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9年2月22日 内容简介: 嘶,黎玉笛这小姑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毒」妇! 长了一张花容月貌的纯良脸,身为药王谷弟子却一言不合就下毒, 连自己这个堂堂逍遥侯,她的三师哥都险些遭殃, 要她解毒救他一命更是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万两, 不过小姑娘也真命苦,堂堂太傅府嫡女却和母亲弟弟被赶去田庄, 如今她带着家人重回京城,看在同门又是救命恩人的分上自然要好好照顾, 只是京城实在奇葩多,她家老夫人是一个,污蔑她娘偷人不说, 还老找她爹麻烦,这可是亲儿子!简直把小姑娘逼得要「大义灭亲」, 更惨的是缠着自己的两个皇家贵女也莫名盯上她,刺客一拨拨的派, 可他还没出手,小师妹就挥挥袖子药倒一片,有来无回, 这麽剽悍的姑娘谁有福消受?没办法,为了小师妹後半辈子的幸福, 他这个师哥就自告奋勇以身相许,让她祸害自己一辈子…… 第一章 家家有本难念经 船航行在江心,江水被船头破开,溅起一道道白色的巨浪,翻转的浪花间闪烁着鱼鳞般的虹光,使得平静的江面上多了些炫目的光芒。 万里无云,日正当中,风光明媚,喁喁的莺声燕语从船上细细传来。 那是艘一般的客船,外观看来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载物也载人,但以载人居多,平凡无奇的客舱能容纳百来名渡江往返的客人,不会有人过问,也不会有多事者询问船上载运何人。 风飘飘,水淼淼,伊人在天水间。 「小……小姐,您怎麽一点事也没有?奴……奴婢快不行……呕……呕……」 「你家小姐我天赋异禀,乘舟坐车都安然无恙。」瞧她面色发白唇发紫,可见是个没用的。 倚在船舱口藉着窗外日光看书的小姑娘,手里一卷书页泛黄的医书,年约十二,眉清目秀,肌肤白皙,一双黑得透亮的眸子彷佛那上古的猫眼石,生动灵活地好似水波荡漾。 在她面前是捂嘴欲吐的丫头喜儿,大小姐一岁,长相尚可,有几颗俏皮的雀斑,眼角下有颗喜人的泪痣。 「小姐……」吐到无力的喜儿虚弱的喊着,吃什麽都吐的她没法反驳小姐自吹自擂的厚脸皮。 「呿呿呿,别用一张即将弥留的死人脸对着你家小姐,小姐我吃好、睡好,不想倒胃口。」杏目一横的黎玉笛将哭丧着脸的丫头用书顶开,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姐,奴婢难、难受……您不能这样对奴……奴婢啦!」呜呜,她都吐胆汁了。 黎玉笛不为所动的将手中的医书换成游记,津津有味地看着,「你不知道我一向见死不救,冷血无情吗?」 「小姐……」喜儿欲哭无泪。 她家小姐的确没心没肺,除了几名放在心上的亲近人外,学了一手好医术的她从不轻易出手,没几人知晓她师承药王谷,青出於蓝胜於蓝,精湛医术把师父都比下去了。 但小姐最热衷地不是医术,而是毒,不过在制毒前要先学会解毒,不然还不先把自个给毒死了,因此小姐勉为其难的背起近五百本的药草集和医书,不太甘愿地同意拜药王谷谷主为师,学习精深奥妙的医理。 人家说教会徒弟饿死老师父,黎玉笛恰恰相反,她是气死老师父。 师父叫她做的事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当是老和尚念经,她修行不足难以悟道,还是自个参襌去吧! 虽然她尚未及笄,可医术却胜过钻研数十年的谷主,谷主一度要将位子传给她,让她继承药王谷,可她很冷情的回了一句——?「等师父断子绝孙再说。」 当下把谷主东方亮气得倒仰,连呼三声孽徒。 东方亮早年醉心於医术而冷落了妻子,成亲十余年才生下幼子东方忍,谷主夫人产子之时已三十余岁了,因此生了这一胎後便伤了身体,再无所出。 顺理成章地,年幼的东方忍成了少谷主。 可是谷主东方亮还是一心希望「孽徒」继承,好说歹说的许了一堆把自己卖了的条件却仍得不到徒弟的应允。最後退而求其次,只要求黎玉笛在药王谷有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时出手相助,不管能不能治癒,尽力就好。 不得不说,黎玉笛在医术方面相当有天分,她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凡是看过的东西都不会忘记,且她一学就上手,练手个几回就熟稔如看诊多年的老郎中。 对於这点,黎玉笛本人也十分讶异。 在这之前,她是个从未学过医术的人,不过略懂几分医学知识,翻过几本书,实际上就是道道地地的门外汉。东方亮一开始要收她为徒时她还十分抗拒,嫌弃以後会一身臭烘烘的药味。但是她娘後来因故伤了身子,药王谷有她娘需要的药草以及为了替她娘治病,因此她放下原本的为难嫌弃,真心地拜了师。 药王谷就此捡到宝了,因为她是百年一见的医学天才,才用几年功夫就把师父东方亮的医术全学会了,还能治疗东方亮束手无策的病症,把他喜得胡子都往上翘,直言——? 「有徒如此,老夫可瞑目了。」 只是黎玉笛从不轻易看诊,仅有的几次也只是开药,还用药王谷珍稀的千年人参、百年灵芝来抵出诊的诊金,几回下来,药王谷不少好药材被她采摘一空,把东方亮心疼地不敢再叫她诊治,怕稀有药草被糟蹋一空。 要是多来几回重金诊治,药王谷就虚有其名了,有谷无药,光秃秃地只剩下一些可有可无的幼株和黄土地。 「别嚎了,真难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在杀猪,喜儿浑身上下没三两肉,真要宰了也炖不了一锅。 黎玉笛的话打断了喜儿漫无边际的思绪,恶心感重新涌上。 「小姐,奴婢要吐了……」她忍不住呀!难闻的酸味一直往上溢,都堵在喉咙口了。 闻言,黎玉笛嫌弃的颦眉,「去,箱笼内红梨木小匣子,紫花瓶身那一瓶,一粒,顺水服用。」 糟蹋了,卖给富贵人家少说一两银子。 「是,谢谢小姐!」喜儿喜出望外。 那是黎玉笛特制的晕船药,她上船前只草草地做了三十粒,给两个弟弟、母亲各服了一粒,东叔、东婶、东子一家人也每人一粒,防止坐船晕眩,功效奇佳。 喜儿当时仗着身体好不服药,自认为活蹦乱跳干麽用药,是药三分毒,省下来有需要用时再用。 头两天喜儿真的活力十足地满船逛,还能和船工买条大头鲢鱼给主子炖汤喝,可是到了第三天就不成了,她昏昏沉沉的站不住,特大的嗓门成了猫鸣声,细长的小眼睛出现血丝。 很不幸地,她晕船了。 不过船上晕船的人不只喜儿一人,还有不少家有恒产的船客,反正搁着也是搁着用不着,黎玉笛便以一粒一两银子的高价卖给晕船的人。 起先她喊价卖药时没人买,当小孩子在胡闹,她正打算收回时,一位实在晕得受不了的夫人将信将疑的试试,这一试就不晕了。 一看到原本吐到脸色发青的夫人一服完药後不吐了,神清气爽,脸上恢复血色,饭也多吃了一碗,其他人连忙掏出银子抢买。 晕船不是病,晕起来要人命呀!有神药还不赶紧下手! 很快地,剩余的药丸被哄抢一空,赚了二十几两银。 眼看颇有商机,脑子动得快的黎玉笛便在下一个渡口停靠时,让东叔下船买药材,她花了一夜又制了几百粒药丸子,有银子不赚是笨蛋,所以短短数日内她又进帐数百两银子。 