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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试阅] 陈毓华《钱途似锦下堂妻》(娘子说的是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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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9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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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试阅] 陈毓华《钱途似锦下堂妻》(娘子说的是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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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0年1月10日
【内容简介】
年方十四的乐不染,被无良祖母卖给好色老员外当填房,
因绝食不从,几日后奄奄一息的被人休妻抬回,又被逐出乐家,
芯子里换了现代灵魂的她,拚着一口气也要好好活下去,
一手好丹青让她很快赚了第一桶金,肚子饱了脑子才好使,
正在思考未来,没想到「财神爷」很快来到她窗前,
这位冷得如人形冰箱的连家大少,要用五万两换她一幅《兰亭集序》临摹帖,
成!银货两讫,两厢欢喜,可除了银票怎还多了个只传媳妇的家传玉佩?
还说下次要吃她煮的饭、还纡尊降贵亲自跑腿帮她救回干儿子,
还每次见面送她一束花、还……对她笑了……
啊,这位千古寒冰连大少撩起妹来威力也太猛了,她还没想再嫁呀……
第一章 姑奶奶大归
天色乌鸦鸦的,厚重的云层用力的压着地面,风呼啦啦的刮过来,街坊里本来忙着飞针走线做鞋底和唠叨家常的妇人们一看天色不对,有的撒开嗓门喊戏耍的孩子回家,有的收拾针线笸箩,回家收拾晾晒的衣裳、菜乾、萝卜条。
也不过眨眼,黄豆大的雨点便泼撒了下来。
两匹并辔而骑的骏马,奔驰在原本被溽暑晒得有些滚烫的青石板上,扯着缰绳策马领先而行的人,裹着玄黑的披风,风掀起那人头上的披风一角,露出一张孤冷的脸,微微上挑的眼角,凌厉漂亮而浓烈,原本应该是青春的眉眼在日光下却沉黑如铁,覆着一层万年不退的冰霜。
落后一个马头的,是个面貌圆润俊逸的男子,他头戴金丝网巾,腰系镶宝石的玉腰带,身上穿的是团花锦绣的锦袍,粉红新兴皂靴,一看就是那种容易被人当肥羊宰的公子哥。
「阿岸,不能再走了,再赶下去,我们就变成落汤鸡了,找个地方避避雨吧。」公子哥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不会有人想在这样的天候下赶路,他的冰肌玉骨,新梳的发型,可禁不起风雨摧残。
名叫阿岸的男人仍御风而行,对元婴公子的叫声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好像聋了般。
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小事,不需要关注甚至回应。
好友没有反应的反应元婴早已习以为常,这家伙就是个天聋地哑,真要没事开金口,才是不得了的事。
可他不行,要是一天不让他说话,他全身不自在。
「就算要回京覆命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的肌肤要是有半点损伤,你可得赔我。」
回应他的只有男子的一瞥,和哒哒的马蹄声。
这意思元婴明白,两人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边关三年,山东蝗灾,河西兵变,什么风霜雨雪没见过,这点雨还算什么。
「我这不是想咱们多年没有回京,总不能坠了京城四大公子的名头,说我的脸糙了。」眼看得不到回应,元婴自顾自的拍了下大腿,「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叫阿岸的青年其实不哑也不聋,他只是不喜欢说话,话语只要能表达意思,能少一个字都好,尤其是身边跟了个话痨,所有的话都让他说完了,他的回应与否,半点不重要,所以这回一如往常的省略了。
元婴公子兴致勃勃,也不觉得被冷落。
连彼岸瞥了眼已经成为雨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天际,捋缰绳,踢马腹,调转了方向,瞧见一间三进宅子。「那就这家吧。」
「喂,你说什么?」
「去敲门。」
元婴跳下马,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嘴里不住的哀怨着,「都是你说轻车便从,不让我带随身侍卫,说麻烦,你瞧,这等小事都要我来……」
只是嘴里嘀咕归嘀咕,拍门动作也没少,很快门里就探出了头。
元婴想哄人的时候是很俐落的,这一笑,两个左右的梨涡就是无敌神器,他表明路过想借个屋檐避雨,要是两匹马可以喂些马料就更好了。
门房瞧着磅礡的雨势,又见来人看来身分不俗,迟疑了一下,客客气气的请他进了外院的客室,又唤来马夫用上等的马料安置两匹大马,脚不沾地的赶忙进门去禀报主家了。
按理说,乡下人家只要是路人来要求避雨,要求碗水喝,无不竭力满足要求的,可门房为什么一脸的为难?
殊不知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屋里头为了三房姑奶奶大归正闹得不可开交,主子们哪来的心情招待贵客。
乐府是以布商发家,在平遥县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乐家祖辈最早只是个布贩,后来南货北卖,发达了,一来一往挣下不少家业,娶妻生子后两代传承,子孙辈中有人出了仕,虽然只是七品芝麻官,到底是咸鱼翻身,脱离了贱籍。
尝到了读书带来的好处,对于子孙辈的教育便越发的上心,不只将有才的后辈往书院里送,男男女女都要能写字算数,能读能写能算,心心念念,为的就是想改换门庭。
可惜的是,有出息的凤毛麟角,往后的几辈人了不起到了童生试便再也上不去,到了人称乐老爷的乐伯畲这一代,他索性透过层层关系打点,花大钱给长房的嫡子乐启开捐了个候补知县的官。
候补知县也就是个虚职,毕竟如果现任官员在这个位置一坐十几年,难道要等上十几年不成?
只能说乐启开的运气好,捐官没多久,原本的知县就因为办事错谬、怠忽职守被问罪,还真让他坐上了平遥县的知县位置。
不过乐知县风光上任后,尚未把官位坐稳,做出一点政绩来,便发生了三房闺女被休回家的事情。
想捐官来做,花的都不是小钱,要上下打点,乐家是富裕没错,可家里上百个人要吃饭花销,那些不算,一个知县老爷,起码要几万个大钱,层层往上疏通,县、府、州……都城吏部,撒出去的银子好像是纸钱一样。
为了这件事,乐家二老除了拿出公中的银子贴补,乐老太太的棺材本也填了不少,这一来,银钱上的捉襟见肘很明确的反应在乐家人的生活上。
二、三、四房暗地里怨声载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乐家二老的心就是偏着大房的,而且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两个老的一合计,便把歪脑筋动到了三房姑娘的身上,竟想卖了亲孙女替大伯父一房筹措银钱。
天下有这样的祖父母吗?孙女们不是他们的亲骨血吧?
