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9年1月 内容简介: 一个要娶的是仇家的女儿;一个要娶的是当地最美的姑娘。 两个男人都娶到自己一开始没想要娶的大麻烦。 一个明明是卖身为仆,结果摇身一变成千金小姐; 另一个明明是千金小姐,居然莫名被劫成了押寨夫人。 一个明明是为了复仇,却搞到想爱而不能爱。 另一个明明只是个玩笑,没想竟把整个寨子都赔了进去。 这夜,是她的大喜之日。 身着大红霞帔,顶着沉重的凤冠,不容抗拒地被送上花轿,一路摇摇晃晃不知行进了多久,在她差点儿就要吐了的当口,听到一阵震天价响的爆竹声、锣鼓声後,感觉像有什麽撞了轿门,然後轿门帘被掀起,她透过红盖头底下的缝隙窥见有只手朝她伸了过来。 那是只男人的手,掌大而指修长,骨节坚毅,肉厚实,指甲乾净,是只很好看的男人的手,跟家爹那黝黑、粗糙又肮脏的庄稼汉之手完全不一样。 这是新郎官的手吧?她没得选择地把手伸出去让他握着,手心传来他手的触感,与自己的细嫩不同,他掌心的皮肤略带粗感,坚实有力地握住她的,顿时让她有种奇妙的感受。 一股拉力将她从轿内拉出,身边几个人簇拥过来,虽然看不到路,仍是被迎迎推推地送入宅内。 从头到尾她就只看得见地上,那地面的铺石看起来非常漂亮,就算她没见过什麽世面,也猜得出那是价值不菲的建石,且每隔几块就会出现一块具有雕刻图样的石板,每一块的图样都不一样,大多是龙虎之类的,也有些是行云流水图,还有不知是什麽形状的纹章──那是一个双圆,中心有一簇火焰,说是火焰,又有点像只展翅的飞鹰;由於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麽,故而她印象非常深刻。 行过成亲礼後,她被送进洞房,也就是现在她坐着的地方。她挺直着背脊已经坐了好久,说实在很累了。外面隐约听得到喧喧嚷嚷的喜庆宴会声,但那似乎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她就独自一人被关在这儿,哪儿也不能去,且连吃食都不得。 她好饿!房内桌上摆着一些小点,却是看得到吃不到,让她很是气馁。 老实讲,连她自己至今都还没弄清楚是怎麽回事──为什麽她会莫名其妙地被嫁到这里来?一切,要从大概半年前开始说起…… ※ 箕县,一个贫脊的村落,几乎大部分年轻男人都到外地去找别的营生了;姑娘家则较难,只能等着人牙子来物色,运气好的可能有机会进入富贵人家当丫鬟或帮厨,因而大夥儿都很期待每月一次人牙子进村。 当姑娘们聚在村口儿翘首等待时,当然会互相碎嘴儿聊天。 「听说去年被卖到隔壁栀县去当丫鬟的黄家婉儿,被那户人家的少爷看上眼儿了,今年要被纳为妾了呢。」大家兴奋地说着最新听到的小道消息,尤其是能飞上枝头作凤凰的事儿,向来是姑娘们最喜听到的。 「可是听说那少爷长得很丑呢。」其中一个姑娘说。 「怎麽?能嫁到好人家就要感谢祖上积德了,哪还敢巴望着能遇上俊俏的爷儿啊!」一群人都笑了。 正当大夥笑得花枝乱颤,人牙子的马车已经抵达村口,姑娘们慌忙顺辫子的顺辫子,拉衣摆的拉衣摆,齐齐整整地站好,希望能给人个好印象,增加被挑中的机会。 这牙婆已经来箕县好多次了,於是熟门熟路地跟这些已经见过多次的姑娘们打了招呼,态度温和亲切得有如街口卖豆汁的大婶儿似;但大家都知道这牙婆挑人可严苛了。 「这回呢,条件较以往不同,可得仔细听清楚了。」牙婆一开口,马上引来一阵细碎的骚动,一个个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是要挑力气大的种庄稼吗?这年头姑娘也得当男人用了吧。」 「还是要女红作活手脚好、绣工细致的?听说有一年是被卖去京城里的绣坊里当绣娘呢。」 「不会是要挑漂亮的卖去勾栏院当窑姐儿吧?」说到这儿大家心头一惊,暗里倒抽一口冷气。 牙婆清了清喉里的那口浓痰,开口:「年岁十六到十八的站出来!」几个姑娘怯生生地往前挤。 「个头比我高一个头上下的站出来。」闻言,有几个往後退了。 牙婆扫视了剩下的几个一眼,一个一个推开。「皮肤太黑不行、眼睛太小不行、腰骨太宽不行、一头发丝像束稻梗儿似的不行、脚板儿太大不行……」 剔除到最後就剩下一个,牙婆颇为满意地哼了声:「你,说两句话来听听。」 