「姊,你别抠门了,自己人计较什麽?」 舱房的另一侧是一名眉目俊秀的白衣少年,衣着简单却透着一股清华之气。 叫人讶异的是,他与黎玉笛长相如出一辙,几乎是一模一样,除了他个子略高些,神色冷淡,眉眼多了俊雅少了柔美,眼眸虽黑,却没有时时想算计人的灵活和生动。 「黎玉箫,谁跟你是自己人,我这是在教喜儿,小姐说的话全是对的,小姐不会错,小姐是神,听小姐的话才是好奴婢,不听话的下场就是自找罪受。」她可顾不了这个丫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龙潭虎穴,若不长点心眼谁也救不了她。 故作老成的黎玉箫眉头一拧,「姊,你太为难人了,你哪有可能不会错,人非圣贤,偶有一两个过失也无可厚非。」 两人是孪生姊弟,但性情南辕北辙,一个天生没血没泪,不会滥情的施舍怜悯,认为人各有命,自救多福;一个天性悲天悯人,看到别人有难,总是忍不住要出手相助。 不过碍於长姊的凶悍,黎玉笛只要一个眼神抛过去,有心助人的黎玉箫便会考虑再三,未经长姊允许他绝不出手,因为长姊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他敢违背她的话,她便往他身上扎针,一整天动不了,所以救人前务必得仔细斟酌。 「做丫头不一定要聪明过人,心灵手巧,我要求的只有一点——?绝对忠心,若是当下人的连主子的话都不听,自作聪明,我要她做什麽?」黎玉笛顺便做机会教育。 她医术精妙又有极高天赋,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每个人的身体状况,所以一上船才每人分一粒药丸,以防万一。 因此坚持不吃的喜儿自然要吃点苦头了,黎玉笛一天天看她精神萎靡而不闻不问,任由她三步一吐的饱受折磨。 这是在惩罚她不听主子的话,喜儿是来侍候人的,不是由主子侍候她,谁是主,谁是仆,该有个尊卑,不能因她跟主子吃过苦而轻易宽待。 「何况我们这次回京会遇到什麽事你能预料吗?别忘了我们是为了什麽被迫离京九年。」那年她才三岁。 一说到此事,黎玉箫神情沉痛的默然了。 漫长的九年,让人无法忘怀。 他们有个偏心祖母,心都偏向外人了。 当年,父亲、母亲初相遇时便种下情种,父亲坚持要娶武官之女的母亲为妻,因此与想让娘家侄女为媳的祖母大吵一架。 母子俩僵持不下,最後祖母还是让父亲迎娶了母亲,可想而知婆媳之间不太和睦,从母亲进门之後就冲突不断。 为免家宅不宁,刚考上一甲进士的黎仲华自请外放,以探花郎身分偕妻上任,远赴数百里外的小县任县官。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拂了一向强势的老夫人逆鳞,儿子越倔强她越和他摃上,不时以「长者赐,不可辞」为由,千里迢迢给儿子送「屋里人」,还措词严厉要他纳为妾。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夫妻情深的黎仲华假意收妾,转手就赠与下属,因此在县衙中深受爱戴,大受好评。 夫妻俩成亲三年才有了双生儿女,然而三年一任,任期一到,举家回京覆命,另谋京官。 他们以为经过了多年,还有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孙儿孙女,不肯服输的老夫人总该消气了吧? 谁知老夫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见儿子回京,更加变本加厉,为了成全娘家侄女对表哥的爱慕,居然算计起自己的儿子。 简单而粗暴的手法——?下药,下必须与人交合才能解的春药。 那一夜,不满一岁的黎玉笛、黎玉箫和母亲张蔓月,被老夫人以为长辈祈福的名义送到城外的寺庙,不在府中,而老夫人将儿子黎仲华和娘家侄女秦婉儿关在一屋,门外还上了锁。 因为春药乱人心志,黎仲华不受控制的要了表妹的身子,张蔓月带儿女回府後得知此事,崩溃的提出和离,这样不知廉耻的黎府她待不下去! 那时张蔓月的娘家还正得圣宠。 可是黎仲华不同意和离,命人将表妹赶出府,还对老夫人恶言相向,母子不成母子,反成仇人。 只是世事难料,没多久就传出秦婉儿有孕在身的消息,偏心的老夫人不顾儿子的反对,硬将娘家侄女抬进府,还摆酒宴客,宣称秦婉儿为平妻,与儿子正室平起平坐,两头大。 但黎仲华出面否认,还提出奔者为妾,婚前不贞不堪为妇,只能以贱妾的身分入府,这是他仅有的退让。 老夫人只好妥协了,可她以为娘家侄女一旦过府後便能分宠,在她的帮助下迟早能取代张蔓月拿下正妻的位置,她要将张蔓月扫地出门指日可待。 谁知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儿子根本不进侄女的屋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好像府中没这个人似的任其自生自灭,就连秦婉儿生了女儿也不闻不问,母女俩彻底成了摆设。 老夫人和秦婉儿当然不依!她们想要的是拉回儿子(夫君)的心,怎能任他越走越远,可牛不喝水能强压着牠喝吗? 也因此两人对张蔓月和她生的两个孩子都恨得牙痒痒的。 「祖母不喜欢我们,她又恨娘,还有一个心机深沉的婉姨娘虎视眈眈想害我们,你真以为我们回府後就能顺顺当当,风平浪静?」黎玉笛见弟弟不说话,又补了一句。 天真的孩子,历练还是太少了。 黎玉箫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姊,我错了。」 错在太妇人之仁,总认为人心没那麽坏,再狠,能狠得下心要了亲人的命吗?他也是黎家子孙呀! 「小姐,奴婢也错了!」喜儿眼中带泪的跪下。 看着目露茫然的丫头和一脸痛色的双生弟弟,黎玉笛眼神无波无澜的看向船舱外溅起的波浪,「我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你们还想再死一回吗?一了百了成全害我们的人?」 这话说得重,却是千真万确,在两人心中敲响了警钟。 双生子三岁那一年,边关告急,张蔓月的父兄奉命出关迎战,没想到中了敌方的伎俩大败而归,皇上盛怒之下便将张家人夺官,并全家流放边关。 虽然皇上事後有了悔意,欲更改旨意,可皇命已出不好随意收回,他只好将错就错,只盼望张家人能够戴罪立功,重返朝廷。 而张蔓月娘家失势给了老夫人姑侄机会,老夫人以清明扫墓为由让黎仲华先行回祖宅祭拜先人,他前脚一走便诬指媳妇偷人,找来一只不知哪来的男鞋逼她下堂,甚至不顾众人的阻止要将她沉塘,斩草除根。 张蔓月是武官之女,本身就有些拳脚功夫在身,她护着一对双生儿女打出黎府,扬言要去告御状,这下子老夫人才有些惧意,改为将三人送往数百里外的庄子。 独断独行的老夫人根本不听任何人劝阻,那时她身为太傅的丈夫正随太子南下治水,府中她最大,因此和侄女连夜将母子三人送走,连骨肉至亲的孙儿、孙女也不要了。 反正她有三个儿子,不怕没子孙孝顺。 更狠的是秦婉儿,她买通了船工欲加害三人,竟趁风浪大没人注意时将孪生子之一的黎玉笛抛下船,而後再丢下黎玉箫。 发现儿女双双落水的张曼月心慌意乱,跟着跳下水救人。 