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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雨晴《宠物饲养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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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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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1 13:33
标题:
楼雨晴《宠物饲养守则》
【内容简介】
所有浪漫的爱情故事,都该有一段唯美的邂逅当开端,
但有没有一对男女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你想养宠物吗?」
二十九岁生日这一天,
顾庸之经历了人生中最混乱失序的一切,
莫名地晋升为饲主,收编一只小宠物,
从此,一路往神棍路线偏去,
赚钱、吃饭、养宠物成了他唯一的生活目标。
谁知养着、养着,他家宠物居然对他说——
「你想交配吗?」
「……」他是不是被调戏了?
这世上有没有一本「宠物饲养守则」的书,
教教他被自家宠物耍流氓时该怎麽办?!
楔子 七绝命
躺在暗巷冰冷潮湿的地面时,顾庸之正在想,他还能再更倒楣吗?
每当他又刷新一波人生悲惨史,他总会苦中作乐地这么想——反正再衰的事他都遇过了,之后再惨也惨不过这个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衰度是没有极限的,命运永远能精益求精地为他刷新纪录。
他出生那一年,父亲请人为他批命,算命的说他是七绝命,一生注定贫病苦厄孤离空……巴啦巴啦的,白话点来讲,就是颠沛流离、孤苦无依、客死异乡、克父克母、谁靠近他谁倒楣的意思。
父亲于是为他取了「庸之」这个名字,希望他人生平庸一点,安安稳稳地过,不需要太多的高潮迭起。
事实上,父亲真的是多虑了。他根本没有过高潮,只有一路向下,不断刷新人生低潮。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母亲便为了生他难产而死;家中本来做点小生意,也一天天走下坡,过年走个春,亲戚家闹火灾,连靠近猪棚喂个猪,母猪都能病死。
他成了亲朋邻里间,远近驰名的衰鬼,没有人想靠近他,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父亲后来不堪生活摧折,在债务压力下,某天晩上从阳台一跃而下,干净俐落地结束了人生。
没有亲戚敢收留他,游走在寄养家庭间,好歹也熬到成年了。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直到大学,终于交到第一个真心的朋友,而这个他所珍借的朋友,偷了他的毕业论文。
出了社会,会与他同组的同事,只不过是为了以逸待劳,享用他的企划、他的构思、他的一切劳动成果,于是他只能想,幸好他还有一颗不算差的脑袋,至少有被利用的价值。
一直到今天,他的二十九岁生日。
早上,他那位巧舌如簧、老爱将他的企划据为己有、在上司面前讲得天花乱坠的同事,终于搬弄成功,让他被公司解雇了。
中午,他拿到了医院的体检报告,确认肝癌初期。
晚上,他的女朋友,向他提出了分手。
真是充实的一天,没有人可以过得比他更精采了。
晚上,他坐在快炒店,一个人喝着啤酒,过他的二十九岁生日。
其实他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那个被单方面告知分手的女朋友,只不过大多时候,过怕了一个人吃饭的日子,能有些什么来填补生命中的空虚,他都会满怀感恩,就算明知道,对方并不真心,只是拿他当吃饭逛街修电脑、刷卡刷马桶的工具人。
一路走到今天,回首看他经历过的一切,再铁齿都由不得他不信命了。
或许真让那个命理师说对了,他就是个七绝命,不断地在重复着世上最最糟糕的一切,灾难、苦厄、分离、孤单……到如今,生命进入倒数阶段,只觉无比空虚,什么也没有,无财无禄、无福无分、无亲无戚、无牵无挂……
如此想来,他还挺羡慕隔壁那桌吵到快掀桌的情侣,至少他们还有个吵架的对象。
隔壁桌的男人已经喝茫了,酒劲一上来,同桌友人劝都劝不住,正好扫到他瞥过来的那一眼,顿时不爽,狠呛:「看三小!」
「……没事。」他神情淡淡地收回目光。
但,人在倒楣时,喝凉水都塞牙缝,这句话真不是盖的,那一眼被视作挑衅,酒醉男顿时心火上涌,把桌掀了冲过来要与他理论。
……简直一团混乱,
等到顾庸之有空细想时,人已经被丢包暗巷了。
不意外,反正这种听起来就很诡异离奇的衰事,总是会让他碰到。
试图动了动身体,发现浑身都痛,他索性便不动了,仰躺着,望向无垠夜空。
今晚月华暗淡,星子寥落,没一会儿,便滴滴答答下起雨来。
雨势不大,稀稀疏疏,落在身上一阵粘腻潮湿,淡淡的血腥气味被雨水晕开,弥漫在空气中,恍恍惚惚,模糊的视线似见一人从黑夜中走来,飘扬的黑裙如烟如雾,看不清实体,有一度,他以为那是他游离意识中所产生的幻觉。
那黑影朝他走来,在他身前站定,居高临下俯视他,眉目俱冷,却透出一丝好奇与兴味,蹲下来,伸指戳了戳他脸皮。
「你……你……」那是个女人,很空灵的美人,虽然动作看起来没有太友善。
她不像要替他叫救护车的样子,反而比较像在打量什么奇怪生物,那种感觉——嗯,大概就跟看到地上有一只死小鸟,拿树枝翻面,戳一戳看看还有没有生命迹象差不多。
打量完毕,对方终于作下决定,开了口——
「你想养宠物吗?」
蛤?!
虽然他的前任女友,也多多少少有一点将他当人肉提款机的意味,但至少还懂得稍微掩饰包装一下,没那么大剌剌地,一开口就求包养——喔,不,更正确地说,是饲养。
「容我确认一下,你这是在毛遂自荐,」
「对。」
大概是刚才被那个酒鬼K坏脑子,也或许是这乱糟糟的一天,彻底把他搞残了,他居然没先向她确认:「你的医生有说你可以出院了吗?」反而很跳脱地与她讨论起养宠物的议题——
「我以前有想过要养狗。」好歹有个对象听他说说话,可惜房东太太不给养,不过他本人对养宠物这件事,一点也不排斥。
「我不是犬科动物。」
「没关系,我也没有执着一定要狗。」是说——「有饲养手册吗?你一般都吃什么?」
养宠物的先决条件,得先确认自己养不养得起。
爱它,就别抛弃它——一旦养了,他是不会随意弃养的,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
「甜的,」她想了一下,补充:「糖糕。」
那简单。只要你的食物不是主人,万事都能商量。
「啊,但是我运气……不是太好。」白话翻译就是:靠近我会被带衰。
「我知道,四大皆空,横死街头的七绝命。」绝天绝地绝到可以吸引许多非人生物的特殊命格,但吉物不会想靠近,邪崇诡物倒是爱得很,而灾星主命、连连招祸,最是容易教人颓废不振,可这人身上,却不见丝毫颓靡之气,反而清新凛冽,如冬日初雪的味道,有粘凉,但很好闻,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奇怪的人类了。
顾庸之苦笑。
虽然是事实,但这位大姊,你说得也太直了。
她歪了歪脑袋,又道:「没关系,我是吉祥物。」她的房东孙旖旎是这么说的,并且将她当镇宅避邪的石狮子使用。
「像——招财猫那样?」在他贫瘠的想象力中,能想到的吉祥物,大抵也就这一类。
「差不多……吧。」回答得很敷衍。
那还行。至少猫听起来就是个温驯正常又可爱的小生物。
他完全没有在这当中纠结太久,很快便下定决心;「好,我养。」
别问他为什么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正常反应,人生活到这阶段,经历得太多,许多事情早已淡定,就连生死都随缘了,还能有什么放不开的?
他孑然一身,想有人作伴,而她正好需要一个饲主,那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就算是只能陪他一段,至少在走到人生尽头时,他不会遗憾地想着,来这世上一遭,走时有谁记得?有没有人会为他落泪?
虽然……根据他理性而客观的判断,这个新宠物——可能并不隶属于人类正常思维下的物种。
他闭了下眼,试图消化今晚奇妙而玄幻的一切。
再张开眼,她依然在,睁着一双美丽的凤眼,迷茫地与他对望。
「……首先,请帮你的饲主叫个救护车好吗?」
第一章 不食人间五谷
这不是梦。
睁开眼时,他并没有从昨晚那迷幻的情境中醒来,
眼前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一切,而那个女人,还在。
那晚最后的记忆是,他痛昏了,醒来时,人已经在这里。
据说,这是梦里村绮情街44巷60号,而那个女人,叫苏绣。
他问:「为什么不是去医院?」
她说:「不用,你会自己好,」
然后递给他一碗像清水的液体。
生病受伤就是要去医院,不要再相信买神水喝就会好这种鬼话了。
他很想激动地这么教育她,但——
「喝。」
在她强势坚定的眼神下,他认怂地默默接过碗。
碗里的水很干净,没有符渣,没有味道,就是一碗清水,但喝下后,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竟微妙地或觉疼痛有减轻些。
「孟婆制汤,须七味入药,方能熬成。喜怒忧惧爱憎欲,其味酸中带甜,甜中带苦,苦中带辣,再佐以无色无味的无明水为引,涤去尘世苦痛。你喝的是那一味无明水。」苏绣口吻淡淡,给他科普了一下。翻译成人话,就是止痛药。
结果最后,是他被教育了。从此三观开始往抓不回的方向一路奔去。
糊里糊涂地挨了几天,能够下床之后,他才有心思打量这间住了一个礼拜的房子。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老屋,二楼有两个房间,一间卫浴;一楼是客厅和厨房,还有个不算大的小院子,种着一棵泛着岁月气息的老树,暂时看不出树的品种。
他扶着墙缓慢地步出屋外,绕着巷子走一圈,正想着苏绣去了哪里,便听到轻浅的对话声传入耳。
「你没事去哪找来的人类?看起来好弱,能撑过去吗?」
「不知道。」
「要是撑不过昵?」
「再找就好了。」无谓的声嗓,听来有些凉薄。
「真无情。」说是这样说,但那欢快的回应,听起来也是挺没心没肺。
他不作声,默默走出巷子,坐上公车,回到他过去的居所,然后发现,他的行李被打包搁置在搂梯口。
啊,对了,前天是五号,约定缴房租的日子。
不过才迟了两天,他的行李就已经被房东打包好,迫不及待丢出门。
失踪了一个礼拜,世界依然正常运转,没有谁发现他的失踪,也没有谁会因为他的失踪而慌张着急,四处找寻。
他,从来都不是谁心中,那个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存在。
他没有浪费精力去理论,拖着行李箱,走出大楼。
其实易地而处,若换成是他。房客一住进来,儿子就在学校摔断手、老公出车祸、邻居跳楼……连月来衰事不断,他也会想请房客快快打包走人的。
不意外,也可以理解,所以不会忿恨。
只是……拖着行李走在街上,有种天地之大,到底哪里他还可以容身的苍凉感。
不知不觉,又走回到这里,绮情街44巷。
而苏绣,就等在巷子口,什么也没问,无声无息接过行李杆,与他一同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
这里,会是他的家吗?
