心于我!」阿黄意识到自己太激动,又往后缩了缩,弱弱道:「掌柜的,我对金莲的一片真心,你、你是知道的!」
姜如意无语,只好转向小明,没好气地道:「你呢,你又是要追谁?」
不同于阿黄的矮小瘦削,小明身量奇高,手长脚长,块头还不小。他平日里总一副气吞山河,要干大事的模样,并且还为此做了十分奇怪的筹备——买了一柜子花花绿绿的衣衫,说是等发迹之后就不愁没衣服穿了,堪称标准的「傻大个」。
面对姜如意的质问,小明一拍胸脯,不以为意地道:「掌柜的,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的俗不可耐吗?被区区儿女之情左右志向,这绝非大丈夫所为!」
「那你为什么凭空多了个『十三哥』?」
「自然是因为英雄惜英雄!」小明得意道,「季公子慧眼如炬,一眼看出我虽在樊笼,却不是凡夫俗子,为了表示对我的赏识,他说每月额外给我发二两银子工钱,只有这个价钱才配得上我的才能!」
姜如意翻个白眼,「所以……其实你就是被他花钱收买了呗。」
小明脸色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显然这才发现事情的真相。
姜如意深深地觉得,自家这两个笨伙计没有被人拐走卖掉,已实属幸运。
「罢了,你俩明天先给我把珍珠粉送到林家去吧,」她扶了扶额,一指角落里的箱子,道,「记得告诉林小姐,为了让香气更加透澈,最好等到成亲当日再打开。」
阿黄和小明也觉得理亏,闻言忙不迭地应声,旋即一阵烟儿似的溜走了。
姜如意托腮坐在桌边,目光从两人离去的背影上收回,又看向季十三房间所在的方向。
竟然这么快就把她派去的眼线搞定了,果然她没猜错,这季十三不是省油的灯!看来还是得靠她亲自出马才行了。
次日一早,阿黄和小明就颠颠地去了林宅,很快便带回了两个特大好消息。
一个是林小姐自从用了从铺子里买来的胭脂水粉之后,深得家中上下好评,不仅痘痕全都不见了,整个人还变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正因如此,她一高兴,就吩咐管家收下珍珠粉后,就直接付了全款,甚至都不曾开箱验货,这便是第二个好消息了。
没想到这个林小姐竟然如此豪爽大方,姜如意开心得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接过两人递上的银子,当即道:「事情办得不错,这个月给你俩涨月钱!」
阿黄和小明欢天喜地地去了,姜如意抬眼朝前院铺面望去,今日铺子里难得有了一位客人——书坊老板娘方晚晚。
对于这数日难遇的客人,季十三自然是亲自出马,热情接待。此时此刻,他正舌粲莲花地向方晚晚推销口脂,已然颇有几分当家做主的架势。
由于前几日小明在生火的时候不慎把蒲扇烧了个窟窿,季十三的日常装备也不得不有所变动,改成了一把纸折的小摺扇,上书一个「帅」字。那字为他亲笔所提,笔划歪斜,姿态扭曲,丑得十分引人注目。
方晚晚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唇色,面颊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时不时还偷眼瞅一下季十三,那目光可谓是缠缠绵绵,含情脉脉。
见状,姜如意不由得蹙起了眉。
她对于季十三这种出卖色相卖货的行为没什么意见,但季十三其人,却不免越来越让她产生怀疑。
之前她全身心地忙于制粉,无暇顾及他,此刻越想越觉得,这人来了才多久啊,就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不仅抬抬手就把阿黄和小明给收入麾下,还深得街坊邻里的一致好评……这哪儿是普通百姓啊?普通百姓有这么万人迷的吗?她得亲自探探这人虚实。
忖着如何行事,却见季十三忽然抬眼,笑咪咪地朝这边看过来,姜如意正觉得莫名其妙,下一刻,他已抬腿迳自走了过来。
季十三伸手抬起她的下颚,微微垂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很快,他将另一只手中的口脂涂抹在她的唇上,动作轻缓,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唇上的触感轻缓而柔软,一下一下,如在心尖,两人的距离从未如此近,近到彼此的气息都可以清晰感知。
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姜如意站在原地,呆呆地和他对视着,忘了做任何反应,只觉得脸有些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季十三松开了手,展颜一笑,回头道:「方姑娘,你看,不同人的唇色有异,显色便会有些不同。这麻辣烫色涂在你唇上虽好看,但涂在我娘子的唇上……」他眯着眼,重新看向姜如意,「哎呀,好像更好看了呢。」
听闻娘子二字,方晚晚面色明显白了白,道:「原来、原来你是姜掌柜的相公啊。」
「是啊,」季十三轻松道,「所以,这口脂你若是要送朋友,不妨带她亲自来试试,在下定能帮她挑选出最合适的颜色。」
方晚晚此行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草草敷衍了一阵,便失落地离开。
姜如意回了神,不由得冲季十三高声道:「你、你刚才那是干什么?」
「展现恩爱啊,」季十三耸耸肩,无比坦然,「那丫头第一次来,好像以为我是店内伙计。我得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名草有主了是不是?万一她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从此不可自拔怎么办?」
话是没错,但从他本人口里说出来怎感觉这么贱呢?