大房可是有两个及笄的姑娘,一个十七,一个十八,花一样的年华,自己的爹缺钱,卖弟弟的女儿抵帐,哪门子的歪理?
不就是一种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的意思。
这种横竖说不通的道理三房是不愿的,只是胳膊哪扭得过大腿?
乐林氏口沫横飞的把大房为官后种种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她还以死要胁,大骂乐老三和杨氏要是不顺她的意就是大大的不孝,将来老大的福谁也别想跟着一起享。
不提那些的风光有没有他们的分,沾不沾得上边,孝道的大帽子扣下来,三房再不甘心,杨氏哭哑了嗓门,还是没能把女儿留下,凄风苦雨的让一抬小轿把姑娘给抬出了家门。
小轿?是的,与人为填房,哪里用得着八人大花轿?
两个自私的老人笑得开怀,谁敢说他们卖孙女捞钱?那多难听,这不是一家人,共体时艰吗,至于孙女能不能过得幸福,有什么重要?
大儿光宗耀祖,到时候一家子跟着风光,吃香喝辣,想在平遥县横着走谁敢说什么?到时候出嫁的孙女也脸上有光,不是吗?
对血液里流着在商言商的乐老爷子来说,不管女儿还是孙女,丫头就是赔钱货,女儿家的亲事本来就是用来为母家和兄弟铺路的,家中有事,活该她们替家里分忧解劳,也才不枉费这么些年浪费在她们身上的口粮。
这就叫回报父母恩。
强买强卖可不是什么好生意,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姑娘被逼着用一生的青春去侍候一个年纪比她爹还要大的老人,谁甘愿?
三房才十四岁的长女乐不染一到高家,一见到那个大淫窟的污秽模样,用把小刀架在脖子上,寻死觅活的闹起了绝食和自刎。
由于她的激烈手段闹得高府鸡犬不宁,一下就惹恼了高员外,高府也不是什么善茬的人家,绝食自刎作妖?不过一个用钱买来的填房,饿你个几顿,三餐照打,看你从不从、听不听话,没多久用爬也爬到他的面前来!
于是新婚当天就把人关进了柴房,连水都不给,七天过后见她饿得连最后一口气都快没了,这才把人送回乐家,并且恶形恶状的讨要之前高府给的大笔银钱和所谓的赔偿金。
瞧瞧你们家送过来的是什么姑娘,当初可是你们自己贴上来的,如今闹得夫家鸡犬不宁,要是因此出了人命,他们可不负责。
看着躺在木板上和死人没两样的乐不染,乐林氏气得头发晕,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这是偷鸡不着还要蚀把米啊!
乐不染的亲娘杨氏看见女儿的惨状,嗷叫了一声,直接晕倒了事。
大白天的,瞧见这动静的左邻右舍都沸腾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指着躺在木板上连条遮掩物都没有的乐不染,呦,这不是乐家不久前才出嫁的姑娘吗?好惨!
乐林氏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
这是打她乐家的脸,打她的老脸,出嫁的女儿,一盆泼出去的水,现在不知是死是活的被人用一张薄木板送回来,往后他们乐家还有什么脸面在平遥县跟人家立足?
这都是乐不染这死丫头害的!
高家的打手一个个凶神恶煞,她拿高家人没奈何,可这个丫头片子居然给她弄出这么大的事来,不从她身上找补,她咽不下这口气。
男人们都出门去了,三房的杨氏被婆子背回了小院,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齐聚大厅的剩下大房、二房女眷,至于四房的方氏仗着自己有喜,且四房老么是乐林氏疼爱的么儿,虽然指头有长短,老太太的心是偏着长房的,可也没少过该给四房的东西。
再说了,三房那些个糟心事,也就这样了,还能搅出什么浪花来?出嫁的姑奶奶被夫家送回来可是大大的晦气事,要是冲撞了她腹中的胎儿怎么办?想必老太太不会为难她才是。
对于方氏的不出面,大家心知肚明,但是这节骨眼,谁也没空去理方氏那点拿翘的小心思。
几房人齐聚大厅,乐不染让人用水泼醒了,被壮硕的仆妇架着跪坐在大厅中央,她垂着头,双手搁在裙兜里,憔悴的脸色,头发披散,身上穿的还是七天前那套水红色的喜服,经过那么多天的折腾哪还有半点鲜妍的样子,根本是一团咸菜乾。
「你这是装聋作哑给谁看?小贱蹄子,把我们乐家的脸都丢光了,你还有脸回来?」随着乐林氏尖锐刻薄的嗓门,一盏上等薄胎绘花卉的茶盏飞了过来,恰恰击中半点生气也没有的乐不染。
茶碗砸下来的时候她躲都没躲,就那样被砸个正着,滚烫的茶渍溅湿她的裙摆,四分五裂的碎瓷片划伤了她的脸蛋和手臂,但她没有呼痛喊疼,没有闪躲避让,就好像乐林氏砸过来的只是一块小点心。
对于内里已经换了芯子的乐不染而言,劈头充耳的斥骂,两旁之人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冷视,她都不在意。
她听了半天的叫骂,只觉得耳朵嗡嗡叫,脑子糊里糊涂的,一个饿得连胆汁都吐不出来的人,哪来的心思听一个老虔婆……好,是原主的祖母吧,尖酸刻薄,夹枪带棍,脏话连篇的叫骂,那就是神人了。
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吧?却没人给她一口水,一块果腹的东西,问她遭遇了什么?