而她,能成为他的家人吗?一个愿意接纳他的家人?
这一刻的他,什么答案也没有。
他安静递出手中的纸袋。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在卖白糖糕,想起她说的话,直觉便买了。
她低头瞧了一眼,用鼻子嗅了嗅,尝试地咬一口,咀嚼几下后,眼睛眯了起来,很快又咬了第二口。
那应该就是喜欢的意思吧?
说是他要养她,但此刻看来,拎着包袱前来投靠的他,反而比较像被包养的那个了,只有在喂食的那一刻,才稍稍有了一点饲主的底气。
他一时手贱,得寸进尺地拍拍她脑袋,她看起来心情真的很好,只淡淡睨了他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嗑完剩余的白糖糕。完全忍受了他拍打喂食的无礼,看起来真的就像一只温驯可亲的家猫。
这样,好像也不坏。
他的新宠物不挑食,一份路边摊三十元的白糖糕就能取悦她,感觉不难养。
虽然是可以被取代的存在,但只要他努力投喂,当个称职的好饲主,日子应该也可以过下去吧?
于是,顾庸之正式在绮情街落户定居了。
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复原,这段时间,他研究了一下他的新邻居们。
住在巷尾66号的是房东孙小姐,他们住在60号,隔壁是58号的朱宁夜与男友孙临江,这是他最先接触到的人。
邻居们个个都很和善好相处,也个个都有他说不出的怪异点,像是那个常常对着空气说话的57号华小姐、永远分不出谁是姊姊谁是妹妹的55号双胞胎、一天到晚暴躁踢阳台拦杆说他画的东西又飞走了的画家先生、总是能诡异读出他内心OS的63号周小姐……
还有搬来的第一天,他在二楼阳台晾衣服,目睹隔壁院子里的男人,和女朋友花前月下赏月,赏着赏着就变身禽兽——很字面的意思,不是经常出现在男人下流幻想中的那种画面!
他当场差点惊得裤子都要湿了,但转念一想,他家里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离奇生物呢,如此比较起来,「狼」这种人们所认知的物种,完全在正常值内。
于是。他便又淡定了。
狼先生最常做的事,就是摇着尾巴蜷卧在女主人腿上卖萌,不然就是一脸期待地问:「晚餐可以吃牛肉炖饭吗?」、「明天可以去看电影吗?」、「我可以去旎旎家打电动吗?」……
那双像星星一样亮的眼神,让人想拒绝都说不出口。
假日里,女主人会帮她的大宠物洗澡,坐在院子的阶梯上,用大浴巾包住,慢慢地擦干,用吹风机吹,再一下一下地把毛梳顺,狼先生会眯起眼,喉咙发出兽类愉悦的呜呜声,偶尔蹭蹭她,一人一狼画面和谐。
他似乎有些理解,苏绣为什么想要为自己找个饲主了。
如果她每天看到的,都是这些画面的话,那养个宠物或有个饲主这件事,感觉上好像挺不赖的。
就在他有了这番触悟的隔天,他们一同出门采购,经过街头的西点坊,苏绣突然停步,眼神似有若无地瞄了一眼冷藏柜前的小蛋糕,再觑他一眼,偷渡了一点小小的渴望讯息。
那眼神,他居然觉得很熟悉。
像是家境济寒,想吃零食又怕妈妈买不起,不确定可不可以讨要的小眼神。
他当下只觉心都软了,满腔怜惜汹涌而出。
三分钟后,苏绣心满意足地捧着蓝莓起司蛋糕,沿路走着,一匙一匙往嘴里送。
此行的购物目标,是采买一周的三餐食材,但花掉了一个礼拜的菜钱,最后却是莫名其妙地买回了马卡龙、巧克力饼干、芋泥蛋糕卷、种种族繁不及备载的甜点……
有了第一次的惨痛经验,顾庸之在一个礼拜被甜点荼毒到快胃食道逆流的生活中,领悟了原则跟底限的重要性,小孩子就是要教,不能什么都惯着他们!
喔,对了,说到小孩这一点——
虽说她一直以宠物自居,但毕竟他肉眼可见的,就是个「人」的形态,他无法真的把自己当成是在养一只小宠物,毕竟养猫养狗不外乎就买个猫砂盆、教育它要在固定的地方上厕所、不可以乱抓沙发、偶尔用逗猫棒陪它玩、要定时投喂等等,但她——除了定时投喂外,没有一项符合!
大多时候,她就是个吃不到甜食就会耍赖的小女孩,因此感觉上,他觉得自己比较像在养小孩。
而且这个小孩还严重偏食,什么都不吃,只吃甜食!
这习惯太糟糕了,一定要改。
从一开始的盲目喂食,到后来,顾庸之进化了,他开始关注到宠物的饮食均衡这块领域,还亲自上网去找食谱,为宠物拟定每日菜单,等级比照营养师规格,包管养得她头好壮壮、营养满分。
想想,他真是个有深度,又负责任的好饲主啊。
他默默地佩服了自己一下。
然而,这份菜单并没有为他赢来宠物的芳心与像江水一样滔滔不绝的崇拜,面对他精心准备的营养餐,她完全不买帐,直接别开脸。
「绣绣,你吃一口嘛,这个营养美味五谷粥是我上网照营养师的食谱做的,很好吃喔。」
「我想吃冰箱的草莓水果塔。」
「不行,要吃完饭才可以吃甜点。」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他要开始立家规。
「我想吃草莓水果塔。」
「不然吃半碗就好?吃完就可以吃水果塔。」
「我想吃草莓水果塔。」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有些家长会揍小孩了。
面对听不懂人话的熊孩子,真的除了揍,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他大概也打不赢她。管教失败的顾庸之悲伤地想。
大概是他脸上的挫败太明显,苏绣把撇开的脸转回来,看着眼前的五谷粥沉默几秒,才拿起汤匙,一脸不情愿地开始进食。
你的表情像是我逼着你吃大便。
厨神魂觉醒的男人,自信心严重遭受打击。
同样的画风重演了几次,有天他出门时遇到房东孙旖旎,打招呼聊了几句,对方忽然告诉他:「对了,你家的宠物不必食用人间五谷,正确来说,什么都不吃也不会怎样。」
大概是苏绣向邻居抱怨了,说她家的坏饲主,一直一直逼她吃难吃的东西吧。顾庸之用膝盖都猜得出来。
「不食五谷?但是她吃甜点。」甜点不也是人间五谷吗?