一听这话,不只那个姑娘,其他姑娘也全傻了。说话?一时还不知怎麽反应呢。 「说话,听你的声音啊,随便说什麽都行,不然就数数你家里有多少人好啦!」牙婆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 女孩紧闭着眼睛开始数:「我家有姥姥、爹、娘、大哥、大妹二妹三妹四妹五妹──」 「好了!你家也生太多了。」牙婆打断她。愈是穷人家愈会生,真是的!「你这声音这麽低哑可不行啊。啧,怎麽就没人啦!这次的买主可赶着要呢,没时间再一村一县到处找啦。」 正说着,牙婆眼睛对上了站在最後头角落边的她。「你,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牙婆面前,牙婆把她从头到脚顺了一遍。「身量差不多,身形是瘦了点,不过养个几个月应该就好些了。皮肤细白不错,眼睛圆,倒也算是个美人胚子,还行……」 听到「美人胚子」四字,她脑中不禁浮起刚才听到的「勾栏院」一词,心下一慌,急忙摇手说:「可我今年已经十九,年岁超过了,不行不行!」 牙婆一听她的声音,脸上有了笑容。「哎呀,声音可好哪。十九不打紧,年纪差个一两岁倒还蒙混得过去。就你啦!回家跟你爹娘说去,这次买的那头说,只要条件符合,多给些价是没问题的。」 「我不去勾栏院,给再多价都不去!」她转身就想逃。 「欸!你慌走怎儿的!谁跟你说是要去勾栏院?我是牙婆,可不是虔婆啊,要卖去勾栏院我还得跟虔婆抢生意,又不是吃饱闲着,没事给自己找晦气作啥!你听着,这回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道,错过可就没下回啦。」 遣走了其他没用上的姑娘後,牙婆跟着她到她家里去,对她爹说说这次的生意。 「椋县的富贾万家,听过没?大名鼎鼎啊。万家老爷说,前些年跟庙里祈愿,应了,这还愿条件是要收养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当作积功德。讲到收养,万家也不是傻的,当然是挑姑娘啦,将来总是嫁出去便得了,不会有外姓孩子搅和着争家产的问题嘛。而要进得了万家的姑娘,怎麽说外貌也是不能太差的。正巧万家有个千金,今年十七,万家夫人说是找个年岁相仿的,陪着千金作作伴儿倒也是桩美事,要是能找个跟千金相像的就更好了,这样看起来也才像对姊妹嘛。」 牙婆口沫横飞,父女俩却听得一愣一愣的;敢情这卖出去,是要当千金小姐的吗?天底下有这般便宜事? 老爹搔破头皮也想不出自个儿有做过什麽造桥铺路的积德事,难不成是前些日子他把路旁倾倒的泥菩萨给扶正,这会儿恩泽报应到女儿身上? 可他扶正那泥菩萨,只是因为他走路走累了想坐上石头休息一下,偏那泥菩萨横倒压着石头……简单来说就是嫌泥菩萨碍事才将它扶正的。这样也成? 「所以我不是去做丫鬟的?」她嘴巴张得大大的。 「你就当是去做人家大小姐的玩伴,帮小姐解闷儿就是你的差事啦。万家二老可急的呢,这还愿可不能等啊,允了神明的事拖不得的。你赶快进去整理个细软,我们马上动身。」牙婆一起身,在老爹手里塞了个大包,沉甸甸的,让老爹眉开眼笑。 坐上马车,她心头总是不安,突然想到:「对了,牙婆大婶,您还没问我的名字呢。」 「问名字管什麽用?去了万家就要改姓万了,穷人家的名字就忘了吧,老爷会给你取个更好听的名字的。」 她心里寻思:也是。那些去大户人家里当丫鬟的,每个都被取了新名字;风雅点的还能搭上四季节气梅兰竹菊,或是什麽稀奇的花名,再怎麽都强过自己原本那穷酸又土气的名字。要是能跟着冠上主家的姓氏,就更加光采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人穷,连祖宗姓都可以不要了。 她想起自己的好姐妹,住在隔邻的阿满,一年多前被卖出去,今年省亲回来时,说她在那边管叫「秋蝉」,另外三个服侍不同主子的丫头分别叫做「春蝶」、「夏萤」、「冬蛾」。阿满改名为「秋蝉」以後,感觉连人都变美了哩。 不晓得自己进了万家会被改叫成什麽名字?想想竟是有些期待起来了。 来到椋县万家,她光是站在大门口就惊愕得嘴巴都合不起来。这宅邸也太大了吧!打扫起来很费事吧,啊……所以才需要这麽多长工、佣仆啊。果真是没出箕县没见过世面。 正想着这宅邸这麽大,若在正门口敲门环,不晓得邸内听不听得到?