是的,饿了七天,滴水未进的那个原主翘辫子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现代的一抹灵魂。
她不是不在意,有只苍蝇在你耳边嗡嗡叫,吵啊,只是她饿得厉害,全身发软,眼前金星乱迸,连手指头动上一动的力气都没有,那往她身上招呼的茶盏她哪里躲得开?
「你是我的亲奶奶?」她费力的抬头扬眉,身板慢慢端正,成了一竿青竹,声音虽然不显,语气里的嘲讽却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只要是女子,没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把她的脸划花了,若非不是亲生孙女又怎么舍得下这样的重手毁她?
老太太被她一噎,额际直抽,看着枯槁却有力的手掌往几案上猛拍。「被休了回来,你还有脸问我,我们家几代从来没有大归的姑奶奶,你就是会死也得撑死在高家,这嫁出去才几天,乐家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她从来没喜欢过三儿子乐启钊,生他时她难产差点没命,论长相,没长子俊逸可人,论学问比不上长子聪明,说到娶妻,也不是娶她看中的媳妇,包括三房的娃儿,一个比一个不讨喜,没一样合她心意。
这份对三儿子的不喜欢延伸到了小门小户出身的杨氏身上,就连杨氏第一胎的胎儿夭折了也算在她的帐上,虽然后来她又有孕,生出来的却是乐不染这个女娃,这种恶感达到了顶点,直到弟弟乐浅昙出生才略微改善。
乐林氏从来不去想,杨氏的男胎会小产全都是因为她这婆婆非要媳妇立规矩,甚至得知她有孕仍不间断的折腾她,孩子留得住才奇怪。
总之,她对三儿子的厌恶根深蒂固,老大的比重在她心里完全是一面倒的,弟弟成就大哥,理所当然。
如今看这老三养出来的女儿,没替娘家争到任何好处不说,现在吞进肚子里的还要吐出来还人家,简直是个废物,可恶透顶!
乐林氏越想越是一肚子的火,她面色狰狞。「我们家没有养姑奶奶的先例,你已经出了门子,也就是泼出去的水,是好是坏与娘家无关,说难听,你也别想赖在家里,就当我们家没有你这么个人。」
乐不染把披散的发撩到鬓边,心里冷笑,原主的记忆她全盘接收,这老婆子原来把她当作攀上大树的青云梯,这会儿失去了利用价值,一句话就想把一个小女子踢出家门?
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所谓的不离不弃呢?她着实开了眼界。
大厅里的气氛一下沉入了窒息的死寂。
忽然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嗓子,对内扬声道:「老太太,有贵客。」
乐宅人丁不少,可整个宅子在雨中却显得幽静,长长的回廊过去,穿过垂花门便是一个院子,院子阶下种着几株月季,此时叶如凝翠,粉白红花苞点缀,颇有诗意。
领着元婴和连彼岸往客房去休憩的乐启开不敢多说什么,他原来在县衙陪乡绅父老泡茶,却被他娘不分青红皂白的叫回来。
这一旁敲侧击,不得了了,来人可是逍遥侯府的世子爷,谁敢怠慢?
乐启开卑躬屈膝,频频拿眼角去看这位世子爷,人家半个眼神也没施舍给他,反倒全神贯注在另一个不知来路,模样阴沉的年轻人身上,更令他想不透的是,那青年对世子爷却是爱理不睬的。
到底是什么来路?
可也因为元婴全副精神都放在连彼岸身上,没能注意到不远处的偏僻角门,两个粗壮婆子粗鲁的拖拉着一个少女出了门。
连彼岸看见了那一抹的水红裙角,眼色沉了沉。
可也仅仅这样。
角门外,两个婆子粗暴的把乐不染往外推搡,本来就失去气力的乐不染因为被这么一推,直接撞上窄巷的墙壁了。
「四姑奶奶也别怪婆子们心狠手辣,我们也是端人家饭碗的,得罪了!」说完麻利的关门上锁,乐府从此再没有这个姑娘了。
乐不染双手贴着墙面,像滩烂泥的往下滑,面着斑驳墙面蹲坐了下来,垂着头看见的是墙角边独自摇曳的一株小野花。
也管不了额头的刺痛,她把头抵在墙面上,冷却一下自己乱哄哄的脑袋。
她这是被赶出来了,在连原主的亲爹娘没能见上一面的情况下,被独断独行的老太婆丢出来了。
她应该要沮丧、愤恨、不甘,怨天尤人、怨天怨地吗?
不行,这些太费力气了。
她瞅着大雨乍歇,四处泥宁,被暮色笼罩了的弯曲小巷,还未散尽的乌云成了丝条,很快天就要暗了,她能去哪里?与其伤心难过骂人,倒不如想想有哪里能去的?
以前不时有吵杂声音的邻居,如今却安静得不像话。
人心一直是这样的,大家都不想找事,现在的她就是麻烦的代表。
可她总不能学现代街友找纸箱露宿街头吧,这年头可没有回收纸箱可以御寒的。
那不是她玉卿卿的作风,不,她现在叫什么?乐不染,不染就不染,只是她现在脏得不像样,就跟泥水泡出来的一样,哪里不染了?