「好不容易才有一单生意,哎,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姜如意捂着心口,一阵肉疼。
季十三却笑道:「人虽走了,可生意却没丢。」
姜如意疑惑地看着他。
季十三走上前来,拉过她的手摊开,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姜如意低头一看,是一支口脂和一小块碎银。
「口脂我已买下,」季十三眯起眼,眼底笑意渐浓,「东西赠与娘子,收入上交。」
姜如意脸忽然就热了起来,这一瞬间,她好像有点能明白为什么城里男女老少都对他一致好评了……即便知道他是在演戏,这百转千回的套路也让人招架不住啊!
季十三将姜如意的反应收入眼底,忽又微微俯身,在她耳畔悄声道:「为夫可是自律得很,娘子大可放心。」
说罢,他又是一笑,转身招呼生意去了。
姜如意站在原地,只觉得心潮翻涌,努力地平复下来,再回味了一下季十三最后那句话,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怎么听着好像是在让自己不要吃醋?她哪里吃醋了啊!
但很快,她想到刚才自己皱眉盯着季十三和方晚晚说话的情形,脑中一个晴天霹雳。
好似,还真挺像……
难怪那时候季十三看向她的目光那么意味深长,又那么沾沾自喜。
姜如意无语扶额,这误会可大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即便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也无法阻止姜如意一探季十三虚实的决心,为此,她还精心筹划了三个方案。
方案一,方方面面绝不遗漏盯梢法。
此法法如其名,简单粗暴,无甚技巧可言,唯持久二字而已。简而言之,谁先耗不过,谁就输了。
于是第二天,姜如意只干了一件事情——假装忙碌,暗中盯梢。
季十三在门口和人闲谈,她就躲在窗户后东看看西瞧瞧;季十三做饭,她也找各种藉口在门口晃悠,时不时探头探脑;就连季十三去茅厕,她也要跟到后院,拿根扫帚扫空气。
然而一整天下来,非但没有抓到季十三的任何把柄,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更可气的是,她还很多次地偷听到季十三向人「发牢骚」——
「我家娘子别的都好,就是太黏我了,一刻都离不开我。哎呀,娘子太爱我了怎么办,真伤脑筋……」
客人们闻言,举目四顾,果然发现姜如意就在几步开外擦门框,便立刻笑道:「季公子,你这分明是在炫耀,过分了哈!不过您家里这位……我之前倒也听书坊的方晚晚说起,娘子在意你那是好事啊季公子,有福气有福气!」
「哪里哪里,也可能是区区不才,一不小心魅力大了些,实在不是故意为之啊。」
姜如意险些扯烂抹布,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自己的风评严重受损,姜如意真的很想冲上去揍他,但转念一想,那岂不是等于不打自招,承认自己在偷听吗?
承认偷听倒也不打紧,关键是,这无异于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确实黏季十三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姜如意七窍生烟,却只能在心里狂念忍字诀,咬牙切齿地对着柜台一通猛擦,差点没把台面擦掉一层皮。
当晚,她就拿出自己写计划的小册子,在「方案一」上愤愤地画了个叉。
这季十三不是省油的灯,图省事儿果然不行,必须用狠招了!
