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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4月试阅] 千寻《良臣吉妻》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20-4-20 16:16
标题: [4月试阅] 千寻《良臣吉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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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0年04月15日

【内容简介】

活了两辈子,她变了身分、变了容颜,不变的是她旺夫的能力,
上辈子她赚了金山银山,帮她的夫婿二皇子扶植人脉、养军队,
他顺利登上大宝,但她的下场却是鸩酒一杯、闺中密友抢了她相公!
这辈子她不嫁二皇子了,要嫁给她上辈子商场上的死对头,
但她很欢喜,因为他们是同类人,为了守护所爱,考虑周延且手段犀利,
知道他为朝廷尽忠,她偷偷给他送人才,必要的时候还送钱、送粮、送消息,
因为再凶猛的龙,若没有一双坚强羽翼,无法一飞冲天。
她做足准备,坚定地站在他这边,她要当他的贤内助,再不要当他的对手,
哪知,揭开红盖头的那一刻,她才得知──
他跟皇上求赐婚,求娶的是她的姊姊,而不是她……


  楔子重蹈覆辙

  「少奶奶。」白芯慌慌张张跑进来,面上惊疑不定,直奔到晴兰面前双膝跪地。

  「怎么了?」晴兰隐忧上心,又发生什么事?

  「是丹云,她出事了。」丹云和白芯是承恩侯府给的陪嫁丫头,几年来随侍左右,成为晴兰的左右手。

  「丹云一早被大少爷命人带走,奴婢以为大少爷传她去问几句话,可她一直没回来,方才奴婢让人到前头问问,来人回话,说她挨板子了。 」

  晴兰蹙眉,丹云是她的人,便是行差踏错,贺巽也不该越俎代庖。

  白芯吸口气后续道:「出门前,丹云曾告诉奴婢,倘若她回不来,让奴婢在少奶奶面前帮她磕几个头,就说少奶奶的恩德来生再报,这话令奴婢不安极了。」

  来生?这么严重?她犯了什么错?

  「别急,你先起来,我去问问清楚。」

  话音方落,碰地一声,门被踹开,怒气滔天的贺巽大步跨进屋里,他沉着脸,在发现跪在地上的白芯时,一脚将她踢翻。

  贺巽性格向来克制隐忍,情绪鲜少外露,这般生气是……

  沉静的目光望向贺巽,晴兰想不透问题所在,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凝结,里头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晴兰皮肤本来就白皙,因为她不喜脂粉,所以只薄薄地抹了层香膏,淡淡的兰香钻入鼻息,这气味总令他沉沦不已。

  冬日阳光照进小花厅里,更衬得她的皮肤像宣纸般脆弱,似乎一碰就会破掉,几丝如鸦羽似的头发柔柔地散在颊边,让美丽的她更秀丽明媚、更像个瓷人儿,只是颈间的指印转为青紫,破坏了她的完美。

  那是他动的手,是他用来恫吓她、逼迫她不许对媛希使手段的证据,可是胆大妄为的她……没有记取教训……

  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往后推,晴兰抗衡不住,接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背脊撞上冰冷墙面,一阵疼痛猛地袭来,痛得她龇牙咧嘴。

  心,酸楚得厉害……胸腹间那口气,吐不出也吞不下。

  别啊,不是已经绝望,怎还能哀伤?不是已经断绝希冀,怎还难受?

  她应该用钢铁打造一副护具,好好护住自己的心脏,免得一再一再的心碎,免得碎成齍粉,风吹灰散。

  坚持对上他的眼,那双很久以前就喜欢上的眼睛,幽幽暗暗的,如一汪无底的深泉,里头正冒着一簇奇异的火焰,似是愤怒、似是失望,明暗交替、变换莫测。

  晴兰能够读懂他每个细微表情,她知道他非常生气,并且正极力压抑愤怒。

  所以呢?前次认定她调查他,这回又认定了什么?

  他咬紧牙根,哑声问:「为什么非要弄死媛希?王嬷嬷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你为什么非要恨她入骨?」

  「我是恨她入骨,但我真没有想弄死她,我之前说的不过气话。」

  「别把我当傻子,也别用谎话唬弄我。」

  「在你认知里,夏媛希所言都是真话,凡出自我口的皆谎言,对吗?」

  她的意思是……他自以为是的认知?他多希望这整件事只是他的「自以为是」,可偏偏不是!

  「你要证据是吗?可以,来人,把丹云押进来。」

  命令方下,丹云就被府卫拖进屋里。

  她像滩烂泥似的被丢在地上,头发散了、脸颊肿得不见原样,银芽色的衣裳染满鲜血,显然受过重刑。

  晴兰见了,怒气翻涌,种种委屈再也难以忍受,莫非天底下就只有夏媛希才是人,其他人全都不重要?所以王嬷嬷死得,杨嬛的孩子死得,丹云死得,唯有夏媛希珍贵?

  使尽全力推开贺巽,晴兰奔上前扶起丹云,心疼地为她拭去满脸血痕,晴兰不愿意转头看贺巽一眼,只是满腔怒意控制不住,「几时贺家的规矩里,有屈打成招这一条?」

  竟然是他屈打成招?呵呵,这世上还有没有是非黑白?贺巽寒声道:「同少奶奶说清楚,若有半句假话,别怪爷下手不留情!」

  丹云垂眉,眼泪无助淌下,她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意面对主子啊,她频频摇头,止不住地啜泣,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说!」大掌往桌上重重一拍,贺巽怒吼道。

  抬起脖子,丹云定眼望向晴兰,她有不忍、有抱歉,但下一刻她硬起心肠,强忍疼痛跪着往后爬两步,碰碰碰,她使尽全力朝地上磕头,磕得额头一片青紫红肿。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贪生怕死,是奴婢嘴巴不严,是奴婢害了少奶奶……」

  「你在说什么?」晴兰满头雾水,眼底盛装着不解。

  「奴婢招了。是少奶奶让奴婢用一百两买通城里的混混绑走夏姑娘……」

  丹云嘴巴张张合合,晴兰越听越头痛,怎会这样?丹云是她信任的人啊,这些年她厚待她、重用她,怎么到最后却……被背叛?

  深邃黑眸冷冷地盯住晴兰的背影,他一字一句缓声问:「憋闷吗?对于心腹的供词,你有什么要反驳或补充的吗?」

  贺巽目光凌厉,盯得人头皮发麻,但她不觉得麻,只觉得冷,是坠入冰渊、跌入地心的寒冷……

  晴兰握住丹云的肩膀,迫得她看向自己,「我以为待人仁厚必得善意,没想到……我错了。」

  「少奶奶……」丹云哽咽不已。

  扶着椅子,晴兰用尽全力才撑着自己站起,斜眼望向贺巽,轻蔑笑意浮起。

  「你说的对,我是憋闷,一路活到今天都深感委屈,我瞧不上嫡庶的臭规矩,却不得不遵行,我明明事事出色,偏偏得处处低就,夏家踩低拜高、以庶换嫡,分明不是我错,却要我来承担你的恶意。

  「我小心谨慎,走一步看三步,话到舌间还得吞回去,日日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总想着,你的心再硬,焐着焐着,总也会焐热了,没想到你对夏媛希看重至此,没想到我再努力,你都视而不见。

  「我认命啦,既然没本事对抗夏媛希,无法阻止你要做的,我又何必多事?我早就择定态度,决意置身事外,我告诉自己,你与夏媛希要如何与我何干?往后你对我视而不见,我便也对你视也不见,更遑论夏媛希,所以我不碰她、不听她、不想她,所以丹云说的事……我不认!」

  贺巽目光越发冷冽,「对,你一向谨慎细心,即使气愤不平,却仍装贤慧、充良善 你处处小心,逼着自己假作豁达,你劝阿洵、劝黑子白子,却把他们劝进你的阵营里,你让所有人仇视媛希、委屈媛希,这些我全看在眼里,但半句话都不多说,因为我试着理解你。反观你呢?你已经得到所有人的支持还不够,还想害死媛希,其心可诛。」

  哈、哈、哈!夏晴兰大笑三声。

  听清楚没?她的贤慧善良是假装的,她的豁达、她对黑子白子和阿洵的劝慰是假的,四年的朝夕相处呐,竟换来他这样的「理解」。

  夏晴兰,你的人生不仅是一塌糊涂,还是盘烂局。

  她气得全身发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背心渗出一片冷汗,指甲掐入掌心,她想尖声咆哮,想痛哭流涕,想替委屈的自己出一口气,然……在他冰冷的眼光下,所有的痛苦堵在嗓子口。

  「我解释什么都是多此一举,对吧?你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对吧?」

  「人证物证俱在。」

  意思是……不容她反驳?