「……姊,姊姊,呼……终于找到你了……你还好吗……人有没有怎样?你的脸……怎么会这样的……呼呼呼呼呼。」面色泛红的小少年一头的汗,气喘吁吁的从巷子口跑了过来,跑得太急了,来到乐不染跟前不忘叉着腰喘气,没等缓过来就想把乐不染扶起来。
他十岁的年纪,个子却只有八、九岁孩童的身高。
乐家不穷,唯独对三房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原主一个小姑娘,自顾都不暇了,哪来的心思照看弟弟,杨氏又心结难解的一年到头卧床不起,小小少年有娘跟没娘没什么两样。
「……昙哥儿?」尽管快要虚脱了,乐不染还是打起精神支着地,瞄了两眼才看清楚竭力想让她站稳的人是谁。
这好像是原主的弟弟啊。
「是我。」
「哎呀,是哪来的小花猫跑来找姊姊了?」对于弟弟这种很萌的生物,乐不染是很感兴趣的,穿越前的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受尽宠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兄弟姊妹,没尝过那种打打闹闹产生的紧密家人感。
乐浅昙害羞的抿嘴,露出左颊浅浅的小酒窝,要不是这么苍白瘦弱,让他看起来弱不禁风,好好养着,将来会是个迷倒众生的翩翩美男子。
「我听他们说祖母不让姊姊回来,要赶你走,姊,你真的不能回家了吗?娘说她去求也没用,晕倒了好几回……」他眼睛红肿,脸颊上还有残留的泪痕,一张小脸真的像没洗脸的小花猫。
这是方才来寻她的时候狠狠哭过一阵了。
怯弱的娘亲,忙碌到顾不上他们的父亲,放任自生自灭的姊弟,组成了乐家三房依附着利字当头的祖父母过活的缩影。
这并不稀奇,有多少家族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有志气的自己寻求活路去了,没志气的就一辈子活在旁人的阴影下逆来顺受的苟活。
乐不染的父母没想过人生可以改变,生活可以不一样,也没有想过为人子女可以做点什么,凡事以无能为力就带过去了。
「是啊,所以姊姊打算到外头住一阵子。」用大拇指指腹轻柔的抹去小豆丁的涕泪,声音带着快意。
「等祖母气消了再回来?」他有些小害羞的问道。
「她往后就算用八人大轿请我,我都不会回来。」那样的家谁稀罕谁回去。
乐浅昙闻言,讶异的张大了嘴,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战战兢兢,和他常躲在暗处抱头痛哭的姊姊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不要,我不能没有姊姊。」
乐不染替他把柔软的碎发往耳后塞,天黑得快,这儿没有光,等等暗下来,便会让人分不清五指,乐不染瞅了眼天色,牵着乐浅昙的手往巷子口走,脚步迟慢,但一步一步。
「娘知道你出来吗?她身子弱,你还是赶紧回去,姊答应你一找到了落脚处就让你知道。」
被牵着手的小萌太很是听话。「对了,这个给姊姊。」
他从腰际解下一个半旧的荷包,又从袖子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放到乐不染的手里。
乐不染闻到了些微食物的香气,是糖油饼,绣了株兰花草的荷包有着些微的重量。「这是?」
「油纸包里是姊喜欢的糖油饼,」他看着有些变形了的纸包,有些歉疚,因为急着出门被他捏坏了。「荷包里的簪子是娘给的,还有我刚领到这月的零花和以前存下来的银子,都给姊姊。」
身为乐家三房子孙,乐浅昙的零花就比她多那么半两银子,是几房后辈里最少的,一碗水端平这五个字在乐家是不存在的。
可他从小懂事,长辈年节赏下来的银钱也好,礼物也好,都存了起来,从不乱花用。
乐不染顾不得好看不好看,拆了纸包,咬了口,油糖满口,她的胃早就饿过头,连胃酸都吐不出来,一口油糖进了肚子,才觉得好像又活了过来。
「好吃。」
至于荷包,她也没打算跟弟弟客气,身无分文的她不会矫情的把银子还回去,推说不用,清高骨气什么的在这时候跟个屁一样,不顶用。
蚊子不论多小都是肉,弟弟和娘亲人在府里,至少上有片瓦可以遮头,下有饭食可以填肚子,还不至于过不下去,她不一样,没听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吗?没了钱,她还真的一步路都走不了。
小萌太眼睛一亮。「姊姊要记得你答应了我,一找到落脚处就要通知我,我和娘都会担心的。」
「嗯,赶紧回去。」
他疾行两步,回过头。「姊姊,你会好好的吧?」
「你好好的,姊姊也会好。」她把荷包放进胸口的暗袋。
小少年终于放心,这次没有再回头,走进了渐渐点起簇簇灯火的夜色里了。
她站在那,不急着往哪里去,嘈杂散去,鸟倦风息,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凉,她把手上的糖油饼万分珍贵的一口一口吃完,一块饼虽然填不饱她几乎可以吃得下一座小山的肠胃,但是起码可以让她支持着去找到今夜的落脚处。
过了今夜,再去想明天。
不明白啊,穿越前她不过在赶上班的路上买个饮料,走出便利商店,弯腰低头去捡掉在马路上的一块钱,就被急驶而过的林肯车撞了个正着。
老天爷是嫌她穿越前过得太顺风顺水,让她一穿来就成了惨兮兮的苦主,可为了一块钱丢小命,也真是够了。
她觉得自己很冤,但是再冤也回不去了,如今只能想办法在这陌生的朝代里活下去。
对于一个没了夫家,没了娘家,孑然一身的女子来说,活下去,变成她现在唯一的目标。
不过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她拍拍手上的油渍,对于一个人将面对的未来,她并不害怕,她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大街上走去。
暗处忽地有只手朝她拦了过来,是不稳却带醇厚的男声,「小姐,是四小姐吗?」
乐不染后退了一大步。
「小姐还记得我吗?我是柴子,我娘找您找得都快疯了。」
乐不染一凛,影影绰绰的光线里是张满头大汗,像水往下流淌的憨厚脸孔,「柴子哥?」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么一个人,是她奶娘的儿子,一个虎头虎脑,总是冲着她笑,要得了什么东西就给她的男孩。
有钱人家自持身分,是不会亲自给出生的婴儿哺乳的,奶娘就成了必备的人手之一,三房再不受乐林氏欢喜,面子上她还是给乐不染请了奶娘。