方案二,防不胜防突然试探法。
此法的核心要点,在于身临其境地试探对方。无孔不入,突如其来,让对方防不胜防,从而露出破绽,而成败与否,就在于「快、狠、准」三字。
故而次日,姜如意早早就来到前头铺面,若无其事地揪起小板凳上的季十三,故意挤出娇滴滴的声音道:「相公,今日天气好,陪我出去逛逛嘛。」
季十三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但很快恢复了笑容,「娘子想去哪儿,我自当奉陪。」
于是两人将空空的铺子交给阿黄和小明,便一道出了门,到了人多的地方,姜如意还故意挽了他的胳膊,模样十分亲热。
「我俩难得一起出趟门,不能显得太生分,否则会被人看出破绽!」对于这番举动,她如此解释道,与此同时却不忘偷偷观察季十三的表情,然而后者笑得一脸轻松,举止并没有任何拘谨之处。
看样子倒不像是没和女人打过交道的愣头青,莫非当真如他所言,从小就挺受欢迎?
姜如意在心里默默排除了几个怀疑的选项。
一路上,姜如意拉着季十三东逛逛西逛逛,买了些小玩意,又同街坊们寒暄了几句,看似信马由缰,实则遍地挖坑。
比如,走得好好突然绊他一下,以测试他会不会武功;比如,在书坊拿诗集假装看不懂,从而考察他的才学;比如,故意挑很贵的东西买,从他的反应判断财力到底如何。
最终的测试结果是,季十三不仅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琴棋书画还样样知道些,唯一的缺点是不会武功,甚至还有有些笨手笨脚。
综合才华高外加有钱,出身定然十分优渥……姜如意脑中飞快地分析了一下,觉得此人不是宫里出来的王公贵族,便是出自民间的富贾之家。
她心念一转,便忽然又嚷嚷着肚子饿,把季十三拉到一家米粉摊,轻车熟路地道:「黄老伯,来两碗螺蛳粉!」
「螺蛳粉?」黄老伯似乎很意外,道,「今儿奇了,丫头你怎么突然……」
姜如意赶忙打断,「那个……和我相公出来转悠转悠,这不,第一个想着的就是您这儿的绝活了吗!黄老伯,赶紧的吧,我们都饿了!」
「几天不见,丫头都有相公了啊!」黄老伯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和季十三打了个招呼。
姜如意让季十三在座位上等着,自己则神神秘秘地跑开,回来的时候,两碗螺蛳粉已经摆上了桌面,那味儿……可以说是「香飘十里」,引得路人都捂着鼻子绕道。
季十三正探头探脑地朝碗里看,冷不防的,视线里多出另一只碗和一个小碟子,碗里面装着几块儿油炸的豆腐,碟子里则是几块小小的腐乳。
螺蛳粉、臭豆腐、腐乳……重口味三宝集聚一堂,冲击力果然很不一般,姜如意自己都感觉嗅觉遭到了残酷的凌虐,但她还是挤出了笑容,用筷子夹了一块臭豆腐,在腐乳碟子里使劲搅和了一阵,确保每一个地方都沾上了,然后直愣愣地送到季十三嘴边,道:「臭豆腐蘸上腐乳,可好吃了,相公你一定要尝尝!」
她仔细想过了,王公贵族金尊玉贵的,桌上那些东西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下得了口?而民间商贾有的白手起家,自然没有那么娇贵,所以拿这些东西试一试,就能进一步缩小怀疑的范围了。
当然,姜如意不会承认,她主要是想拿这几样东西恶心一下季十三,其他的都是浮云。
在看到某人面对着筷子尖尖皱起眉的时候,她脸上的得意差点都要绷不住了,然而下一刻,季十三却一口将东西吃下,咀嚼之后眼睛亮了亮。
「这东西虽有些难闻,味道竟然很不错!」说着,他还主动伸出筷子又夹了一块。
怎么跟想像的不太一样……也许是他这人口味奇特?
她不肯放弃,忙清了清嗓子,又道:「别光吃臭豆腐啊,螺蛳粉都凉了!」
季十三点点头,立刻听话地开吃。姜如意探头观察他的表情,却见他一口接一口的,筷子都没停过,显然对螺蛳粉的味道不仅不反感,还很享受。
姜如意有点懵了,她精心挑选的三样东西,竟然一个都没有恶心到他……这人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呢!