喜儿那年四岁了,是张蔓月陪嫁过来的奶娘的孙女,她看夫人和小主子们被送上船,也偷偷跟来,此时见主子三人都在水中,她一个人活得下去吗? 所以她也跳船了。 最先入水的黎玉笛早已溺亡,重新吐出一口气的是穿越过来的异界灵魂,她没注意到自己变小了,发现自己在水中还有人溺水,一心只想救眼前溺水者。 此时有一根横木漂浮过来,她把最轻的黎玉箫捞过来让他捉住木头,再解开衣带让其顺水势漂向不远处的喜儿,要她捉住後再拉她过来。 张蔓月不会水,但为母则强,她挣扎着划呀划地也到这三个孩子身边,然後母女俩齐心踢着水,把横木往岸边推。 等体力不支而昏过去的黎玉笛再醒来时,是在一辆行走的马车上,他们被老夫人的人找到了。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壮妇以押送的方式将他们送到庄子上,就留下三个人负责监视,以防他们逃走。 但是谁也没料到更大的意外还在後头,张蔓月竟已有身孕,几个月後孩子早产,生了嫡次子黎玉笙。 「你们要记住,咱们的敌人还在,这些年府里发生了什麽事我们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更强大了,会不会把我们来个斩草除根,人心难测,再亲的亲人也不可相信。」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她不愿折损在後院争斗中。 「那……父亲呢?」黎玉箫语涩的问,他对父亲仍有憧憬。 黎玉笛勾唇一笑。「有婉姨娘的小意温柔,你还指望他记挂我们?九年了,如果有心,早就来接我们了,谁晓得他们又生了几个孩子。你、我并不重要,反而因为占了嫡长的位置碍人眼,只有陪在身边的才是至亲,其他都是外人。」 穿越前的她生性孤僻,对人性失望,能称为朋友的人不超过五根指头,她三五天不开口说一句话是常有的事。 她的职业也很冷门,是古画修复师。擅於国画的她在大学时期就跟着教授入门,一开始是打工性质,担任助手,後来因为她的画工太出色,修复的古画几无瑕疵,渐渐自己开始接件,打出名号。 不过修复古画的工作很枯燥,一个小小的掉色就要好几个工作天,独立作业的她没有朋友很正常,因为她的工作不需要开口,只要心细手巧,调出适合古画的色调。 「姊,我会保护娘和小笙。」谁都不能伤害他的家人,即便是他最崇拜的父亲。 「那我就不用保护了?」黎玉笛心里发酸。 闻言,黎玉箫表情怪异的欲语还休,「姊,我觉得靠近你的人比较危险,你的脾气……不是很好。」 不是脾气坏,而是对亲疏远近态度分明,对於关心的人她好到倾其全力,反之,你死你的,与她何干。 「黎玉箫,你完了,我记恨。」居然把她当成夜叉罗刹,她分明是弱不禁风的柔弱女子。 黎玉笛的外表正好和她强大的意志成反比,明明比谁都会吃,就是吃不胖,瘦瘦弱弱的宛如细杨柳枝,风一吹就倒了,加上她会装,无助的眼神一使,没人见了不心生怜惜。 她是一朵圣战士级的白莲花,打怪、装弱样样精通,明着我见犹怜,实际上朝人捅刀子捅得比谁都狠,只要别不长眼来欺她。 黎玉箫露齿一笑。「你是我姊,难道你还会伤害我不成,我让你恨一辈子。」 「哼!」这小子学精了。 「到地头了,下船嘞——?」 船夫高声一喊,准备下船的船客们从舱房走出来,你挤我、我挤你的站在甲板上,面色欢喜的眺望越来越近的渡头,不少来迎接的人已在岸上挥手,叫着亲人的名字。 不急着上岸的黎玉笛等人面无表情,他们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少得可怜的行李也就三口箱笼。前去庄子接他们的黎府下人站在身後,表情是鄙夷和轻蔑,从出庄到上船,这些眼高於顶的下人没替主子扛过一口箱笼。 也就是说除了订船位外,其他事都由黎玉笛几人自己来。冷眼旁观的黎府下人像得了谁的指示,一动也没动,纯粹只是接人,负责将人送上京就没他们的事。 「娘,我们要回去吗?」黎玉笛望了望面颊消瘦得厉害的母亲,以她的意见为主。 未嫁前的张蔓月是圆盘脸,双颊略微有肉,爱笑,性格开朗,有着武人的飒爽和英气。 可是在怀黎玉笙时因落水缘故伤了身体,一度差点小产,在缺衣少食的庄子上她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虚弱,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不少人等着看她一屍两命。 可是已经换了芯子的黎玉笛不认命,庄子就位於山脚下,因此她常趁人不注意时进山找些吃食和药材,用最克难的方式保全身边的人,让他们能吃饱穿暖,不致挨饿受冻。 药王谷便是她无意间发现的,当时她被一头山猪追得无路可走,幸好发现一条夹在山壁间,入口被杂草和藤蔓遮蔽,几乎可说是在山洞里的山路。 为了逃命,她也顾不得里面有没有更凶猛的野兽,先进去再说。 没想到她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出口竟是一片药田,当时她想也没多想的采摘起她认识的药草,救急也好补身也好,总归都有大用,尤其是开着白花结红果的人参,她一个都不放过,连挖了七、八株。 因为她个子小,趴在药田当中挖药草根本没人瞧见,等到有人发现一个「筐」在走动,她已经把别人的药田挖得坑坑洞洞,惨不忍睹。 闻讯而来的谷主东方亮气到脸涨得通红,可是一见到盗药者的个头,即便气得内伤也没得求偿。 能打吗?能骂吗? 那只是一个孩子呀! 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的瞪了老半天,没法发落人的东方亮只好问小女娃,「你懂药草吗?」意思是她白白糟蹋了他的好药材。 而黎玉笛奶声奶气的说出她摘了什麽药草,药性如何,用在何处,如何发挥最大药效。 东方亮一听大为吃惊,又问她常见草药,两人一问一答,竟有忘年之交的势头,他太满意这个口齿清晰的小娃儿。 而後东方亮又拿出一本医书问她识字否,黎玉笛拿过书翻了几页,一字不落的背了下来。 这下子东方亮不只是惊讶,而是惊喜了,追着小娃儿要收她为徒,他要将毕生绝学全教给她。可惜黎玉笛对习医不感兴趣,以时辰太晚为由循原路回去,将小小的背影留给他。 不过东方亮岂会放过这株好苗儿,多次开口收徒,还不收钱地替她娘诊脉,可是小娃儿说不要就不要。 直到张蔓月难产,黎玉笛不得不求助东方亮,她才体会到求人不如求己,如果自己有一身好医术就不用受制於人。 於是她真心的磕头拜师,不到五年就把师父一生的绝学给学全了,加上她知道不少现代医学知识,中西医并用,反而在医道方面更胜师父一筹,做师父的倒要求教徒弟。 黎玉笛晓得开刀、缝合、消毒、术後感染等等的知识,她虽不是医生,没拿过手术刀,但她有个室友是外科医生,从那里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治疗方法和用药方式,如今被她配合中医加以运用。 山里什麽最多,野兽最多,他们没有临床经验就捉动物来实验,一个个开膛剖腹,活下来的便放生,死了就成为盘中飧,供献牠残余价值。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次数多了也上手了,就慢慢地用在人的身上,从简单的缝合做起再往艰深的入手。 