可也就那么几年,没等她满六岁,便以四姑娘已经不需要奶娘为理由,让柴王氏回家了。
就算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没能改变祖母的心意。
杨氏体弱,照顾不来孩子,因此乐不染和母亲并不亲近,反倒一口两口的喊着奶娘,因为和柴王氏亲近,也就和柴子玩得很好。
「娘,四姑娘在这——?」柴子往大街上喊了一嗓子。
没多久,一个看着矮小,却健步如飞的妇人撩着裙子跑了过来,嘴里乱七八糟的喊着,「哎呦喂啊,我的好小姐,终于找到你了!」说时迟,那时快,便将乐不染抱了个结结实实。
乐不染感觉到妇人的手是抖着的,她不习惯陌生人这样热烈的拥抱,身子僵了僵,只是看着妇人半白的头发和被岁月折磨的脸上沟渠,就静静的让她抱了一会儿。
第二章 开启营生的活儿
「我脏得很。」
「不脏、不脏,回去奶娘让你勺儿姊给你烧热水,你好好洗洗,洗去一身秽气,人就舒坦了啊。」勺娘是奶娘的女儿,已经二十岁,还待字闺中。
「什么都别想,跟奶娘回去……如果小姐不嫌老奴的家破旧简陋……」中年妇人有些不安。
不管怎么落魄,小姐可都是她奶大的小姐,怎么能和下人住一块?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柴子有些支吾,「我、我娘一听到小姐被高家送回来,就担上了心,不等我下工便赶着让我到乐家门口去守着,就怕错过和小姐见面的机会,只是……哪里知道小姐竟是让人用门板扛回来的,这一急,」他搓起了手。「便跑回家把我娘带了过来,可惜不管我们怎么求门房就是不肯让我们进去见小姐。」
从大雨稀里哗啦的午后一直到夜幕四合,后来是他使了二十几个铜钱,门房这才告诉他们别傻等了,四小姐被老太太痛责一顿,撵出家门去了。
乐不染低头看着两人连草绳都忘了缠,已经湿透的鞋子,神情模样也没有比她的狼狈好多少,眼眶一热,鼻子发酸。
为了她啊,一个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的人……
乐不染就这么在城西柳巷柴家小院住了下来。
日常幽暗巷弄的柴家很小,是早年过世的柴老头留下的遗产,一明二暗三间房,小院用来晾晒衣服,屋檐下堆着柴火,后罩房隔成厨房、浴间和茅房,倒也足够柴王氏母子仨居住,不过如今多了一个她,本来不宽敞的地方就有点不够用了。
平时,柴子到附近的窑坊去上工,窑坊的老板并不管饭,柴王氏数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天摸黑就起,给儿子准备早饭和午饭,早饭是馍馍夹咸菜,午饭是咸菜配馍馍。
接着她会担着批来的渔获到西市集去卖,下市时用卖不掉的鱼和相熟的贩子、店家换取一些蔬菜米粮回来,女儿勺娘就留在家里收拾家务,绣些荷包帕子贴补家用。
一家人多的没有,日子倒也凑合着过,只是,柴子十六岁,勺娘二十,如今还没有一门好亲事。
柴王氏那个心急啊,可惜柴子看来看去就是没有合眼缘的,勺娘呢,就更一言难尽了。
然而,她还是把曾经喝过她母乳的小姐,义无反顾的领回来了。
赚钱的人没有增加,吃口粮的人又多了一个。
然后她还不干活。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不是乐不染的拿手活,她在家里晃来晃去,虽然有心做点什么,却帮不上任何忙,只有添乱的分。
她真不是故意的,她在现代因为是独生女,从来不碰阳春水,成年后,离了家,更不可能自己下厨,除非偶而心血来潮。
勺娘对这位四小姐还是有印象的,小时候家里要是有点什么新奇的东西,一定是这位小姐给的,年节一定会有一疋布料和一小袋的白米,所以当时她和柴子每到过年,都会有一套新的袄子和香甜的大白米饭吃。
这是她最鲜明的记忆。
在她心里,乐不染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主家的小姐,娘亲的小主子,让主子动手,奴才就该死了。
彻底休息了两天,乐不染便开始动起了脑筋。
看样子,她暂时是得在柴家待着的,至于待多久,还没个定数。
她手头上就只有她娘给的一根有了年头的金簪,弟弟的二两半碎银子,能用多久?用完了之后呢?
柴家的家境不好,一间到处漏风,下雨漏水的破房子,虽然说家里有三个成人劳力,但柴子一个月也就一吊多的工钱,柴王氏的生意说不上好坏,顶多换点口粮吃,勺娘的刺绣得钱倒是多一点,但是她整天要忙家务,能拿针动线的时候有限,如今再加上她……
嗯,她总得找点什么营生来做,至于改善这家人的生计……徐徐图之吧,左右一口气是吃不成胖子的。
「奶娘,不染没去过市集,您带我去瞧瞧好吗?」她身上穿的是勺娘的衣裳,洗得半白的窄袖短襦,上襦下裙,一块补丁也没有,是勺娘最好的一件衣裳了。
「市集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不好的气味,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辛苦人,老奴怕小姐受不住,不如留在家里陪陪勺娘。」柴王氏已经担起盖上芋头叶的背篓,正要出门,去晚了可占不到什么好位置。
「没什么受不受得住的,凡事总有开头,还有啊,往后奶娘唤我名字就好了,您老是小姐小姐的叫我,我听着别扭。」如今的她是已婚妇人身分,为了在外头方便走动,她从善如流的挽了个妇人的小髻,随便用根筷子固定发髻,这样出门,也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柴王氏还想说点什么,却听乐不染道:「再不走就晚了喔,我只是去看看,看看而已,奶娘,带我去啦。」
好吧,就看看,看看能有什么事?
五月的平遥县凉爽的清晨不过一下子,日光高照,就热了起来,但街上的人群并没有减少,担葱卖菜的叫卖声说笑声,猪肉摊剁肉的声响此起彼落,铺面也十分整齐。
她的视线游来游去,看着市井容貌人情,这里还不是最热闹的街市,多是卖吃食玩物的小街,也有不少临街而住的居民,不少汉子翘着腿在早点摊子上吃烧饼油条,妇人裹着头巾脚边卖的是自家的青蔬,看起来安乐和平。
她知道这年头,男子只要有力气、识字、头脑灵活,要挣口饭吃并不难,但是女子想做营生抛头露面却处处受限,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这样就能难倒她吗?