此时,季十三却想起什么,看向她道:「娘子怎么不吃?不是饿了吗?」
「好、好的……」
为了不露出破绽,姜如意只好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面对了自己的那碗螺蛳粉。
这玩意儿她以前尝试过一次,几乎是死里逃生,从那时候见了螺蛳粉的摊子都是有多远躲多远,谁能想到今天为了试探季十三,还得舍命陪他一起吃,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什么?不对,对方根本就没伤到,完全是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如意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不是自己在套他的底吗,怎么现在反而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而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夹了一筷子还没入口,就已经被熏得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狂飙。
这味儿也太重了吧!虽然知道这东西有人喜欢有人厌,但姜如意还是深深地觉得,屎的味道可能也不过如此……
季十三见状忙起身,一脸关切道:「娘子这是怎么了?我看你爱吃螺蛳粉,还特地跟黄老伯说,给你这碗加了双份的料呢。」
姜如意惊愕地瞪大眼,气得瞬间起身,忽然明白过来,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好吗!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娘子这是怎么了,是螺蛳粉不合口味吗?」季十三依旧表情纯良,但说话时眼底已有些笑意浮动。
姜如意算是明白啥叫哑巴吃黄连了,却只能狠狠一跺脚,道:「饱了,回家回家!」说罢转身就走。
黄老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疑惑道:「这还没怎么吃呢,怎么就饱了,是我这螺蛳粉有什么问题吗?」
季十三将铜钱留在桌上,宽慰道:「您这螺蛳粉做得十分正宗,并不亚于『庄林记』的味道。」
「当真?」黄老伯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庄林记』可是螺蛳粉的金字招牌啊,只是听说那里的螺蛳粉要二钱银子一碗,只有有钱人才吃得起呢!季公子,你去过?」
「在那儿做过一阵帮工,混口饭吃罢了。」季十三轻描淡写地一笑,转身告辞。
另一边的姜如意气冲冲地走了好长一段路,回头一看,发现并没有人追上来,不觉越发气恼。
此时,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声,她伸手揉了揉,才想起今天自己还一顿正经饭都没吃上呢。
左看看又看看,发现包子铺就在附近,她便立刻兴冲冲地过去,道:「庄大哥,来两个包子!」
包子铺的庄大哥为人热情,动作麻利地给她包好。然而姜如意把手往腰间一摸,这才发现,她今天净想着试探季十三去了,压根没带钱!
「那个,我今天不巧,出门太急……」
她正支支吾吾地想着说辞,冷不防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出门太急,连相公都落下了,是不是?」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把两枚铜钱放到了摊子上。
姜如意惊讶地回过头,见季十三就站在她身后,正笑咪咪看着她,她眼睛亮了亮,但很快想起自己还在生气,便又鼓了腮帮子,抓起包子就走。
季十三懒懒地跟在她身后,道:「生气了?」
姜如意狠狠地啃了一口包子,「才没有呢,我自作孽不可活,我生什么气啊!」
季十三笑起来,「我懂了,姑娘家说『我没生气』,就是『我生气了快来哄我』的意思,是不是?」
姜如意:「……」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人怎么什么都懂……
见她不说话,季十三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厉害了,什么都会,而且还很有钱,所以对我的身分有所怀疑?」
想法被他如此直接的点出来,姜如意始料未及,被口里的包子狠狠呛了一下。与此同时暗自庆幸,还好没做更多蠢事,要不然被坑的肯定还是自己……
「其实,我哪有你想的那么神,」季十三笑了笑,声音轻缓了一些,「不过是见识过巅峰,也见经历过落魄,所以比旁人要多几分阅历罢了。」
姜如意闻言,不禁扭头看了看他。
他正举目看向前方,眼中似乎隐隐涌动着不与人言的沧桑和复杂,这让向来脸上带着笑,没个正形儿的他,显出了少见的深沉模样。
见识过巅峰,也经历过落魄……姜如意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忽然明白了,看来这季十三果然如自己之前所猜测的那样,是个家道中落的贵公子。
她便没有再问他究竟经历过怎样巨大的人生跌宕,这种追根究底无异于戳人旧伤疤。
于是,气氛骤然沉默下来,青石板的长街上,只余下两人一长一短的影子,以及脚下那笃笃的跫音。
直到季十三再度开口,声音恢复了几分戏谑,「不知道我这番推心置腹的招供,有没有打消娘子心中的疑虑?」
「勉勉强强吧……」姜如意斜睨他一眼,「还不知道你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呢。」
季十三笑了笑,并未再申辩,只道:「说起来,我有些好奇,你之前究竟怀疑过我是哪些身分?」
姜如意清了清嗓子,如实道:「武林高手,王公贵族,通缉犯……」
季十三似有些惊讶,「前两个倒还挺符合我的气质,可通缉犯又是什么情况,我这么英俊潇洒,哪里像罪犯了?」
他带着伤偷偷摸摸跑到她这里来,正常人都会怀疑他是通缉犯吧!
