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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试阅] 梦南迪《王妃就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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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4-13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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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试阅] 梦南迪《王妃就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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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1年03月31日
【内容简介】
本王妃天下无敌,位及一品军侯,不服来战!
小王爷点头如捣蒜:我家王妃就是狂~
国师一句「有她在定能护大梁百年安稳」,
她宋凛就失去太傅千金的身分,成了皇家的刀,
并且当上令朝臣百姓闻风丧胆,手掌重权的武德司掌司,
谁知皇帝乱点鸳鸯谱,指婚一个纨裤小王爷当她夫君,
本想着井水不犯河水,但撞到头醒来的小王爷却变了个人,
被她调戏两下就脸红,对她关怀备至,替她的旧伤寻医问药,
对她的小秘密无比熟悉,知道她怕苦药,知道她不吃杏,
眼中深情不似演戏,甚至主动挑衅,要她解开他身上的谜团,
这男人勾起她的兴趣,若他搞鬼她不介意宰了他当寡妇,
然而查着查着,她竟发现他像极了一个去世多年的故人……
第一章 与太子的交锋
「我说,七皇子您这是何必呢,先不说您这千金之躯,单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您也不能说跪便跪不是?」
宋凛背靠在太师椅上,右腿搭在左腿膝盖上高高跷起,右手握着黑金铁尺撑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玩世不恭居高临下打量着大牢里的男人。
太师椅是宋凛命人特意从堂内搬来的,毕竟面前跪的是皇子,她也得把武德司的地牢弄得体面一些才成。
「掌司大人,宋大人,饶了我吧,饶、饶了我吧……」男人一边磕头一边胡言乱语,头发披散,身上的华服满是尘土和褶皱,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贵气,进了这武德司的大门,他就从皇子沦为了待宰的羔羊。
武德司的地牢常年阴冷潮湿,见不得阳光,再加上周围的牢房从早到晚频频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还不等宋凛用刑,七皇子早已承受不住这等压力,自己吓自己,就已经神智不清了。
「哎……好好的皇子,如今这般模样,人不人鬼不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宋凛眉毛轻挑,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老顾,你说日后贵妃会不会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啊。」
大牢里的男人神智不清,只是一味的冲着宋凛求饶。
「不好说。」宋凛身边的男人一头白发,方脸,面容刚毅,不苟言笑。
「算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船到桥头自然直。」宋凛摆摆手,显然并未将宫里那位贵人放在眼里,「毕竟是皇家人,刑罚就免了,先关着吧,容我再去探探上面的口风。」
说罢,宋凛撑着铁尺,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摆上的尘土,「赶明儿个得让户部拨点银子了,见天的修运河,咱们武德司这个德行,瞧瞧,这灰、这股子湿气,你们说,在上面开个窗怎么样,这人啊,晒不着日头,该生病了。」
老顾是武德司的老人且一直跟在宋凛身边,深知她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就和那西北风似的,说说就过了,根本算不得数。老顾别过头去,全然没有接话的意思。
「大人,咱这是武德司,人竖着进来,都、都横着出去,还有让他们晒、晒太阳的必要吗?」守门的汉子摸摸额头,不解的说道。
宋凛啧了一声,思考了片刻,啪的一声,抬手,不轻不重的拍在汉子的脑袋上,「就你话多,但是,有道理……」她笑呵呵的说道:「打个赌,我觉得这位就能竖着出去。」宋凛抬手指着牢房里的七皇子,「二两银子,怎么样?」
令朝臣闻风丧胆的武德司掌司宋凛,朝臣在背后都称她为活阎王,如今这般贪玩小姑娘的模样若是被朝臣瞧了去,只怕会让整个金陵城都抖上三抖,不知她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大人,二两太多,要不,一两。」壮汉想了一会,他在武德司当值三年了,就没见人活着从地牢里走出去过,就算是皇子又如何,他们武德司又不是没杀过,一朝沦为阶下囚,那也只有让人收尸的分。
「成,一两就一两。」宋凛不差一两银子,她为的不过是找个乐子。
「属下同大人赌。」汉子点头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凛全然不怕七皇子听见,仰头大笑道:「堂堂皇子的命,只值一两银子,一两,有趣、有趣至极!」
说完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沿着台阶走出牢房,眼中的阴狠转瞬即逝。
武德司,大梁的监察机构,上至皇亲国戚,下到文武百官,所有人的一言一行他们皆可监察,所收集的资讯,由武德司掌司宋凛直接呈报圣上。
「大人,太子殿下已等候多时。」老顾凑到宋凛耳边低声说道。