「喔,那是一种执念吧,或许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和甜的东西有关,而那记忆很美好,所以被连结了起来。吃甜点可以让她感受到那种美好。」
所以,她吃东西不是为了维持生理机能,只不过是吃甜点时,让她有愉悦感而已。
好吧,甜食能促进脑内多巴胺的分泌,所以吃甜食确实能使人心情愉悦。他理性且科学地说服了自己。
「是说……我养的到底是什么宠物啊?」除了神和鬼,他没听说过有什么动物是不用吃东西就能活的。
「你不知道?」孙旖旎挑了挑眉。
「不知道。」因为不觉得那有什么差别。现在会想问,也只是认为自己对自家宠物的了解不足,需要科普一下,增加饲养知识。「请赐教?」
孙旖旎似笑非笑地瞥他,那表情看起来有点坏。「吉祥物。」
呿,有说不等于没说。
不过这次的闲聊,也让他有点小收获,他后来没再逼苏绣吃饭,放弃纠结饮食均衡这件事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立下家规,一餐只能选一种甜食吃,一次只能吃一份。
会有这条规定,也没别的原因,就是一文钱逼死一名英雄汉而已。
他穷,他很穷,他非常穷。
然后他家那个原本一份三十元糖糕就能打发的宠物,自从打开了舌尖味蕾之甜点的奇幻之旅后,挑的食物愈来愈高档精致、价钱也愈来愈昂贵,他的荷包一天一天在消瘦。
毕竟他目前的身分是失业人士,眼下的存款虽然勉强能撑一阵子,但还是要开源节流,他毫不怀疑哪天若连泡面都买不起时,他家宠物会现实地弃他而去。
他已经看透这残酷的人生了。
苏绣刚开始还有一点看他的脸色,但现在是完全踩熟地盘,知道他就是个软柿子,直接伸手一指:「我要吃那个。」
奴才就得认命地乖乖给她买回来。
现在经过巷子前的那条街,他都得快步走过,万一稍稍慢了点,又让她瞄到西点坊有新货上架,她就粘住脚跟不肯走了。
他怀疑若不买给她,她可能会贴在冷藏柜前,跟那块新蛋糕深情凝望到地老天荒,那太丢脸了。
说到钱,不得不连带再讲一下房租这件事。
在他问起缴房租的相关事宜时,她说:「不用缴。」
「为什么不用缴?」孙旖旎看起来可不像那种会收容流浪动物的善心人士。
「是她自己叫我过来住,帮她安家镇宅,我在这里,脏东西不敢来。」
他想起孙旖旎那句意味深远的「吉祥物」。
「安家镇宅……怎么听起来,有点像门前的石狮子?」
「那你听过石狮子占了地,要缴房租给屋主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就很心安理得地假装忘记,无耻地当作没有房租这件事,省下这笔开销给他们当伙食费。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绮情街44巷原是聚阴之地,是这一带人尽皆知、出了名的鬼巷,原先住在这里的人,轻则家运不顺,重则倾家荡产,54号甚至还是上过社会新闻灭门血案的凶宅……
这些八字不够重、镇不住煞的前屋主们,一个个的搬走了,接着孙旖旎一间一间将它们买了下来,再然后,就是他现在看到的这样,新居民一一入住,每一个看起来都很奇怪,但也每一个都不是坏人。
他们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只不过刚好有些异于常人的特殊之处而已,就像他——一个八字硬的七绝命,煞气重得飞天遁地,带赛自己也带赛别人。
这样的地方,适合他们居住。
然而这样的地方,同样也容易招来一些不好的东西。
所以孙旖旎请来苏绣。
也因为苏绣在这里,那些带凶带煞的阴诡邪物、妖魔鬼怪,全都不敢靠近,虽然偶尔也会有几只迷路的鬼魂晃进来,祂们很无害,就权当开放观光了。
不过最初的顾庸之并不知道,只知道她很不喜欢睡觉,从搬来这里至今,他从来没有一晚看她安安分分躺在床上睡觉过。
她最常做的,就是窝在院前那棵古朴的大树上,那棵树很高,比绮情街的屋子还要高,她总是坐在最高的枝桠上,晃荡着双腿,黒色的裙摆与夜色融为一体,飘飘然随风轻曳。
那一刻的她,看起来既空灵,又缥缈,带着高不可攀的傲然,让他不禁联想到某些只存在于神话之中、古老而神秘的上古神灵……
神灵?他想起今天晩上,因为没吃到芋泥奶冻卷而嘟着嘴生闷气,不想跟他讲话的傲娇小女孩,脑海中的奇幻想像,立刻如泡沬般啵啵啵——全数破灭。
反正睡不着,他站在二楼阳台,双肘搁在半墙上,很有聊天的兴致,仰头问:「半夜不睡觉,坐那里干么?」
苏绣闻声,侧首睨他。「吹风。」
「那么高,不怕跌啊?」
「不怕。」
他猜,她应该是某种飞禽类,只有鸟,才喜欢栖高枝。
「你可以飞很高?」
她点头。「嗯,很高、很高。」伸手指向天际。「到那里。」
九重天之巅。
她飞过最高的地方,别人飞不到。
「我喜欢高,可以吹风,可以看见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就算身处绮情街,也是这方圆十里最高的地方。
「那一天,你就是坐在那里,看见我的?」看见他,狼狈又凄惨地倒在暗巷。
她点头。「嗯。」
是什么吸引她前往?他觉得自己当时的状况,可能连狗经过,都懒得嗅一嗅鼻子。
话到了嘴边,又觉得答案好像不是那么重要,同情心也好、好奇心也好、捡尸癖也好、甚至单纯的乱枪打鸟也好,反正结论就是她来了。
他很高兴她来了。
「谢谢你选了我。但就算如此,我还是要说——你晩上偷吃了一块起司蛋糕,别以为我不知道。下不为例!」
苏绣立刻假装没听到,转头望向远方。
顾庸之扬唇,无奈地浅笑,无声低喃:傻鸟。
就算知道有人会忍不住偷吃,还是会有个傻饲主默默在冰箱里储备粮食让人吃。
说好一餐只能吃一块就是一块,至于偷吃的——嗯,反正他严正声明过自己的原则了。
伸出的指掌,微微抚过老树蔓至阳台边缘的枝叶,动物百科里没有,总有植物百科,脑子是个好东西,他很庆幸他有。
不过,这些枝微末节的,一点都不重要,对他们的生活毫无影响,他依然要每天翻看银行存折发愁、依然得庸庸碌碌为五斗米折腰。
现实到不能再现实的人生。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晚风,闭上眼。
整个城市仿佛睡着了,安静得可以听见夜半情人私语间的呢喃情话。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傻人傻鸟,相互为伴,岁月静好。
第二章 我们很穷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苏绣出门蹓跶去了,顾庸之吩咐她别玩太晚,回来记得带罐醤油。然后把买醤油的钱放进小巧的绣荷包,挂在她脖子上——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小狗身上挂篮子,差遣宠物去替饲主跑腿买东买西的坏主人。
可这不能怪他,他已经算很有良心了,还特地去淘宝找了这款古典而不失美观的花鸟绣荷包来配她这身造型,谁教她衣服全身上下居然找不到一个口袋,这设计一点都不科学!而且根据之前的经验,他家这只完全没有金钱观,前一秒给她零用钱,下一秒就不知扔哪儿去了,有够不食人间烟火,视钱财如粪土!
有鉴于此,把钱挂在脖子上最安全,除非她有本事把自己的脑袋也弄丢。
尽管在饲主眼中的评价已经严重走钟,但苏绣对外的形象,还是非常冷艳高贵的,就算是皮惯了的孙旖旎,背地里称她吉祥物,在她面前还是会喊上一声「九姑娘」,不至于过度的笑闹无状。
黑,本身就是一种冷然而神秘的颜色,而她独特的气质,天生便自带令人无法亲近的冷然与矜傲,穿搭风格走着始终如一的后现代古典风,长及脚踝的束腰黑裙,以暗金丝线纹出若隐若现、不知名的图腾纹样,凛然而不可侵。
她很美,是那种玉雕的古典美人,柳眉凤眼,清艳明媚,绝丽无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冰山美人再冰,终归还是美人,所以历年来遇到的追求者(她是统一通称为好色之徒)不会是少数。
这让她很烦、很烦、很烦。
踩着啪嗒啪嗒的步伐回到家,闷坐在一边不讲话。
目前待业中,正在浏览网上人力银行的顾庸之,本以为她会野到吃饭时间才出现,没想到回来得这么早,分神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
平日走路猫步似的,轻巧无声,会故意踩踏出声音来,要嘛就是引人注意,再不然就是心情真的很不好,拿地板出气。
某人抱着酱油罐,提出异议。「为什么不能打?」
就算生气,也记得要买酱油回家。
顾庸之瞬间了然。「又被骚扰了?」
上一次他们在等公车时被路人搭讪,她耐性很不好地给人家一记过肩摔,肋骨当场断了两根。
而他已经很穷了,还得赔人家医药费。
「人家只是来问路的而已。」事后,他这样告诉她。
「不是问路!」她皱眉。
这他当然相信,灵敏的动物可以精准判读对方的意图,可是在人类的文明世界中,只要没有付诸行动都是无罪的。
在他的定义里,那叫搭讪,可是在她的定义里,叫作调戏。
针对这点,他们做了一点小沟通,苏绣被他再三告诫,只要对方没有太出格的言行,她不能动手,他们真的没钱赔了。
她有点不服气,但终究还是同意了。
不能动手让她心情很不好!