并不,日子是人在过的,只要她想,总会有一条属于她的路可以走,至于能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一步一步踏实的走就对了。
柴王氏很快找到摆摊的地方,她是给了保护费的,只要不出差错,就可以在这里摆摊叫卖,也不会有闲汉、地痞流氓来找碴,就算找碴,也会有专管出来解围。
柴王氏是市集里的熟面孔,左边是个卖蔬果的贩子,黄杏桃子酸李,蒂头还连着叶子,几把韭葱,右边是个卖草鞋的老头。柴王氏把几个叠放的竹篾从背篓里层拿出来,铺上芋头叶子,再把底层的鱼货分门别类的摆上,便开始叫卖了。
「快来唷,刚捞上的小鲫鱼、新鲜大草鱼,鲤拐子、青鱼、花鲢……来晚了就要改天了,大婶、小娘子来看看我的鱼啊。」
她喊得起劲,却没几个过来,有的匆匆看了几眼便过去了。
她的生意一直不见起色,毕竟,她的生意算小众,可挑选的鱼类少,那些个买菜的妇人、富有人家的采买都往大的鱼摊子去,平日她也习惯了,可今日多了个乐不染在旁边,她老脸不由得有些发窘。
在一旁瞧着的乐不染嘻嘻一笑,声音不大,但只要是经过的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她在说什么。「这鲤鱼可好吃了,譬如糖醋鲤鱼,配上青红椒、洋葱、生姜、青葱,浇上糖醋料酒,芡粉、面粉调成糊,先炸得酥香干脆……」接下来她又把鲫鱼豆腐汤、红烧青鱼段、豆豉蒸鲢鱼、剁椒鱼头、炸大小黄花、香煎带鱼都说了一遍,那些个大小婶子、婆子都停下脚步,不走了。
「怎么听起来怪好吃的……」
「我都没想过刺多的黄花鱼还可以这么做。」
「嗳,我还没想到今儿个要煮什么菜,我家里那个回回嫌我做的饭菜没滋味,我说小姑娘,你这几条黄花鱼我都包了,不过你得教会我那炸黄花鱼的窍门。」主妇难为,天天煮菜,有时候想变点新花样,讨家里老爷们的欢心,可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们只是主妇,可不是那些整天变花样的厨子。
柴王氏有些错愕的看着乐不染,只见她笑容满面。「行,看在您包下的分上,我还可以免费赠送您另外一道黄花鱼食谱。」
贪便宜是人性,靠人性赚钱也没什么,于是乐不染细细把鱼的作法说了几遍,该下多少油,鱼要反覆沥乾水分……直到那妇人满意的离去。
「小姑娘,也给我两条大鲤鱼和草鱼,我买了两种鱼,除了本来的食谱,也得再送我两道免费食谱吧?」
精明会算计的主妇也不是没有,但是乐不染并不介意,也不去纠正对方对她的称呼,小姑娘也好,小妇人也罢,左右是为了行走方便。「您尝尝我们家的鱼,新鲜不带泥味,保证好吃。」
这一来一往的,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客人,乐不染仍旧打着赠送食谱的口号,这一来,柴王氏一担子的鱼很快就见底了,她见时间还早,「奶娘,我有点饿了,想去买点饼子吃。」
柴王氏的生意从来没这么热门过,常常得熬到收市才能卖完,今儿个她才坐下来多久,这孩子,是她的福星啊!
她想去买吃食,小孩子嘛,总是不禁饿,柴王氏还没从荷包叮咚响的喜悦里回过神来,便掏出几个铜板。「可别走远了。」
她完全没去研究乐不染为什么会懂那么多的鱼料理?毕竟小姐好歹是乐府的姑娘,虽然乐老太太苛刻,但是在那环境长大,吃食见识绝对比她们这些下人要多,能张口就来一道菜,一点都不稀奇。
乐不染从柴王氏粗糙的手掌拿了三个铜钱,慢慢的走出了她的视线,因为买鱼的客人又上门了,柴王氏只能看见她没入人群的一小片衣角。
乐不染也没去多久,赶在柴王氏收摊前就回来了,她的确买了些零嘴,是三块喷香的藤萝饼,另外还有一叠厚厚的纸卷,还是净皮宣纸,以及几枝大小狼毫笔。
藤萝饼是用白面薄酥做成的,紫藤花馅佐以百果馅,微火烘烤,上面再洒上新鲜的藤萝花瓣,看上去色泽鲜艳,吃起来有着清新的花香,在平遥这小县城算是季节性的名贵糕点了。
「你这孩子,怎么花钱去买这个?」她虽然只是个市井妇人,但也知道这带着香气的饼子三文钱可买不到……她还一口气买了三个。
这孩子连一身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哪来的钱?
「我自己吃了一块,这三块一块给奶娘吃,剩下的带回去给柴子哥和勺娘姊。」
「这么矜贵的东西,不吃、不吃,你哪来的钱啊?」
「我出门时娘给了我一根簪子,昙哥儿给了我二两银子。」她也不隐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方才去把簪子典了,质押了些钱。」她不只买了饼子,还去书肆买了宣纸,她有大用。
「你这孩子,一个烧饼就能对付过去的东西……」随便吃总是能饱的,实在没必要在吃食上花大钱,这般大手大脚,一根簪子又能用得了几时?
「奶娘,吃喝是小事,但也很重要啊,日子过得艰难,不更需要吃些好的,这样多少能熨贴心不是?」就因为现实磨人,才更要对自己好,偶而吃些平常吃不到的,图个心情愉快,也才有体力往下走。
柴王氏捧着饼子,心里却愁上了,他们一家三口,要图个温饱都很艰难了,对她来说,能省一个铜钱就有一个铜钱的好,心里对乐不染的不会算计有些微词,但是,那又如何,这孩子也不是自己吃独食,而是把家人都算进去了,他们甚至称不上她的家人……这么好的孩子在婚姻路上怎么就那么坎坷,未来该怎么办才好?