「我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倒也不避讳。」宋凛自言自语,「这烫手的山芋,圣上扔给太子,太子就扔给我。哼,行啊,大不了就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塌了也有个高的顶着呢。」嘴上虽是抱怨着,步子却越发快了起来。
「下官宋凛,拜见太子殿下。」
武德司这种地方,就算是太子也要避避嫌,不好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换了常服,从偏门进入,太子来武德司都只能如此委屈一番。
「起来吧。」太子一袭白衣,手里端着茶碗,眉眼中带着些许的不悦,「去年的陈茶,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招待人。」太子抿了一口,强忍着吞下。
「太子殿下,下官这里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要不您去我那地牢里瞧瞧,阴冷潮湿,满地的老鼠蚊虫,柱子都发霉了,年久失修啊,保不准哪天就塌了,不过塌了也省事,里面的人啊,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也省得受苦。」
宋凛年方二十二,寻常的官家小姐们研讨诗词歌赋女红的时候,她就闷头在这武德司鼓捣她那四十九大酷刑,样样都能让人生不如死。
「你这张嘴啊,哼!」太子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说正经事,老七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将双手收到宽大的袖子里,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宋凛。
「下官?」宋凛夸张的大叫了一声,指向自己,「太子殿下,好歹我爹也是太子太傅,教了您十几年,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也有三分交情吧?七皇子您问下官要怎么处理?他不就是设宴邀请了几位朝臣吃酒吗?我还能弄死他不成?」
她和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对太子的脾气秉性再清楚不过,满嘴的仁义道德,但那颗心早就黑透了。
「要不然呢?勾结朝臣,意图谋反,还不到死罪吗?」太子冷冷的说道。
七皇子是贵妃所出,贵妃的娘家近几年在朝堂颇为活跃,暗中拉帮结派,这些太子都瞧在眼里。七皇子酒后说了几句大不敬的话,此事可大可小,太子却抓着不放,圣上也有想打压贵妃的心思,这才顺了太子的意将人关了起来,想着吓唬吓唬也就罢了。
「要杀要剐,您开心就好,不过这人,绝对不能死在我武德司。」宋凛端起她那杯茶,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我觉得这茶挺好喝的,是太子殿下嘴太刁了。」
「你真不打算帮我?」太子细长的眼睛像狐狸一般,眯起来看着宋凛,像是盯着猎物似的。
「七皇子不能死。」宋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太子越生气她笑得越开心,「最起码,现在不能死。殿下……」
她放下茶碗,「圣上年纪大了,这人啊,年纪一大,就开始顾念亲情,家和万事兴,当长辈的,哪个想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互相残杀呢?」
宋凛翘着腿,单手撑着下巴,言行中对太子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圣上不喜欢的事儿,殿下便不能干。」
「可是,你明知……」太子忽然间提高声调,不过马上又缓了过来,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贵妃的心思,秃子头顶上明摆着的虱子,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所以殿下才更不能让七皇子死,人言可畏啊,这世间哪有什么黑白,悠悠众口,殿下堵不上,日后让人在史书里记上一笔,犯得着吗?」
这话不用明说,太子自是能明白宋凛的意思。
宽大的衣袖里,太子紧握着双拳,沉默了片刻,显然宋凛的话让他犹豫了,但是……
「斩草不除根,日后便是大患。」太子对上宋凛笑意盈盈的眸子缓缓说道。
「殿下,下官是说,七皇子现在不能死,他不能死在您和我手上,我没说他日后不能死在其他人手上啊。」
太子闻言看向她,「你啊你……」与她四目相对,「活阎王的称号,果然不是白来的。」宋凛的心可黑着呢,在她眼里人只分三种,活人、死人以及将死之人,显然七皇子已经被她归为了将死之人。
宋凛撇了撇嘴,显然不喜欢这个称号,但是没有反驳什么,「那位在下官这也待了有几日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太子殿下您行行好,快些去陛下面前为您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求求情吧,抓紧把人领回去,在我这再关两天,只怕贵妃娘娘就要拿着草蓆来收尸了。」她一边摆手一边有些烦躁的说道。
「你想让我在朝臣中赢个好名声?」太子片刻便明白了宋凛的用意,他此番前来,原本是想让宋凛助他一臂之力,在武德司处理了这个心腹大患,没想到最后却被宋凛说服了。
宋凛言之有理,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国君,名声至关重要,朝堂上对此事已有风言风语,若此时七皇子真的死了,这盆脏水就算被扣在武德司脑袋上,但一定会波及东宫。
「不然呢?难道要让下官去圣上面前求情吗?」宋凛望着窗外的火红残阳,随意的问道。
太子起身,身上的戾气少了三分,「日后,还要仰仗宋掌司了。」他走到宋凛面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
他们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七皇子一定是要死的,就算宋凛此刻不办,日后也是要由她来的。
「好说好说。」宋凛抬手搂住太子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日后殿下成了下官的主子,殿下想杀谁,下官就杀谁。」武德司只听皇命,太子日后登上大位,他说东,宋凛绝不会向西。