还是说他们会派个仆人站在门边一整天,专司应门通报的? 哪知牙婆跟她说这是万府後,就拉着她的手走过正门,她一边回头看门旁那两座漂亮的石狮子,一边疑惑门就在那儿不是吗!现在是要上哪儿去? 绕到宅子後方,牙婆敲敲偏门,有个仆妇开了一小缝确认来者何人後,就领她们进屋了。是了,正门是迎接达官贵人用的,像她跟牙婆这种人都是要走偏门的,她对自己的领悟力小小地沾沾自喜了一下。 正式见到万家老爷与夫人时,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身子硬梆梆地杵在那儿。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问话的是夫人。好个雍容大度、满身贵气的夫人。 牙婆拍了她屁股一下,她身子一抖,机伶得很。「今年刚满十八。」 「本家姓什麽?」 「姓杨。」 「从今天开始,你就改姓万,当我们万家的女儿,可好?」夫人微笑着,一脸慈爱。 「谢老爷夫人大恩!爹娘在上,请受女儿一拜。」噗嗵跪下,头磕得响亮,一气呵成。这些都是牙婆在路上先教好的。 「万老爷、夫人,这孩子可是老婆子精挑细选的,聪明好教,性格温顺听话,老家也只剩个上了年纪的爹,穷苦得让人心疼哪。照老爷夫人的交代,已经给足了老爹不愁吃穿,这孩子条件也符合,日後在万府照拂调教下,必能成个大家闺秀哪。」 「有劳婆子了,这是万府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夫人一个手势,旁边丫鬟用托盘呈了一个小包袱递给牙婆。 「这怎麽好意思。老婆子谢过老爷夫人。」把包袱稳稳地揣进兜里,牙婆转过身看着她,突然话锋一转,笑嘻嘻地说道:「哎呀!想不到万家千金这麽灵秀,长得跟夫人可真像,不知闺名唤什麽呢?」 「明月。」老爷对牙婆的反应满意地笑了。 「可不是!血浓於水,明月长得像我,老爷还吃醋呢。」夫人牵起她的手,轻轻抚着,亲爱得就像亲生女儿似的。 「有幸见过大小姐,老婆子真是好福气。那麽,老婆子还有要事在身,先行辞别了。」 她傻不隆咚地还反应不过来,完全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她怎麽可能长得像万夫人呢? 牙婆离去後,老爷与夫人交换了眼色,对她说:「今後,我们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你也要把自己当成是从小就在万府长大的千金大小姐。你是万明月,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将来就算出嫁,也是以万家千金的身分出阁,老家的事切勿再对任何人提起一字一句。你的双亲是我们,自始至终都是,懂吗?」 她只能点点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就是「收养」吗?被收养以後,她就是万家人,不再是杨家人了,连爹娘都得换人了。 那之後,万家老爷夫人真的待她极好,吃穿用度一样不缺,甚至请了夫子来教她读书识字,三天琴棋,两天书画,她什麽差活儿都不用做,光是专心练这些才学就成天忙得团团转,比下田种庄稼还累! 几个月下来,也算勉勉强强像个三分样。 识字的话,其实她早在箕县就有跟邻家的穷秀才大哥学过好一阵子,当时还被他惋惜了一番,说她天资聪颖,可惜出身不好,否则若有机会被栽培的话,肯定更有长进。 可说穿了,这琴棋书画,哪门不是需要天分的才学?没天分,怎麽学怎麽练还是有其极限,终究上不了台面的。 像真正的万家大小姐就很有抚琴的天分。她听过大小姐抚琴,真的是如流水铮鏦,悠扬悦耳有如天籁;还有书法也是,写得是一手漂亮好字。 想当时初来乍到,第一次见到大小姐,就是在花园亭子里抚琴,她傻愣地听到忘我,直到大小姐唤她,才猛然醒转过来。 「你是明月姐姐?」大小姐巧笑倩兮地请她同桌而坐。 「……是。」被改了名,还不大习惯。我是明月我是明月……她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 「娘说收养了一个姑娘给我当姐妹作伴儿,这样我的日子就不寂寞了。原来就是你啊。」 她端详着大小姐。好个天生气质高雅、婉约淑秀,而且神韵跟自己好像真有些相似呢!