  她站在原地,进退维谷,他逼得她找不到立足地,还以为抽掉爱情、抽掉心,她可以无喜无欲、平平顺顺走完此生,还以为不出头、不争宠,可以与夏媛希两两相安,几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可是他这样……摆明就算她抽了心也无法平安顺遂,摆明他连一个可以安心呼吸的立身之地也不愿意给,那便……算了吧!

  摇头地凄凉一笑,她问:「好吧,我认下,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说过,贺家后院不许有龌龊事,你敢做,就得承担。来人,把少奶奶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他要对她动手?

  哈哈,前世今生都一样,只要违反男人的心意,即使有再多的喜欢、再多的助益,皆能丢到一旁。

  只是比起周勤的鸩酒,三十大板粗暴得多,连块遮羞布都不给啊,果然是敢做敢当的贺巽,比起周勤那个小人,他赢!

  晴兰忍不住大笑,她一瞬不瞬地望住他,笑得满脸甜蜜。

  他残酷的眼光让她明白,她于他是后悔、是阻碍、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夏晴兰,你这个笨女人怎就学不乖,怎会以为结局将要不同?又怎会相信倾力付出必得善终?

  别再希望也别再期待,此刻她深深明白,人生不过是戴着镣铐、踩着刀尖,被炭火逼着一步步往前走。

  只是为什么?这样满肚子明白的自己,还是会重蹈覆辙?

  第一章嫡女重生成庶女

  元禧十三年。

  梆子声刚敲过,京城忠勤伯府陆续点上灯火,堂屋内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手缠念珠,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儿子。她的嘴角刻着风霜,眉头微拧。

  忠勤伯陆泓志穿着一身赭色薄衫,靠坐在椅子上,心底有几分不安,今日前来是有所求,但母亲摆出这番态度,该是想说些什么吧?

  他不蠢,心里多少有几分明了,只是人死灯灭,难不成还为了一个死人,闹得阖府鸡飞狗跳?

  忠勤伯传到陆泓志已经是第三代,除了第一代的忠勤伯因侍君有功得到爵位,之后再无子孙能得朝廷看重,于是一代代没落,如今也就领着个虚衔,眼看再传两代爵位就要没了,可至今还不见上进子孙。

  陆老夫人对此只有无奈,想当年真是错了。

  她总想陆泓志非自己所出,管得紧了,怕会母子离心、晚年无福,可如今子孙不上进,担着老伯爷夫人这名头,日后岂有脸面见陆家祖先?

  家中光景已远不如从前,陆泓志身边仍有一妻四妾,谢氏是她作主娶进门的,性格强硬,却也管不住丈夫,但这事儿赖不了媳妇,连她也管不住名义上的儿子,哪能要求媳妇?

  然媳妇多年无出,总不能眼睁睁看陆家绝后,陆老夫人只好把两个丫鬟开脸,送到儿子身边。

  但即使她慎重挑选性格安分的婢子,可此举还是惹毛了媳妇,从那之后,谢氏对她这婆婆冷脸相待,一年进敬寿堂请安的次数屈指可数。

  陆泓志对陆老夫人给的两个丫鬟并不满意,自己又从外面娶回两名女子。

  项姨娘是良家子,父亲是读书人,但怀才不遇一生碌碌无为,因为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卖掉女儿续命;曹姨娘是个清倌,容貌艳丽,床上手段百出,一进门就让陆泓志宠上心,十几年来争权夺利,隐隐压过正室一头。

  她得宠多,孩子也生得多,接连四胎,可惜生的全是姑娘,直到三年前才生下儿子陆筠,偏偏那孩子多病多灾,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项姨娘容貌娟秀美丽,只是性情温吞,不懂得讨男人欢喜,但她命好福大,进门不久便带了喜,生下庶长子,如今已经八岁,那孩子聪明伶俐,是根好苗子。

  去年底她又怀上第二胎,这胎孕程和前次一样平顺,没想到前几日提早发动,孩子生下,人却没了。

  「母亲有话想说,儿子听着便是。」迫于气势,陆泓志终于开口。

  对陆老夫人,他心底总有几分畏怯,虽不是亲生娘亲,但当年她强势对抗族人,保住伯府家业,又将自己拉拔长大,因此面对她,他心底多少有几分顾忌。

  「听说你最近托人想谋个差事?」

  陆泓志没想母亲竟主动提起此事,意外之余,舒展了眉心,脸上挂起笑意,「是,黄侍郎那里已经说上话,运气好的话,年后许会有消息。」

  这几个月他忙着四处打点,打点嘛自然少不得用到银钱,他算计着妻子的嫁妆,夜夜往谢氏房里钻。

  没想到运气好,谢氏这颗老蚌竟然怀珠,他正缺个嫡子呢。

  谢氏心情大好,手上慷慨给了不少,他本以为这份差事跑不了了,可没想人也托了、钱也花了,始终没得到一句明白话。

  周周转转,知道陆老夫人与黄侍郎的母亲是旧识,早知如此,何必舍近求远、大费周章,这不,传到母亲跟前来了。

  扬眉,陆泓志等着陆老夫人继续往下说。

  陆老夫人却在此时绕个弯,她捧起杯盏,轻抿茶水,不疾不徐道:「我原是不管事的,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生厌,你院子里的是非,我从不过问,可这几年你也越发逾礼,纵得曹氏目中无人。」

  陆泓志心中一凛,果然母亲是想说这事儿。他脸上出现几分不耐,不过是个妾室,值得她在这时候拿捏自己?

  见陆泓志不语,陆老夫人继续往下说:「曹姨娘终究是个妾室,你给的体面已经让她分不清身分,如今又纵得她酿出恶事,你就没往深处里多想想吗?」

  眉心更紧,他心底却是一声轻哼。往深处里想了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难不成让曹姨娘抵命?好歹这十几年来,她安分守己、处处小心,还给自己生下一子四女,更别说夫妻十数载,感情岂能轻易抹灭?

  「母亲,此事我已训斥过曹姨娘,她知错了。」压下厌烦,他低声回话。

  「知错?你未免想得太浅。你可知道仕途竞争,多少进士还干巴巴熬着,等待补缺,有多少人眼红,等着寻人错处,那黄侍郎又是个规矩极严的,倘若有一点风声传扬出去,知你家宅不宁,你这差事还能顺利?」

  陆老夫人语音微弱,渐渐不闻,只一双眼睛灼灼地望着儿子。

  这话说得陆泓志坐直了身子,原来问题竟是出在这里?他满脸惶然,不敢随意接口,堂屋内一时肃然。

  他总觉得不过是后院小事,哪就严重了?何况谁家后院没几件龌龊事,岂能拿来大作文章?只不过黄侍郎倒真如母亲所言,正直重规矩……

  母亲是正阳侯的嫡女,从小到大受的教养让她比寻常女子更有见识,她很少对他的媳妇姨娘指手划脚,今儿个特地寻了他来,莫非外头真有什么风声传扬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陆泓志压下不耐,低声道:「是儿子没本事,管不住后院,不知母亲有什么想法。」

  陆老夫人见他听进去,方才松口气。

  项姨娘产子那天,谢氏刚好回娘家小住,管家权交到曹姨娘手里。

  发动时,身旁的人全被支出去,身边只有一个二等丫鬟,分身乏术。等她得知时连忙命人出去请大夫,怎知满京城的产婆大夫全出事啦,从中午到子时竟请不回半个,硬生生把项姨娘给熬死,幸好那孩子命大,没随了母亲过去。

  当然,这当中疑点太多,不完全是曹氏的问题。首先谢氏怎就掐准,项姨娘会在那几日发动,提早回娘家?离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呢。至于曹姨娘就更狠,手段拙劣得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项姨娘这事儿,泓儿打算怎么办?是要打迷糊仗,一句认错便揭过去,还是要拿人抵命?」

  他犹豫片刻,终究不忍心对曹姨娘下手,道:「这些年曹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为儿子生下四女一子,若伤了她,怕是在孩子们心头留下疙瘩。 」

  果然,他想要轻轻放下……

  可他怕在四女一子心底留下疙瘩,怎就不担心在庶长子心底留疤?