「武德司交到你手上,父皇和本宫都放心。」太子自进门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哎,殿下放心的不是我,而是我这个女儿身。」她是女人,可以掌管武德司,却无法坐上那个最尊贵的位子,皇家人自然对她放心。
「点到即止,宋大人何必戳破呢。对了,宋大人同小王爷的婚事……」太子是记仇的性子,宋凛刚刚顶撞他,他也要想法子给宋凛找些不痛快才行。
「殿下!」宋凛咬牙切齿,一听到小王爷三个字,嘴角虽还挂着笑意,可是眼神中的阴冷却是再也掩饰不住,「殿下,下官记着当初圣上有意撮合您与我二人的婚事,要不然……」
不等宋凛说完,太子急忙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本、本宫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不等宋凛开口,急匆匆夺门而出,全然没了刚刚的泰然自若。
也是,活阎王,这世间哪个男人想娶尊活阎王回家呢?武德司掌司官阶同一品军侯,她一时也不会离开这个位置,太子若娶了她将会如虎添翼,纵使如此,太子还是如同躲瘟疫似的躲着她。
宋凛自嘲的笑了笑,她这辈子,必是孤独终老的命。
「大人,出事了!」老顾急匆匆的来到宋凛身边。
宋凛抬头望着天,「天塌了吗?我看好好的。」
「是小王爷那,大人快去看看吧。」
老顾明显有些焦急,能让他露出这般神情,小王爷肯定闯了大祸。
「谢长青。」宋凛嘴里轻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在青楼里寻乐子吗?」
「小王爷酒醒将樱桃推下了床。」
宋凛是个话痨,说上一天的话都不觉得累,老顾则是个「哑巴」,一向长话短说。
「你说什么?」宋凛大惊失色,「樱桃不是他最宠爱的姑娘吗?推下了床?他舍得?」
她扶着额头,脸色阴沉,不用老顾再说什么,迈开步子出了门,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着,「圣上、老王爷,一个个都乱点鸳鸯谱,非要将我和谢长青撮合到一起。还有太子,我帮他摆平了多少事,他倒好,等着看我的笑话,这门婚事……成,我结,大婚之日就是谢长青的忌日,老王爷等着给他这个儿子收尸吧!」宋凛越说越气。
老顾早已吩咐人备好马,两人飞身上马,宋凛还在自言自语。
「难道谢长青厌倦了樱桃?」樱桃可是她亲自挑选的姑娘,在金陵城里是数一数二的美女,「吩咐下去,再给我多找些美女回来。」
「是!」老顾点头应道。
「风流成性,一个不行那就十个,十个不行,那就一百个。驾!驾!」宋凛扬起马鞭,奔向烟花巷。
烟花巷坐落在秦淮河的内河道边上,这里是金陵城男人们找乐子的地方,无论白天黑夜永远少不了欢笑声。河边的杨柳枝轻抚着河面,河面上泛起阵阵涟漪,美不胜收,宋凛却无心欣赏这秦淮河畔的美景。
「让开、让开!」
宋凛双脚刚一落地,早已等候在此的奴仆们便纷纷上前,拨开门口的人群,为宋凛让出一条道来。
其实也用不着青楼的奴仆出面,单是宋凛那一身青蓝色的官服和武德司的威名,周围的人躲还来不及呢,就怕一不小心被找了个错处逮进去。
「哎哟,这不是武德司的人吗?」
「啧啧啧,看来有人要倒霉了,倒大楣了。」
人群中三三两两的议声,宋凛脚下一停,突然转身,眼神锁定低语的那几个人,冰冷又无情。
想起传闻中武德司的那些酷刑,那几个人顿时脸色惨白的闭上嘴,别说议论了,个个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人,您可来了,快去看看吧,小王爷今儿不对劲儿。」衣着华贵的老鸨小跑着迎上前来,「上午还喜欢的死去活来,说要将樱桃娶过门呢,晌午喝了两壶酒,不小心磕了头,吵、吵着头晕,樱桃哄着他睡下,刚刚醒来,不知怎么着,就和变、变了个人似的,二话不说将樱桃推、推下了床。」
老鸨上了年纪再加上身形臃肿,宋凛步子又快又大,她只能提着裙子边跑边说,没两句便气喘吁吁。
「变了个人?」宋凛突然停下脚步,不解的看着老鸨问道。
「对对、对,不、不、不对,人还是小王爷,樱桃一直陪、陪在他身边,哎,大人我、我也说不清,您自个儿瞧瞧吧,反正是乱了、乱了,老奴这也是没法子了,才、才让人去武德司传口信的。」老鸨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说道。
楼上早有人候着,见着宋凛来了,急忙引路,走到门前,宋凛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
进门,只见美人衣衫不整的倒在地上哭哭啼啼,桌上的果盘散落一地,床上的帘帐也被硬生生的拽了下来,床上的男人衣衫大开,露出宽阔的胸膛,靠在墙角,眉眼间褪去了平日的轻浮。
人还是那个人,谢长青没错,一副好皮囊,但身体明显被酒色掏空大半,若是再这般不知节制沉迷酒色下去,依宋凛推算,不出两年,黑白无常便应该来收人了。
可是……谢长青这张脸,宋凛熟得不能再熟,然而今日,那淡淡的冷漠与疏离,这般神情在谢长青脸上,宋凛从未见过。
宋凛大步走上前,拽出床上的帘帐,扔到樱桃身上,「出去!」这话是对樱桃说的,更是对身后的老顾和老鸨说的。
老鸨亲自搀起低声哭泣的樱桃,用帘帐将樱桃围住,跟着老顾一同出了门。
「你发什么疯?」宋凛低头打量着谢长青,单手握着他的下巴,若是换了从前,谢长青早就乱喊乱叫一番,他这副身子骨养尊处优惯了,受不得半点疼痛。
她又加了两成力道,谢长青明明是疼的,但他却在笑,不仅如此,竟还胆大包天的抬手抚摸宋凛的脸颊。
他轻轻的如同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眼中笑意越来越浓,欣喜、珍视、怀疑、不解……几种复杂的情绪揉合在一起。
宋凛审讯犯人多年,自诩看人颇准,可是这次,她却看不明白谢长青此时此刻所想。
「宋凛,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男人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苍白的面容,嘴唇毫无血色可言,明明是个七尺汉子,此时却显得分外柔弱,彷佛只要宋凛再多用一分力便可要了他的命。
「你,是谁?」宋凛声音一顿,瞪大了眼睛,看着谢长青,她不敢眨眼,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问。
