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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试阅] 绿光《侍寝一生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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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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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3 12:26
标题:
[8月试阅] 绿光《侍寝一生愿意吗?》
出版日期:2018年8月22日
内容简介:
如果姻缘还在,花就会开,花若开了,哪怕命悬一线,
只要魂魄未归地府,就能藉姻缘扯住对方的魂,将对方留在阳世……
落水失踪的首辅公孙令回来了,然而那人不是他的公孙,仅是个异世魂魄,
他宇文恭与公孙令青梅竹马,从小就为女扮男装的她打掩护,怎会认不出?
为了寻回她的魂,他漫山遍野种下她最爱的杜鹃,等待花开姻缘至,期盼她归来,
而在他调查杀人案时,竟对一个有嫌疑的小丫鬟迎春感到异样熟悉──
她的言行举止、她怕猫的模样、只有她与他才懂的特殊暗号……
所有的一切再再显示,迎春就是他的公孙,可她却装傻不认他,
没关系,五年都等了、死别也经历了,他有的是耐心,
於是他以查案为由黏在她身边,让她习惯去哪都要和他牵着手,
他这个镇国大将军甚至不顾众人反对,表示欲娶身为丫鬟的她为正妻,
不只亲力亲为替她束发更衣,把她当公主般疼宠,更为她守身如玉至今,
现在他们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还同睡一榻过,她怎样都该为他的清白负责吧……
楔子 文武状元是姑娘
毓英殿的後殿内,几个宫人正恭敬地等候着,直到殿外有小太监来禀,一会为首的宫人才噙着不卑不亢的笑意道:「状元公该更衣了,皇上正候着呢,让奴才伺候状元公更衣吧。」
宫人口中的状元公,正是半个时辰前在殿上被皇上钦点为新科文武状元的公孙令,此刻正沉着眉眼,目光落在架上的朝服。
一般在殿试之後,礼部会差人将一甲的朝服送到新科进士府上,等着晚上的琼林宴时着朝服入宴,然而公孙令却在被钦点为文武状元之後,由皇上下旨让礼部献上朝服,要公孙令进後殿更衣。
这事看来,说不出半点皇上的不是,也许皇上龙心大悦,急着想看公孙令着朝服模样,并显示圣宠,毕竟公孙令面貌俊俏如玉,再加上公孙乃是三大世族之一,公孙令之父公孙策是当今礼部尚书,其姊公孙妍更是太子最宠爱的侧妃,可说是一门荣宠。
因此宫人不敢怠慢,也不敢过度催促,可眼前皇上差宫人来关心了,几个宫人只能温声劝着。
半晌,公孙令懒懒抬眼,「不劳烦几位公公,我能自行着装。」
「那怎成呢?皇上下令要咱们伺候状元公更衣的,再加上这朝服穿法有些繁复,状元公独自一人怕是难以穿好。」为首的宫人依旧挂着和气的笑,甚至已经举步走向公孙令。
公孙令状似面无表情,可手心里早已汗湿一片。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岂能让一切功亏一篑?