  「你的意思是打算轻放?」

  「项氏已死,再追究也没意义,总要顾虑活着的。」

  「那么如今家中没大没小,妻妾不分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

  陆泓志满面愧疚,连忙作揖,「母亲明鉴,项姨娘与儿子十余年感情,那日返家见她离世,儿子心中自是悔恨难当,下人胆敢如此猖狂,就是没有严厉的规矩约束所致,谢氏管家不严谨,想来根源就出在这上头,我已下定决心,必得整肃门风,只不过谢氏现下已怀上孩子,身子得将养着,难免有顾虑不到的地方。」

  话里兜兜转转,意思已然清楚,他打算把过错全推到下人身上,再让谢氏担个管家不严的名头,至于曹姨娘那里,竟一丁点也舍不得教她沾上。

  更甚的是,他依旧打算把大半的管家权力交到曹姨娘手中,偏颇至此,这陆家家风怕是……陆老夫人摇头,眼底满是失望。

  陆筠的身子无法指望,谢氏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还难说,下一代只能指望庶长子,可泓儿这态度,怕真要闹得父子离心了。

  冷笑两声,她端起茶碗轻轻吹着,喝过水后,软声道:「我深知你宅心仁厚,只不过爱之适足以害之,你的宠爱让曹氏越发不知进退,殊不知许多世家大族都是从内里烂起的,需知祸起萧墙,咱们陆家想要子孙绵延,就得从严治家。」

  陆泓志平庸无才,本性却不坏,就是耳根子软,有曹氏天天吹枕头风,他的心不偏都难,可端正家风非小事,她不能不计较。

  眼看话已至此,陆老夫人仍不肯让步,陆泓志不得不低头。

  「都是儿子的错,过去儿子太过糊涂,我立刻去找谢氏把话说开,将曹氏手里的中馈接收过来。」

  这是他的底线了,陆老夫人也明白,无法再逼他更进一步。

  「谢氏不是个宽厚人,项氏、曹氏日子过得不易,你重感情,深怕子女们遭受委屈,这才处处维护,我如何不知你用心良苦,因此这些年装聋作哑,事事不管,却没想到竟害了人命,酿下大祸。」

  「都是儿子无德,母亲字字句句说到儿子心坎,日后必不再犯下此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黄侍郎娘亲那里,我这张老脸还能说上几句,这些天我就递拜帖,走上一趟。」

  目光一闪,陆泓志更加确定,这事恐怕真是黄侍郎那里递话,否则素来不管事的母亲怎会找来自己?

  也好,话敞开说了,母亲愿意为自己出头,差事肯定能够稳妥。

  想到这里,他扬起笑,朝陆老夫人身前一跪,道:「儿子已经许多年没和母亲说体己话,今日一番话,心底好生敞亮,多谢母亲,往后府里还望母亲操持。」

  「罢了,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若非此次动静闹得太大,也不想多这个事。」

  闻言,陆泓志笑得越发灿烂,只见陆老夫人似乎有些累,靠在软榻靠背上,眼睛微阖,见状,他也不勉强,忙退了下去。

  直到看不见影儿,林嬷嬷方才靠向前,低声道:「老夫人,大少爷在耳房等了许久,要见见他,还是打发回去?」

  陆老夫人睁眼,眼底有几分讶然,这孩子从没主动来过敬寿堂。

  「是,他抱三少爷等着呢。」

  眉心微拢,陆老夫人若有所思道:「让他们进来吧!」

  陆泓志的庶长子抱着刚出生几日的婴孩大步跨进敬寿堂,他严肃得不像个八岁孩子。

  看着一身孝服、跪得笔直的大少爷,林嬷嬷忍不住轻喟。

  大少爷早慧,自小就表现得不同一般,他自项姨娘身上传得好样貌,肤白、眉浓、精致五官以及一双漂亮得令人赞叹的眼睛。

  老夫人曾暗示过夫人,既然无出,就该把大少爷带在身边好生教养,日后孩子有前程,必会知恩反哺,可惜夫人听不进去。

  项姨娘是妾室,人死后不过一口薄棺,草草下葬了事,哪有办丧事的道理,但这孩子偏要独排众议、为亲母戴孝,不知该说他不懂事,还是纯孝。

  林嬷嬷上前接过三少爷,不足月的小婴儿眉清目朗,虽瘦小却也看得出来又是一个像极项姨娘的俊秀孩子。

  小婴儿没睡着,却乖觉地不哭不闹,仿佛知道自己处境艰难似的。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陆大少爷抬眼对上坐在软榻的陆老夫人,她身旁一个紫檀案几,上头放着几卷经书,浓浓的檀香味在空气中环绕。

  所有人都说老夫人是不中用的,在这个家里纯属摆设,儿子不尊、媳妇不敬,可他却心知肚明,这府里真正有本事、能撑得起家的是老夫人。

  她善于忖度局势、脑子清晰,心知儿子非亲生,少了层血缘关系,年老后便装聋作哑、不干涉府务,只求一个顺遂安居。

  收拢掌心,陆大少爷一揖到底,连磕三个头后道:「孙儿求祖母看在孙儿死去的亲娘分上,把弟弟带在身边教养。」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不多说。

  他目光凝重,自亲娘去世后,此事已在他心底琢磨数日,他比谁都清楚,从今往后,他们兄弟唯有傍上老夫人这棵树才得以平安。

  「这事该由你父亲嫡母作主,怎求到我这里来?」陆老夫人看着他道。

  一旁抱着三少爷的林嬷嬷则是有些讶异,对于后宅阴私,通常男子理解不多,更遑论大少爷年纪尚稚,没想到竟能想得如此透澈?

  确实,夫人性格强势,若她怀的是女孩,或许能说服她将三少爷当亲儿教养,如若不是呢?

  至于曹姨娘,就算老爷打定主意把项姨娘的事按下去,可做过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把孩子交到她手中,日复一日看着相似的脸孔,她会有多少想法?

  老夫人身边无子无孙,虽过得清苦,但她可是正阳侯的嫡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行事作为更无让人诟病之处,她面上虽冷,心地却正直良善,把孩子交给老夫人,只有千百个好。

  「由他们作主,弟弟能平安长大?」他说得尖酸刻薄却真实无比。

  陆老夫人平静地看着长孙,轻道:「你心中有恨。」

  当然!他恨父亲、恨嫡母、恨曹氏,他恨上整个陆家,恨不得灭掉这块地方。

  他没回答,嘴角边的凛冽却给了答案。

  「为何而恨?」

  「嫡母与曹姨娘联手杀害我生母,我不该恨?父亲昏聩、宠妾乱矩,酿出家祸,我不该恨?五进的大宅子,却无我与弟弟容身之地,我不该恨?」

  一句句的恨,咄咄逼人,他知道说白说透很蠢,但父亲的态度已然清楚,生母是白死了,不会有人为她申冤,倘若连恨都不敢表现,那么,他枉为人子!

  「你也恨我,对吧?恨我袖手旁观,在紧要的时候,没拉你母亲一把。」

  「奴才欺上瞒下,林嬷嬷知道此事时已近午时,是祖母命人去找的大夫,若无祖母此举,连弟弟都保不住。」是非黑白,他尚且看得清楚。

  原来是把前因后果都给弄明白了,才求到这里?

  八岁的孩子,何等心机、何等城府,这些天竟无透出半点蛛丝马迹,想来谢氏、曹氏看轻了这孩子,否则这孩子哪得风平浪静。

  「我没多少年好活了,我只想闭上眼睛、关起耳朵,在陆府偏安一隅,倘若插手此事……」势必与谢氏、曹姨娘对垒。

  「祖母的晚年有我。」

  这话说的……陆老夫人睁开老迈双眼,直直盯着长孙。

  「我有你父亲。」短短的五个字,竟是教她说出颤意。

  「父亲忘恩寡幸,只有用得着祖母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儿子岂能倚仗?」

  「你想做什么?」她直觉反问。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很清楚,自己只要袖手旁观,所有事都将有天道来解。淡淡一笑,他深沉得教人惊心。「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功成名就、荣耀家族。」

  脑门一凉,这话是否代表……他日功成名就时,将是谢氏、曹氏、陆家灭亡日?

  祖孙俩四目相望,像在探究对方,也像在对峙,两人皆沉默。

  这时,襁褓里的孩子发出两声呜咽低鸣。

  老夫人做下决定,「我与你做一个交易。」

  「祖母请说。」

  「我把你弟弟养在膝下,竭尽全力、悉心教养,我亦会掏尽箱底为你寻来名师,助你功成名就、荣耀家族,但你必须答应,绝不能对陆家人动手。」

  意思是不许他报母仇?乡愿呐!

  「祖母十五岁嫁入陆家,一生为陆家人精心盘算,可祖父回馈您什么?美妾娇娘无数?妻妾相争、连亲生儿子都保不住?

  「祖父死去,陆家本该就此没落,然祖母一肩扛起责任、养大庶子,辛苦十几年最终只能在陆府偏安一隅,如今又要为陆家掏光箱底,祖母图的是什么?」

  「心安!自我嫁入陆家那天,陆家便是我的责任,日后我要高坐陆家祠堂,自该为陆家尽心。」

  他反问:「活得不好,只能图死后?」

  这话逆伦,但陆老夫人没同他计较,「做决定吧,你同意的话,我便养大这孩子。」

  他不甘心,凭什么坏人不必得到报应?不过,微笑在嘴角凝结,他不会生气的,因为天网恢恢、世事多变,哪是她想护,便能一路护到底?