「谢、长、青!」男人一字一顿的说完,舌尖轻轻舔拭宋凛乾裂的虎口。她自幼习武,一双手早已没有了女儿家的娇嫩,从手指到手掌常年乾裂。
宋凛的动作快如闪电,迅速将手收了回来,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第二章 谢长青的变化
太祖皇帝马背上夺天下,这天下今天可以姓谢,明日就可以姓张姓王,为监察文武百官,太祖皇帝创立了武德司,自创办之日起,武德司的掌司一直由宦官担当,位及一品军侯,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
仁宗年间,宦官专权,武德司掌司竟生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贼心,清宗即位肃清宦官势力,一度废除武德司,直到高宗即位,才逐渐恢复武德司的职能。
这世间,唯独女子永远也坐不上那个位子,这也是宋凛能成为掌司的原因。
谢长青慵懒的靠在被子上,迷离的望着宋凛,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玩腻了?谢长青,你喜新厌旧也该有个度,这才几天啊。」宋凛靠在椅子上,手上的黑金铁尺一下下敲着地面,发出有规律的砰砰声,这闷声颇具压迫力,听得人心头随之一紧,「无妨,我已经派人给你搜罗美人去了,不出三日便给你送来,包君满意。」她话锋一转,全然没了刚开始的责备之意。
「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咳、咳、咳……」谢长青捂着嘴轻咳了两声,重复问道。
宋凛面色如常,但是握着铁尺的手却不由得一紧,「谢长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娶,我不想嫁,这招不还是你想出来的吗?」宋凛一直将谢长青当作手掌中的玩物,但是今日,她却越发看不透他。
谢长青衣衫不整的爬下床,手里紧紧的握着一条丝巾,一步步走向宋凛,「那女人嘴上的胭脂,有毒!她,是你的人吧。」
闻言,宋凛的瞳孔为之一震。
「我死了,你大可将我的死因归咎于沉迷酒色,亏空了身体。」
谢长青小心翼翼的握起宋凛的手,将丝巾轻柔的系在她手腕上,那丝巾上一抹鲜艳的胭脂红跳入宋凛的眼帘。
「你……」谢长青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恨意,相反,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怜惜。
「我什么?」
「没什么……」谢长青摇摇头,缓缓的退到床边,扶着额头坐了下去,「美人,我就不要了,这副身体无福消受。」
「好啊,不要美人,你想要什么?」下毒之事,宋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谢长青看着宋凛,不发一言。
「行,你慢慢想,想好了随时找我,别忘记你我的约定。」宋凛站起身扯下手腕上的丝巾踩在脚下。就算谢长青发现了又如何,让他死,她有一百种法子。
「宋凛!」宋凛转身的一瞬间被身后的谢长青叫住。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把黑金铁尺便紧贴着谢长青的鼻尖,宋凛身手了得,谢长青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宋大人,这金陵城能直呼我姓名的人……你不配。」
宋凛收回铁尺,留给谢长青一个不屑的笑容,大步走出房间,根本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
「宋凛,宋凛,宋凛……」谢长青痴痴的望向门外,嘴里一遍遍的重复着宋凛的名字,「我们又见面了。」他在笑,笑得欣喜,右手抚摸着胸口,感受着心脏强烈的跳动,他们又见面了。
「说,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密室里,老鸨、樱桃,还有当时在房间内伺候的一众下人纷纷跪在地上,宋凛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欣赏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图。
「小王爷昨夜留宿在这,今儿个上午一切都很正常,如往日般吃喝玩闹,中午时,小王爷醉酒脚滑,摔了一跤,而后便吵着头疼,看过大夫后樱桃哄着小王爷睡下,小王爷下午醒来,就、就突然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先是用丝巾擦拭樱桃唇上的胭脂,而后便将樱桃推下床。」被唤作樱桃的少女如实说道。
「小王爷闻着丝巾上的胭脂,好像、好像发现了……他还问樱桃,主子是谁?」
「嗯,还有呢?」宋凛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心思都放在眼前那幅画上。
「然后……小王爷照了镜子。」樱桃回忆道。
「照镜子?」宋凛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问道。
「好、好像是……」樱桃有些不确定,转头看向身边的一名侍女,「你们注意到了吗,小王爷好似有意无意的注视着那面青铜镜。樱桃虽不确定,但感觉、感觉小王爷是在照镜子。」
身边的两名侍女思索了片刻,都不敢下定论。
「然后,樱桃便派人出来传话,老奴觉得此事不对劲,才派人去武德司请大人前来。」老鸨接着说道。
「上午还一切正常,摔了一跤便和换了个人似的,有点意思。樱桃,你可是一步都未曾离开过谢长青?」
「回大人,一步都未离开,樱桃以人头担保,小王爷就是小王爷。」樱桃不卑不亢的说道。
「老顾,你怎么看?」
老顾守在宋凛身边,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等。」
「也是,若是这一摔让小王爷的脑袋开窍了,可就不好办了……我倒也想看看谢长青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或者说,是老王爷想得到什么。」
「大人!」
「大人的意思……」
樱桃和老鸨听闻宋凛的话皆是一震,她们都未曾将此事与老王爷联系起来,就连老顾都难得的眼中流露出了异样。
「船到桥头自然直,无妨,这么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宋凛摆摆手,全然没放在心上。