一样有双圆圆的晶亮瞳眸。 大小姐站起身来,牵起她的手。「陪我到书房练字好吗?前些日子爹爹拿了字帖回来,是京城有名的流隶书,我好想写写看呢。」 她这才发现,大小姐身量跟她一般,身形也差不多,站在一起,还真有点像姊妹的感觉呢。 「小姐,起风了,奴婢给您添件斗篷。」远远地,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小霜小碎步地跑了过来,两人同时转身时,小霜笑了。「哎呀!方才光看背影,一时竟没认出谁才是我的小姐呢。」 「明月姐姐,你的丫鬟呢?怎麽不在身边?」大小姐温顺地任由小霜披上斗篷、系好绳带。 「你是说小霞吗?嗯……我不大习惯有人一直跟在身边,所以叫她去忙别的事了。」当了小姐才知道小姐也有小姐的累啊,走到哪里都有丫鬟跟着,是颇令人烦躁不安的事呢,所以她总会找些理由把小霞支开。 进了大小姐的书房,小霜手脚俐落地磨好了墨,接着出去准备茶水。 「听说最近夫子刚教明月姐姐写字,练得如何呢?」大小姐优雅地选了支笔,轻轻地蘸墨。 她猛摇手。「甭提了,才刚学,字丑得跟蚯蚓打架似的。」 「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吗?」大小姐笑着把蘸好墨的毛笔递给她,她只好歪歪扭扭地写下「万明月」三个字。这是基本一定要先学会的。 大小姐优雅地接过毛笔,也在纸上写了娟秀的「万明玥」三字。「这是我的闺名。」 「万明……」她张着嘴,这「月」的左边多了个「王」,要怎麽念呢?夫子还没教过啊。 大小姐指着字解释:「月再加上玉字边,也是念成『月』,意思是神珠。」 「神珠?」 「简单来讲,我的名字是『掌上明珠』,你的名字是『天上明月』。」 「但念起来是一样的音。」 「是啊,汉字很有趣吧。再多学点,你就可以跟我吟诗作对了。」 「不不不,我不会跟你做对的,我是要跟大小姐做好姐妹的。」她慌了。 明玥掩嘴轻笑。「是吟诗词作对子,不是跟我做对。我们要做对好姐妹,你就不要叫我大小姐,叫我的名字。」 「可是我们的名字念起来都一样。」 「所以我叫你明月姐姐,你叫我明玥妹妹啊。娘说,我们同年生,但是你长我六个月,所以你是姐姐。」 「明玥妹妹。」叫起来挺顺的,因为大小姐本来就叫明玥啊,不顺的是自己,因为她本来不叫明月的。 大小姐是个温柔善良的人,真是太好了!自己终於也有个姐妹伴了。 谁知,才不到半年光景,万家二老就告诉明月,她要出阁了,对象是龙延镇萧家堡的二公子萧豫昭,前不久来提亲了。 万家开始马不停蹄地筹备起喜事,唯一还陷在五里雾中的只有明月一人。 直到出嫁前几日,万家二老才正式跟她略提了一下萧家堡的事。 原来萧家堡是龙延镇大户,世代经营镖局,势力几乎遍布半个中土,到哪儿都有他们的据点。已故萧大当家前身是攘夷大将军,现在接任的二当家即是她将要下嫁的夫婿萧豫昭。 「明月,这桩姻缘是皇上赐婚,所以推托不得的,只能奉旨成婚。」万夫人握着她的手,似乎有什麽难言之隐。 「皇上没事赐什麽婚呢?」她疑惑。虽说要她出嫁也是合情合理,毕竟她都快二十岁了……啊,以万明月的身分来讲是快十九了。若不是来到万府而是一直留在箕县,搞不好还嫁不掉呢。 「因为萧将军为国捐躯,皇帝抚恤,所以允了萧二当家的求亲。」 「所以是萧二当家想跟万府结亲?为什麽呢?」她更不懂了。 「……有些事,先让你知道,心里大抵有个谱也好。其实,萧万两家曾经结过亲……」夫人谨慎地选择用词,继续说:「萧家大小姐曾经是我们的长媳,只因我那薄命的儿子害病早逝,媳妇儿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为了不让媳妇儿一生就这样葬送在万家守寡,所以便让她回萧家堡去,两家的姻缘便这样断了。」 「所以现在萧二当家才想再次与万家结亲?哇!可见他们是感念万家恩德,想再续善缘。」她懂了。万家真的是积善之家,要不然她哪有那麽好命可以当万家的养女呢。 万家二老一听,对面相视,脸色有点尴尬。 「总之,明月,你嫁过去,就多做少言。还记得教过你的三从四德吗?」夫人转移话题。 「记得。三从,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她背得滚瓜烂熟。 「记得就好。