  元禧十五年。

  郑王为乱,领兵三万直攻京城,有大臣作为内应,一路势如破竹。

  皇帝亲自率兵与郑王对抗,最终皇帝赢得此战,乱事平定,牵丝攀藤查出朝中若干大臣,忠勤伯陆泓志也牵连其中,皇帝震怒,决定严办。

  圣旨下,忠勤伯府诛连九族,陆家十六岁以上的男子斩首示众,女子与十六岁以下男孩发卖。

  谢氏受不得凌辱,带着一岁的儿子在狱中上吊自尽,陆筠体弱,甫入狱就发起高烧,不到三天便死去,丈夫儿子皆亡,曹氏几乎快发疯。

  这天市场很热闹,许多犯官的子女像粽子似的被绑成一串等待发卖。

  曹氏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四个貌美的女儿垂着头,满脸的无助与仓惶,再不复见平日的娇纵任性。

  她们是天之骄女,曾经因为父亲的宠爱不可一世,如今生命转折,人生变了模样。

  此时人牙子走到她们身边,一提溜,将她们拉到中间,扯起嗓门对站在正中的万花楼老鸨说道:「这是忠勤伯家的姑娘,从小可是用琴棋书画教养大的,瞧瞧这一身细皮白肉,要是再养上几年……」

  突然间,曹氏发疯了,她冲上前用力撞开人牙子,用力抱住女儿,哑声道:「谁都不许卖我的女儿。」

  她的力气大,人牙子被她一撞,摔倒在地,打手们见状连忙走过来想将人扯开。

  曹氏已经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女儿,于是她撕扯拉,她尖叫咆哮,她冲向人群,用指甲抓挠着围观路人,场面一片混乱。

  好不容易,打手们才制伏疯狂的曹氏,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

  被撞倒的人牙子大怒,他站起身,狠狠地一巴掌扇上曹氏,她的脸被扇得偏向一侧,牙齿断裂,满口的鲜血。

  人牙子犹不解气,手脚并用踢打得她瘫倒在地。

  「娘、娘……」小姑娘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她们越是闹,人牙子越是愤怒,加上打手,几个人轮番踢打,渐渐地曹氏满身是血,失去意识一动也不动,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

  「把人拖下去!」

  打手们把曹氏给拉走,这才继续交易。

  这出戏让人牙子觉得面上无光,自愿降价,把曹家四个女儿全数卖给万花楼老鸨,老鸨得到好处,自然是满面春风。

  陆大少爷冷眼看着,他微撇嘴角,曹氏死了,母亲终于可以安眠,曹氏与谢氏算计一辈子,害人无数,最终也逃不过命数。

  转过头,看见两岁的弟弟紧紧环住林嬷嬷的脖子,稚气的脸庞带着两道泪痕,他没说话,只是举起被麻绳紧捆的两手,抹掉弟弟的泪水。

  「别怕,有哥哥在呢。」

  闻言,小弟弟吸吸鼻子用力点头,「有哥哥在。」

  陆老夫人轻叹,都这个时候了,这孩子竟还能如此沉稳?倘若没有今日之事,好生栽培,他日后必是人中龙凤,真真是可惜了。

  不久一道粗暴力量将他拉到场中,但他没有不安焦虑,只有期待,他长得很高,比一般十岁孩子都要高,深沉的目光望向远方,等待……

  终于……缓缓吐气,嘴角微弯,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

  舔舔干涸的嘴角,他在心底默念……

  元禧十七年。

  靠在小屋窗边的一个女孩儿,捧着脸望向白云蓝天,这天风和日丽,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暖暖懒懒。

  她回来了!

  不清楚是怎么发生的,整整两个月,每天醒来,她都重复这句,「我回来了。」

  但……回来做什么啊?不知道是谁安排她的重生,不知道重生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她回来了。

  她曾经是夏媛希,承恩侯府这代唯一的嫡女,她拥有父兄母亲的疼爱,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出嫁之前,她一直是这样认定的。

  家里给她最好的教养,期待她能坐上女人最尊荣的位置,而她,也这般期许自己。

  外祖母是商家女,她将一身经商本事全数教给自己,但祖母却认为商女下贱,不允许她学习。尽管如此,许是骨子里流着外祖母的血液吧,一分提醒、两分点拨,她便将外祖母的本事学了个齐全。

  祖母天天逼她背妇德女诫,家里为她请来各样师父教导才艺,她每天忙得团团转,只为走上那个位置。

  夏媛希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她认真学习、努力勤奋,她有无与伦比的毅力。

  然后她长大,遇见风流倜傥、亲切温柔的二皇子周勤,一眼相对,她爱上了他。

  她想,她再也碰不上一个能令自己如此心动的男子了吧!

  她爱他,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她嫁入二皇子府后,竭尽全力辅佐周勤,她助他打败三皇子周鑫,最终争得帝位。

  讽刺的是,她对周勤最大的帮助,不是祖母教导的妇德女诫,不是师父教导的琴棋书画舞蹈,而是她最令人不屑的经商本事。

  因为收拢朝臣需要钱,私蓄兵力需要钱,与对手打擂台需要钱,她挣回数也数不清的银子,将周勤推上那个位置,她为此心力交瘁,终生无法受孕,然她无怨无悔。

  待周勤得到他想要的,她满怀喜悦等待那顶象征皇后的凤冠,谁知,她等来的是一杯催命酒。

  真讽刺呐,她最好的闺密杨嬛爬上他的床,成为他的新宠。

  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晓得,原来自己不孕不是因为商事繁忙、身体虚空,而是她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喝下绝育药。

  原来周勤总是安抚她别在意子嗣,不是因为体谅,而是杨嬛已经为他生下儿子。

  真蠢,她用一辈子的竭尽心力换来死亡。

  鸩酒下肚,魂魄幽幽飘荡回到承恩侯府,她想再看一眼亲人,没想到……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欢乐挂在人人脸上。

  她在书房听见祖父和父亲的对话——他们知道自己的死亡真相。

  既然知道,难道不该为她声讨?但是并没有,他们选择和周勤谈条件。

  周勤同意追封她为后,而杨嬛所出的儿子将会挂在她名下,对外声称,夏氏产后虚弱身亡,日后承恩侯府将会是大皇子的外家。

  父兄升官数级,他们会像过去那样继续辅佐周勤。

  至此她恍然大悟,自己拼尽一世力气,造就家族荣光,可她不只是周勤的棋子,也是承恩侯府的棋子。

  人死子弃,无人为她一掬同情泪。

  亲人的疼爱是讽刺,情人的枕边絮语是笑话,她自谎言中清醒。

  于是她带着遗憾与痛苦投身忘川河水,原以为将会进入轮回,殊不知竟回返人世间。

  复活后,身分转换,她不再是承恩侯府嫡女,她竟成为父亲的外室女——夏晴兰!

  其实她在当夏媛希时便知道夏晴兰的存在。

  夏晴兰的母亲王氏是个清倌,跟了父亲之后怀上孩子,母亲为此大闹一场,而家中长辈摆明态度,绝不让王氏进府。

  倘若王氏是良家子,或许有机会成为侯府的一分子,可惜身分让她与富贵无缘。

  王氏和夏晴兰被安排在庄子上,王氏在夏晴兰两岁时过世,而夏晴兰在八岁那年感染风寒死亡。

  本是对无足轻重的母女,前世她当成故事过耳便罢,哪知道此生自己会变成无足轻重的夏晴兰。

  很有意思吧,老天爷的安排总令人猜不透。

  带她长大的是庄子里的王嬷嬷,因为同姓又说得上话,王嬷嬷和王氏结下母女情谊,临死前王氏将晴兰托付给王嬷嬷。

  这一场风寒,夏晴兰死去,夏媛希重生在她身上,她没有夏晴兰的记忆,王嬷嬷以为是延误医治,把脑袋给烧坏。

  她不介意被误解,她耐心地适应这个身分,比起成为棋子的夏媛希,她更乐意当得以自由自在的夏晴兰。

  石子撞上窗台,打断夏晴兰思绪,回过神,她看见站在窗外的卢予橙,眉一弯,勾出甜甜的笑容。

  夏晴兰长得很美,比王氏更美,而王氏……若非那分飘逸出尘、宛如仙子的美貌,怎能让看尽繁花的承恩侯世子乱了心?

  这是她重生以来领受的最大好处,夏晴兰美得令人转不开眼,一蹙眉、一捧心,皆教人怜爱不已,比起前世的自己,容貌胜出无数。

  她常目不转睛地看着水盆里的脸孔自问:倘若风流的周勤遇见夏晴兰,与他暗渡陈仓的对象还会不会是杨嬛?