「大人,樱桃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他的命,不如……」
不只是樱桃,地上跪着的一众人,她们的命都是宋凛救的,为了宋凛,她们皆可付出自己的性命。
「现在还不是时候……」宋凛制止道:「随他去吧,你们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是!」
「是!」
宋凛离开青楼时谢长青早已乘马车离开,入夜这烟花之地灯火通明,正是热闹的时候,平日谢长青每每都会在这里醉生梦死,今日这般匆匆离去,还真是不寻常。
「老王爷聪明一世,可不要在这最后关头犯糊涂啊。」
春寒料峭,夜里寒气重,可宋凛全不在乎,她和老顾没骑马,反而有三分雅兴,牵着马,沿着秦淮河缓缓向着府中走去。
「老王爷也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将儿子养废了。」老顾罕见的接了宋凛的话。
「不知,谢长青是真废还是假废啊。」宋凛踢着脚下的石子,笑意盈盈的说道:「若是真废我还能留他几年,让他在芙蓉帐里慢慢的死;若是假废,那……」
这么些年,宋凛早已学会如何掩饰情绪,生气时她会笑,害怕时她会笑,不服时她亦也会笑,百姓都说「活阎王」是凶神恶煞,可是只有和宋凛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就连杀人时,宋凛都是笑着的。
「日久见人心。」老顾冰冷的声音传入宋凛耳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顾啊老顾,你啊……对了打赌那一两银子记得给我收回来,不出三日,太子定会去接人。」宋凛突然想起白天里的赌约,论赌,她宋凛还未曾输过。
「是,大人!」老顾看着宋凛的眼神总是温柔的,如同父亲关注的儿女一般。
「回府,睡觉。」宋凛伸了个懒腰,远眺着秦淮河上的黑暗,她的人生自出生起便一直身处黑暗中,光,她这辈子,只怕都见不到了。
国师说,宋凛这丫头骨骼清奇是习武的好料子。
国师说,这丫头的八字同朕合,同太子也合,有她在,定能护大梁百年安稳。
国师还说,他想收这丫头为徒,日后让她担任武德司的掌司。
身为臣子的女儿,宋凛的命运从出生时便注定了,她从小如同男子一般习武,十岁后,再也没有穿过女装,她的双手布满了练武留下的老茧,她成了皇家的杀人工具,手上沾满了鲜血。
宋凛永远忘不了第一次杀人时的心如刀绞,生命在双手间消逝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女儿一生的幸福同宋家上下几十口人命,父亲毅然选择牺牲了女儿。
儿时的宋凛恨过、怨过,然而所有的这些情绪,都在她第一次杀人时消失了。
她一人的不幸可以保住几十条人命,这笔买卖值得。
武德司的黑牢竟然有人活着从里面出去,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来接的人,文武百官不敢明着说,但私下自是少不了一番议论。
侍卫抱着刀靠在牢门上,不情不愿的从腰间掏出一两银子,恭敬的递到老顾手上,「顾老,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啊,送到咱们这的人还是第一次竖着出去呢。」七皇子的生死侍卫全然不关心,他难舍的是那给出去的一两银子,「看来这阎王爷也有收不了的人。」
老顾将银子收好,瞥了眼话多的侍卫,「跟在大人身边多久了?」
侍卫掰着手指头数,「三年。」他认真的点头。
「才三年,本事没见学得多少,这话多的毛病,你倒是学得有七分了。」
侍卫一听,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头,「属下知错。」
「大人派你来盯梢,瞧出什么端倪了?」老顾问道。
「七皇子是有心无胆,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贵妃在幕后推动,昨儿个贵妃还亲自来了一趟,给了属下一根金条,让属下闭嘴。」说着,侍卫依依不舍的将金条递到老顾面前。
「收着吧,弥补你这一两银子的损失。」
「是,嘿嘿。」侍卫一乐呵,「贵妃说一定会将七皇子救出去,就算是造反也再所不惜……」他轻抚着自己那一双「顺风耳」,「贵妃说得再小声,也瞒不过属下这双耳朵。」
「造反,呵。」老顾冷笑了一声,「那边跟好了,一举一动,随时汇报。」
「是!」说罢,侍卫跟随老顾一起离开了地牢。
宋凛入东宫比进自己家门还顺畅,都不用递牌子,单凭她这张脸,东宫无人敢拦她。
太子嘴上常念叨宋凛没规矩,但并不加以制止。
「怎么着,生气呢?宰相肚里能撑船,殿下您可是储君,宰相肚子里能放一条船,您就得能装下十条。给七皇子求情,您这心不甘情不愿可都写在脸上了,今儿个去接人,没出什么乱子吧?我有点事没在武德司,这个热闹没看成,真是错过了一出好戏。」
一进门,宋凛便打开了话匣子,好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说出来的话却句句让人心口一堵。
宋凛端起下人为她准备好的茶,喝了一口,「上好的君山银针,不愧是东宫啊……」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拿起糕点随口吃了起来。
「你和谢长青的婚事到底怎么打算的?」太子位居主座,貌似全然不在乎宋凛刚刚的一番话,还突然间将话锋转到了她的婚事上。
「陛下赐婚,哪儿有我说话的分。」宋凛握着糕点的手一顿,不以为意的回道:「我掌管的可是武德司,只有嫁给皇家人,陛下才会放心。」
「宋凛,你不用对本宫揣着明白装糊涂,谢长青的性子本宫再清楚不过,你嫁给他这辈子……」太子话未说完,便被宋凛给打断。
「陛下可一直想撮合殿下同下官在一起的,哎,可惜啊,殿下看不上下官,总不能将下官嫁给七皇子吧?若真是这样,殿下还能坐得住吗?将下官嫁给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王爷,再合适不过了。」宋凛像是在谈论无关紧要之事一般,全然没有为自己的人生叹息之意。
「呵,宋凛啊宋凛,坏人都是本宫来做,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本宫同意娶你,你会乖乖嫁给本宫不成?」太子的怒意浮现在脸上,重重拍着扶手,「本宫帮你,倒还落得一身的不是。父皇的所有决定,你明着从不反对,但暗中动的手脚,别人不知本宫还不知吗?