而她还没来得及回嘴,那厢季十三已经摆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伸手点了点她,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暗示我,太过英俊也是一种罪!」
姜如意:「……」
她已经开始怀念那个有些深沉的季十三了……这人能正常得稍微久一些吗?
折腾了一整天,姜如意感觉自己都快散架了。
回到铺子后,她吃过晚饭就直接回了房,一觉睡到大半夜,刚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隐约脚步声。
阿黄和小明住在另一头,怎么着也不会经过这儿,这声音必然出自是季十三。
姜如意立刻睁开了眼,瞌睡一扫而空。
她虽然说信了季十三的话,但不代表对他就已经没了戒心!
这就是她还没用上的方案三——虚虚实实打太极法,即假意与对方和解,只为趁对方放松警惕时,精准地寻找到破绽。
这不,才刚回来,某人就按捺不住有所动作了!
寻思马上出去可能会被人发现,姜如意屏息等候,直到外面的动静远了些,才起身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朝季十三所在的客房走去。
客房亮着微弱的光芒,里面更是窸窸窣窣地传出些动静,十分可疑,姜如意蹲在门口,耳朵死死贴着门缝,想要听得清楚些,不料门根本没锁,她一压,整个人直接滚进了房间,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
房间里水雾弥漫,季十三正坐在浴桶里,舒舒服服的泡着澡,他上半身裸露在外,凝着水珠,一眼看去,手臂到胸腹的线条肌理分明,结实有力,竟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体格。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这么一幅画面,姜如意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季十三倒不见半点慌乱,反而双手搭上浴桶的边沿,笑咪咪地道:「娘子若是想看为夫,光明正大地看便是,何必躲在门口偷偷摸摸?」
姜如意闻言,立刻便明白过来,他泡个澡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根本就是为了故意引她过来,自己这几天的偷窥行为,一样也没逃过这厮的眼睛!
想到这里,姜如意窘迫得涨红了脸,却还是嘴硬道:「少自作多情,我、我只是不小心走错了房间!」
季十三也不戳破,继续笑咪咪地道:「欢迎娘子多多走错。」
姜如意不愿再和他废话,强自镇定地扔下一句「我回去了」,转身就往外走,可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却见阿黄和小明急匆匆地往这儿跑。
「掌柜的,你在哪儿!不好了,出大事……」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到了正在泡澡的季十三,以及正欲仓皇离去,神情娇羞、面色红红的姜如意……这场景,若是「文豪」阿飞在场,怕是能一挥而就出一本书。
果然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从惊奇变为了然。
而就在这功夫,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也跟了过来,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很快也露出了同样意味深长的表情。
姜如意恨不得马上晕倒以缓解此刻的尴尬,然而等她看清家丁身后的一口箱子时,不禁瞪大了眼,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
这不是她昨天才送去林家的箱子吗?就连封条都还完好无损。
这时,家丁已然开口,「掌柜的,小人奉小姐之命,将珍珠粉如数奉还。」
姜如意如堕五里雾中,「怎、怎么回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咱们小姐不成亲了,」家丁道,「小姐说事已至此,珍珠粉留着也无用,索性还给你们,银子什么也不必退了。」
不成亲了?姜如意起初惊讶,随后疑惑,这都不算大事,那在林家究竟什么才算大事……
而这时,季十三也已然更衣完毕,衣冠楚楚地加入了对话,「如此突然,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也不算什么大变故,就是小姐突然不想成亲了。」家丁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说起此事面不改色心不跳,「天色已晚,小人这便告辞了。」
「等等……」
姜如意回过神来,还想说什么,那家丁的身影已然步入夜色中。
季十三送了家丁几步,及至回来,却见姜如意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装着珍珠粉的箱子被她打开,里面的玉簪花苞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月色如水,流淌在花苞上,衬得它们越发娇嫩如初。
她伸手拿起一朵,轻轻地摸了摸,眼底浮现出爱怜又惋惜的神色,最后叹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物归原位。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现在怎么突然失落了起来?季十三不禁疑惑。