  「晴兰,你看!」卢予橙伸手,将掌心的绢花往前递。

  原主夏晴兰骄傲好胜,性子刻薄、自视甚高,她以自己的美貌为荣,瞧不起村里的孩子,因此大家都不肯与她交好,只有卢予橙对她无比耐心。

  夏晴兰常对人说自己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因身子弱得在庄子上娇养,等她长大爹爹就会接她回去。

  多傻气的姑娘!若是娇养,怎会让她与王嬷嬷三餐不济?

  何况哪来的庄子?这儿不过是间破烂屋宅,以及三、五亩瘦田,租出去连两人一年的口粮都不够。侯府摆明要她们自生自灭,若非靠王嬷嬷替人浆洗衣服,夏晴兰哪能活下来?

  承恩侯府压根没接夏晴兰回去的意思,至少前世,不管是王氏、王嬷嬷或夏晴兰,都未曾踏进侯府大门半步。

  她跑出屋子,跑到卢予橙跟前,笑眼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十二岁男孩。

  他的爹爹是个货郎,娘很早就没了,他有一个妹妹,宠得紧,可惜两年前不幸过世,为此他度过一段消沉的日子,直到夏晴兰取代妹妹,让他从痛失亲人的绝望中慢慢恢复,两人之间的情感,非他人能言。

  卢予橙不介意晴兰的傲娇,而晴兰乐于享受他的宠爱,白天王嬷嬷出门帮人浆洗衣物,卢叔叔外出卖货,两个孩子没人管,便经常玩在一块儿。

  卢予橙不清楚,但其实他们是老熟人。

  前世的他成为皇商,他和夏媛希在商场上几度对垒,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但她非常佩服他。他没有任何背景,单靠一双手就把生意做得那样大,甚至成为她的对手,这点相当不简单。

  要知道,她之所以能把铺子开遍大江南北,是因为有二皇子这块大招牌,很少人敢不买她的帐,而卢予橙不同,他做的每个决定都出于自身的能力与判断。

  前世她几度上门想寻他合作,可他总是拒人千里。当时不解,但现在明白了,他是在为夏晴兰打抱不平吧,同是承恩侯府的姑娘,为何待遇天差地别。

  前世的卢予橙下场并不好,但不仅仅他,有周勤在,所有和她成为对手的人下场都不好。

  然而,相当公平地,她这个「始作俑者」,下场一样悲惨。

  卢予橙献宝似的把绢花递到晴兰跟前,笑问:「喜欢吗?」他知道晴兰爱俏,可是王嬷嬷买不起绢花。

  晴兰一哂,前世多少精致的金银头面她都看不上,怎会喜欢这朵红彤彤的粗糙绢花?不过她珍惜他的宠爱。

  「喜欢,橙哥哥帮我戴上。」

  晴兰的要求让他满心欢喜,自那场病好后,晴兰似乎变得更懂事可爱了。

  「漂亮吗?」她转个身,颊边酒窝若隐若现。

  「漂亮,晴晴是咱们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说笑呢,夏晴兰的容貌何止在村里,便是在京城中,也没几个人及得上。

  「橙哥哥又逃学啦。」

  卢叔叔千方百计想让儿子考个功名回来,可卢予橙性子跳脱,虽聪明却不耐烦学堂夫子的刻板教读,于是三天两头逃学,每回被抓到,屁股就得开一次花,可父子两人乐此不疲似的,时不时就要玩上一回。

  「赵夫子讲学无趣,每次他开口,我就想睡。」

  「有机会读书是福气,我多希望能上学堂呀,可惜家里境况……橙哥哥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晴晴想读书?」

  「当然,会认字多了不起啊。」晴兰满脸向往。

  她需要一个由头来坐实自己会读能写这件事,她很清楚承恩侯府不会照管自己,未来她只能靠自己争取,且王嬷嬷年岁已大,她舍不得嬷嬷顶着寒风,衣服洗得双手长满冻疮,也换不来一顿温饱。

  「那行,你等等,我回去拿书来教你。」

  丢下话,还没等她回答,卢予橙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

  这一个华丽转身,卢予橙没想到自己会教出一个天才学生。

  天才学生一天下来能认上几十个字,为持续保持自己在晴兰面前的优越感,他不得不加把劲儿认真学习,然后一天天、一年年,今生的卢予橙依旧成为皇商,并且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皇商,但这是后话了。

  第二章第一笔交易

  卢予橙不爱念书,他希望像爹爹那样四处贩货做买卖,看遍形形色色的人们,可是晴兰爱啊,她爱念书、他便认真学习,把懂的全教给她。

  许是那么点儿骄傲,许是不想让妹妹对哥哥的崇拜消失,于是他和书本较上劲。

  这一较劲,月底考试,原本回回垫底的他居然考到第五名,那可是了不起的成绩,他被先生狠狠夸奖一回。

  爹爹知道原委后,给他二百文钱,让他带「大功臣」进京城大吃一顿。

  「晴晴想去哪里?」卢予橙满脸满眼的笑,他的快乐毫不遮掩。

  「承恩侯府。」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话说完,眼皮垂下,她在心底暗骂自己,去那里做什么呢?那里再不是她的家,就算看上千百次,「夏晴兰」也进不了门,何况她怎甘心再度成为夏家的棋子?

  她的黯然,卢予橙看在眼里,他误解她的难过,连忙接话,「好啊,就去承恩侯府,我也想看看那里的围墙有多高,房子有多小? 」

  小到容不下一个小姑娘,高到阻隔父女亲情。

  果然……墙高、门厚,侯府不是人人都能进得去。

  卢予橙紧抿双唇,握紧晴兰小小的手心,此刻他发下誓言,要倾力求得功名,日后成为最厉害的御史大夫,与承恩侯府在皇帝面前打官司,告他们一个生而不养、无情无义。

  晴兰站在对街看着熟悉的大门,心情扑腾不已。曾经她以为这里是避风港,没想……

  莫怪呵,娇养的女儿不用来荣耀家族,用来做什么?人死灯灭,难道她能期待父兄为赌一口气,放弃追求利禄功名?

  算了,就这样吧,承恩侯府再也与她无关,夏家的光芒荣耀再不需要她来承担,就这样一刀两断,很好。

  拉拉卢予橙的手,他们准备离开,没想朱红色大门在此时缓缓打开,她看见「夏媛希」在仆婢的簇拥下走出。

  她很是吃惊,她在这儿,而「夏媛希」也还活着?

  只见那位夏媛希微蹙眉心噘高嘴唇,不知在同孙嬷嬷抱怨什么,只见孙嬷嬷苦口婆心劝着。许是劝人的话不中听,夏媛希斥喝一声,孙嬷嬷立刻住嘴、退后两步,不敢再多话。

  孙嬷嬷是她的奶娘,之后作为陪房随她嫁入二皇子府,嬷嬷忠心耿耿,为阻止她被灌下鸩酒,被周勤提剑刺死……

  抬高下巴、剜了孙嬷嬷两眼的夏媛希上了车,不久,承恩侯世子夫人也领着几个仆婢走出大门。

  那是她的娘,她娴雅端庄,无比高贵的娘亲啊。

  今天是夏家姑奶奶的祭日,每年这天母亲都会领着她到广缘寺为姑姑做法事,贪玩爱吃的她总缠着母亲,让她在外头吃饱喝足玩够才回家。

  平日母亲待她极其严格,唯独这天愿意让她放纵,起初她不懂为什么,而且每年这天母亲看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淡淡的哀怜,直到生命最终,她才明白生为夏家女子的悲哀。

  她和姑姑一样,都是家族的牺牲品……

  「娘,那是我的亲妹妹啊,我不要她用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夏晨希握紧拳头,目光狰狞,青筋在额头浮现。

  「不然呢?媛希牺牲还不够,你要拿全家人的性命去和新帝抗争?」

  「我就是不服!妹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天下人都晓得,周勤是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父亲一拍桌子,怒指夏晨希,「身为女子本该遵守三从四德,是媛希量小容不下杨嬛,不然她也能高坐后位,一世尊贵。」

  「是周勤亲口答应妹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倘若做不到,他大可以到妹妹面前去争、去坚持,而不是卑劣地利用妹妹为他谋得帝位之后再下毒手,这种人不配当帝君!」

  「啪!」父亲一巴掌狠打过去,倏地,夏晨希脸颊肿起。

  「这些话不准再说,媛希的牺牲换得夏家男儿官升两级,换得夏家的从龙之功,封爵封王,这是她身为夏家女儿的光荣。」

  「像姑姑那样吗?用性命换取夏家荣光?」

  「媛希和你姑姑都是正确的,她们是夏家的骄傲。」父亲撂下话转身离去。

  夏晨希犹自不服,还想追上前,母亲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别闹,媛希能够死在最好的时机,为家族谋利,是她的幸运。」