那个人还摸了她的头发,夸她发质漂亮。
摸头发算不算出格的言行?她第一时间判断不出来,所以有忍住没出手,只是拍掉对方的手,抽出发簪,想把那股子讨厌的气息弄掉。
顾庸之理解地笑了笑,朝她招招手。「过来。」
她慢腾腾地走过去。
他拿开抱在怀里的酱油,示意她转个身坐下来,然后拿起梳子帮她把头发梳顺,动作完全就是看见自家孩子在外头玩野了,一身脏兮兮回来,帮小孩打理仪容的老妈子。
他明白她这种高傲的生物,天生不喜被人碰触,但这里是人类生存的世界,人界有人界的规矩,只能委屈他的小宠物了。
熟门熟路地捞起一小绺发丝扎起,简单做了个典雅的小造型,盘回簪子,轻轻梳理余下的发丝,一下一下地梳,似在安抚她的躁怒。
这簪发技能,是他上YouTube观摹了许多发型教学的影片,才学来这手一天一造型,每日不重复的技能,他觉得再多练几回,他可能有机会把发廊造型师列入他的职涯规划。
梳完头发,看她心情还是没有好转太多,又道:「好吧,晩餐可以多吃一个苹果派,安抚你受到惊吓的柔弱心灵。」
「两个!」立时坐地起价,传达她真的很柔弱很受伤。
「一个就是一个。」一家之主的权威不容被挑战。
「喔。」
顾庸之笑了笑,拍拍她的脑袋,把椅子转回电脑前,继续与人力银行奋战去。
遇到她的那一天,他刚收到医院体检报告,本来有想回诊做个追踪,但看看眼下的生活花费,想想银行的存折数字,再想到应该会是个惊人数字的医疗费用,思索过后,还是等找到工作,有稳定的收入之后再说吧。
苏绣抱着脚坐地板上,歪着脑袋枕在膝盖上瞧他。
她找来的这个新主人对她非常好,孙旖旎也说,这个新饲主看起来脾气好又疼她,其实不用别人说,她能嗅出所有人类或非人类的气息,善的、恶的;好的、坏的;香的、臭的……
这个人身上很香,她第一次遇到他时就闻到了。
她现在身上都是他香香的味道,这让她耸成小山一样的眉头稍微和缓了些,感觉有比较好一点点了。
她这个主人有点麻烦,规矩一堆,一会儿逼她吃没味道的饭,一会儿规定她不能乱打人、一会儿碎念她爬太高会不会摔下来、还不能偷吃冰箱的东西……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有一点烦人。
可是他如果同样的话讲第二遍。就不能再讨价还价,因为那表示他很坚持。
她很少听别人的话,以前在昆仑,神君说不能待在人间,叫她回去,她也没有听。
无主,没有不好,虽然58号的孙临江说,无主的,叫流浪动物,很可怜。
当流浪动物的数千年里,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多可怜,天地之间自由来去,无所拘束。现在遇见他,觉得有主人,好像也没有不好。
虽然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乖,主人的话要听,有一点点困扰,但好像并没那么难办到,而且主人给的食物,很甜。
她很喜欢,那种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漫开的滋味。
只是,她常常不懂这个主人在想什么。
像现在,他一边看电脑,喃喃念了几句:「在家打字轻松赚外快,每千字200元……有没有搞错!我都已经这么穷了,要是还被诈骗,这日子怎么过啊……」
她有点无法理解他莫名上涌的悲愤情绪,不过听不懂没关系,她只要「喔」就好。
凡人总是有许多烦恼,每天庸庸碌碌,想追求的事物太多,她这个主人好像也是,她觉得那些东西很世俗。
之前她这么说时,他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回她:「人活在俗世,就无法不世俗。」在五斗米面前,谁能不折腰?只不过那时,她还不懂这个道理。
他喂食她,在人类的公平互惠原则里,应该也会索取相对应的报酬,这个也是世俗,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又不世俗了,只除了要她守那些他立下的家规之外,什么也没要求过她。
感觉……他并没有索取到相对应的报酬,就像,数千年前的那个人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给过我一块糕。那是我第一次吃到人间食物的味道,甜的。」也是她唯一知晓的味道。
不知自家宠物为何突然有了讲古的兴致,他停下动作,转头聆听,给她捧个人场。「然后呢?」
然后——
「人间五谷,我其实是吃不出味道的。」那不是她的食物,所以无论吃什么,都没有味道,而她也不需要吃。
顾庸之等了又等,没等到下文。「再然后?」
「没有然后。」
「……」顾庸之彻底被她说故事的功力打败。「那个人呢?你跟他怎么了?」
正常来讲,这里不是应该要有一段轰轰烈烈、生死相许的爱情故事吗?再不然,那个能让她吃出食物味道的人,至少也该是什么特别的存在,有些什么相遇相知、刻骨铭心的过程,她要铺陈的不是这一段吗?
「他跟我讲几句话,就走了。」再也没有遇到。「我那个时候刚入世,还很小,什么都不懂。」
之后好几千年过去,她看过、遇过的人类愈来愈多,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吃出食物的味道。
顾庸之于是确定,那真的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台词和戏分的路人甲,人家只是看她一个小女娃可能与爹娘走失,好心喂她吃块糕而已!是他脑补太多。
「那么请教一下,这个故事的奥义在哪里?」
「没有奥义。」
换言之,就是无聊闲嗑牙,大抵就跟老爷爷的「想当年啊……」差不多。
「好吧,我理解,你是想跟我分享你经历过的事。」他很深明大义地说。
几千年来,遇到的人、事、物,不知凡几,都没有在记亿里留下过鲜明的印象,那个意外让她吃出味道的人,就成了特别鲜明的记忆点了,她只是单纯想跟他分享这个而已。
她后来想了又想,会不会就是因为,无所求。
那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给她糖糕,单纯的只是付出,没有想要回报。
是这一抹无所求的纯粹,让她尝到了食物的原味。
「你知道吗,食物是有记亿的。」她很严肃地说,只有最灵敏的动物,才吃得出食物的灵魂。「母亲为孩子做的饭,孩子能尝到母亲的爱;外面卖的食物,有铜臭味。」
你确定你不是在朗诵一篇煽情的小学生作文?
震惊于自家小孩只有小学作文能力的饲主,感到羞愧而汗颜。「那你还吃铜臭吃得那么开心!」那满满都是他用血泪堆叠出来的新台币啊!
「不一样。」她拧眉,试图解释,想来想去,还是只能鬼打墙地吐出:「你买的,味道不一样。」
「是因为,食物的记亿点?」从商人手中买来的,不管是为了赚钱还是博名声,贩售者总是有个诉求点,但那是他买的,他买来给她的。他对她,无所求。
所以,她终于又能尝到,食物原始的味道了。
是说——「你这是不是在暗示我,该去报名烘焙班了?」希望她不是在告诉他,她也想吃到满满的父爱……
天哪,这年头当个饲主都不容易了,十八般武艺都要学……
他转身,默默地上网google附近便宜又实惠的烘焙速成班。
键盘敲着敲着,脑子倒带了一下,卡住,僵硬地扭头,语带试探:「那个给你糖糕的人,是姓?」
那个字,是民间百家姓,不像她这古董级、只存在于神怪异志录里的生物会有的名称……
果然!
「苏。」她好纯真、好干脆地回答了。
他瞬间爆炸,不可思议地震惊了。「你居然一块糖糕就跟了人家的姓?!」
要不要这么好拐?!要不要这么廉价?!
苏绣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不懂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因为在人间要有名字,我那个不能用。」刚好想到那个人姓苏,又看到衣服纹样上的苏绣,就这么简单愉快地决定了自己的名字。
「那你吃了我多少东西,怎么就没有想过要跟我的姓——」
「你要吗?我叫孙旖旎改。晚上我要吃三块苹果派!」立刻提出条件交换。
居然还有这神操作。
「……我感觉到你满满的世俗味。」他沧桑地说。孩子真的学坏了,什么高傲的上古神灵都是过眼云烟。
她当这是网路注册的昵称假人头,可以今天叫菜头稞,明天叫红龟稞吗?有够随意,有够大方!
顾庸之好忧虑,家里有个超级好拐的宠物该怎么办?别人一块小蛋糕就可以把她拐跑了。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开始了教育之路:「绣绣啊——你听我讲喔,『姓』这个东西呢,在人类世界是非常神圣、非常慎重的,它可以是一种信仰、一种传承,也可以说它是一种归属感,所以孩子传承了父母的姓氏,古代女子出嫁有了归属,因此冠夫姓……反正简言之……」巴啦巴啦以下省略三千字话痨。
由于过程太冗长,这当中苏绣打了个小呵欠。
说完,停下来喝□水。「你有没有听懂?」
「喔。」乖巧应声。
顾庸之欣慰地点点头,颇觉自己教育有方。
「那,要吗?」
顾庸之:「……」
「两块也可以。」
他扶着额头,删掉搜寻栏位上「烘焙速成班」的关键字,开始疯狂点击「孩子的教育不能等」、「如何教小孩成为正直的人」相关网页……
顾庸之最后,还是强抑下自己的姓氏只值两块苹果派的凄凉感,与她一同出门买晚餐。
他真的不得不说,甜点真他妈的贵咧!光是她的戚风蛋糕和苹果派,就吃掉了他们今天最后的伙食费,贵得他肉痛。
由于每天的伙食费都必须严格控管,以免早早山穷水尽,所以买完甜点之后,今日的可用余额只剩十八块。
最后,他买了一包统一肉燥面——还不能买碗装的,碗装比较贵。
回到家,拿碗冲了热水,等待泡面熟成的期间,苏绣闻到味道,捧着她的戚风蛋糕挪坐过来,直勾勾瞧着他。
「香吗?想不想吃?」泡面这种东西,就是你原本不想吃,但闻到味道,就是会香得勾起旁人的馋虫那种奇妙的食物。
她摇头。「化学药剂的味道。」
「……」你害我悲伤了一下。
苏绣又挖了匙蛋糕入□,不解地问:「你最近为什么要一直吃抗氧化剂?」人类很奇怪,老是喜欢把不好的东西往身体里塞,没病也吃一堆药。
泡面就泡面,不要帮它乱找代名词!