正欲开口喝止,耳力奇佳的公孙令听闻那逐渐走近的脚步声,高悬的心为之一松,宜男宜女的俊俏面容因笑意而染上些许温度。
「公孙!」
几位宫人听到呼唤声,连忙回头望去,见是大理寺右少卿宇文恭,一个个赶忙福身问安。
「都下去吧,这儿交给我。」宇文恭大步流星地来到公孙令面前,噙笑摆着手。
「可是……」
「这种朝服我两年前才穿过,知晓怎麽穿,尤其——?」宇文恭顿了顿,状似压低声音,可那声量只要是在场的人都听得见。「我这表弟因为我休沐迟归,现在正在生我的气,还是让我替他更衣当作赔罪,再好言相劝两句,否则时候再拖,皇上万一怪罪下来可就大大不妥了。」
宫人闻言,这才退出殿外,毕竟放眼朝中,谁都知晓两人是表兄弟,打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外传新科状元公孙令不是个好相处的,孤傲又冷僻,多亏宇文恭在旁打圆场,要不真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待人都离开了,殿门已经关上,宇文恭正要开口,小腿便挨了一记踹,教他嘶了声,还不敢张扬。
「你为什麽现在才回来?!」公孙令咬牙怒骂着,毫不客气地再踹一脚,哪还有方才冷若冰霜的面瘫样。
宇文恭矫健地闪开身,赶忙扣住公孙令的手。「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吗?你先别气,赶紧换上朝服,皇上还在殿上等着呢。」
公孙令抿紧唇,推了他一把。「你出去吧,我自个儿穿。」虽说饰物不少,但大抵还是猜得出如何佩戴,要不一会穿好了再问宇文恭也是一样的。
「公孙,当我踏进这殿里时,就与你脱不了关系了,你穿还是我穿都一样,重要的是我不知道皇上还有多少耐性,你就忍着点吧。」
公孙令皱着眉头,一把将状元袍塞到他手里。
虽说她是盼着他来,但她只是要他解围,不是要他蹚这浑水。
她想,许是有人在皇上耳边嚼舌根,教皇上起疑,才会要她至後殿换衣袍,甚至差宫人服侍。而他,一旦掺和进来,倘若有日她的女儿身被识破,掩护她的他是同罪。
宇文恭先将饰物搁到一旁,抬眼见她连外袍都未脱,不由催促着,「难不成还要我帮你脱?」
公孙令狠瞪他一眼,拳头握了又握,垂眼解着系绳,拉开了宽大的外袍,露出里头的素色中衣,依稀可见胸口似乎有些鼓。
宇文恭顿了下,随即别开眼,将朝服搭到她肩上,边替她着装边道:「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不知道怎麽穿裾裙,还是我帮你穿的?」
「不记得。」她垂着眼冷声道。
「真不记得?」宇文恭笑意依旧,像是早就习惯了她的淡漠。
他怎会怪她?她到底是被命运玩弄得无法翻身。
幼时的他体弱多病,父亲听信了术士之言,要他着女装,於是一个着女装的男孩和一个着男装的女孩,在很小的时候就结下不解之缘,而她这个土霸王在发现他是表哥而非表姊时,简直是以欺负他为乐了,不见他掉泪不干休,还给他取了子规这个表字。
庆幸的是,十岁那年他换回男装。
他还能换回男装,可她呢?她注定这一辈子得当个男人了,尤其从这一刻起,她没有回头路了。
谁让当初他那个姑姑多年未出,生怕姑丈纳妾,以至於在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後,犯傻的将甫出生的女儿谎称是男婴,直到皇上赐名後,姑丈才惊觉甫得赐名的儿子公孙令竟是女儿身,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将错就错地瞒一辈子。
他这个表哥跟随在她身旁,就是为了替她掩护女儿身,而这秘密只有双方父母和公孙令身边伺候的人知晓,哪怕对着再亲近的族人也三缄其口,就怕欺君之罪会招来满门抄斩的命运。
「这次回卞下怎会迟归了?」公孙令低声问着,倒不是恼他险些护不了她,而是他怎能没在场瞧她怎麽拿下文武状元的。