「老王爷今儿个一早便进宫面圣,同父皇商量你和谢长青的婚事,给你们俩算日子,婚期就定在五月初八。」太子看着宋凛,眼中少有的浮现出一抹柔情,「你不是说能摆平谢长青吗,这就是你摆平的结果,到时穿着凤冠霞帔坐着花轿,嫁入王府?和他后院的那些女人一起争风吃醋?」
「殿下……」宋凛抬起头,目光如炬,「殿下还不知道吗?小王爷将府中的莺莺燕燕都遣散了。」她玩味的说道:「这东宫的消息也太落后了,殿下,要不将您手下的人送到武德司,下官替您好好教教。」
「你说什么?」太子闻言身子一震,「谢长青他发什么疯!」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老王爷风流了一辈子,他这个独子有样学样,吃喝玩乐一样都没落下,金陵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谢长青就是个风流浪子。
「殿下您去问他啊,下官也想知道,他发的什么疯。」宋凛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你……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婚期已定,实在不行,你去请太傅出山,父皇不给别人面子,也是要给太傅三分颜面的。」
「我爹?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凛放声大笑,「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下官三岁被国师收为徒弟,我爹便当全然没我这个女儿了,这会正在鸡鸣寺带发修行呢,早就不理这凡尘俗事了。」
「那……找国师。」太子不死心,他和宋凛「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没有男女之情,但早已生出兄妹之情。
「师傅啊,师傅一门心思羽化登仙,也没心思管我。」宋凛撇着嘴,假装失落道:「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向太子。
「你……」若是换了旁人,太子当真会赞同宋凛的做法,可是谢长青姓谢,同宗同源,与自己又没有利害关系,他虽见不惯谢长青的所作所为,在此事上并不会赞同宋凛。
「玩笑话,殿下别当真。」宋凛神色黯淡,装作低头喝茶,她刚刚的话是认真的,她想试探太子的反应,见太子犹豫她便明白,太子不会帮她。
「宋凛,不到万不得已……」太子的声音很小,但宋凛却听得真切。
「启禀太子殿下、宋掌司,宫里派人传话。」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陛下定是来传你过去的,你和谢长青的婚事……」太子听完,轻声叹气,宋凛的婚事与一般官家女儿不同,她掌管着武德司,只能嫁给皇家人,而那不得宠的登徒浪子,是父皇为江山做的最好的选择。
「殿下,下官的事何时让殿下操过心?」宋凛眨眨眼,转身出门。
第三章 为妹妹顶撞皇帝
三岁离家时,宋凛还是个奶娃娃,她睡觉怕黑,她想要奶娘陪,可是师傅不许,宋凛便点着油灯,抱着枕头,将被子蒙着头睡,可师傅还是不许。
入夜,她的房间里没有蜡烛没有油灯,黑暗中,宋凛小小的身体缩在墙角发抖,她唤着母亲、唤着父亲、唤着兄长,唤着奶娘,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宋凛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习惯黑暗的,她不仅习惯了黑暗,而且还喜欢上了黑暗。
「宋凛,你记住,永远不要对君王说不字!」
年幼时,宋凛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可师傅这句话却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中——永远不要反驳君王,永远要顺从君王。
「宋凛,你记住,做事要永远给自己留后手!你不可反驳君王,但是可以操纵其他人反驳!」
师傅的话,宋凛铭记在心,在皇权面前她永远不可犯错,但……可使其他人犯错。
皇家园林富丽堂皇,宋凛跟在皇帝身侧一同欣赏面前的春意盎然,此等殊荣不是每个臣子都能拥有的。
宋凛的目光扫过跪在一旁的宋汝。
「这次你辛苦了,太子那个别扭性子,也就还能听你劝劝。」皇帝人到中年,身子骨硬朗,虽彻夜忙于朝政,但保养得当,面上全然看不出丝毫的疲态。
「殿下心胸宽阔,且最为看重手足之情。」宋凛低头说道。
「得了,太子和老七都是朕的儿子,脾气秉性朕还不清楚吗?」皇帝抚弄着手边的一朵牡丹花,「老七和贵妃的那点小心思,朕早就看出来了,这次啊,也是给他们个教训,让他们学学规矩,都是一家人,朕还真能要了自己儿子的命不成?」
宋凛迎上皇帝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陛下说的是,家和万事兴。」宋凛心中冷笑,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放在皇家,却显得极为突兀。
「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这么多年为了朝政劳心劳力,婚事都给耽搁了。」皇帝话锋一转,将话题拉到宋凛的婚事上。「朕和老王爷算着,五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你和长青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
「是。」宋凛侧身跨出一步,正好挡在宋汝面前。
「陛下,长兄如父,臣,不同意这门亲事。」宋凛身后传来宋汝的声音。
宋凛低着头,闻得头顶传来皇帝粗重的喘息声,显然因宋汝的话不高兴了。
「你这个兄长啊……和你爹……」皇帝欲言又止,一声脆响,折断了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茎。
「陛下,臣的婚事,臣自己做主,臣嫁。」宋凛面色如常,兄长的处境,皇帝的气恼,她恍似全然不在意,平淡的说道。
「嗯。」皇帝将折下的牡丹花塞进宋凛手中,转过身望向远方,「长青是朕看着长大的,老王爷就这么一个儿子,虽是宠溺了些,不过是个好孩子,老王爷也没少教训他,这不,前两天将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清了出去?你放心,朕既然指了这门亲事,便不会让你受委屈,他日长青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朕自会为你做主。」
「陛下……」宋汝开口说话,然而一瞬间只觉得胸口一痛,而后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臣,谢陛下隆恩。」
宋凛跪拜行礼,皇帝缓步离开,留下宋凛兄妹二人。
宋汝比宋凛年长两岁,如今在礼部当值,官拜礼部左侍郎。
宋凛即将大婚,皇帝传他过来,原本是想让礼部来操持这门亲事,宋汝倒好,开口便顶撞圣上,不同意这门亲事。
皇帝很生气,但碍于宋凛的面子又不能真的严惩宋汝,这才让他在皇家园林罚跪,给他一点教训。