顾庸之苦笑,揉揉她的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现实的残酷面,他并不打算让她接触到,关于「我们很穷」这件事,她就只是知道,很字面上的表述,并不曾让她去真正去体验这四个字更深层的意义,对他而言,赚钱养家是主人的责任,宠物的义务,就是开心地吃、开心地玩耍、开心地过每一天、开心地陪在他身边,这样就行了。
喔,对,值得一提的是,出门买完晩餐回来时,她说要去找孙旖旎,于是他们顺道走到巷尾一趟。
他在门口等她,不一会儿,就听到愤怒的咆哮声由屋内传出——
「我管你要叫苏绣、蜀绣、湘绣还是生绣!你以为这是7-11集点,集满十张身分证可以换奖品吗!!」
原来她找孙旖旎是为了这事,他没想到她当真了,而且说做就做,连一天都没有拖延。
他看到自家宠物被轰出来,嘴里犹不解地轻驳:「只是改一下而已。」不懂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改、一、下、而、已!」孙旖旎本想把人轰出去就算了,听到这话,气不过地冲出来。「不然我两块苹果派给你,你帮我改改看啊!」
「不要。你的东西没味道。」
「你!」孙旖旎差点一口气吸不上来,两眼一翻厥过去。
这只不食人间烟火的禽兽,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她就得花多少钱、打通多少关卡才能拿到那薄薄一张身分证啊?以为要凭空杜撰出一个人的出身以及完整的成长纪录很容易吗?
身为饲主的顾庸之,在一旁感到尴尬又汗颜,赶忙代宠物致歉:「是我没教好,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算了,不用身分证,我自己决定就好。」反正那东西她用不到、也没在用,她自己单方面决定,她从今天起就叫顾绣了!
顾庸之哭笑不得。「不需要。苏绣很好听,就叫苏绣,不用改。」他没有想在她身上贴标签,将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是吗?」他不是说姓氏很重要?那宠物理所当然应该冠上主人的姓氏,不是吗?
「嗯,真的不用。」
孙旖旎一抹意味不明的眼神,审视了他一下。顾庸之没多想,向房东告辞后,带着宠物准备返家。
「等等。」对方叫住他,突如其来一句:「你很缺钱吧?我这里有桩外快,要不要赚?」
顾庸之停步,语带保留:「什么样的外快?」
「不难,有间民宿,带你家宠物去住几晚就可以了。」接着补充:「包吃包住,交通及相关费用可以实报实销,保证不花你一毛钱,酬劳预计七万,不过还是要看状况,如果服务项目牵连较广,会视实际情况向委托人追加费用。」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那种色情行业的伴游公关?
他从不相信世间会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所有包装华丽的术语下,都有其陷阱。
「谢谢,我想我不——」
「噗,你以为我要你做什么?我不是皮条客好吗?」孙旖旎笑瞋。「这间民宿不平静,本来他们找的人是我,但我手头上还有其他case,腾不出空,所以问问你的意愿。」
顾庸之本能看向身旁,那个据说能镇宅镇煞的吉祥物。
他一介凡人能做什么,这case的核心价值当然是苏绣。
苏绣完全没有要参与讨论的意思,拿出袋中的苹果派,已经开始嗑了。
「绣绣,要吗?」他尊重地询问事主意见。
「随便,你想去就去。」她唯一的意见,是跟在主人身边,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要在以前,孙旖旎是不敢劳驾她的,毕竟钱财于她毫无意义,不过现在有个活生生的人,他要生活、要吃五谷杂粮,那么钱对于他们,就有一定的必要性了。
「那,我们就当旅游,走一趟看看好了,但对于业主所委托的事,这方面我不太懂,无法担保能完成委托,如果没达成,请让我报销旅费就好。」刚好正达花季,带绣绣出去踏踏青,偶尔带宠物出门遛遛,有益身心发展。
说白了,就是个来蹭旅游的,没来绮情街前,他算半个科技宅,电脑程式除虫抓错他勉强还行,居家安宅除祟抓鬼,他是一窍不通。
孙旖旎也不说话,就是瞅着他,掩唇低低地耸着肩,也不知在笑什么。
「孙小姐?」
「没。就是觉得,你挺有当神棍的潜质。」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第三章 竹子鬼
与委托人联系好后,隔天他们便整装出发。
民宿的地点在中部的半山腰上,有一点距离,花了两个半小时在坐车与转车上。
苏绣说,她可以带他,眨个眼就到了。
但他说:「我是人,我想用人的方式过日子。」
所有不属于人类该享有的待遇,他希望尽量不要有,这也是他少有的坚持之一。
苏绣不太懂,但也没说什么,听话地陪他买菜坐车。
到达民宿时,民宿主人出来接待他们,彼此客套了几句过场话。
「这是您的女朋友吗?真漂亮。」
顾庸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便不解释,只笑了笑,有时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
一来一往,苏绣对人类世界的应酬不感兴趣,双手盘胸,漠然地站在一旁,顾庸之看她闲得慌,低声说:「想逛逛可以,不要走太远。」
她点了下头,脚跟一旋,裙摆翻跶,轻盈地迈步离开。
那委托人看着她的背影,调笑道:「您这女朋友,挺有冷艳女保镖的气势啊,她也懂这些吗?」
何止。她比我选懂,要没她我就不来了。
顾庸之虚应几句,委托人接着带他走了一圈,介绍民宿的环境构造,然后便进入正题。
民宿的结构体不算小,主人当初是买下附近几间民房改建,共三层楼高。
然而正式营业至今,一直发生怪事,常常有客户反应,半夜听到敲墙声。
「这现象可能是水锤反应。」
「蛤?大师,你说这个我听不懂,能解释得浅一点吗?」
「我不是什么大师,只是以科学的角度来解释。简单来讲,就是水压所造成的水管震动,那种水流能量的冲击与震动,可能就会产生类似敲墙的效果。」
「喔。」
这种「喔」他很熟悉,每次他对绣绣训话,她听不懂、不想听、或听不进耳时,就是用这种「喔」法来敷衍他。
他当然也知道,都花钱请人来看了,谁还听你上科学小讲堂。
「什么原因目前还不好说,如果只是水锤效应,你不用花冤枉钱请我们来;如果不是,我们看情况再来讨论该怎么解决。」
「是,大师说的是。」
「叫我顾先生就好。」一直被叫大师,叫得他很心虚。
谈话到一个段落,正进行到住房的安排,头顶上方传来淡淡的清泠嗓音:「住这间。」
两人闻声抬起头,只见苏绣站在二楼的客房阳台,探头说了这句。
「好的好的,那就帮你们安排一间205房——」
「两间。」苏绣打断他。「205、305。」
民宿主人看了看顾庸之,对方朝他点点头。「嗯,听她的。」
「好的、好的!」果然是修道之人,发乎情,止乎礼呀!
如果他知道,苏绣根本就是因为有她在,脏东西不敢近身,所以才会把他独自一人扔进另一间房,说穿了他就是被吊在前方的那块肉而已。
顾庸之叹了口气。有时候做个糊涂人,别活得太明白或许是件好事。
当然,他并不知道的是,民宿主人去安排房间时,看到电脑后台没有205房的进出纪录时,又震惊了一波。
这里每个房间,进出都需要磁卡感应,原先以为是员工带她进房,但房卡好端端在柜台,电脑没有进出纪录,房门关得妥妥的,完全没有破坏痕迹,那——她又是如何进去的?
这是民宿主人浮现脑海,百思不解的疑问。
X
当天晚上,顾庸之住205,苏绣在他楼上的305。
民间传统上对4忌讳,饭店业一般也会避开这个数字,他的205号房,其实就是204。
他是没有问,但苏绣选这两间房,应该是有用意的。
他们的房间阳台。正对着一大片的竹林。
古诗云,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竹子自古以来,就是名流隐士高风亮节的象征,晚风徐徐吹来,本该是挺诗情写意,可顾庸之却只觉一阵寒。
莫名地,手臂起了片鸡皮疙瘩。
「鬼哭。」阳台上方,苏绣迎风而立,为他作解答。
「你说这风吹竹林的声音?」低低浅浅的,一阵嗡鸣。
「是鬼哭。」她又说了一次,很坚持自己的意见。
「好吧,是鬼哭。」他同意了。
难怪听着都头皮发麻。
「竹林招阴,正对竹林的这两间房,阴气最重。」她又说。如果有什么被招来,那么便会由这里爬进来,也由这里爬出去,藏聚于林。
有如阴阳两界的分水岭。
呼——呼呼——
明明是风声,但他听着,真的愈来愈像阴风惨惨的鬼哭声。
呜——呜呜——
「有几只,已经快成精了。」竹有灵,若招来阴物,容易聚灵而成精。「一旦成精,便能害人性命。」俗称竹子鬼。
「你非得在这时候跟我说这个吗?」他胆子是不小,但也不是吓不破的。
「你怕?」垂眸睐他。
「……不怕!」主人的威严要撑住,就算怕也不能说我好怕啊吓死宝宝了——
苏绣点点头,信以为真,又将目光移向那片竹林。
「……」小亲亲,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相信我的话,下来帮我壮壮胆嘛——
结果,他家这只小没良心的,直接射后不理,吓完他就不管不顾了。
他只好早点洗洗睡。
本以为会是个难眠的夜晚,没想到很快就入睡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他作了一堆混乱的梦,大部分都很零碎,没有什么意义,他也知道自己在作梦,但是醒不来,最后,他梦见自己跌入一团火海。
四周都是炽红的焰火,他被包围在其中。火势不断地向他迫近,高温下,他被逼出一身热汗,感觉快要被融掉一层皮。
疼。
说不出的燠热与疼痛,在烧融、折磨他。
他听到惨叫、听到四周不断传来的敲墙声,咚咚、咚、咚咚咚——绝望而震动,有如生命终点,最后的那记丧钟。
四周建筑物开始崩坍,一团不知名的物体,在火堆中蠕动、扭曲,缓慢地爬向他,□中喃喃说着:「给我、给我——」
什么?她想要什么?水?湿毛巾?还是干脆给她一个痛快?