「还不是因为昭华那个丫头,原本回宇文家宗祠祭拜我爹後,母亲就要回舅舅家探亲,谁知道昭华那丫头硬拗着要我带她去浮佗寺。」他说着,替她系好颈间的系绳,逐下系妥,再拿着玉带往她腰间一绕,这才发现她的腰竟是如此不盈一握。
才几年,这身形倒是与小时候相差得多了,她却再没机会着女装。
「浮佗寺?」听见应昭华的消息,她的笑意淡淡地噙在嘴角。小丫头片子一个,一得机会就在她身边打转,她常想,姑娘家就要像昭华那般,娇俏可爱又天真烂漫。
宇文恭回神,又道:「在卞下业县的浮佗山上,那丫头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溜去市集,说市集里的人都在谈论近来的一桩玄事。」他调整着玉带,不让玉带勾勒出她姑娘家的体态。
「玄事?」她极具兴味地问。她甚少出京,唯一出京就是随着母亲回宇文家宗祠,也藉机和他在卞下一带游玩。
「业县有个男人,其妻重病,眼看只吊着一口气,於是他上了浮佗寺去种姻缘,听说只要姻缘还在,妻子就不会咽下那口气。」
「……姻缘也能种?」
「听说是在浮佗寺後院里种一株花,如果姻缘还在,花就会开,花若开了,哪怕命悬一线,只要魂魄未归地府,就能藉姻缘扯住对方的魂,将对方留在阳世。」宇文恭不置可否地说着,一一在她腰间按序系上饰物。「最後,听说花开了,那男人的妻子也醒了,这事才在业县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卞下茶余饭後的话题。」
替她穿戴好,他退後几步,确定是否好好地遮掩住她姑娘家的体态,不禁庆幸她身形高?,虽是瘦了些,但胜在那眉宇间的气势,许多男人比她还不如。
「姻缘真的能种……」公孙令呐呐地道。
就算她想种又如何?今生她与他的姻缘,本就不相连。
听她喃喃自语,他不禁好笑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昭华那丫头对你是一往情深,该怎麽办才好?」
「小丫头片子才多大的年纪,过几年就会把我忘了。」她说着,也像说服自己。
「她要真会忘,不会缠着要我陪她去浮佗山。」宇文恭不认同她的论调,也没打算继续这话题,环顾四周,从架上取来一朵红色簪花,附在她耳边道:「熙儿,照理你今日及笄该送你钗的,但……这朵状元簪花也不错。」说着,他将花插在她束起的发上。
公孙令纤瘦的身形微震了下,像是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生辰。一般寻常姑娘笄礼会由家中长辈主持小宴,找些姊妹淘庆贺,可她却是在宫中参与殿试,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女儿身,一场殿试就教她耗尽气力。
可是,他记得她的生辰,替她簪花。
「嗯,挺不错的,状元公。」
耳边响起他的笑声,公孙令轻眨着眼,硬是将泪水眨回,抬脸时又是那副倨傲的模样。
「我怎能输你呢,子规?就算是恩科,我也要拿下文武状元。」
「确实不输我。」
一个姑娘家文武并习,在一干男子中拿下武状元……
轻握着她满是厚茧的手,他心里五味杂陈——?谁家及笄的小姑娘手心满是厚茧?
「我不会输你,往後我会愈爬愈高,还会罩着你,不让任何人动你。」公孙令高傲地道。
从此刻开始,她会收起所有不该有的心思,鞭策自己站在不败的高峰上,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因为她的一丝错而牵累他。
这是她爱他的方式。
宇文恭放声笑道:「好,我等着。」
就像小时候,她虽然最爱捉弄他,但从不允有人欺负他半分,哪怕嘴上议论都不成。
第一章 伊人不在
淡淡三月天,晨光熹微,依稀可见奼紫嫣红的迎春花在沿着山形弥漫的浓雾中热闹绽放着。
「熙儿,你在瞧什麽?」