阿黄和小明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见他回来,立刻投来求救的目光,季十三用目光示意他们离开,自己则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这样的姜如意,季十三当真还未见过。
片刻后,他忽然一笑,若无其事地走到姜如意旁边坐下,笑嘻嘻地道:「钱也挣了,货也还了,这样划算的买卖竟然让咱们给摊上了?你说,我算不算是你的锦鲤相公?」
他本欲逗姜如意开心,可姜如意垂着头,却依旧神情恹恹。
「能挣钱固然好,只是……原本,这或许是个能让脂粉铺声名大噪的好机会。」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低了几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了。」
姜如意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当她看到自己亲手包好的花苞就那么寂寞地躺在箱子里,才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心里的遗憾惋惜,其实是要远远大过喜悦的。
口脂,胭脂,眉黛,珍珠粉……这些东西,看似修饰女子的容貌,实则同样雕琢了她们的内心。女子因它们而美,因美而自信,因自信而容光焕发,脱胎换骨,就像林小姐那样。
它们值得被更多人知道并喜爱,不应该就这样在黑暗里尘封,而林家这样豪门大户的婚事,本该是一次最好的,让人知道了解并喜爱它们的机会。
而如今,只剩下功亏一篑的挫败。
见姜如意情绪低落,季十三微微敛了笑容,却没说话。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这个小姑娘有话想要倾诉。
纵然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平日里又一副风风火火的能干模样,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果然,姜如意默然半晌后,低声道:「上次你问过我是怎么学会这门手艺的,其实那时候,我说的并不是实话……」
「哦?」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姜如意缓缓道,「从记事时起,我便在慈幼堂长大。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她生得乾瘪瘦小,面色枯黄,因而经常遭到其他的孩子的欺辱,骂她个子矮、骂她难看,用笔墨画花她的衣服,往她的饭菜加辣椒……我目睹着一切,无能为力,却也不甘。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藏书阁里发现了一本医书,其中许多篇目提到了以药养颜的法子,我便没日没夜地翻看那些书,想把每一个字都烙进自己的脑海中……我寻思,只要能她变得好看,就不会再受到旁人的欺辱。」
说着,她抬眼看向远处如墨的夜色,深藏在记忆中画面隐隐浮现,投在夜幕之中——
「哇,丑八怪来了,大家快跑!」
「哭什么哭?哭得再狠你也不会变好看啊,大家说是不是?」
「丑八怪,衣服上的大王八好看吗?咱们可是照着你的模样画出来的呢!」
季十三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许久后才道:「后来呢?」
「那些医书哪有这么好背,再说,就算背熟了也没有药材给我去实践啊,」姜如意突兀地笑了一声,语气中有些故意为之的轻松,「还没等我让她变美,她就趁人不备逃出了慈幼堂。」
「你呢?」季十三想到什么,唇角上勾,「你也是逃出来的?」
「是啊,还是揣着医书走的,」姜如意耸耸肩,「那地方孩子太多了,少一个两个,也不会有人去追查。」
一个小姑娘两手空空地离开慈幼堂,这期间辗转经历了什么,不必多问也能想像。
季十三微微垂眼,「所以,你开这家脂粉铺,其实是想让更多女子变美?」
「算是在慈幼堂未能完成的夙愿吧,人人生有美丑,这是无法自行选择的,不该因此遭到旁人的欺辱。」姜如意轻叹道,「或许你会说,错的不是她,而是欺辱她的人。可我的力量十分渺小,我改变不了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我能做的只有用胭脂水粉,让生来容貌不够好看的女子从骨子里变得自信些,从而不惧旁人的嘲弄。」
夜色中,姜如意面容如银盘一般皎洁圆润,一双眼更是明亮非常,彷佛映入了星辉万千,季十三一瞬不瞬地看着,下一刻,忽然笑起来。
他霍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不早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干、干什么?」姜如意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替我家娘子完成心愿啊,」季十三扬眉道,「林家的婚事不是日日有,但让脂粉铺声名大噪的机会,倒也不至于千载难逢。」
说罢他打了个哈欠,直直地往外走。
姜如意怔了怔,刚要发问,却见他站定了脚步,于满身的夜色中回头看她。
「说起来,我曾听说,南方有一种鸟名为鹄,小时形貌丑陋,毛色棕灰,常被人当做野鸭驱赶,而此鸟长成后却脱胎换骨一般,雪颈霜毛,清贵出尘,再无人敢轻视半分。」他微微眯起眼,笑道:「我觉得你那个朋友,幼时相貌或许平庸了些,但长大后定然十分好看。」
姜如意面上忽然一热,仓皇道:「你都没见过她,怎、怎么知道?」
「猜的,」季十三粲然一笑,「因为我有个朋友,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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