扭曲的火堆不动了,他怔怔地,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身后猛然爆出一团烈焰,他惊吓得连连后退。
惊魂甫定后终于看清,那是个女人,被包裹在烈焰中,只是,这一次没有哀凄的悲鸣,那火焰仿佛成了她的第二层皮肤,低语着——
「把你的皮给我。」
瞬间,火球朝他扑来。
「喝!」他大受惊吓,惊喘着后退,险险避开。
她都死了还要皮做什么,这时候求超渡、求供奉之类,才是最实际的吧?鬼的逻辑真是难以理解。
女鬼一轮攻击不成,又要再发动第二波,他连忙说:「等等、等等!我们商量一下!」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要这样一言不合就开撕。》
他试着跟对方讲道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
「那就把皮给我!」
「……」死人的执念真可怕,对话陷入鬼打墙。
谈判破裂,女人开始对他往死里攻击,一团团的火苗自他周身窜出。
……这位小姐,你知道玩火是很糟糕的习惯吗?
他闪避得万分吃力,眼看要被火苗烧着了,一股柔软的劲道,将其弹了回去,而后,他家的可爱小宠物出现在他身边。
「抱歉,我无法把我的皮给你。」他很遗憾地说。
女人愤怒而不满地低吼,身上烈焰又燃炽了几分,挟带着熊熊炽焰朝他们扑来,那热度,得他脸庞一阵热辣辣的疼。
当下,也没见苏绣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就平平淡淡地摊开手掌,只见冲天烈焰,一点一滴被她收拢进掌心,而后,缓慢地握拢指掌。
喀喀。一阵轻微地、类似于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喔,还有,我家宠物的脾气不大好。他一脸抱歉地在心里补上这一句。
女人与火焰,在苏绣的掐握下,化成细砂般银亮的粉末,丝丝点点银光自掌间流泄,而后消逝。
「再练个几千年吧!炫自焚技,你远远不及。」苏绣冷凝道。
她,才是自焚界的祖师爷。
X
顾庸之带着一身热汗自梦中醒来。
苏绣坐在双人床的另一侧,靠着床尾,十指交握圈拢住弓起的双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他知道,方才那些必然不是梦。
他还在思考,是要现在谈,还是等天亮再说,毕竟半夜聊这个,还是会有一点毛毛的……
思绪转了一圈,正欲开口——
「我饿了。」她突然说。
天大的事都先搁下,喂饱宠物比较重要——他是这么想的。
三更半夜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他下床翻了一遍房里的物品,只在茶几上找到几包即溶咖啡、糖包、以及奶茶口味的麦片包。
生平头一回半夜起床奶孩子,倒也还适应良好,他选了麦片包,用热水冲开,想起自家宠物嗜甜到丧心病狂的爱好,不甜的食物就不配称之为食物,于是他又加了半包砂糖进去。
苏绣接过马克杯,嗅了嗅,轻啜一口,舒开眉头,双手捧住杯身,乖巧地坐在床上,一口一口慢慢喝。
这模样,真像只温驯的家猫,如果不去想她刚才手起刀落、杀鬼不眨眼这件事的话。
喝完麦片,顾庸之把杯子收回来,搁在床头,苏绣忽然拉住他的手。
他有些不解,回眸见她翻过他的手掌,掌心一片红肿。起了小水泡。
之所以很明确知道那不是梦,是因为灼伤的掌心,握拳时还能感觉到些许刺疼。
她低下头,朝他灼伤的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大概,是在模仿人类受伤时,长辈给孩子「呼呼」的举动吧。
他笑了笑,告诉她:「不痛了。」
「嗯。」她点头,安心地倾下身,顺势枕在他腿上,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像只慵懒撒娇的小动物,蜷卧主人身畔。
她在守护他。不管在绮情街时,还是现在,她总是不睡觉,守护着主人,不让任何脏东西有机会伤害他。
「睡吧,没事了。」他轻轻拍着她,一下,又一下,低柔的嗓诱她入梦。
后半夜,他们睡得很好。
X
隔天早上,他们下楼吃早餐,顾庸之在自助吧给她弄了个水果优格沙拉,再撒上燕麦片,尝试看看能否扩增宠物的饮食菜单。
基于昨晚的愉快体验,苏绣这次没有太排拒他的营养早餐,拿起汤匙就挖来吃。
Yes!成功。
他像是终于改善孩子挑食的家长,几乎要欣慰得热泪盈眶。
吃吃喝喝间,两人也就昨晚的事讨论了一番。
他们觉得,委托人应该没有对他们吐露所有的事情,针对这一点,苏绣很不高兴。
「那个女鬼执念很深。」是会要人命的。
而且还不止一只,满林子的竹子鬼。
委托人的隐瞒行为,让他们无法在第一时间去评估对手的实力,若遇到的是功力差些的凡间修道人,直接就把命断送在这里了。
「所以你昨晩,才会直接掐了她?」因为没什么道理好讲,那女鬼死得体无完肤,唯一的执念大概就是一张完好的皮了。
可是披了别人的皮,那也不是她的,披不住。
所以她只能一找再找、一找再找……周而复始地在痛苦中轮回。
想想也有点可怜,还不如直接灭了,求个解脱。
「不止她一个。」她拧眉道。
想想也是。顾庸之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委托人走过来向他们打招呼。「早安,昨晚睡得好吗?」
「很、不、好。」苏绣回他。这句是讽刺,好不好他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
委托人自然是个知底的,一脸尴尬。
顾庸之赶紧出面缓和气氛。「我希望您能对我们说实话,这里不只闹出捶墙事件而已,应该还有些别的吧?」
「这……这您让我怎么说呢。」委托人支吾其词,企图含糊带过。
「我明白。你是开门做生意的,当然希望事情愈单纯愈好,风声传开对你没好处,所以不敢对我们透露太多,我们也能理解。那不然换我来说吧,这里,以前是不是发生过火灾?烧死过不止一个人?」
「……」委托人瞬间闭上嘴,安静得像只鹌鹑。
「当然,你会想我可能有做过功课,来之前查过新闻。那我换个方式问好了,来这里住宿过的客人,有没有人产生不适的症状,比如皮肤方面的?」
「……有。」委托人总算松口承认,表示一个月前,有发生消费纠纷,当时怕闹上新闻,所以花钱平息了这事。
但奇怪的是,后来陆陆续续有不同的状况产生,有些人一回去就头疼欲裂好几天、有些是上吐下泻,更多是皮肤病,各式各样不同的皮肤病,红斑、溃烂、还有像火烧过的焦皮。
顾庸之听完,沉默了一阵。
这些鬼,对皮的执念还真令人叹服。
「最初,我们以为是环境卫生出了问题,休业了半个月,做全面的消毒和清洁,也主动请卫生机关来检验,完全符合卫生标准,可是相关事件还是持续地在发生,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想从这方面着手试试,顾先生,您能不能给我一些建议,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很简单,把后面的竹林砍了。」苏绣的早餐已经吃到了底,正在挖最后的麦片渣渣,刚好有空回答他。
「啊?」
对,就是这么简单,他们不需要一个一个地抓,直接釜底抽薪即可,那些鬼无处藏身,自然就兔走鸟兽散了。
「可刚才不是还说,这跟之前那场火灾有关系,当初我们也是想,反正买来要拆了重建,专家也说房子拆掉,土地曝晒之后,就不算凶宅了……」
「听话不要只听一半,竹林聚阴,就叫你砍竹林了。」讲不听耶!苏绣有点不耐烦了。
顾庸之赶紧补充:「她的意思是说,你虽然拆了房子重建,但竹林把那些火灾丧生的冤魂都吸聚过去了,一旦聚阴成精,就会藉由205、305房爬进来。昨晩我们抓了一只,不过我必须坦白说,恐怕不止一只。竹林不砍,就会一直吸引不好的东西过来,你是抓不胜抓的。」而他也不想多睡几晚,让那些鬼每晚杀他一遍。
一番详解下,委托人终于听懂了,马上起身吩咐下去,着手安排伐林事宜。
「还要。」苏绣把空碗推过去。
顾庸之正欲起身再弄一碗,看到委托人一副很想走回来,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事?」
「那个、就是……」委托人咽咽口水。「我看了昨天二楼的监视器画面——不是刻意的,只是例行性检查!」
顾庸之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简单看过里头拷贝下来的监视器画面,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苏绣那时正在二楼闲晃,前一秒还在走道上,下一秒就凭空消失在监视器画面里。
「是……卡带?」他力持镇定,用最自然诚恳的表情建议对方。「你们的机器是不是有点老旧?跳掉了好几秒,该换了。」
「是、是这样吗?」那表情太真诚无欺,对方于是动摇了一下。
「当然,不然你以为她是凭空消失吗?又不是鬼,哈哈哈——不信你摸摸看,她是活物,有温度的。」立刻抓来苏绣的手,自证清白。
对方还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要摸——
苏绣冷睨了对方一眼,抽回手,不给摸。
委托人被这一瞪,哪还有那个狗胆硬要去摸。
「那、那——除了砍竹林之外,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顾庸之不着痕迹地瞄了苏绣一眼,得到暗示。「嗯,没有了。」
「不需要做点法事……什么的吗?」
「不用。」
「那——」对方绞尽脑汁想挤些什么出来。
顾庸之也能推敲出业主的心理。花大钱请人来,只换到三个字——「砍竹林」,好像有点随便,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这钱赚得太心虚。
更何况大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里的鬼不止一只。
「不然——有没有什么符箓,镇宅保平安之类……」
「嗯,好吧,那我试试。」顾庸之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应了。因为知道若不做点什么,对方心里应该怎么样都不踏实吧。
「谢谢、谢谢、谢谢大师!」
他不知道,对方此刻心里想的是:一个身边的助手都这么神出鬼没,仙气逼人了,那这个一定是真正高手中的高高手,才能隐藏得这么自然,果然真正的高手,都是大隐隐于市啊!