坐在树屋口的人儿突地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微扬起眉,来到她身旁,朝下望去,便见一抹离开的纤瘦身影。
「你的丫鬟来找你了。」她道。
「……她是我娘的丫鬟。」宇文恭没好气地道。
「不管怎样,是你府上的丫鬟,而且是与你亲近的丫鬟。」她的嗓音与一般姑娘相较显得沉哑,嗓音无波,听不出情绪。
「那又怎地?」宇文恭盘起腿,托着腮问着。
「……真好。」良久,她才淡淡地吐出这话。
「哪里好?」宇文恭忍不住笑了。
「你不觉得姑娘家走在这片杜鹃花林里,瞧起来就像是一幅画?」
宇文恭扬起浓眉,深邃的眸睨了她一眼,猜不透她话中意思。「我知道你偏爱杜鹃花,你要是走在花林间会更像一幅画。」
每年回老家宗祠祭祖时,她几乎都会同行,就是为了一游宗祠里的这片花林。
她不知道当她打从内心喜悦扬笑时,饶是他也会看得出神,只可惜她笑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不是她不爱笑,而是她的身分不允她喜形於色。
去年拿下文武状元,她让皇上给塞进京卫里磨练,京卫里没人敢小觑她,今年则将她调进内阁,该说皇上终於释疑,并且看重她的能耐。
「湖水绿襦衫绣缠枝叶,月牙白罗裙浅染彩霞,桃花红丝带与夫结缔,金银缀步摇偕子白首。」她低喃着,美目微眯,似是神往。
「怎地,没酒也能行起酒令了?」宇文恭笑着调侃,总觉得今日的她有些古怪。
公孙令笑了笑,突道:「子规,如果有来世,我要当丫鬟。」
宇文恭本是想笑,然而她的神情太过认真,教他不由问道:「为什麽?」
他所识得的公孙令,是个在旁人面前喜怒不形於色,只在他面前撒野的姑娘,唯有在他面前,她可以当真正的自己,而他也乐於纵容。
她一头长发束起,露出俊秀的面容,形如修竹,颇有谪仙之姿,当她不耐烦撒火时,却像个小姑娘般,那些看似冷硬的五官有了生气,彷佛三月天里纯白与粉红的双色重瓣杜鹃,香气袭人,迳自美丽。
她的美丽,由他独占,尽由他收藏,一如她的表字,只有他能喊。
公孙令面露向往地道:「可以当自己。」拿掉搪塞之词,唯有她最清楚心底的答案。
宇文恭顿了下,脱口道:「你在我面前无法当自己?」难道就连在他面前,她也从没有卸下防备?
「子规,你知道为何我替你取了子规这个字吗?」她侧着脸扬笑问着。
晨曦在她俊秀面容上洒落淡淡金光,那恬淡笑意有点轻浅,却彷佛已是这张脸能够给予的极限。
可这天底下无人比他还懂她,他知道,此刻的她是悲伤的,她总是将悲伤藏在笑脸後。
为什麽?
为什麽,当初他没问她为何悲伤?
徐徐张眼,树屋口不再有伊人身影,只见苍茫白雾缭绕。
几年过去了,梦里的她恁地鲜活,悲伤如此明显,他为何没有追问,反倒打趣地说,他的表字是因为她嘲笑他幼时爱哭,所以取为子规。
如今,他是再没机会知道,只因,她已不在。
又或者该说,公孙令尚在,可魂魄却换了个人。
五年前,公孙与同侪前往纵花楼饮酒却遭人毒死,再醒来时却换了个人,移魂的女子名为锺世珍,如今顶替了公孙的一切,依旧是当朝首辅,可她比公孙幸运多了,与皇上成了神仙眷侣。
他总认为,锺世珍能够移魂重生,说不准公孙亦然,然而就算想寻她,也不知该从何寻起。况且,若她还活着,她必定会来寻他,但,至今毫无信息。
为何当初的他会恁地有自信,认为在自己的羽翼下定能护她周全?他懊恼不已、悔恨不已,直到五年後的现在,他都从未宣泄过这份怨。
因为,他还在等待。他必须等待,除了等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麽。
宇文恭侧躺在树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树屋口,直到晨光熹微,隐约的光影在他脸上勾勒出立体夺目的五官,那双深邃黑眸却像是沉入晨曦照映不到的黑暗中,终年冰封。
「大人。」
蓦地,底下传来随从奉化的呼唤声,宇文恭动也不动,直到来人又道——?