  死后魂回家中目睹的这一幕,教她恍然大误,原来她和姑姑的死是家族荣耀,更是责任与幸运,她们天生该死,并且要死在最好的时机点才不忝夏家女儿身分。

  讽刺吧,即便是亲人的疼爱,也承载着令人心寒的目的。

  清冷目光扫过侯府匾额,她感激上苍的安排,没让自己重生在夏媛希身上。

  在晴兰转身的同时,世子夫人看见她了,片刻怔愣过后,她面带厌恶地别过头去。

  她认出夏晴兰了——那张和王氏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

  她竟然找到这里?她想图谋什么?世子夫人憎恨地轻哼一声,心道:有她在的一天,夏晴兰就别想踏进侯府大门。

  「去吃馄饨吧,周记馄饨可有名了。」卢予橙道。

  周记啊……前世她把周记的厨子余大同挖到旗下,用高薪养着,啥事都不让做,光让他研发新食单。她慧眼识英雄,余大同灵敏的舌头弄出许多旁人没有的新食单,让她的「百味楼」人满为患。

  「好啊,去周记。」

  微微笑着,她同卢予橙走在大街上,与来来往往的人们擦肩而过。

  前世她总坐在马车里,只听得街头嘈杂,却感受不到这份鲜活,而今接近人群,方知感受截然不同。

  「快来、快来!新店开张,好事成双,大米一斤只卖十二文,绿豆红豆黄豆小米……全比别家铺子便宜……」

  伙计敲起铜锣,扯高嗓子放声大喊,路人从旁边走过,耳膜都快给震破了。

  这么便宜?卢予橙道:「要是爹在,肯定得买个几十斗、几百斗回家。」

  「买那么多米做什么,又吃不完。」晴兰道。

  「便宜啊,大米一斤至少便宜六文,过去两斤米价可换得三斤米,若是酿成酒,必定能赚回不少。」

  酿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抓住卢予橙的衣袖急问:「今年是元禧几年?」

  「元禧十七年啊。」他莫名地看着一脸紧张的晴兰。

  「元禧十七年……」

  她想起来了,外祖母曾以这一年作为范例,教导她削价竞争一事。

  抬头看着匾额上「张记粮铺」四个字,没错……是这里。张记粮铺的背后是礼亲王府,礼亲王府的粮铺开满附近州县,京城近郊的庄子十有六、七都在礼亲王府名下,张家曾被戏称是皇亲粮仓,直到元禧十七年元气大伤。

  元禧十六年,大周上下风调雨顺,各处粮仓囤满米粮,眼看元禧十七又是个丰收年,去年的稻谷豆麦积存不少,若是再收上新米,肯定没处收,于是以低于市场三成的价格将旧米清仓。

  许多庄头也嗅到丰收味道,层层往上报,于是粮铺纷纷低价卖粮,酒商趁此际大量收购、制成新酒。

  然而在新米收成之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让即将收割的稻田颗粒无收,预期心态加上严重缺粮,最后一斤米喊价百文,许多百姓都吃不起了。

  有人建议开粮仓赈灾,不料官员贪污,早在粮价开始飙升时,已盗卖近八成官仓粮米。

  龙颜为之大怒,午门前天天有官员被砍头,可是砍再多的头,也改变不了缺粮事实。

  最后有农粮司官员建议,种植可在短期内收成的地薯,才勉强挨过这两季。

  晴兰下意识握紧拳头,要是口袋里有钱就好了,距离八月只剩几个月时间,倘若手边有钱,绝对可大赚一笔。

  她拉起卢予橙飞快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看,果然……不长的街道上就有五间粮铺,当中有三家正和张记粮铺打擂台,一家家都在削价竞争。

  她走着走着,最后停在尚未挂出降价牌子的「日宣粮铺」前,犹豫片刻后她鼓起勇气往里头走。

  卢予橙见状,忙跟上前,他看着红纸上的标价,在晴兰耳边轻声道:「你要买粮吗?这家贵多了。」

  她摇摇头,对迎上前的伙计说:「小二哥,请问掌柜在吗?」

  「小姑娘认识咱们家掌柜?」

  「不认识,但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说,可否请他出来一见?」

  伙计多看了她两眼,犹豫着要不要听信她的话。

  许是晴兰模样长得太好,许是因为她眼底无法形容的自信笃定说服了他,伙计转身进屋。

  不久,一名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男走出来。

  四目相对间,晴兰脸上有着掩不住的错愕,竟然是他……贺巽?

  贺巽是自己前世的死对头。从头到尾,他都是三皇子党,他为周鑫筹谋算计,为他的夺嫡之道铺路,但最后他输了。

  贺巽之所以输,是输在不够狠。明明知道夏媛希的存在能提供周勤源源不断的财源,倘若掐断她这条线,他至少会多出五分赢面,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她重重拿起却轻轻放下。

  她想问贺巽:是你不屑与女子相争,还是认定我的本领有限?

  周鑫落败,周勤坐上大位,而贺巽消失于人前,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但她晓得周勤四处派人寻他,他发誓要将贺巽挫骨扬灰。

  再后来……她不知道了,因为利用价值消失,她被一杯鸩酒结束性命。

  十二岁的贺巽是长这模样的呀,原来他的深沉、冷酷,对人的疏离是从年少时期就有的?

  晴兰细细打量对方,这是两世以来,她第一次面对面认真看他,同时间,贺巽也审视着晴兰。

  他对她的第一个感觉是惊艳!尚未长开的小姑娘就美得让人心乱,长大后岂不是倾国倾城、祸国殃民?

  他的眉心微蹙,眼底却带起两分兴味,「小姑娘找我有事?」

  晴兰回神,扬眉笑得无比甜蜜。心情激荡呐,她太高兴了,高兴重来一回,有机会弥补前世过错。

  望着贺巽的眉眼五官,晴兰满脸认真,她一定会竭尽全力拨乱反正,她会想尽办法偿还他,偿还自己对他的负欠。

  「一路行来,我发现许多粮铺在削价出清,唯独你们不这么做,公子有什么其他计划吗?或者准备跟进?」

  这丫头眼睛黑得发亮,被她这样盯着,他的心竟然乱了序,不过是个陌生女娃儿……好吧,是个漂亮到让人心揪的漂亮女娃,但……又如何?

  「我的生意、我的计划,有必要告诉你?」

  是没必要……唉,晴兰轻叹,被人泼冷水了呀,但就算被他泼冰块,她非但不能退,还得迎上前,谁让她欠他呀。

  晴兰咬紧银牙,笑得没心没肺,「我给公子一个建言,倘若公子能听进去,几个月以后必能大赚一笔,届时可否给我五十两分红?」

  「几句话就想换五十两,这算什么?空手套白狼?」贺巽失笑,怎地小姑娘模样这般好,脑袋却不好使。

  晴兰没理会他的嘲讽,续道:「公子且听我一言,非但别削价竞争,相反的还要低价大量收购其他家米粮,不久后这些米粮价格必定翻涨数倍。」

  几句话,瞬间让贺巽心头翻起惊滔骇浪,她怎么会这样说?下意识拉住晴兰,将她往身前一扯,他居高临下紧盯她的脸,「把话说清楚。」

  晴兰认真道:「今年气候不寻常,怕是会有大灾难降临,届时田地十损八九、粮米短缺,如果能趁早囤米,日后价格飙升,必能赚得钵满盆溢。」

  「谁告诉你会有大灾降临?」

  「我姥爷,他种一辈子的庄稼,对气候天灾经验丰富。」

  眼看着他要继续往下追问,她连忙屈膝道:「如果你相信我就照做,如果不信……希望日后你别后悔。」

  丢下话,她一阵风似的往外冲,脚上像安了风火轮,跑得飞快,因为话是临时胡诌的,禁不起对方细细推敲。

  贺巽没追出去,只是细细想着她的话,缓缓吐气,目光更见深邃。

  那厮的眼光杀伤力太强,晴兰跑得飞快,直奔过三条街,才让后头追上的卢予橙阻下。

  他挡在她面前,由着她的头撞上自己胸口。

  抬眼,晴兰一脸不好意思,她忘记橙哥哥了。

  「为什么说谎?」卢予橙口气微愠。他可以宠她,但做错事也该教导,他认真拿她当亲妹妹看待。

  晴兰无法回答。

  「现在粮米虽贱,但不尽快卖出的话,待新粮收上,价格肯定会压得更低。若对方听信你的话,囤下无数粮米,得赔多少钱?虽说做生意有赚有赔,但那位公子年纪尚轻,这次的挫败对他会是多大打击?倘若他因此一蹶不振,几句玩笑话很可能会断他的经商之路,你有没有认真想过?」