然而事实上——
「你不会画符?!」回到房间,悄悄问了苏绣,得到的是爱宠一记无辜的表情。
「画符要干么?」
对,她都是直接出手把对方掐碎,画符什么的,程序太繁琐,毫无经济效益。
顾庸之完全理解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对着桌上的朱砂和黄符纸发愁。「那这些要怎么办?」
「你画。」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顾庸之一边感伤于同伙的毫无义气,一边怀疑自家小孩是不是不爱念书?看到纸笔跑得跟飞似的,分明就是不想写作业的样子!
果然还是各人造业各人担,他叹口气,认命地上网查查保平安的符箓长怎样,试着依样画葫芦地描摹一遍,边描边觉得——惨了,他这样好像真的有点像,,吃骗喝的神棍行径。
不,他这是善意的谎言,为了安业主的心,毕竟宗教有部分求的也是心灵寄托,他这算心理学治疗行为的一种!
理不太直气不怎么壮地说服完自己,总算坑坑巴巴地把符画完,成品扭曲走钟得连他都不忍卒睹,还引起在旁边吃芒果干的苏绣,特地投来一瞥——
那一眼让他悲愤了。
「你不要说话!」他完全懂那个眼神。
那是——「原来你也没读书」的意味!
从头到尾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顾着嗑掉两包芒果干,在那里舔手指的人,有什么资格评论!
苏绣无辜地眨眨眼,很识相地没有开口,只是等他画完,再默默地晃过来,捏起桌上一字排开正在晾干墨迹的成品。
不要把你的芒果渍沾上去,那张我好不容易才画好——正欲出言提醒,便见她抽出发上的银簪,俐落地朝手指上扎出个血珠子,往符箓上抹。
他一阵哑声。
「这样——符会有效?」他试着拆解此举的用意。
「有效。」至少她的血,有效。
「你不早说!」早点讲,他就在上面写「绣绣是软萌小可爱,请每天念三遍」。
顾庸之等她一张张盖完血印,抽面纸给她压压伤口,在心里想,这种事下次还是别乱应人家了,搞得自家宠物要卖血维生,良心有点痛痛的。
还有——「你芒果渍真给我印上去了!」
第四章 回圈
民宿竹子鬼委托案结束之后,孙旖旎直接用现金结清了款项,这让他们家窘迫的财务危机得以稍稍纾困。
但顾庸之还是没有掉以轻心,依然每天严谨地把持着能花用的金额尺度,做好与财务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
说来也奇怪,两个月过去了,他完全找不到工作,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毕竟他学历漂亮,工作能力也不差,虽然在同一个职场难以待上太久,但总是可以顺利找到新工作,不曾真正被经济问题逼入窘境过。
他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从跨入绮情街之后,他就已经跟这些凡尘俗事绝缘了,那些个上班赶车下班打卡的平淡上班族生活。也与他绝缘了。
可他还是力战不懈地找工作,毕竟上班族才是他的正经头路,他可不想真的一路歪到神棍路线去。
大概是上天终于被他的精诚所至打动,他终于接到一家科技公司的面试通知。
那个是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出门面试,交代宠物好好看家,等他赚钱买饲料回来,把她养得白白胖胖。
他把未来规画得很美好,但——现实总是残酷的。
他按原定计画来到该公司,坐在办公室进行到最后一轮的主管面试的同时,就在隔壁会议室里,有人跳楼轻生了。
从十八楼坠落,身体摔得稀巴烂,脑浆迸裂。
因为引起的骚动太大,不得不中止面试,为了维护现场,在警察赶来之前,所有人暂时无法离开。
有人在低声讨论,跳楼的女职员好像是为了感情因素,遇到渣男人财两失,一时想不开才轻生云云……他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也一点都不想围观现场,但不知为何,身体就是自有意识的走到会议室门口,脑袋隐隐的疼痛,开始变得剧烈起来,像有只锤子在他脑壳狂敲,痛得快要炸裂。
他扶着门框,稳住几乎软倒的身体。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就是觉得这间会议室里的空气很糟糕,闻着都要透不过气,有个声音,在脑海隐隐低回: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刺青。」他无意识地低喃。
「啊?」站在他旁边的一位公司女职员,奇怪地瞥他。
「今天跳下去的那个人,左胸口是不是有刺一朵红莲刺青?」
「你认识小音?」女职员讶异地问。
「不认识。」他摇头,喘过一口气。「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你怎么会知道她有刺青?」那么私密的部位,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
因为她此刻,正站在她跳下去的那个窗口,伸手向窗外指着说,跳下去。
他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说。
衣衫破损,浑身鲜血,脑袋被削掉了一大块,死得如此不体面。待会警察来,或许追查下去,连小时候作过几次弊都会被摊在阳光底下,什么个人隐私都藏不了。
傻,真傻。选择了如此不堪的死法。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女人傀儡似地,不断重复这句话。
顾庸之走上前,在那个谁都看不到的女人面前站定。「为什么要跳?」
女人茫然地怔住了。像是不能理解他的问题到底是——「你为什么要跳下去?」
还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跳下去?」
「为什么要跳?为什么要跳?不知道,我不知道——」女人崩溃地抱着头,他试图伸手,女人却像散沙般,瞬间融成血水,往窗缝下流。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这一次,换成男人的声音,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荡,顾庸之觉得,再这么被洗脑下去,他可能真的要以为,那是他潜意识里的渴望呐喊,控制不住跳下去了。
他甩甩头,力持清醒,伸指按住太阳穴,凝神低语:绣绣,你能来一下吗?
话才刚说完,回头便见苏绣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被饲养的兽,形同缔结契约,与主人之间会产生无形的连结,苏绣第一天就告诉他了,只要凝神召唤,对方便能感应到。
他第一次使用这技能,是在家刷马桶刷到一半清洁剂用完了,吩咐她回来时带罐柠样香味的浴厕清洁剂。
今天是第二次。
与她四目相交的刹那,苏绣原本淡然的神情忽地一冷,很不高兴地皱着眉头走过来。
「绣绣?」顾庸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拉。「你要做什——」
她倾前,额心轻碰他的额心。
瞬时间,那股炸裂脑门般的疼痛,像是被抽离一般,一点一滴自两人相抵的额心流逝。
顾庸之理解地笑笑,在她松手退开前,摸了摸她后脑杓。「谢谢。」
「欸,你们!要秀恩爱到别的地方去好不好?」旁边的人忍不住说道。这里是命案第一现场,尊重一下死者啊。
「你误会了,我们是来帮忙的。」头痛减轻,顾庸之比较有精神说话了。
苏绣一来,周遭那股混乱浊秽的磁场瞬间清明不少,被搅得混混沌沌的思绪也终于能运作思考。
「这间会议室,是不是已经有两个人从这里跳下去了?一男、一女。」
异工顿时噤声,不敢答,看向不远处那位看似主管的男人。
那主管就是刚刚帮他面试的男人,他记得姓吴。
吴经理语带防备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不瞒您说,我看到了。」
周遭群众倒吸了口气,接着一阵窃窃私语。
顾庸之一口气把话说完:「那个男人,身高约一七五公分,微胖,死的那一天,脖子上围着一条格纹围巾。」
他真的很不想出这种风头,但他明确地感应到,还会再有第三个,如果今天,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地离开,他的良心过不去。
有些事情,没看到、没遇到,他可以当作没这回事,但是真的碰上了,他能够装作不知道吗?人命没有那么轻贱,能够不死的,他还是希望不要死。
周遭人群不约而同退开一步,下意识远离那扇窗。
吴经理一阵惊疑,犹豫了下,才道:「他有签赌的坏毛病,挪用公款后,一时间想不开就从那里跳下去了。」
每个人会自杀,都是有原因的,不会无缘无故想不开。也正因为精神萎靡、意志颓废,更容易受到不好的磁场干扰,一瞬间的恍惚,生命就没了。
苏绣盯着那扇窗,一会才出声道:「回圈。」
「嗯。」顾庸之认同地点点头,他也感受到了。
这里,已经形成一个回圈,一个人跳下去,死亡,再抓另一个跳下去,前一个得以离开,后者补替;接着再抓一个,第二人离开,第三人补替……无止境的回圈。
在民间,有个通俗用语,叫作「抓交替」。
这里的磁场已经很糟糕了,所以他让苏绣来,看看能否净化。
他看看苏绣,对方点了点头。「要封窗,一年。」
好,可以净化,那就没问题,现在只剩下一点——
「吴绖理,我现在说的话,请你务必做到。首先,封了这扇窗,一年内都不要打开;第二点,找人来做场法事,看要引魂还是超渡一下今天的往生者;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把这东西贴身收着,不要让它离开你身上。」
吴经理不解,看着被塞进掌心的香火袋。
鬼魂其实没有那么聪明,当祂们寻找到对象时,必会土法炼钢地在他们身上作记号,以免茫茫人海中跟丢了,那记号的意义,某种层面上来讲,也跟他与苏绣差不多,是一种天涯海角也能感应到的连结。
这就是他很确定还会再有第三个的原因——吴经理,就是被点名的第三个。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看见,但反正他就是看见对方眉心上殷红似血的鬼指印了。
后来警方到场,做完例行性的询问与笔录后,便放他们离开。