而这无疑一个「敢」字罢了。 久而久之,黎玉笛练就了无人能比的医术,遇到情况较严重的病人,东方亮便会让她出手,不过她还是以照顾她娘,调养好她娘的身子为主。 「不回府我们能去哪里呢?傻孩子尽说傻话。」九年了,她终於回来了,她的孩子不再流落在外。 面带忧色的张蔓月摸摸长得肖似她的女儿,又看向大儿子俊秀的面庞,最後拉住小儿子的手,一家四口都在。 「娘不怕他们再害你吗?」女人为什麽要向传统屈服?妇德、妇容、妇言、妇功是个屁。 黎玉笛准备了上百种的毒药,谁要不长眼撞上来就别怪她了,她这人最喜欢鸡飞狗跳的热闹。 张蔓月苦笑,眼底闪着为母则强的坚毅,「是你们的,娘一定为你们抢回来,箫哥儿是咱们二房的嫡长子,日後二房由他掌家,娘不会平白将属於你们的一切拱手让给另一个女人。」 说她全然无怨无恨那绝对是骗人的,得知丈夫在婆婆的算计下与表妹有了肌肤之亲,她觉得自己的天在眼前崩塌,碎成一片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那时她有将两人撕碎的念头,可是她能亲手杀了孩子的父亲吗? 当丈夫心如死灰的跪在她面前痛哭失声,她脑中一片茫然,什麽也做不了,他哭着求她谅解,并以己身发下重誓。 她知道,被下了药身不由己的他才是最痛苦的人,他同时受了双重伤害,一是母亲强势的介入,不惜设计他;二是他和妻子的这个家被他亲手毁了,他犯了最不该犯的错。 真是讽刺,当娘的不像话,居然因为不喜媳妇,竟将十月怀胎的亲儿子当物件,随兴致赏人。 张蔓月恨的是婆婆的无情,也怨丈夫轻而易举被人算计,可是丈夫事後的作为让她怨不了他,夫妻重修旧好,两人都有意无意地当没这件事发生,装聋作哑继续过日子。 只是他们肯放下,老夫人和秦婉儿却不甘心遭人忽略,一次又一次地想从中破坏两人的感情,最後找到机会,调开能当家做主的男人,使出最恶毒的一招——?诬陷张蔓月偷人,一举除掉後患。 「娘,黎府的情形我们还不甚清楚,要不我们先在外头租屋住一段时日,等打探明白了再回去。」不清不楚地只怕要吃亏。 黎玉笛没想到府里会突然派人到庄子接他们,到现在他们还一头雾水,不懂为何事隔九年还有人想起他们。 其实母子四人早已习惯庄子的生活,也没打算再回京忍受老夫人的无理取闹和磋磨,黎玉笛这些年存了一些银子,在离庄子不远处置办了一处庄园,她想等地种下了後再搬过去。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夫人的人早到了几天,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二话不说便要他们启程回京,一票人押犯人似的只给半日收拾的功夫,说什麽船要开了,不等人。 摇着头的张蔓月涩涩一笑,「你祖母那个人不喜欢小辈违抗她的意思,她叫你回你就得回,否则她不知道又要使出什麽下作的手段,那人简直疯了,毫无理智……」 想到昔日的种种对待,她心里有股想违逆一回的冲动,可是看到年幼的儿子、女儿,身为母亲,她的冲动顿时软了几分,想着只要为孩子好,她受点委屈又何妨。 「那爹呢?他不制止祖母?」愚孝。 「他……」说到丈夫,张蔓月眼神一暗,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哽咽在喉间。 「阿月?」 突地,一声带了点迟疑的「阿月」让众人蓦地寻声看去,除了骤然红了眼眶的张蔓月,没人知晓这位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究竟是谁,他对三个孩子来说都太陌生了。 「你……怎麽来了?」太出人意料。 「九年了,我们分别了九年……」好长的九年,他的一辈子几乎要耗尽了,他以为到死也等不到。 一身直裰的男子迟疑着走近,脸上满怀歉意,双眼蓄泪,他伸出手想握住张蔓月的手,又害怕被她拒绝。 他做错了很多事,不可饶恕,唯一没做错地便是爱她如昔,从以前到如今,他心中唯有她一人。 「我忘了,也许我们不该相遇。」如果没遇上他,她是不是就不用受这麽多苦,她的孩子也能过上正常少爷小姐的日子,不必受人白眼,看人脸色。 「不,不能忘,我一直在找你,可我找不到你。」不论他费了多大的劲,花了多少银子和心力,她和孩子都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你找过我?」她想笑,却呜咽着捂住嘴,不让凄楚的哭声流出,叫人看轻了她。 「是的,我找过你,上天下地的找寻,我知道你在等我。」只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他的期盼由失望变成绝望。 「你不认为我和情郎私奔了?毕竟在我绣架下发现一只男人的鞋。」她语气中含着很重的怨气,好像她受辱的冤屈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因为他,她成了人尽可夫的贱妇。 中年男子终於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满脸涕泪,「阿月,你不是这种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有什麽用,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所有人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时,你根本不在!」她好恨,恨自己眼瞎,一心想嫁的男人却撑不起她头顶一片天。 「阿月,我……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护住你……」他边说边抹泪,後悔当个顺从父母的孝子。 「护不护得住都枉然了,你和婉姨娘又生了几个孩子?她升为平妻了吧!二房由她当家了吧!很抱歉,我没死,让她当不了正妻!」她越说越恨,很想亲手撕了这对狗男女。 中年男子一听,心急如焚的解释。「不是这样的,阿月,我没有,我只有你……」 「什麽不是这样,你娘千方百计的污蔑我不就是为了赶走我?我走了她还不敲锣打鼓地为你迎娶新妇!」气愤难平的张蔓月横眉竖目,像个要上战场的将军高举起杀敌长戟。 「我离府了。」他语气苦涩。 「嗄?」她一顿。 「当我回府听见母亲编造的话,那个女人又在一旁加油添醋说你的种种不是,我的心瞬息空了,听不见她们在耳边说了什麽,我回到咱们的屋子放声大哭,我晓得你又为我受了一次委屈……」 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没有妻子盈盈的笑脸,也少了小儿女们呼爹的软糯声音,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把你的嫁妆和咱们二房值钱的东西都用一只大锁锁进库房,我不能让你回来後发现咱们的私房被搬空,平日便宜了别人,而後我像平日一样的上朝,再也未踏入负了我们夫妻俩的黎府,你不在了,我回去干什麽?」 