  他义正词严的指正,一句比一句严肃。

  看着卢予橙年少带着稚气的脸庞,他是个正直的大好人啊,难怪生意做的那样成功,难怪看不起手段百出的自己,难怪总是指责她是奸商。

  她没因为他的指责而懊脑或生气,反握住他的手说:「橙哥哥,如果你有钱,也买一点粮米吧。」

  王嬷嬷背佝偻得更厉害了,白天咳,夜里也咳,但她仍坚持去帮人浆洗衣物。

  「晴晴,嬷嬷出门啦。」王嬷嬷皱纹满布的脸上,充满慈爱。

  「嬷嬷可有吃饱吗?」晴兰放下筷子。

  「有,咱们晴晴做菜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嬷嬷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自风寒好后,这孩子好似突然长大了,变得懂事听话还会打理家里。只是……承恩侯府的姑娘,怎能受这等委屈?晴晴亲娘临死前殷殷哀求,求她想办法将晴晴送回去,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轻咳几声,晴兰连忙轻拍嬷嬷后背,道:「不如嬷嬷今儿个在家里歇歇?」

  她也想歇啊,可是怎么可能?王嬷嬷没回答,但欲言又止的表情把话给说足了。

  是的,她不能不出门。一个月多前,承恩侯府的管事上门,把她们赖以生存的几亩地卖掉,从此没有租子收入,王嬷嬷必须接更多活计。

  原本她们也要被赶出门的,是王嬷嬷拿出辛苦攒下的几百文钱,将旧宅承租下来,才能继续在这片屋檐底下遮风避雨。

  晴兰猜测,那天娘肯定看见自己了。

  娘是高门贵女,喜怒不形于色,但那一眼……是忿然吧,王氏和夏晴兰一直是她心头不可触碰的锐刺。

  前世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在娘面前提起王氏母女,也幸而没有太久,王氏与夏晴兰就相继离世,那根刺方随着岁月慢慢弭平。

  然而此生夏晴兰不但没死,还胆敢出现侯府门前,娘那口气吞不下去,只能算在帐面上,晴兰明白这是对她的惩罚。

  她错了,不该去承恩侯府的,多看那一眼又如何?徒然惹麻烦罢了。

  「嬷嬷,您别太辛苦,能做的做,做不来的就推了吧,以后晴晴会孝敬您,给您养老。」

  人待她一分真心,她必还人十分真意,她就是这种人,所以会为周勤的温柔多情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好孩子,嬷嬷以后就靠你了。」王嬷嬷欣慰地把晴兰搂进怀里,想她一世孤寂,老来能有这孩子为伴,是上天厚待。

  「我会让嬷嬷锦衣玉食,住上大宅子。」

  「有志气。」她心疼地摸摸晴兰小脸,跟她娘长得真像啊,当年王氏若不离开青楼,几年下来,凭那身舞艺和容貌,定能混得风生水起,至少吃穿不忧,没想到跟了世子爷,却连命都混没了。

  「再不走要迟啦,晚饭等嬷嬷回来再弄,你好好跟着卢家小子读书认字,我们家晴晴将来可是要当女状元的。」王嬷嬷玩笑道。

  会认字、有学问,她希望承恩侯府能因此高看晴晴几分,终有一天晴晴得回到那里,完成她母亲的遗愿。

  「好,嬷嬷路上小心。」

  晴兰送王嬷嬷出家门,直到背影远了,才关上大门。

  她先到后院捡蛋再把几只鸡鸭喂饱,收拾碗筷时她想着,是时候走一趟京城了。

  大灾难果然发生,很多地方有了蝗灾,漫天飞舞的蝗虫吃光田里的稻子,即将收成的稻谷颗粒无收,米价翻倍,四处卖货的卢叔叔带回消息,说许多人都吃不上米饭了。

  眼看天气将冷,别说粮米,便是蔬菜也种不来,断粮危机让百官在朝堂上吵成一片。

  这几天她琢磨着,要走一趟日宣粮铺。

  洗过碗,将几张图纸收进包袱,再把前阵子用旧衣做成的布娃娃收进去后,打开大门,却发现卢予橙站在门外,一身干净的青衫,看起来有几分儒气。

  发生大灾难一事,他是不信任晴兰的,他亲耳听见她满口谎言呐,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说服爹拿出几十两去买粮米。

  前两天,爹卖掉一半,不但把本钱拿回来还赚上一倍,剩下的一半,爹打算接近过年,再卖给大户人家。

  不信任为何仍照着晴兰的话去做?不知道,也许是天性护短,在他眼里晴晴就是亲妹子,就当花点银子哄妹妹开心,却没想真能赚回那么多。

  「要出门了?我陪你。」许是默契极佳,他想,她该是时候要进城一趟了。

  「橙哥哥可不能逃学。」

  「没逃学,这次是正正当当的请假。」

  他再不是敬陪末座的坏学生,回回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这样的学生请假,先生哪会多话?先生还对爹说,明年他可以下场试试,爹闻言开心得合不拢嘴,比米粮赚钱还乐呵。

  那日爹点起一管旱烟,脸上净是满足,道:「找个时间上山,看看咱们卢家祖坟是不是冒了青烟。」

  「走吧!」卢予橙接过她的包袱,并肩往村子口走。

  她脚步轻快,满眼含笑,止不住地开心,甚至哼起小曲。

  「晴晴。」卢予橙欲言又止。

  「嗯?」

  「别抱太大希望,不说日宣粮铺有没有照你的话去做,就算他们真的照做,当初不过是一句戏言、连契约都没立,人家认不认帐不好说。」

  「我知道呀。」那是赌,一个她和自己的赌约,赌这辈子与前世轨迹相同,也为自己赌一个出头机会。

  若成功,她便有了做买卖的本钱,不成?没关系,顶多起头难点,不代表达不到她想要的目的。

  「知道还那么开心?」卢予橙揉揉她的头发。

  她眨眨亮晶晶的眼睛道:「今天会有进帐的。」不管日宣粮铺给不给钱。

  看着她莫名的自信,卢予橙弯起双眉,晴晴真是变得很不一样了,不过他更喜欢改变后的她。

  晴兰站在「羽裳坊」门前,这是房家的铺子,现在房玉还是个十岁的小丫头,跟在爹娘身边打下手。

  铺子是她祖父留下来的,房玉下面还有个弟弟。

  房玉很小就展露女红天分,她会裁衣刺绣,还捣鼓出许多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后来她这身本事被当时最大的衣饰铺子「月庄」盯上,企图把房玉揽入门下。

  好好的,谁愿意为别人作嫁,于是月庄想方设法打击羽裳坊,但即便铺子倒闭,房家父母也不肯让女儿卖身为奴。

  谁知月庄手段粗暴,竟栽赃嫁祸,以勾结盗匪为名,将房玉的爹爹送进牢房。

  房玉的父亲熬不过刑罚,死了,母亲也伤心过度去世,房玉带着弟弟走投无路。

  她是在那个时候收留房玉的,她将月庄扳倒,为房家报仇,从此房玉留下,为她打造全国最大、最好的「衣楼」,鼎盛时期全国有近三十间衣楼,拥有裁缝、绣娘近五百人。

  这些天晴兰不是没有考虑过,她可以等上几年,等月庄把羽裳坊打垮,再以恩人身分出现,收留房玉姊弟,有房玉为助力,她必定能够再次打造独一无二的衣楼。

  然而晴兰依了本心,前世房玉为她尽心尽力,今生轮到自己保她一家和乐安康。

  房家一家人围在桌边,看着图纸上的衣服款式,两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太新鲜、太有趣也太漂亮,这年头没人把袖子做得那么宽,做事不方便呐,可如果是高门大户的妇人姑娘呢,她们喝杯水都有人伺候,不需要考虑方不方便的问题。

  至于裙摆……得用什么料子,才能缝出图纸上波浪层叠的轻盈感?

  房玉则是抱着晴兰做的娃娃惊呼连连,娃娃的头能转动,手脚也能扳出各种姿势动作,像真人似的,甚至还能帮她们梳头发、换衣服,她都已经十岁是个大姑娘了,也想要这样一个娃娃,更别说年纪轻的女娃儿。

  看着目不转睛的房家一家人,晴兰心想:原来房叔叔、房婶婶长这个样子啊,这样和乐融融的家庭,竟因某些人的贪欲而摧毁,着实可恶。

  她立誓,再不教同样的事发生,月庄不起贪念便罢,一旦使出肮脏手段,她必叫他们悔不当初。

  卢予橙被房玉爱不释手的模样逗得发笑,没想到有人的眼睛可以这样黑、这样亮,里头像装进星子一样,尤其那表情……怎么会这么有趣啊,好像要把娃娃给生吞了似的。

  「这些全是你想出来的?」房夫人急问,眼底有掩不住的欣赏,这孩子才多大,竟有此天分?