「时候差不多了,几位老爷大人也都到了。」
宇文恭闭了闭眼,懒懒起身,「知道了。」
三月初三是宇文家的祭祖大日,他在父亲去世後便继承了族长之位,每年皆由他主持祭祖,唯有这时候皇上才会允他离京回乡,而他也仅在此时此地,才允许自己尽情思念。
然而,愈是思念,他的心愈是空荡荡,空得教他什麽都不愿想,连动都不想动。
倚在树屋口,他知道他该前往宗祠,可是身心却疲惫得无法动弹,直到奉化又开口——?
「大人。」
「知道了。」低哑嗓音是毫不掩饰的不耐。
整了整装束,他自树屋一跃而下,在这白雾弥漫的花林里,彷佛谪仙降临,俊美无俦。
他举步走在前方,走了几步,感觉背後有道视线,他蓦地回首望去,却只见白雾依旧徜徉在花林间,不见任何人影。
「大人?」奉化疑惑地启口问着。
「没事。」宇文恭淡声道,神色未变地继续往前走。
直到人影被白雾掩没,才有抹浅紫色的身影从花林间走出,驻足许久。
华灯初上的卞下府衙,通往内堂小径的灯全数点上,灯灿如昼,卞下知府应容已领着一干衙役在衙门前恭候多时,直到看见一辆马车停下,他连忙迎上前。
「大人。」应容噙着笑意迎接贵客,眉眼间无一丝逢迎拍马。
「得了,这声大人喊得我头皮都发麻了,我是不是也得喊你一声知府大人?」宇文恭没好气地道。
宇文恭的母亲出自卞下望族应家,与应容是极亲近的表兄弟,常有往来,要说亲如手足也不为过。
「这是做给後头的衙役瞧的。」
「你没事干啥摆这阵仗?」宇文恭朝他身後望去,一脸无奈。
每回回乡祭祖,他总是低调前往,哪怕与应容一聚也不会挑在衙门里,偏偏今儿个衙门有不少杂事,让应容忙得走不开身,他只好亲自往衙门走一趟。
「镇国大将军到,再怎样也得有个样子。」应容煞有其事地道:「里头请吧,我已经差人摆席,咱们今儿个不醉不归。」
两人虽是表兄弟,面貌却无半点相似。应容是个文人,形如松柏,面如白玉,总是噙着教人如沐春风的笑;宇文恭是个武将,一身紫绸映衬他俊拔的身形,五官立体夺目,犹如旭日般张扬的气质,嘴角总是噙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然武将终究是武将,那双深邃的魅眸里藏着杀伐冷冽,哪怕噙笑亦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你明日不用办差了?」
「唉,你一年不就回乡一趟,总督大人都为你关上衙门了,我要是比照办理,相信总督大人也不会介怀,皇上更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容朝他促狭笑着。「谁让咱们是皇亲国戚呢?」
「你有本事将这话说到皇上面前去。」宇文恭失笑,与他并肩踏进後堂里。
「有什麽问题?改日皇上要是召我回京,我就跟他说说。」
「等你干了件大事,皇上就会召你了。」宇文恭语带挑衅地道,掀袍入席。
当今皇上阑示廷已逝的母妃是宇文恭的姨母、应容的姑母,然而应家的势力不在京城,而是在卞下一带。应家人聪明,在应家女成了宠妃後,年事已高的便致仕归乡,年轻一辈则是自请下放地方,从此应家退出京城斗争,在地方上反倒经营得有声有色。
应家长辈确实有先见,正因为如此,当年逃过了一波朝堂清算,虽说眼前品秩最高的是应容这个二品知府,但也足够了。毕竟,命要是留不住,手握权势又有何用?