特别是妇言,妇道人家最忌嘴碎,不要多问、不要多讲,凡事不要刨根究底,保持沉静的好德性。」 「明月知道。」 「还有……也许你会遇到一些不舒心的事,就忍着点。当人家媳妇就是要多担待点儿,逆来顺受。特别是……萧家堡以武出身,武夫男儿大多行止鲁莽、言语粗鄙,不懂得怜香惜玉;又听说萧二当家个性冷淡,不苟言笑,恐怕不是很体贴。所以,不管他们怎麽对你,都别往心里去,转身忘了便好。」 明月点点头,大概可以想像那种情景。箕县那些叔叔伯伯们就算没习武,也是个个像莽张飞似的,动不动就爆粗口、吆喝着要打架,但他们大多没恶意,事情过了就忘得一乾二净。男人好像都是这样的。 「萧家堡算来也是望族,有钱有名有势,萧二当家更是堂堂一表人材,多少人家的闺女挤破头想要当萧家堡少夫人都不得其门而入呢!所以,嫁了也不算委屈你的。」 一直没讲话的万家老爷最後终於开口了。「虽然你才进万家没多久,但我们终生都是你的爹娘,你一辈子都该以万家人自居,千万不要忘了这点。」 ※ 肚子真的好饿!腹里敲锣打鼓得好比早上迎亲时的阵仗。 她已经很久没这麽饿过了。在箕县时饿肚子是家常便饭,但进了万家以後,却从未落过一顿,她原本乾瘦的身形因此很快便丰润来,气色红润得光泽可见。 她偷偷掀起半截红盖头,环视新房布置,到处红色一片,喜幛、窗花、喜烛、酒杯、百子被、鸳鸯枕……还有自己从头红到脚,一整个喜气洋洋。 这寝房好大啊,大概有她箕县老家睡房的三四倍大吧。 她站起来到处走动,才发现自己坐着的床榻只是寝房的一部分,往外延伸别有洞天,外面也有厅桌、书房一样的摆设,书房靠里侧还有一架大炕床,只是不像寝床那样有高高的天板与床幔罢了。 换言之,这整间院落,都是主人私底下休憩的地方,不只是睡觉用而已。她算开了眼界。她在万府的闺房也只有这儿的寝房大而已,没有书房;书房是大小姐才有的,而且是在别苑,没有跟大小姐的闺房相连。 再往窗外一望,好大的中庭花园,居然还有小桥流水!这也是主院落的一部分吗?这萧家堡的偌大宅邸,看起来似乎不比万府来得小啊。 她踅着踅着,又回到寝房,坐回喜床,那个新嫁娘该坐的位置。坐在床缘,晃着脚下两只红色绣花鞋,百无聊赖,数着桌上的红汤圆、红面桃、红豆汤……馋涎都要滴下来了。 忽然发现窗纸上有个人影出现,她赶紧盖好头巾,正襟危坐。 房门被推开了。明月的心跳愈来愈快!她的夫婿不知长得怎生模样? 房门关上,脚步声朝她而来,但走到寝房桌边就坐将下来。明月凭藉着穿透红盖头的些微光线,可辨知他的人影位置,却看不出他在做什麽。 房内陷入一片安静,他没有动,所以她似乎也就不能动,那麽现在是……敌不动我不动?呃,这成语好像不是这样用的。 总之,喜娘有跟她说,新郎官进房後,他们要吃汤圆、喝合卺酒……吃汤圆是她最期待的,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先掀了她的红盖头吧? 安静了半晌,饿得前胸贴後背的明月肚子再次响了起来。静悄悄的房里,这咕噜声就更清晰可闻了。她胀红了脸,却无法克制,只好用手紧压着肚腹。 这样一来,新郎官终於把头转向她的方向了。 看着坐在床缘的大红人儿,他其实没有半点喜悦之情,虽然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但,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让她嫁给他,是委屈她了。 ※ 八年前,萧家堡锣鼓喧天地办了场大喜事,萧豫昭的大姊嫁给了椋县富贾万家的嫡长子。 原是两人情投意合、相思相爱,终於到了提起亲事的阶段时,万府二老请人合了生辰,这才发现八字不合,当下立即断然否决亲事。 但是两人情深不愿分离,万家长子「以若不允婚,将终生不娶」来逼迫二老点头,二老无奈,只好让他们成亲。 大姊进万家门之後,想当然尔是过得极为艰难,虽然有夫婿护着,但不得翁姑意的媳妇是很难有立足之地的,无论她再怎麽尽心尽力都无济於事。万府二老明里暗里处处苛待刁难,连府里下人都仗势没把她这个少夫人放在眼里过。 没想到命运弄人,两年後,夫婿害了场急病,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悲伤愤懑的二老直指是媳妇克夫,更以无嗣为由,下了休书,将媳妇赶出万府。 