宋汝被宋凛揪着衣领,一下子提了起来,明明他比宋凛高出了大半个头,却毫无反抗之力。
「宋汝,你不是我兄长,你是我祖宗,明儿个我就给你立个牌位,供进祠堂,每日给你磕头烧香。」宋凛压着火气解开宋汝身上的穴道。
兄妹二人的眉眼间颇有几分神似,宋汝一身书卷气,颇为儒雅俊秀。
「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我打死都不同意,那谢长青就是个地痞流氓,被宠得不成样子,纨裤至极,父亲毁了你的前半辈子,我不能再毁了你的后半辈子!」宋汝用力握着宋凛的手腕,「走,我们去面圣,就算搭上哥哥这条命,我也……」
「你的命?」宋凛嗤笑了一声,轻松挣脱宋汝的手,「宋汝,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
宋凛三岁便跟在国师身边,这么多年下来,兄妹真正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血浓于水,宋汝虽是读书读「傻」了,但他关心宋凛的心是真的。
「宋凛……」宋汝大步追了上去,跟在宋凛身边,「我不是父亲,我不会为了宋家而舍弃你。」
当年宋凛被送走时,宋汝才五岁,也还是个不懂事的奶娃娃,但当他懂事后,便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宋凛,母亲走得早,他这个当哥哥的没能保护好妹妹。
「榆木脑袋,你少说两句就算是帮我了。」宋凛的声音柔和了不少,她放慢脚步,「这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
「可是……」宋汝不放心。
「哪来那么多可是,管好你礼部的事,该干么干么去,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敢因为此事面圣,我和你没完!」宋凛握着拳头威胁道。
「我是你哥哥!」宋汝被宋凛气得浑身发抖。
「不,你是我祖宗。」宋凛长舒一口气,尔后不再理会宋汝,大步流星的离去。
曾几何时,宋凛是想寻死的,她这辈子注定是皇家的杀人工具,双手沾满鲜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多少死不瞑目的恶鬼等着吞噬她呢。
死,宋凛并不害怕,甚至是向往的,暗杀行动宋凛都冲在最前头,她希望能出现一个人,结束她的生命。
老顾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每当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总会第一个冲出来,为她挡下。
那一日,老顾拖着手中的残剑,鲜血顺着手臂流下,险些废了。
「宋凛,为了你哥哥,你要活下去。」老顾声音虚弱,他用力的紧握着宋凛的肩膀。
为了宋汝!
宋汝是一根筋的性子,做事只认死理,父亲离出家只剩下剃度,她又入了武德司,不知道惹了多少人嫉恨。宋家如今靠宋汝撑着,若她死了,那些恨她的人都会将矛头指向宋汝,他……
年少时兄妹二人见面的次数颇少,可是每次师傅准许她回家,宋汝总会在府门口迎她。长大了,无论她多晚回府,宋汝房间的灯永远亮着,宋凛知道,那盏灯是为她亮着的。
是啊,为了宋汝,她也要活下去。
入夜,宋凛一身黑衣坐在房顶上,欣赏着十五的圆月,老顾叹了口气,照旧守在宋凛身边。
「行了,你在这等着吧,我自己去。」宋凛将手中的铁尺扔到老顾手上,「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今夜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他,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嗯。」老顾点头。
宋凛被逗笑了,「你也不说拦着我些,杀了皇家人,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她站起身,低语道。
「没人会发现是大人动的手。」老顾冷冷的说道。
「我师傅会发现。」说完,宋凛不再多言,轻车熟路的探入王府。
此时谢长青一身白衣,黑发用玉冠高高束在脑后,桌上放着两杯茶,他手边的那杯已然喝了大半,闻得声响,抬头迎上黑衣人的目光。
「来了。」谢长青的话极为自然,好似特意等她一般。
银光乍现,匕首抵在谢长青的喉咙上,宋凛缓缓拉下面上的黑布,「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今夜不妨好好说说。说的好了,我就饶你一命;说的我不高兴了,你也不用见明早的太阳了。」宋凛露出谢长青熟悉的笑容,这笑容早已变成了宋凛的面具,戴在脸上时间久了,便再也摘不下来了。
「这伤……」谢长青全然不顾喉咙间的匕首,目光落在宋凛的手腕上,一道淡淡的伤疤在手腕处,约有一寸长,「怎么弄的?」他下意识的抬手握住宋凛的手腕。
匕首在谢长青的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线,宋凛的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怎么弄的?」宋凛不回,谢长青追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凛大笑,「小王爷,我是武德司的掌司,身上的每一道伤,自都是杀人留下的,不是杀人便是被杀。」
谢长青的手依然紧握着宋凛的手腕,她没有挣脱,反倒想看看谢长青还有什么花招。
谢长青抚摸着那道伤痕,「你定是不注意,伤口过早的沾了水……」声音中颇有些惋惜,「好好保养,倒也不至于留下疤痕。」
「怎么?嫌这伤疤丑吗?」宋凛凑近了些,细细的打量着谢长青,不得不说,谢长青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以往她瞧他不顺眼,是因着他周身都透着一股登徒浪子的放荡之气,可是今日……同一个人,不同的气质。
「我身上,可不止这一道伤,小王爷若是真娶了我,洞房花烛夜,看见这些伤疤,可还有兴致吗?」宋凛挑逗的问道。
她不过想捉弄谢长青一番,没想到面前的男子竟然脸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谢长青避开宋凛赤裸的目光,脖子后仰,他躲的不是宋凛手中的匕首,而是宋凛凑近了打在他面上的热气。
宋凛一愣,谢长青这么多年混迹金陵城的青楼,什么露骨的话没听过,她那两句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些旧伤太久了,我帮不了你,日后若是受伤了来找我,我有让你不留疤的法子……不,你不要受伤才是最好的。」谢长青语无伦次的说道。
「你到底是谁?」宋凛收起匕首,后退半步,从上而下的打量着谢长青。
每个人都有一个面具,她有、太子有、皇帝有、皇后有、贵妃有、文武百官……人人都有。宋凛有把握,她能撕下每个人的面具,这么多年,她看人从未出过错。她相信自己,谢长青就是个登徒浪子,她不会看错。可是……谢长青如今的一言一行让宋凛犹豫了,难道是此人的伪装技高一筹?