走出大楼,前往公车站牌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塞给吴绖理那香火袋里的符,是上次在民宿画的,他留了一张,放进香火袋里贴身收藏。一来是留作纪念,二来是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也满容易撞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比谁都还需要平安符。
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若能救,他会尽可能地救,若是救不了,或许便是那人命该如此,他不是神,无力回天。
思及此,他道:「那个原本要被抓交替的人,可能是我。」
鬼要烙印,先决条件就是运势低迷的对象,他运势从来没有好过,会被这玩意儿盯上,一点都不奇怪。
然而不同的是,他从不因此而颓废丧志,脏东西蛊惑不了他的心志,才会转而找上吴经理吧。
换言之,吴经理算是他的替死鬼,他如果假装没看到,感觉相当没天良。
顿了顿,他又道:「我爸爸也是跳楼自杀死的。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很糟糕,我爸生意愈做愈不好,债务像滚雪球一样,我们每天都活在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中,然后有一天,他就跳下去了。
「但我其实不觉得,我爸会想自杀。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在他自杀的前几天,我听到他讲电话,说要把我送走,他说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很平静地说着,没有忿懑、没有被抛弃的伤痛,就只是陈述着一件陈年旧事。
「那个时候,我常常站在他跳下去的那道窗前,想着,他跳下去时,心里在想什么呢?那么有强烈生存欲望,为了活不惜抛弃自己孩子的人,怎么会自杀?连我爸都不要我了,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跟着跳下去,父母被我克死了,我还活着干么?那么差的命,不要也罢。
「我当时每天都有往下跳的冲动,不过最后,我还是清醒地用理智压下那道解脱的欲望。现在想想,那应该不是我、也不是我爸的初衷,我们只是被那里的低迷磁场所影响。」顾庸之顿了顿,「我们是遇到了脏东西,我并不是逼死我爸的人,对吧?」
苏绣看了他一眼,蠕蠕唇,「对。」
「真奇怪,我以前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为什么现在能看到了?」他能察觉自身的变化,五感越见清明,看得到混浊的磁场与空气流动、听得到那些非人生物的语言,到不干净的地方身体马上会有警讯……这些以前都是没有的,难道是因为——
她?!
目光一与他对视,苏绣立刻别开眼,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喝珍珠奶茶。」
果然是这样吧。长期与灵禽生活在一起,沾染了她的气息,要不敏感都难。
顾庸之好笑地想,不戳破她一脸的心虚,在下一个路口转角,帮她买了一杯珍珠奶茶。
这是上次从民宿回来后,被那杯奶茶味麦片打开了新世界,从此迷上喝奶茶,她现在每天都要喝一杯珍珠奶茶,还要求全糖。
买完奶茶,看她边走边喝,无比享受的模样,忍不住出言调侃:「再加一份鸡排,就是标准的自杀式菜单了。」
「我不会自杀。」吸吸吸、嚼嚼嚼,还记得要反驳。
「嗯。」他笑笑地道。「我也不会。」
揉揉她的发,轻快道:「走吧,我记得前面有一家餐厅,他们的下午茶很好吃,今天破例让你吃到高兴为止。」
苏绣奇怪地瞥他。「为什么?」不是说他们很穷,不能花太多钱吗?
「因为,生命很美好,可以偶尔奢侈一下。」尽管活着,还是会遇到诸多困顿与不如意,但他还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刻是一刻。
他想活,也想在活着的当下,好好宠爱自己所珍惜的人,因为谁也不知道,生命会在哪一个转角,忽然消逝。
几天之后,顾庸之接到那家面试公司打来的电话——当然,不是通知他去上班的。
来电话的吴经理,劈头就是一阵激动,「大师、大师」地满嘴叫着,还千恩万求,请他一定要救救他们。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当天他说的话,吴经理并没有很上心,毕竟自己也只是吃人头路的职员,封窗啦、做法事什么的,都还轮不到他说话,人就是这样,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前,都不会太积极,因此也有点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前天,他加班到晚上九点半,正欲关灯离开时,莫名地一阵头晕目眩,接下来的事情记忆就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有股强烈的吸引力,指引着他往什么地方走,他觉得好累,工作压力好大,赚钱那么辛苦,孩子又叛逆不听话,婚姻走到瓶颈,老婆一天到晚跟他闹离婚,人生真的活得毫无乐趣,那么累,活着干么……
然后一瞬间,只觉胸口一烫,整个人猛然清醒,发现自己一脚已跨到窗外。
他惊得冷汗涔涔,赶紧退回室内,离窗口远远的。神思不定的当下,双手本能搜往西装内袋,里面是那个求职者塞给他的平安符。
他怔怔然,看着掌心发烫的平安符突然着火烧了起来,再不懂事也该理解过来,是这符帮他挡了死劫。
于是,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
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为了安定人心,高层听他的建议,封了窗子,也请人来做了法事。
但是,大家还是不安心。
毕竟出过两次人命,又差点闹出第三次,大家心脏再大颗,总还是会有点毛毛的。
再于是,便促成吴经理打这通电话的原因了。
这就是所谓的——「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为接到电话那一刻雀跃的自己,感到无比悲伤。
人家并不是来告诉他:「你被录取了。」
而是来请求他:「大师,您能再给我们画点符吗?」
「我不是什么大师。」他一再、一再地重申。「我只是来应征企划人员的。」
「不不不,我们这小庙怎么请得起大和尚,我当时不知道您是世外高人,之前有不敬的地方,真的很抱歉。」
「……」我真的是一个平凡的上班族,我真的只想当个平凡的上班族啊!!
他绝望而想切地呐喊。
被对方的话术绕昏头,最后竟又脑袋发懵地允下画符之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找个工作,过上朝九晩五的寻常生活而已,为什么连面试都会莫名被卷进这种灵异事件里?
电话挂掉之后,他使用「远端遥控」技能,交代苏绣买些朱砂和黄符纸回来,直到她回家这段期间,他都陷入了对自己道德指数低落的质疑与低潮中。
这种行为,真的很像利用宗教敛财的神棍,他正纠结要不要跨过良心那道坎……
不过,苏绣回来得很快,从接收指令到购物完成,只花了三分钟,所以他也只花了三分钟自我谴责。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画起来顺手多了。他学习能力一向都不差,同样的符多画几次,也有几分模样出来了,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苏绣拎起一张符,歪着头打量一阵。
哼哼,他骄傲地挺了挺胸。
男人通常用实力说话。现在知道了吧,我跟你从来就不是一个放牛班的!
苏绣照例不评论,把黄符折成八卦形状,塞进红色的小小香火袋里。
感觉好像在做家庭代工,而他家境清寒、懂事乖巧的孩子,没有出去外面野,而是待在一旁帮忙做手工补贴家计。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扎手指了。
他也不想她扎。
开玩笑,哪来那么多血可放,她就算想,他也舍不得。
反正他有明确告知对方了,他不是什么大师,没有画符的功力,那个是刚好歪打正着的。
但对方硬是要说:「没关系、没关系,您尽力而为就好,没效我们也当买个心安。」
人家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他就不保证产品效用了。
重点是——一张一千元啊,可以让绣绣喝上多少杯珍珠奶茶!于是他便一时猪油蒙了心,眛着良知允下这摊生意。
送平安符过去的那天,他特地要求让他再看一眼出事的地方。大师要亲自去镇场子,吴经理自是不会反对,连连应允,立刻为他带路。
来到会议室,顾庸之确认窗户封了,做的法事也确实将鬼魂送走,磁场很干净,他这才放心给符。否则,要是为了赚一只平安符的钱,而误了一条人命,那是天大的罪过。
现在,确认环境安全无害,这平安符,就真的是花钱买心安了。
这一次,足足卖出六十多个平安符,他给对方打了折,团购价再去个零头,四舍五入现金结帐,净赚五万元。
回来的时候,去给孙旖旎结帐(因为苏绣买黄符时,是记孙旖旎帐下,老顾客采月结制)被对方反亏了几句:「你行啊,翅膀硬了,现在都不用透过我,自个儿接私活了。」
他后来才知道,民宿那个case,孙旖旎是索价十万整,她是中间人,抽三成佣金,到他手上时剩七万,那是委托人打电话来向他致谢时,不经意透露出来的。
原来有些人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在家凉凉地数钱,而他得出生入死搏命演出,冒着宠物被火球轰成纽奥良烤鸡的风险,还要放血画符。才能把钱赚进口袋。
他于是忧伤地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那么穷、孙旖旎为什么那么有钱的。
一人一款命,出世落土歹八字,他就只有流血流汗赚血汗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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