回到萧家堡的大姊,述说两年来的遭遇,整个萧家堡上下气到差点没率众去踩平万府。 大姊压下众人怒气,不愿再生是非,只叹自己福薄;同时也发现,自己已然身怀六甲,是夫婿的遗腹子。 八个月之後,大姊临盆,竟是难产。产婆救了儿,却没能救到娘。娃儿一出世就成了孤儿,双亲无靠。 萧家人咬牙切齿,对万府的恨意更加高炽,决定养下这娃儿,让他姓萧,一辈子不让万府知道他们万家有後。 五年後,萧家长子被拔擢荣升,官拜掌印将军,奉皇命攘夷。那场战事十分激烈,萧豫昭虽然不在武将之列,仍率领萧家堡自家训练有素的镖师阵队赶赴战场协助大哥破敌。 虽然凯旋归来,但大哥也受了重伤。 在知道自己撑不过去时,大哥遗言:「豫昭……大哥此生命短,萧家堡就交给你了。你大姊的遗孤……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无论如何你都要保住他,他一辈子都是萧家人……绝对不要让万家好过……」 萧豫昭握住大哥颓然失去生命迹象的手,一滴眼泪也没掉。他心已冷,已经没有什麽能再失去的了,双亲早已不在,如今长兄长姊陆续故去,他跟甥儿一样成了天涯孤身。 皇帝诏命抚恤,萧豫昭奉诏上朝觐见。 「萧将军为国捐躯,追封『绍晋大将军』、赏万金。你助兄破敌有功,朕想让你接任萧将军之位,意下如何?」 「谢陛下恩典。可惜草民武艺远不如兄长,实难胜此大任。兄长一生未曾娶亲,如今萧家只剩草民一脉,但求归故里振兴家族,於愿足矣。」 皇帝抚了抚须,目露精光。听其他将士所言,这萧豫昭武艺绝不在兄长之下,谦却召任,应是无心仕途,实为可惜。 「萧氏一门,只剩你了?」 「是,陛下。」 「那麽,你娶亲了吗?」 「尚未娶亲。」 「需要朕赐你良缘吗?」皇帝拈须微笑,既然要振兴家族,开枝散叶是最快的方式了。 闻言,萧豫昭一凛,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一个疯狂的复仇之计。他再度磕下头。「草民惶恐。草民已有倾心之人,愿陛下成全。」 「哦?是何处人氏?」 「乃椋县商人万锺泰之千金。」 「很好,朕赐婚。」 「谢主隆恩!」低着头的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他已然可以想像万家二老听到赐婚时的表情会有多麽惊恐了。他们绝对会回想起当年是怎样苛待媳妇,如今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要嫁入萧家,会遭逢到什麽样的对待已是不言自明,只能眼睁睁把女儿送出门,却无计可施。 他要让他们一辈子活在这种心疼不舍与无边的懊悔之中! ※ 大红龙凤烛烛泪垂,渐渐变短。 萧豫昭心思纷扰不停。万家千金其实并无过错,但子背父债天经地义……真的是天经地义吗?他又有些踌躇了。 看他一直坐着不动,她实在不懂他到底是想怎麽着,一整夜就这样坐到天亮吗?所以她得饿到天亮?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下叫苦。 突然,萧豫昭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秤杆,走向她,轻轻地把她的红盖头挑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气氛是凝滞的。 她终於看到她的夫婿了。 比她想像的要俊逸千百倍,尤其是那双桃花眼,被他凝视着就像是要落入深潭一般,心跳难以自制、双颊发烫。她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该怎麽形容,总之,他比箕县那些草莽粗野男人要好看得太多太多了。 他凝视着她。不愧是万家的掌上明珠,是个少见的美人儿。 想当年大姊要嫁过去之前,他曾跟着大哥去过一次万家,一来拜访未来亲家联络感情,二来看看大姊以後要生活在怎样的地方。 当时,他曾注意到万家千金在厅堂门後躲躲藏藏藏地偷看,用团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两颗圆亮的眼睛;後来是她的贴身丫鬟来唤,她才进内屋里去的。 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出落得如此标致,女大十八变果真不假。 