  不,这些全是房玉亲手设计的,在前世。

  娃娃里头包裹着木头架子,像人骨般,在关节处卡榫可以自由转动。

  前世,这个娃娃卖遍大周上下,凡疼爱女儿的父母亲都要为掌上明珠买一个回家,好像不这么做就不够疼爱孩子似的,因此他们一年出一款,热卖了整整十二年。

  晴兰回避房夫人的问题,道:「除了卖娃娃之外,还可以卖娃娃的衣服,能单个卖,也可以整组卖……」

  她软声细语一一解说,让房老板看到商机,「……若房老板感兴趣,我们不妨合作。」

  「合作!肯定要合作的。」房玉兴奋地冲上前一把抱住晴兰,兴奋地跳不停,第一次看到比自己更能耐的姑娘,何况她还这么小,假以时日必会不同凡响。

  房老板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姑娘,笑问:「你想怎么合作?」

  「我不懂得做生意,房老板说吧,该怎么合作对彼此都公平?」晴兰回道。

  房老板与妻子女儿互看一眼,再望向晴兰。

  她的五官容貌极其美丽,但更吸引人的是她那身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仿佛不是个八岁孩童。

  房老板道:「往后凡是姑娘带来的衣服图稿,一张我用二十两银子买断,至于娃娃以及你说的小东西,我们卖掉多少,你都能收两成利润。」

  两成利润?卢予橙惊讶。

  图稿买断实属宽厚,这年头女子都会女红,多看个几眼,就算做得不及羽裳坊,也能模仿出几成。

  但是娃娃?晴晴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是占了便宜,她也没有能力同他们相争,可是对方没有,还愿与她分成?这老板如此宽厚实诚,便是这样的心性方能教出……眼神如此干净澄澈的女儿吧。

  晴兰也没料到房叔叔这般大方,一哂,大方道:「就依房老板说的。」

  立好契约,晴兰收下六十两银票,同房玉和房夫人认真讨论过裁剪与布样后,她与卢予橙走出铺面。

  从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晴晴应该喜不自胜、得意非凡吧?卢予橙本想夸她几句,却见她一脸平静,仿佛兜里揣着的不是六十两而是六十文,不禁有几分讶异。

  「在想什么呢?」卢予橙问。

  「在想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六十两变成六百两、六千两。」她自信回答,眼底的笃定令他心惊。

  她来了。

  贺巽一直在等她——自从那天过后。

  他并不认识她,却觉得她熟悉,很奇怪的感觉,而这份奇怪,让他在过去几个月里,心头不时浮上她的倩影。

  视线相触那刻,夏晴兰眼睛一亮。

  他长得比周勤更好,五官精致、眉眼深邃,只是他不像周勤,总摆出一副风流倜傥温柔可亲的模样,相反的,他常常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公子可还记得我?」晴兰落落大方地走到他跟前。

  没等贺巽回答,白叔方抢上前,一把拉住晴兰的小胳膊,一脸兴奋地打量起她,「就是这小丫头吗?」

  贺巽点点头。

  白叔方一乐,亲近地揉起她的头发,像揉狗毛似的。

  晴兰还来不及抗议,贺巽已经将他的手架开,挡在两人中间。

  为啥?因为……碍眼。这是第一次,贺巽觉得好兄弟碍眼。

  被瞪了?白叔方一头雾水,干么啊,不就是个小不点儿,揉揉头怎么了?

  白叔方古怪地回望贺巽,然后弯腰再度把脸凑到晴兰面前说:「小丫头,你绝对不相信,你的一句话帮我们赚进多少?」

  其实贺巽对这场蝗灾隐约有印象,但不确定会发生在哪个时间点,前世此时的自己正埋首苦读,双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粮价高到家里只能天天熬稀粥。

  然而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丫头,几句话让他下定决心听她的话这样做,他做了,也赚了!但他赚最多的不是十万两雪花银,而是赚得在皇帝跟前挂上号。

  前几天,他捐出二十万石粮米,并将地薯苗栽呈到皇帝跟前,这份礼物不是最昂贵的,却是此刻最能为朝廷解决问题的,皇帝龙心大悦,决定封赏。

  皇帝问:你想要什么?

  初生之犊不畏虎,贺巽抬头,清澈目光直视龙椅上那位,尚未变声的嗓音中还带着几分稚气,他昂首挺胸回答:「我要一个能为百姓做事,报效朝廷的机会。 」

  闻言,皇帝乐不可支,锐利眸光倏地变得温和。

  随着白子的话,晴兰心花怒放。他赚了?真好啊,她还他一点点了……

  「那公子可还记得与我的约定?」双目闪闪发光,闪的是小心思、小贪婪,和大大的可爱。

  贺巽冷冷的脸庞泄漏一丝笑意,他从怀中掏出银票,但在晴兰接手之前,瞬地举高右手。

  看他那副姿态,晴兰恼了。这是怎样,要给不给的?她鼓起腮帮子,抓住他的手臂,连蹦带跳的伸手抢,但她还是个小豆丁呢,哪里抢得赢?

  晴兰噘嘴,噘起一脸的不满意,「想说话不算话吗?行啊,以后别往来了,有好事再也不告诉你。」

  她的生气缺乏威胁力,他想笑却硬是憋住。

  「除蝗灾囤粮之外,你还知道其他事吗?未来、尚未、发生的事?」

  贺巽一个词一个词说得缓慢,灼灼目光对上,带着两分威势、三分胁迫。这是他在胸臆间反覆斟酌的话,他臆测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这个念头让他心潮起伏不定。

  他的意思是……晴兰心跳陡然抢快两拍,他当她是神婆、是妖魔鬼怪了?晴兰连连摇头,无法接球,最好的方式就是把球给打回去。

  她道:「什么叫做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既然尚未发生,我怎么可能知道,又不是未卜先知。」

  他猜错了?贺巽问:「种庄稼的人到处都是,却没人能预测天灾,为什么……」

  晴兰急急接话,「哼!我姥爷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天地间最厉害的,他早上说会下雨,下午便有大雨倾盆,他春天说会枯旱成灾,秋天就会米粮减产,他说会有天灾危祸,就一定会有!」

  她刻意装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直盯他,满脸的崇拜、满眼的骄傲。

  瞧她那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所以是对祖父的尊敬与盲目崇拜,让她把老人家无意间出口的话当真,然后阴错阳差遇上自己,大胆出言?

  念头起,贺巽缓和了眉目。

  晴兰见状,心知唬过贺巽了,趁他没防备,她蹬腿奋力一跳,攀着他的手臂,抓住他手中银票。

  「我抢到了!」她笑得脸上开出一朵花,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弯弯的嘴角,弯了他冷峻的脸庞。

  满意地看过上头数字,她表现出小小贪婪,吐吐舌头再轻拍他胸口两下,她说:「大哥哥,以后要是姥爷说要下大雨、刮大风,我肯定第一个跑来告诉你,只要大哥哥像今天这么大方就行。」

  看着她带着婴儿肥、白里透红粉嫩得让人心动的小脸,他一个没顶住,竟弯下腰,两手各掐起一边脸颊,往旁边扯开,语带恐吓,「往后这种天灾人祸的胡话别到处乱讲,这次是好运,万一不准,被人剥了皮可别哭。」

  「谁晓得呢,说不定我是天生福星,说什么准什么。」脸颊被扯开,她说话漏风,偏生要把话给说齐,那模样可逗啦,逗得一旁的白叔方笑个不停。

  但卢予橙不满了,那是他家妹妹,谁准外人动手动脚的?大步上前,他一把推开贺巽,将晴兰护在身后。

  贺巽瞄了卢予橙一眼,默不作声。

  「没事了,我们回家。」卢予橙道,一双眼睛仍防备地看着贺巽。

  「好啊。」晴兰从卢予橙身后探出头,握着银票晃两下,笑得一脸糖,道:「谢啦,大哥哥。」

  贺巽倚在门边看着两人背影,笑意更盛,这古灵精怪的丫头,长大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直到人走远了,他才突然想起没留下她的姓名住址,那么往后……

  数息过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他扬唇笑开,会的,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确定背后两道威胁眼光不在了,卢予橙凝声道:「以后别再同他打交道,那人年纪虽轻,看起来却不简单,沾上了,怕是要沾出无数麻烦。」

  轻轻笑开,晴兰抬高下巴,摇摇头晃晃手指,「这事,我不听橙哥哥的。」

  既是还债,怎能不继续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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