娘是他的亲娘,他不能硬着来只好避开她,两人不碰面就不会起争执。 「你……你真的没回去过?」原本有怨的张蔓月听了他的话,心里是动容的,眼中不由泪光闪动。 「嗯!」九年了,他没再见母亲一面,除非她肯将妻小还给他。 「娘她没闹?」以她的个性,绝对容不得儿子的不孝,肯定又出夭蛾子,不闹个天翻地覆誓不甘休。 他表情讪讪,哂笑,「都过去了,她闹由她闹,我八风不动她奈我何?同样的手段用两次就不高明了。」 老夫人曾故技重施,又想下药让儿子和秦婉儿睡在一起,但是人不会再同一个坑里跌两次,所以她的伎俩未能成功,反而引来黎仲华再一次的怒气,真的避不见面了。 不论老夫人让几个人来当说客说服他见自己一面,他都不再相信老夫人的为人,反倒让人传话,百年後相见。 为此老夫人气出病来,卧床半年才慢慢好转,但母子间形同陌路,至今九年没说过一句话。 「你……」他要早能狠下心,夫妻何苦分处两地? 「娘,他是谁?」一脸疲色的黎玉笙揉着眼睛,站得太久他腿酸,拉着娘亲的裙摆撒娇。 「咦!他是……」怎麽多出一个孩子,还那麽像自己? 「笙哥儿,那是你爹。」张蔓月牵着小儿子,将他往前一推,让初见面的父子认认脸。 「爹?」原来他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阿姊骗他。 「华哥,他是那年怀上的,取名玉笙,和他哥哥姊姊的名字相呼应。」都有乐器。 「好,好,取得好,玉笙好,爹的好儿子,还有笛姐儿、箫哥儿,爹找到你们了,我们永远不分开……」一眨眼间,他的孩子长大了,都到了快说亲的年纪。 看到父亲双臂一张欲将全家人揽入怀中,双生子互视一眼,露出无奈又好笑的神态,他们这个父亲太包子了,希望之後能硬气一些就好了。 第二章 半夜上门求医 「什麽叫暂时不能回府?」 人来人往的渡头旁,只见一位中年男子脸色涨红的扬高声音,那气恼的神色彷佛有人刚刨了他祖坟。 在他面前是一位身着团花袄子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一如她脸上的盛气凌人。 「二老爷别发火,老身也是传达老夫人的意思,毕竟刚从庄子来的,难免不太乾净,万一带了病气回来可不好,老夫人终究是上了年纪,禁不起一次两次的折腾。」 明明白白的打脸,来自黎府的下马威,人都迎到京城门口了,忽然来个回马枪,杀得措手不及。 老夫人的强势还是到老也改不了,想尽办法要拿捏小辈,非得他们都顺着她才行。 「老泼妇,别以为老爷我不敢打你,就算你是娘身边的人,也是我黎府的下人,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妻小被刁难,身为一家之主的黎仲华气得抬脚一踹,将狐假虎威的老妇人踹倒在地。 此妇不是别人,正是老夫人所倚重的苏嬷嬷,她倚老卖老已久,自以为有老夫人当靠山,她气都喘起来了,把府里的爷儿当小辈,有时还会出口责备两句,浑然忘了自个奴才的身分,当起主子。 因此忽然被踹了一脚,她感觉到的不是痛,而是恼羞成怒,火辣辣的,脸面都发烫,差点开口怒斥二老爷。 「二老爷这是中了哪门子邪,不会是遇到妖精了吧!老夫人常说娶妻要娶贤,娶妻不贤连二老爷都带歪了,老身真为老夫人痛心……」她假意拭泪,好似多为主子难过。 「老泼妇,你……」真该乱棍打死。 家宅不宁出乱相,连个下人都爬到主子头上了。 「算了,华哥,我也不是很想回到那个地方,咱们慢几天回府也好缓缓。」不回就不回,还求人不成?她张蔓月也有骨气,绝不低头。 「阿月,委屈你了……」黎仲华觉得自己很没用,嘴上说要护着妻子却护不住,让她再一次受到羞辱。 她摇头。「无妨,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就让老夫人得意一回,等回府後我不会再退让。」为了她的儿女,她不会再让人当软柿子捏。 「好,不让,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谁来捣乱都不理。」他打算一分为三,自成门户,自家开一道门,由此进出,不与其他两房兄弟往来过密。 当初他们也是袖手旁观吧!明知其中有猫腻却不肯伸出援手,任由二房分崩离析,眼睁睁看他的妻子被泼污水,最後同两个孩子一起被送走,果然大房、三房也有他们自己的小心思。 妻离子散多年的黎仲华心中也是有怨的,他不信大房、三房事前毫不知情,甚至可能还推波助澜,只为打压二房,藉此机会掌控府中的财权。 表面风光的黎府其实并不富裕,虽然皇上多有赏赐他父亲黎太傅,可杯水车薪,禁不起老夫人的好面子,动辄大肆挥霍,以及大房、三房在官路上疏通用的银子,几个妯娌也爱攀比,新衣、新鞋、新首饰,一季起码四套,又是一笔开销。 有人说武将穷,在朝中地位不如文官,可是那些会打仗的将领搜括了不少敌资,又天高皇帝远的,因此他们并未全部上缴朝廷,一些金银珠宝就自个收下了,朝中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代武将之家的张家其实积累了很多私产,张蔓月出嫁时嫁妆有一百零八抬,这是其他两房妯娌所没有的,一个六十六抬,一个八十八抬,这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这样的嫁妆谁不眼红,连老夫人看了都心动,人才嫁过来居然就大言不惭说要「代管」媳妇的嫁妆。 可张蔓月怎会同意,那是她父兄攒累多年的心意,是她日後为儿女攒存的私房,婆婆的要求太荒谬,於是她问婆婆,其他两房妯娌也缴出嫁妆了吗? 老夫人当下脸一沉,大骂她不孝,面子挂不住的指责她私心重,不肯为夫家付出,小里小气上不了台面。 想也知道大房、三房媳妇不可能拿出私房给老夫人「代管」,满足她的私慾,老夫人此举是欺负新妇,有意刁难,加之垂涎新媳妇丰富的嫁妆,想占为己有。 要不是怕压过皇家公主出嫁时的一百二十抬,张家还想给更多,毕竟他们家儿子多,女儿少,每一个女儿都是娇客,娇宠得不像话,倾家荡产也要张狂出门。 所以当黎仲华知晓妻子被母亲以「偷人」罪名诬陷时,心中肝肠寸断,但仍忍着悲愤先锁好妻子的嫁妆,还命妻子的几房陪嫁看管好,谁敢私下提用立即报官,不怕闹大,也不用给谁面子,他们家姑娘的嫁妆谁也不能动。 为此,他的母亲又和他闹得不可开交,认为人不在了,嫁妆便归黎府所有,可他的做法是直接将妻子的嫁妆单子在大理寺记了档,母子俩因为此事而决裂得更彻底。 其他两房见无利可图便偃旗息鼓,做壁上观,他们不插手也不多言,乐见二房没了後嗣。 如今张蔓月一行人回归,也不知是否又会有什麽风波起。 「瞧你说得多任性,孩子似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黎字,除非分家,不然同住一座府邸哪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光是言官的唾沫就足以把你淹死。」她不忍心丈夫为了她受诸多为难,文人的口诛笔伐锋利如刀剑。 黎仲华眼泛柔情的拥妻子入怀,「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九年的相思太苦太苦了,我想你想得都老了。」 