她被俊朗的他直盯着瞧,怪害臊的,不觉垂下眼睫,露出羞涩的笑容。这一笑,更牵动了他的心,一时竟失了神。 直到她饿扁的肚子再度响起来,他才回神。 「你还没用膳吧,过来。」 这次她露出的是大喜过望、如偿所愿的笑容。终於可以吃了!两三步冲到桌前,眼睛看着满桌膳食发光发亮。 看她急成这样,他也不自觉地悄悄嘴角微扬,看来是真的饿了。 他帮她把凤冠拿下,端起盛着汤圆的碗,舀起一匙递到她面前。她看着他的动作,一时不知该怎麽反应,这是要喂她的意思吗? 彷佛看穿她的心思似的,他说:「是要喂你没错,礼俗规定的。」 她小心翼翼地吃了汤圆,吞下後舔了一下唇上残留的甜汤,满脸幸福。真是太好吃了!正想再多吃点时,他却把碗放下了。 看得出她眼里的失望,他补充:「汤圆不能吃完。」 「这也是礼俗规定的?」 「是。接下来换你喂我了。」 她端起碗,舀了一匙给他,看他吃下自己喂的汤圆,不知怎地,心中有种害羞又喜悦的情绪。 吃完汤圆,他倒了合卺酒,两人很快地交杯喝完,她坐着不敢乱动,等着他指示下一个礼俗,但眼睛还是忍不住飘向桌上…… 「没事了,你还想吃什麽就吃吧。」 她开心地举箸开始用膳。看着她吃,他竟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每样东西都很美味。 没错,桌上那些吃食其实都很普通,但看她入口时的表情,会误以为那是什麽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难道是在万家山珍海味吃到腻,现在吃到这麽普通的食物反而觉得很有新鲜感? 他单肘撑在桌上,以拳头支颐,用极为放松的姿态歪着头看她。这别致的小美人,像只饿坏了的小动物,完全没有一点富家千金会有的矫柔造作。 快速地把肚子填饱到一个程度後,她才猛然惊觉到她这样好似不大妥当。夫婿就在一旁看着,说不定会以为她是饿死鬼来投胎的。 「吃饱了?」他问。 她羞怯地点了点头。 「为什麽没有先进食?还是以为你的相公故意要让你饿肚子,先来个下马威?」他话语里有着挖苦。 「喜娘有说新嫁娘更衣上妆後最好不要吃食,怕会弄坏了妆,还有……吃食过後,想上茅房也很费事……」 「上茅房?」 「你瞧,这身大红霞帔,好漂亮的,穿着进茅房弄脏弄臭沾了秽气的话,多可惜是不?」她站起身来,转了一圈。这可是她穿过最好的衣服。「喜娘还说,嫁衣一辈子只能穿一次,万万不可脱了再重穿,所以我也就不能脱了它上茅房了,这样一来只好不让自己有机会想上茅房了。」 「所以你从早上到现在滴水粒米未进?」他心下暗讶。 「嗯。」 难怪她会饿成这样了。这千金大小姐到底在想什麽?他真不懂。 接着,她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小呵欠,吃饱了就想睡……呃,应该是她也累了一天了,虽然具体来讲她什麽也没做,只是一直坐着枯等而已,从坐轿子换到坐新房,从头坐着等到尾,全身筋骨都硬梆梆的。 但是洞房花烛夜有这麽早结束吗?应该还有些什麽事要做吧?她觉得直接问他比较快。「那个……接下来还有什麽事要做吗?」 他看她那一脸天真的傻样,知道她是认真地在问,不是在开玩笑,不禁很想捉弄她。「你出嫁前,都没人事先教过你洞房花烛夜要做什麽事吗?」 「嗯……」她歪着头寻思,「啊!我想起来了。喜娘有说过,会有人来闹洞房。对吧?」她向他确认。 「你以为我会让人来闹洞房?哪个嫌命太长的敢来闹我萧某人的洞房?」 她看着他严峻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果然武夫都很凶狠。 「好吧。那……我们可以歇息了吗?」她是真的想睡了。 他目光一炽。「你在邀我歇息?」 「你也累了一日了吧,早些歇息的好。」她转身坐到铜镜前,解开自己的发辫,开始仔细梳理如云青丝。 看着她的动作,他内心起了动荡。她是如此地无戒心,清澄的眼睛显示她单纯无垢的个性。她不知道她嫁过来以後的命运吗?他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後,双手环住她,胸膛轻轻地靠着她的背。 她倏地一惊,停下梳头的动作。这……他抱着她是……内心不禁慌乱起来。