「奶娘,趁热赶紧吃,凉了风味可就没那么好了,您别一个饼子也舍不得吃,往后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她催促柴王氏,自己动手把空竹蔑收进背篓里,往肩上一背,之前装满鱼的背篓她没办法,这会儿鱼卖光了,空空的篓子她还是背得动的。
柴王氏没太把她的话放在心底,嘴里嚼着藤萝饼,却有些食不知味,现在,家里有四口人,既然今日的生意出乎意外的好,不如明日再多批些鱼来卖好了,至于料理这件事,真不行,她就多问问小姐,一定不会错的。
只是明天运气还能不能像今日那么好?她把最后一块带着肉丝的饼子放进嘴里,心里没准。
因为赚了钱,柴王氏割了昂贵的猪肉,也就是上肩肉,在相识的妇人那里得了一个菠萝,沽了油,买了粗糖,喜孜孜的对乐不染说道:「回去让你勺娘姊做咕咾肉吃。」
咕咾肉,酸酸甜甜,费糖又费油,奶娘为了她真舍得。
回到柴家小院,乐不染找到了正在小灶前忙碌的柴勺娘,她正在问柴王氏不年不节的怎么就割肉回来了?
柴王氏说今天生意好,顺道便割了肉回来。
这时见乐不染进来,才知道她想借柴子哥的笔墨砚。
柴子在窑场干的是窑烧后,在烧成瓷的釉面上描绘纹样、填彩的活儿,回到家,要是灵感一来,想到什么图样,便用纸笔记下来,自觉不错的纹样送到主家手上,有时也能得留用。
勺娘虽然不知道乐不染要笔砚做什么,仍是帮她去柴子的房间取来,半截墨条,几乎要见底了的砚台。
乐不染道了声谢,迳自去水缸取了一小木桶的水,然后对着勺娘道:「晚饭就不用喊我了,时间到我自己会出去的。」
没等勺娘回应,她便一头钻进房间,放下了帘子。
晚饭……这午饭还在锅子里,有什么事重要到连着两顿饭都可以不要吃的地步?
勺娘发誓自己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只是她站在门帘处,透过缝隙看见乐不染将买回来的纸往炕上摊开,长长的纸起码有八尺长,炕不够放,她似乎不太满意,瞧了眼泥地,也不满意,最后折衷将白纸铺展开来,不够放的纸卷起来,用好几块外头捡来的卵石当作纸镇固定。
铺好了纸,她把买来的笔全部摆在炕头,便开始倒水研墨,展纸选笔研墨沉思,然后弯腰蹲在纸前面,看似随意的捻起一枝笔,一点一点的描绘起来。
她就这样蹲着,一手执笔,再也没有抬起头。
很快,纸上出现细致的图案,她始终没有起身,只慢慢移动脚步,随着她的挪动,脚下的白纸宛如魔法般生出片片的景色出来……
就着炕床而作,因为只有一个砚台,她似乎有些不满意,因为要不停的停下来注水、研墨,继续,让她颇有微词,嘴里嘟哝着什么,然而,等她抱怨完,又佝偻着腰认真专注的画着自己脚下的线条……这边是城门,从市镇的巷道可以看得见小桥流水人家,河水轻流,老汉负手牵着驴拖板车,屋门前妇人逗弄小童,小黄狗追着蝴蝶,骡马牛车人头攒动,再往前走,码头的工人,正把货物从小舢板上运载到货船,熙熙攘攘,马路上还有各式各样的人,化缘的僧侣、客栈老板伙计、摇摇晃晃的读书人等,进入市中心,灯笼店、书肆铺子、金饰铺、药行、布庄、脚店、肉铺……琳琅满目。
纸上越来越热闹,热闹得勺娘都舍不得离开,也忘了灶上的东西,她不错眼的看着,直到柴王氏来拍了她一下。
「做什么呢,古里古怪的,你这丫头饭菜都烧焦了啊。」
勺娘转过头对她娘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朝屋里比了比。
柴王氏循着她的手势看过去,看见乐不染低头作画,凝神专注。
柴王氏看了心里怦怦直跳,这是她认识那个小小姐吗?
她是不懂这些东西的,但是随着地上越来越热闹的画纸,她彷佛能看见一个缩小的人间天地在她眼前展开,要是图画好了,该是什么惊人的样子?
对于乐不染展现出来的才华她没半点质疑,虽然她离开乐府很久,也知道三房的处境,但是一个商户女能写会算并不是什么事,至于这风雅的画画什么的,显然三夫人没少教她。
「别看了,别扰了她。」她拉着勺娘,静悄悄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另外她掏出了今日卖鱼赚到的铜板,「你去一趟金纸店,多买几根蜡烛回来,我看她这势头,没把图画完,是停不下来的。」
「娘,」勺娘握着她娘给的几串铜钱,有些不明白。「我们还不知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蜡烛这么矜贵的东西,往常她就算赶着绣坊的活儿也只敢点一点灯油熬着,这会儿娘却要她多买几根蜡烛回来?
依照她那细致的图样,几根蜡烛又怎么够?