看着丈夫鬓边的一撮银发,张蔓月心底又酸又涩,无限唏嘘,「孩子们都累了,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嗯!」 老夫人不让二房一家人入府,指称怕过了病气,又不许他们住客栈,说怕丢了黎府的面子,因此有几分恶意地让苏嬷嬷将几人送至城外二十里的山泉寺,藉由吃斋念佛消疾去病。 说穿了还是下马威,不想二房过得太顺心,故意让他们斋戒吃素不沾荤食,逼二房夫妻低头,向老夫人斟茶道歉,并允诺以她为天,不得有任何的违抗。 老夫人做得过了,连一辆马车也不派给他们,居然要一家老小徒步上山。 已经气到不能再气的黎仲华如今有妻小在身边,加上这几年的折腾,他已不再如当初般好说话。他气到都笑了,冷笑着自行雇车,他和妻子一辆马车,三个孩子共乘一辆,丫头喜儿在一旁侍候,另一辆负责载行李及东叔一家人。 马车走得不快,到了山泉寺已是傍晚了,略做整顿一番,他们就着简单的素斋应付了一餐。 乘船很累,大家都倦了,但香客休息的厢房却传出一段叫人心酸又动容的对话。 「你辞官了!」张蔓月大惊。 「嗯,我目前是灵海书院的山长。」他颇为自得的眯眸一笑,显然十分满意目前不受拘束的生活。 「父亲没有二话?」身为太傅的公爹不可能放任他弃官教书,他是黎府最被看好的子弟。 他冷冷一勾唇。「他骂我没出息,还说我为了一名妇人自甘堕落是给先人丢脸,毁了大好前程。」那又如何,他甘之如贻。 「原本你是储相啊……」张蔓月眼眶一红,为丈夫的选择难受,这一家子都是没心没肺的,竟这样逼着他。 「什麽储相不储相,没那回事,是爹一厢情愿,他想我辅佐太子登位……」他忽地压低声音。「可这种事哪有个准话,皇上正值壮年,太子即位还有得等,谁知道会不会发生变故,咱们明哲保身,不介入党派之争。」 黎仲华的意思是不参予皇子之争,虽然还看不出迹象,不过几个成年的皇子都有私底下的活动,一日新帝未登位,人人就都有希望,今日的皇上亦非昔日的太子,他弑兄杀弟又毒害当时拥护太子的嫡祖母,这才登上大位。 辞官是因为哀莫大於心死,母亲的做法太伤人了,最後他用辞官来反抗,告诉母亲他不受她的掌控,若是她继续封锁消息,迟迟不肯告知他妻小的下落,他的抗争会一直持续下去,越发激烈。 另一方面也算是急流勇退,黎府已被归为太子一派,他得为自己留个後路,作育英才胜过官场争斗,日後若真有个万一,至少朝中有他提携的学生代为关说一二,或许能给自家一条生路走。 离开京城多年的张蔓月还是懂得一些政局变化,她轻轻颔首。「我明白,你也是为了咱们这一家着想。」急功近利的人就由他们去,自寻死路谁也拦不住。 娇妻在怀,黎仲华嘴角的弧度始终是上扬的,他的欢喜显而易见,「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我很想你,母亲硬是说你们死了,不在人世,我不信,一直一直派人去找……」 接下来是夫妻间的喁喁私语,浓烈地叫人脸红的情话,让躲在窗台下方偷听的双生子悄声地带小弟离开。 他们原本是来向父亲、母亲请安的,可是好像来得不是时候,爹和娘有更重要的事做,孩子们识相地回避。 「九年了,父亲真是长情。」黎玉笛话中有一丝复杂,自家老爹也是儿女情长、痴心不改的人。 黎玉箫好笑的调侃胞姊。「你不是认为父亲肯定是负心汉,与婉姨娘双宿双飞,早将我们抛诸脑後,还准备了不少毒药,打算毒得他半身残废,下半辈子只能躺床上。」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猴子爬树都有掉下树的一天,你姊又不是神算子,掐指一算准到能得知生死,谁晓得天下的乌鸦不是一般黑,竟出了爹这只白鸦。」根本是奇葩,不合常理,三妻四妾的古人怎会锺情一人,他才是异数。 黎玉笛为自己的失算感到一丝不满,在她的认知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女人多多益善。她在心中已为便宜爹贴上薄幸的标签,觉得他铁定变心了,新欢、小妾一堆,左拥右抱好不快哉。 谁知竟是老古董一枚,坚守誓约,不离不弃,一旦交心便是一生一世,磐石不移。 只不过看到双生弟弟脸上那抹取笑的神态,她心里不太痛快,既生瑜,何生亮,天底下为何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 好刺眼! 「啊!姊,你干什麽,快、快松手,疼……」他们都不是孩子了,她还是一样的幼稚。 「你为什麽不是猪头?」应该把他的脸皮抓去做整型,穿越前的韩系美男脸似乎不错,但她讨厌单眼皮,看起来无精打采,好像随时在打盹。 一张脸被又扯又拉,还挤成一坨的黎玉箫哭笑不得。「因为要衬托姊你的貌美如花,做弟弟的太丑会给你丢脸。」 她摇头晃脑,满意地点头。「说得有理,你长得太丑还真是无法带出去见人,饶了你这回。」 她似乎越活越回去了,调戏小鲜肉,还是自家的花美男,唉唉……吾家有弟初长成的压力山大呀!再过几年都要成亲生子了。早婚的年代太罪恶,难怪婴儿夭折率高,当爹娘的骨架都未长好,生下的孩子自然体弱多病,靠运气长大。 「咯咯咯……」一旁的黎玉笙捂嘴偷笑,哥哥姊姊的斗嘴太有趣,脸一样的好似自个和自个吵架,只是穿不同的衣裳。 「笙哥儿,你也想见识见识姊的两指神功吗?」小孩子要从小教起才会知道「怕」,无畏者死得快。 闻言,黎玉笙机伶的用双手捂脸,往後退了两步。「我困了,先回房休息,哥哥姊姊慢聊。」 猴儿精似的,他一溜烟的拉着东子陪他回厢房,就怕被不良的姊姊当猴儿耍,她喜怒无常,以欺负弟弟为生平乐事。 东子原本是黎玉笛给黎玉箫安排的小厮,他出入总要有人跟在身边她才安心,毕竟她常不在庄子,多个人陪着她也好少操点心,专心地学医和捕些小兽加菜。 东叔一家人是她六岁那年因为家乡发大水逃出来的流民,家毁了回不去,三天没一口饭吃,为了活下去自卖自身,只想图个温饱,饿不死总还会有希望。 黎玉笛当时刚卖了药草,得银二十两,她想起体弱的母亲、嗷嗷待哺的弟弟们,便讨价还价的花了十五两买下三人,留下五两银子花用。 东婶可以帮着照顾娘和弟弟,东叔有力气就砍柴,开块菜地吧!小东子负责和大弟割草养鸡、喂鸭。 刚到庄子的头几年,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逢高踩低的庄头并不把几人当主子看待,一天只给一顿烂菜充饥,没半丝肉末,衣服要自己洗,无人服侍,连茅坑都得自己挖,没人理会。 也许是老夫人的特意交代,所以他们过得很苦很苦,三餐不济,母亲还差点因高热不退而去了。 幸好黎玉笛幼小的身躯内是心志强大的成年女子,她眼看母病弟弱,极力外出找吃食,这才渡过最艰难的时候。 她私下偷偷习医没几个人知晓,庄子里的人见她天天日出而出,日落才归,都以为她上山找吃的。小小年纪得背负一家生计,众人虽奉命要为难,也忍不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个孩子过不去太不是东西了,他们也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後来和庄子里的人混熟了,偶尔也送只山鸡、兔子腿什麽的,老夫人天高皇帝远,又吃人嘴软,庄子里的人对母子几人也渐渐放松态度,默许他们卖草药维生,也会主动送双鞋,甚至给碗酒酿汤圆。 