不等谢长青回答,宋凛再次上前手指搭在谢长青的手腕上。
「还好你下的是慢性毒……」谢长青看透了宋凛的来意,笑着开口道,「虽还未清理干净,不过身体已无大碍了,再过几日……」
「小王爷,是宋凛眼拙看错了人,给小王爷赔个不是。」宋凛松手,眼神中闪现出三分惧意,谢长青并不在她的掌控中,相反地,她好似一步步落入了他的陷阱。
「明人不说暗话,小王爷求的什么,不妨直说。」宋凛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摆弄着桌上的茶杯,但却没有喝茶之意。
「嫁给我,于你来说才是最安全的。」谢长青痴迷的看着宋凛。
宋凛不明白他眼中的情愫,那种浓烈的感情,怎么会……以往谢长青看她,眼神中充满了厌恶、恐惧……
「哦?此话怎讲?」宋凛压抑着心中的慌乱,沉声问道。
「我身上流着皇家血脉,却是个毫无实权的空壳王爷,百官看不起我,却又畏惧我身上的血脉。和我成亲,陛下才会更信任你,也才会更护着你。」
「不得宠的废物皇子多的是,我的选择有……」宋凛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
「你绝不可与宫里的皇子结亲,太子不放心。」谢长青压下宋凛的手,「不要选太子,后宫那个金丝笼,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恐惧这种情绪,宋凛只有在第一次杀人时才感受到过,她的刀割开了活人的喉咙,鲜血喷撒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裳。今日面对谢长青,这种久违的情感,她再次感受到了。
「宋凛,相信我,我是你最好的选择,我、我会待你好。」说这句话时,谢长青不禁脸红了,竟还显得有几分笨拙。
「你觉得,我会看重儿女私情吗?谢长青,你不仅是在小看我,更是在小看武德司。」
谢长青摇了几下头,不接话。
「还是说,小王爷意不在我,而是在武、德、司?」她宋凛手上的势力,可不是随便哪家人能消受得起的。
不知何时,谢长青的手指竟已搭在她的脉上。
「宋凛!」谢长青提高了音调,他在生气,「为何要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
宋凛是人,她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刀剑砍在身上会疼,冰冷的夜雨打在身上会冷,加上她身上的新旧伤……身体又怎么会好?
宋凛迅速抽回手,从袖口中抽出丝帕扔在谢长青怀中,「小王爷有心思关心我,不妨先擦擦脖子上的血。」
你是谁?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个个的谜团像是深陷在深潭中,有问无答,一瞬间宋凛动了将他绑回武德司大刑伺候的念头,她就不信撬不开谢长青这张嘴。
「你需要调理身体,此事耽搁不得,不能再任由你这般下去了。」
「你我还没成亲呢,小王爷就这么急不可耐的想当起管家婆来了?」宋凛的话中满是嘲讽之意,「命是我的,身体是我的,我宋凛怎么个活法,用不着小王爷操心。」
宋凛心中虽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她绝不能反对圣上,反对的话只能由谢长青去说,「这门亲事,你当真要结不成?」
想当初他们二人早已约定好,谢长青先表现得越发荒唐,然后去面圣反对这门婚事。宋凛则有两手准备,谢长青若是成功了,她便帮他解毒;若是他失败了,也好,那就让他不知不觉的暴毙,一死解千愁。
谢长青并不正面回答宋凛的提问,不仅如此,还将话题引向了她无法拒绝的事情上来,「白云荷,有难。」
谢长青抿着嘴,不死心的想再为宋凛把脉,却被不想再遭他抓住的宋凛闪过了。
「说!」宋凛急切的追问道。
「她已经被夫家关在柴房两日了。」
「什么原因?」宋凛双拳紧握。
「不守妇道,对婆婆不敬。」
宋凛笑了,是她在杀人时才会露出的怪笑,「对婆婆不敬。」
说罢,她转身欲走,然而却被谢长青拉住了袖子,「明日再去。」
「放手!」
「明日她夫君才会回府,伤在儿身,痛在母心。」最后的八个字,宋凛愣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
「这才是武德司的行事风格,不是吗?」谢长青松开手,反问道。
「有意思。」一瞬间,宋凛对眼前的人起了浓厚的兴趣,这么有趣的人,杀了,还真有些可惜。谢长青这个谜团,她想亲手将迷雾一丝丝剥开,「这门亲,我同你结,大不了日后当寡妇。」
宋凛端起桌上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她相信这杯茶里绝不会有毒,无论谢长青想从她身上求得什么,他都需要她活着。
等宋凛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色中,谢长青方才长长舒了口气,多年后再见,他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他强压下心中的欣喜,甚至想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宋凛。
但是……宋凛太聪明了,聪明亦会被聪明误,这个谜团,需要宋凛自己一点点解开,急不得。
「姊姊,明日宋凛便会去救你了,再忍耐一下……」谢长青看着空中的明月,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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