是了,她有听说过夫妻之间会有肌肤之亲,所以他抱着她是很合理的事,她不该大惊小怪。 只是,这心跳如擂鼓、脸颊开始发烫是怎麽回事? 他闻着她的发,把脸埋在她刚梳开的青丝里。这香味好诱人,再度加深拥抱她的力度,把她深深圈进怀里,汲取她的温暖,而这温暖是属於他的。 她动也不敢动,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只能被动地等待。他一手端起她下颚,让她侧转过头来,并印上他的唇…… 她睁大了双眸,脑子里轰隆一声!这就是肌肤之亲吗?他他他……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亲嘴儿吗? 他细细地吻着她的唇瓣,并用舌顶开她的唇齿,探了进去…… 她脑子再度轰隆一声,比刚刚更大声!这这这……他他他……他把什麽东西放进来了?她刚刚吃了东西,没漱口,嘴里应该……味道很不好吧?早知道肌肤之亲是要做这种事,她就会先去把嘴巴洗乾净啊…… 重点是,他一直挑逗着她的舌,与之交缠,让她羞得就要全身着火了! 她的手紧抓着他的臂膀,他感受到她全身传达出来的紧张,故而放开她的唇,停止吸取她的甜蜜。两人额头相抵,他轻轻地叹了息,他该拿她怎麽办才好?他的心绪乱了。 见他抱着她不动,她心想:结束了?僵硬的身体终於放松下来,只留下满脸潮红,与满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悸动。 男女之间的情事她还是第一次接触,真实体验到了如此亲密的交缠,好让人羞窘。她不禁想着,当初要是被卖去勾栏院,每日送往迎来要跟多少男人做这种事,她就觉得恶心想吐。 但,她的夫婿给她的感觉还不差,她不讨厌他的亲吻…… 他放开她,毅然地转身。「早点歇息吧。」便往书房走去,留下她傻不愣登地坐在那里。 她不禁追了出去。「你要去哪里?你不睡吗?」 只见他往书房里侧那张大炕床上一躺,闭上了眼。他不用睁眼也知道她就站在他身边候着,於是冷着声音说:「我习惯一个人睡,有人在旁边翻身出声响什麽的,我会睡不着。」 「那我不翻身,我也不会打呼磨牙……」应该吧。老爹从没说过她睡觉时有什麽怪癖。 「说什麽傻话。去睡吧。」他转个侧身,脸朝里面。 她以为夫妻是要同床睡的,怎麽……唉,或许她的夫婿真的就是没办法跟人同床睡,有些人是很浅眠的,就别勉强他了吧。 虽然内心有着淡淡的失落感,却也悄悄地松了口气。老实讲,突然要她跟一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睡同床,她还真睡不着呢。 快步地走回寝房,简单理好头发,脱了厚重嫁衣,只着衬衣,扑到那软绵绵的床被里去,没两三下就睡沉了。 而在书房炕床上的那个人,却是一夜辗转难眠。 满脑子都在想,他不能碰她,不能让她有受孕的机会。要是她生了男丁,有朝一日难保万锺泰那自私的老家伙不会强逼着她带孩子回到万家去,毕竟万家无後,如果他们要血脉,恐怕会不择手段;而她,说穿了还是万家人,何时会背叛他都不奇怪。 不只大姊遗孤的存在不能让他们知晓,不让万明月孕育子嗣也是断绝万家希望的方法之一。当年他们以大姊无嗣为由将她休离,现在他要让他们尝尝自己女儿也无嗣是什麽滋味。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不会让他们省心过日子的。 只是,他希望自己能把持得住。他发现自己跟她相处时,会莫名地被牵引,原本拟定的计画也会因她那不可预期的反应而跟着修正。 就好像……他今晚原本只是想跟她喝完合卺酒後就各自就寝的,哪知她的各种特别反应竟让他停驻,最後甚至忍不住吻了她。 失策。他恼怒於自己居然没能控制住。是怎麽了?一点也不像平常的自己。怎麽会为了刚过门的妻子心旌动摇?就算她稍具姿色又怎样,又不是没见过更美的女人。 在她熟睡之後,他再次悄悄地进了内寝,掀开床帐,看着她酣睡的容颜。他知道,她跟那些倾国名花不一样,她就像朵小小白白、幽香的茉莉,虽然没有牡丹般的华光四射,却是纯洁可爱,不由得惹人怜惜,吸引人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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