人心是肉做的,相处久了也有感情,黎玉笛等人要离开庄子时,哭得最大声的居然是庄头的老婆,她舍不得几个懂事的孩子,头一回大方的送了一包菜乾、肉脯。 「姊,接下来你要怎麽做?」以他对她扭曲心态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善罢干休,谁欠了债就得一一讨回。 他爹算是逃过一劫,许多针对他的毒药派不上用场,不过这也会让长姊愤怒,她准备多时的好东西没人「试」用。 黎玉笛似笑非笑的横了他一眼,十二岁的她已有少女体态。「你这是幸灾乐祸还是看热闹?」 黎玉箫极力装傻,摆出好弟弟模样。「咱们谁跟谁呀!你要对付人,我能不鞍前马後的递刀吗?你张口,我动手。」 「嗯!这还差不多,孺子可教也。」几年的教训没白费,总算磨出个人样,不枉费她的「雕琢」。 苦笑的黎玉箫无言以对,他承认怕了长姊手中的药,不论有毒、无毒都叫人难以消受,他不想当试验的倒楣鬼。 「明儿个你让东叔先入城查查,为何老夫人突然松口,远赴数百里将我们接回来。」若是没有鬼打死她都不信。 「你认为其中大有文章?」他也觉得不对劲,都过了九年怎会想起他们,不是任他们自生自灭吗? 「无利不起早,何况老夫人那种强势的性格会向小辈低头?」别傻了,那比日出西方还难。黎玉笛不屑的撇嘴,压根瞧不起自家祖母自以为是的作态,她也不过是在风烛残年中挣扎罢了,还有几日能蹦躂? 「她看上我们什麽?」他们很穷很穷,穷到只能吃人参炖鸡、何首乌烧鹅、灵芝泡茶……山里产的,不用花钱。山上好东西很多,要是懂得技巧,就有源源不绝的吃食。 等黎玉箫大一点的时候,黎玉笛便带他上山弄陷阱,摘野菜、采蘑菇,还挖草药卖钱,毕竟和自己同龄的他是真的小孩,不像自己内在是大人,懂得趋吉避凶。 姊弟俩常满载而归,吃的方面不愁,山鸡、兔子三两天总会逮到一只,有时还有傻麅子、小鹿掉陷阱,溪里也有鱼虾抓。 就是衣物上有些困难,他们娘拿刀拿枪惯了,根本不会女红,因此赚的钱大多用在买布料和请人做衣服的工钱上。 「应该说我们有什麽附加价值值得别人看重。」不是他们,而是与他们有关的其他人,他们是筹码或桥梁。 「你是说他们想拉拢吗?能拉拢谁?」他想不到别人。 才十二岁的黎玉箫见得人少,他只能从身边的人想起。 「不一定是爹,但他如今是灵海书院的山长,又曾是储相,对文人而言有绝对的号召力,不少人会因他的一句话向某人靠拢。」皇权不可试探,太早站队是自取灭亡,谁冒头谁先死。 「我们跟老夫人有多大的仇恨呀!她老想挖坑把我们埋了。」这样的老夫人是每一位儿孙的恶梦。 「哼!让她倒下还不简单,只要……」黎玉笛面上一冷,露出与外表不合的狠色。 「姊,别又下毒了,她好歹是爹的娘。」他真怕了长姊,动不动就使出绝门独技,叫人防不胜防。 「为老不尊只会拖累子孙,她是爹的娘,又不是我的娘,她的死活与我何干。」反正爹不当官了,不用辞官守孝,她此时死正好,谁也不连累,该嚎啕大哭的是官运亨通的大房、三房。 那两房想置身事外?休想! 「小姐,奴婢帮您铺床……」 走进厢房,喜儿像只快活的小雀儿,找着被褥准备铺平,她脸上还漾着欢喜的笑意。 谁知说到一半突然失去声音,人如一滩软泥倒地不起,手里还抱着棉被,脑袋瓜子磕在硬邦邦的石砖上。 「谁?」 有些困意的黎玉笛立即警醒,澄澈双眸睁大。 「过来帮我包紮,还傻愣着干什麽,要爷请你吗?」哪来的机伶,分明是一根愣木头,傻的。 来者的口气非常不驯,张狂而傲慢,彷佛别人全是他脚下的蝼蚁,他一脚踩下就成肉泥了。 「你受伤了?」闻风不动的黎玉笛抚着臂上的铜钏,目光阴晦不明,丝毫没有上前诊治的动作。 「没受伤我干麽来找你,当爷闲得逛大街,没事找光头和尚下棋?」这麽重的血腥味她闻不到吗? 「我不是大夫。」她冷淡的回答。 「谁管你是不是大夫,爷只知道你会医,爷找上你是你天大的福气。」还不过来侍候。 「无福消受。」她学医又不是为了看诊,谁管他死活。 「你……你敢违抗我?」有种! 厢房内隔开的布帘子後,走出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头很高,黎玉笛往人跟前一站顶多到他胸口,星目剑眉,双眼有神,冷冽的眼神中透着不容抗拒的霸气,令人望而生畏。 可是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几无血色,但嘴唇却红得吓人,像抹了女子的胭脂,红艳欲滴。 「你中毒了。」只看了一眼,黎玉笛轻描淡写的说着。 少年嗤哼一声。「看来你还有点本事,那个疯子没说错,解不了的疑难杂症来找你准没错。」 「疯子?」一张疯疯癫癫的邋遢脸浮现眼前……不是很好的记忆,删掉。 「疯子杜、疯剑客、疯武痴……他有十几个浑号随你喊。」头一晕的少年踉跄地在桌前坐下,就着壶口大口喝水。 他在保持清醒,死撑着。 闻言的黎玉笛眉头一皱。「你是疯师叔的徒弟?」 「不幸的,就是爷。」倒了八辈子的血楣被他盯上。 「名不符实。」 他眼一眯。「什麽意思?」 「疯师叔说他有一个徒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在她看来不过尔尔,人家小明、小武比他好看太多了——?黄晓明、金城武,这才是帅气型男,他顶多是好看的男孩,还不算男人。 「爷长得差强人意?」他面色一沉。 「能看,不吓人。」黎玉笛悄悄放下搁在臂钏上的手。 「你不怕爷杀了你——?」胆大的人他见多了,但如此胆大包天敢与他对视的人却不多。 「现在的你杀不了我。」他弱到她一根手指就能推倒。 少年面露怒色,手背青筋浮动。「过来给爷解毒,等爷毒解了,看爷怎麽治你!」 还没人敢对他这般放肆。 「不解。」 「不解?」他挑眉。 「我为什麽要帮你解毒?」他可不是她的爹娘。 气笑了的少年面容狰狞。「我们师出同门,你为何不治?」 「治好了你再让你将我四分五裂?」真当她是傻的呀!农夫与蛇的故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他面上一抽,凌厉之色由眼底一闪而过。「你治好爷,爷保证不动你。」 「我不相信你。」 蜘蛛对苍蝇说:「请到我家里来坐,这里有酒有菜招待。」 少年气到想咬人了,可是他知道中毒已深,不可妄动真气。「那你想怎样,把话摆出来。」 「看你的诚意。」无诚勿扰。 他一顿,笑得邪气。「如果爷告诉你,爷知道你家老太婆为何心慈手软了,你说够不够诚心?」 黎玉笛平静的眸心微起细波。「半粒。」 说着她当真掰了半粒解毒丸,直接扔到他面前。 「还有半粒。」他不快道。 「你晓得你中的是什麽毒吗?那是西域奇毒『胭脂红』,和东瀛『醉琉璃』齐名,几乎是无解的。」她因为好奇而钻研了一番,用了三年功夫、上千种药草才制出三颗解毒药丸,用同样的药材再炼制一回她不见得做得出来。 「所以……」他要的是答案,而非废话。 「所以你的身体承受不起,药性太强容易爆体而亡,或像疯师叔一样伤了脑子,时而正常时而疯癫,先缓和你体内的毒性再拔毒。」一蹴可几不可能,药性太凶猛,且毒也会反扑,没有彻底根除就会变种,更加棘手。 药王谷济世救人,二十多年前跑进一名走火入魔的武林人士,要求当时的谷主为他诊治。 