「娘相信她不会做无用工的,再说小姐也需要发泄发泄一下心情。」
被夫家休弃,再坚强的女子都受不了这种打击,小姐却始终不哼不吭,她还担心着她会闷坏了身子,既然想画画,就让她去画,画完,不敢指望她能振作起来,心情要是很顺畅些总是好的。
这一夜,乐不染直到午夜丑时才离开房间,她揉了揉眼睛,在灶头找到柴王氏给她留在蒸笼里的一大碗白饭,卧着一个荷包蛋,旁边还有一碟的咕咾肉。
她把饭菜扒了个精光,打了个饱嗝,把碗盘往桌上一推,往饭桌上一趴,指尖还留着未能洗干净的墨汁,压根没注意脸上也抹了一把的黑。
乐不染是在炕上醒来的,天色早已经大亮,白灼灼的日光虽然穿不透幽暗的房间,但起码从小窗子里仍能让人感觉得到那种敞亮。
地上的笔墨纸砚已经让人收拾干净,毛笔挂在竹制的笔架上晾晒,纸张也被虚虚的拢成了卷……
她好像睡过头了,不过昨夜她是怎么回来的?她敲了下头,都不记得了。
她下炕,在木盆子里洗了脸,用五指梳了发,然后归拢成一束,俐落的盘起来,发现炕头有套干净的衣裳,知道那是勺娘要给她换洗的衣服,便又换了衣裳,这才拿了纸卷出了房门。
她出来正好碰到捧着空木盆的勺娘,她这是已经洗完衣服,晾晒好才进的门。
「奶娘出门做生意去了吗?」她睡得真迟啊,都日上三竿了。
「嗯,一早就出去了。」兴致勃勃的,还说要批更多的鱼来卖。
乐不染从桌上拿了一块烙饼,咬住,摆摆手。「那我也出门了。」
「小姐先吃饭吧。」勺娘看着木桌上动也没动的饭菜。
她晃了晃手里的饼子,嗯,是葱香的。「勺娘姊昨晚烧的咕咾肉真好吃。」摆摆手出门去了。
勺娘有些看不懂这位小姐,是的,她还没办法很自然的将她当成姊妹看待,毕竟她那样的出身,自从她住进他们家,没倒过半句苦水,没说过谁的一声不是,不需要侍候,不让人担心,看着好说话,他们吃什么,她也跟着吃什么,让人看不出来她好还是不好。
就拿昨儿个夜里的事来说,她起夜,见这位小姐居然就趴在桌面上睡着了,怎么被扶回房间的,一早晨起,要是寻常女子,无论如何也是要问个明白的,她倒心宽,问都不问一下。
勺娘哪里知道,没人哄的孩子遇事不会哭,也没有哭泣的权利,留着悲伤的精神想法子寻到生路才是正事。
平遥县是京城辖下最近的一个县,虽然只是个县,但其实非常的大,可以和一些小地方的州城相比。
乐不染这回没有去市集,闲闲走着,巷子口已经有许多人走动,这样走走停停,来到了一家名叫「如海居」的书铺,学问浩瀚如海啊,是这个意思吧?
她昨天就打听过,这如海居是平遥县最大的一间书肆,一进门,果然书香扑面,各式各书册、图画,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小哥,我想见你们铺子的老板,我有生意要与他谈。」她简单扼要的说。
忙着用鸡毛掸子扫尘的伙计虽然没有出言驱赶,但是看她一个梳妇人髻的少妇手里小心的拿着一个连卷轴都没有的图纸。「您这是?」
「小妇人有桩生意,想见老板一面。」她的声音客气,没高上半分,如花吐芬芳,晃了晃手里的纸卷。
伙计见她穿着虽然朴素,但态度真诚,又觉得她的声音实在好听,应该是个识字会读书的。「小娘子稍待。」便往后面去了。
片刻,一个穿文士服,长型脸,脸上留着三绺短须,眼带精明的男子从堆满杂物的后门出来,他也不在意乐不染寒酸的打扮,带着职业的笑脸问道:「小娘子有事找我?」
「可有大一点的地方?」她问。
如海居的老板一怔,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跟我来。」
乐不染颔首,丝毫没有要来询问于人该有的卑躬屈膝,态度平等,她将纸卷慢慢展开在一条长方桌案上。
老板脸色先是木然,接着是微讶,随着纸张的摊开,他的身形不由得也跟着动了,他站到图纸正面,后俯身,脸上的讶色越来越浓,接着匆匆掏出放大玳瑁镜,差点就把眼珠子瞪凸了的黏在纸张上。
穿越前,玉卿卿是跟着祖父长大的,每天坐着祖父摇摇晃晃的脚踏车到故宫去上班,中午在北门的食堂吃饭,到了她该上学的时候,便只能提着妈妈做的饭盒进宫去给祖父、父亲送饭,顺便在宫里逛一逛,玩一玩,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祖父总是告诉她,他们玉家五代人都是故宫人,五代以上的高祖是清末时的宫廷画师,曾祖父也是,尽管时代迁移,局势丕变,到了祖父,他仍屹立不摇的站在满是文物的故宫里,每天面对文物,好像在和过去的时空对话交流,和祖辈交流,后来的人甚至给了他故宫大内总管的称号。
故宫有接班的传统,不少工作人员都是接父母的班进来工作的,玉卿卿也躲不过这样的宿命,出了社会便栽进故宫的小办公室。
她天生对瓷器、珍玩、书画和玉铜便有极深的辨识能力,可以说她三十几年都在这器物四科打转,只要她说不的东西,没有人敢称是。
没想到的是穿到这莫名所以的朝代来,得靠上辈子的那么一点本事来赚银两。
书肆老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几乎一炷香那么久,才抬起佝偻许久的腰,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脸色泛红,两眼放光,慢半拍才发觉自己失态了,他咳了两声,像是要掩饰自己对这幅画的激赏,这太不符合他生意人在商言商的挑剔形象了。
「不知这放翁是小娘子家中什么人?」
画的末端落款写着放翁二字,笔端庄重,笔锋圆融遒劲。
「恕小妇人不能告知。」
「哦,那小娘子说的生意是?」他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张图老板看值多少银子?」她也不拖拉,面色坦然。
「不如小娘子开个价码。」画是好画,只是在大东朝这位「放翁」一点知名度也没有,这在价钱上可以做一下文章。
他是商人,从利字着手,谁敢说他不对?
她毫不犹豫竖起三根指头。
书肆老板有些色变,「小娘子这是?」
「我要的不多,三百两。」她语调轻松的像是在市场买大白菜。
这还叫不多?三百两可不是三十两、三两、三文钱,在平遥县一百多两就能买上一、二进的小院子,她好意思开口。
「八尺《天上人间图》,只要老板敢坐地起价,一千两也不是卖不出去,我只要三百两银子,并不多。」
「这……」
「我和老板第一次做生意,不好太占您的便宜,但是买卖双方要是有一方不情愿,这生意自然不能勉强。」她开始动手收拾长桌上的纸卷。
不好占他的便宜?难道她本来要的还不只这个价?这小妇人到底是谁给她的胆气?
她说得没错,这张图只要他敢卖,绝对少不了那些个自诩为文人雅士的品监家收藏,或是乡绅土豪用来人情馈赠买去,至于知名度,那根本不是问题,有多少所谓「大家」不是用炒作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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