但是那名男子不肯放弃毕生武学,他是名学武成狂的武痴,散掉一身功夫无疑是要他的命,他宁可爆体而亡也不肯舍弃钻研了十余年的武功。 後来他拜入药王谷门下,成为现任谷主东方亮的师弟,以汤药、针灸、药浴三管齐下,勉强压下体内窜动的真气。 可是他太热爱习武了,一听到哪里有高深的武林秘笈就往哪里去,往往错过每个月两次的治疗,因此疯病不时的发作,严重时还会用头撞石头,把自个撞得头破血流。 幸好他从不伤人,最多毁损一小块药田,不过他却十分畏惧年纪比他小三十岁的黎玉笛,因为他是她最感兴趣的「药人」,她在他身上下多少回毒他都死不了。 而这人便是黎玉笛口中的疯师叔杜了尘,也有人叫他尘道长,因为他不信道,可长年穿着一身灰色道袍。 「几次?」 没头没脑的问法,也难为黎玉笛听得懂。「三次针灸,两次药浴,中间再吃半粒解毒丸。」 她一说完便将那剩下半粒药丸收入蓝花瓷瓶中,没打算给他,看得少年双目皆红。 「何时开始?」他指的是治疗。 「是呀!何时开始?」她也在等,等他开口。 「没人敢戏恕!」他两眼一沉。 黎玉笛气定神闲。「你的命由你自个掌控,我不急。」 她的意思是——?你几时告知我关於黎府老夫人那不为人知的内情,什麽时候能得到完善的诊治,她不催他,慢慢来。 「……皇甫少杭。」他的牙快咬崩了。 「咦?」不懂。 「爷的名讳,记清楚了。」他一副施舍的嘴脸,等着她惊慌失措的上前跪拜,叩头求饶恕。 「皇甫」这姓氏在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皇甫少杭更是响当当的人物,上了战场能打仗,九岁就跟着其父永乐侯皇甫铁行打退南夷,数年来战功无数。 而他脱下战袍换上黑色绣松竹暗纹劲装,又是不折不扣的浑不吝,媲美纨裤的小霸王,打遍京城无敌手,没人接得下他的三拳两脚,横行京中,连诸皇子都不敢招惹。 他爹还有另一个身分——?驸马爷,而他的娘更是了不得,上马能舞枪,下马双刀在手,当年一手护着小她三岁的弟弟踏过满地鲜血,和其夫婿将其弟送上九五之位。 她便是当朝的护国长公主赵婕云,位居超品,见皇上可不下跪,御赐九环金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连皇上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的喊声「皇姊」,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而驸马爷皇甫铁行是当今唯一能掌权、能上朝议事的皇家女婿,有他镇压着,朝中大臣无一敢对皇上提出的政策有半丝异议,几乎是非常「平和」的通过,即日执行。 私底下虽然有些异议,认为驸马权势过大,可是永乐侯父子在领军方面的才能又叫人不得不甘败下风,因此说的人少,有也只敢私底下唠叨两句,免得犯众怒遭围剿。 不过对黎玉笛来说,京城里的人、事、物她全然陌生,皇甫少杭是个啥玩意儿呀!不就是个名儿?还有求於她,有什麽好大惊小怪,她当他是仗着祖荫的二世祖。 京城什麽最多? 官多,以及满街跑的皇亲国戚、高官仕族子弟,再加上仗势欺人的奴才和旁支族亲,个个自视甚高。 偏偏黎玉笛全不放在眼里,别人不招惹她,她也不会主动惹事,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因此听了皇甫少杭的话她毫无反应。 「然後呢?」上三炷香祭拜吗?如果他的毒还不解。 皇甫少杭为她的无动於衷气歪了嘴,他一把捏碎了桌上的茶杯。「你是傻子吗?爷的师父没提及爷是谁?」 「别动不动爷呀爷的挂在嘴边,你这点年岁还当不了我祖父,而疯师叔开口闭口都是我那徒儿如何如何,谁知道他徒弟是个毛呀!我只问一句,你的毒拔不拔?」谁管你祖宗八代,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照她的规矩来。 「……拔。」咬着牙,他冷声。 黎玉笛也不跟他客气,含一片桃脯听他开讲。「说吧!我家老夫人是哪根筋搭错了,终於大彻大悟了?」 看她自得其乐地吃起零嘴,皇甫少杭目冷如霜。「你知晓云麾将军吗?」 她摇头。 「那是你娘的娘家人,云麾将军官居三品,是你亲大舅,掌兵二十万。」手中有兵总引人觊觎。 「他们不是被流放西北了?」只因打了几场败仗,丢失了两座城池,太倚重张家的皇上就龙威大发。 「是,他们是去了西北,但张家儿郎全去了军队,几年下来也在军中有几分威望,这一两年来陆续收复被占领的土地,以有罪之身连升了数级……」功过相抵。 蛾眉轻轻一拧的黎玉笛又吃起乾硬的牛肉脯。「换言之,他们立功了,不久可返回京城?」 吃了半粒解毒丸的皇甫少杭面上稍有血色,嘴上的唇色没先前红艳,「不只官复原职还有可能升官晋爵,发回被流放前充公的家产。」 「那只表示我娘有靠山而已。」好像起不了多大作用,出嫁从夫,娘家父兄还能打上门为自家女儿出气? 黎玉笛对母亲娘家人了解不深,张蔓月也很少提起有草莽性格的张家人,因此不晓得这群粗暴蛮横的莽人能做出什麽令人发指的行径,他们根本不跟人讲道理,只问结果。 「那你就错了。」他扬唇一笑。 「我错了?」难道不是。 「贵府老夫人当年昏聩得原本要迎秦婉儿为平妻,大张旗鼓的送帖子摆酒宴客,当时尚未被流放的张家人接到帖子,当天就带了十三余名族中堂兄弟将宴席给砸了,扬言张家人一日不同意,她秦婉儿就只能是个妾,还是形同买卖的妾……」理直气壮的砸门,半点情面也不给。 秦婉儿便是婉姨娘,生有一女黎玉仙,但女儿的名字是她自个取的,黎仲华一次也没瞧过这个不被期待的庶女。 闻言的黎玉笛乐了。「也就是说知道我舅舅们要回来了,我家老夫人就怂了,怕他们上门拆了黎府。」原来她也有忌惮的人,没法摆老太君的谱。 黎玉笛心里有了盘算,她知道该怎麽反击了。 人最怕没有弱点,一有弱点手到擒来。 怂?这字眼用得真好。「当年若非张家人遭流放不在京中,令祖母还不致於昏招百出,以为张家人再无翻身之日。」 「所以老夫人才急着派人接我们回京,好把这个大洞补起来。」一把年纪了还那麽天真,发生过的事能一笔抹去吗?她做得了初一就别怪别人做十五,拜神要心诚。 黎玉笛嘴角笑得阴恻恻,有仇不报会憋死人的。 「她更怕张家人告御状,将当年关於你娘的事查个水落石出,若是由刑部或大理寺来追查,不管能不能查出端倪,黎府的脸都丢大了,她也会传出不慈的名声,不利於几个正在议婚的孙儿孙女。」堂堂太傅府却没人愿与之联姻,徒留笑柄。 「三师哥,你这份人情我领了。」前因後果她都知晓了,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回。 黎玉笛上头有两位同师父的师兄,身为疯师叔徒弟的皇甫少杭屈居第三。 他眼角抽了一下,对她的称呼有几分别扭。「我的毒几时可以开始拔除。」 「明天晌午吧!今儿个太晚了,还要花功夫准备药材,你放心,这毒虽然凶狠,明日日落前你还死不了。」 她话中之意要他别耽搁了时辰,要是错过了最佳拔毒时机,她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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