「啧,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敢违背祖父立下的祖训?」应容啐了声,替彼此都斟上了杯酒。
「横竖应家现在是你当家作主,你想怎麽着,谁会挡呢?到京城也不错,多个人和我作伴,没什麽不好。」宇文恭慵懒地举杯敬他。
当初皇上为自保发动宫变,拿下前皇,早已经肃清了宫中党派,朝中现在可是一片清朗,无人敢结党营私,应家如此耿直的官员要是肯回京,对皇上而言也是个好消息。
应容搁下酒壶,脱口道:「怎麽,公孙不是已经找着了也回京复职了,敢情他离开几年就跟你生分了?」
公孙令他也是识得的,话说五年前公孙令犹如犯太岁般,先是误喝毒酒险些一命呜呼,而同一年助当今圣上登基後就跌进浴佛河,整整失踪了三年。
两年前人找着了,且关於他和皇上的传言从京城延烧到卞下,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反正本朝不禁男风,再者皇上都有两名子嗣了,皇上要是坚持不选秀,大臣们又能如何,死谏不成?
宇文恭几不可察地哼笑了声。「她现在眼里只有皇上,哪记得我?」
在旁人眼里,公孙回来了,可他与皇上都清楚,回来的只是躯体,里头的魂魄是不同的,早在公孙喝下那杯毒酒後,她就不存在了。
「所以今年他也没与你一道回宇文家的宗祠?」
宇文恭还没吭声,便听见堂侧通道传来一道女声——?
「公孙今年也没来?大人今年来晚了,原以为是因为带着公孙呢。」清脆嗓音像是失望极了。
「昭华,你怎麽也在?」话是问着应昭华,眼角却是瞅着应容。
应昭华是应容的嫡妹,六年前就出阁了,虽说已经是出阁妇人,但如此张扬与他碰面,仍是有点不妥。
应容面有难色,尚未启口,应昭华已经自动自发地入席。「我就不能来?」她一身素白,脸上脂粉未施,就连根钗饰皆不见,然依旧难掩她天生的柔媚。
「你都坐下了,难不成我还能赶你?」宇文恭没好气地道。
「真可惜,原以为能见到公孙的,要是能见到她,我也无憾了。」应昭华桃色唇瓣一噘,媚人风情尽现,却无一丝勾诱之意。
「说那什麽话,想见她还难吗?改日进京一趟就成。」宇文恭呷了口酒,淡睨她一眼。当年,只要回卞下,他们都是四人凑在一块,昭华对公孙是怀抱着情愫的,可惜,身为女儿身的公孙自然不可能回应她。
舅舅待昭华一及笄,便将她嫁给了漕运总督府底下的粮库管事王情,听说婚後两人的日子倒也和美静好,只是事关公孙,昭华总是要问上两句。
「那可不成,我得要替亡夫服丧三年。」应昭华幽幽地道。
宇文恭愣了下,还没问出口,便听应容嗓音淡淡地解释着——?
「王情去年七月在街上卷入一起打架滋事的事件,莫名被打死了。」
听完,宇文恭眉头不由微攒起。「怎会……」
话未尽,外头突地传来嘈杂声,隐约听见有人被挡在外头,而後便见一名衙役大步踏进内堂,附在应容耳边说话。
应容摆了摆手,衙役随即快步离去,「你们俩先聊一会,外头有点事,我去去就来。」话落,朝宇文恭微颔首,他便朝外头走去。
蓦地,内堂静了下来,宇文恭思索了下,才道:「节哀顺变。」虽说卞下一带的治安向来不错,但街头闹事属突发偶然,就算细查大抵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应昭华敛眼笑了笑。「都过几个月了,已经习惯了。」
宇文恭细细打量她,这才发现她一身朴素是在为亡夫服丧。本朝律例并无要求替亡夫亡妻服丧,是坊间情深的夫妻才会这麽做,若她对亡夫毫无夫妻之情,又何必为他服丧?既为他服丧,脸上的风轻云淡倒显得压抑了。
看着她,他有种看着自己的错觉。
宇文恭没再开口劝慰,只是亲手替她斟了一杯酒,便独自浅呷了起来。
应昭华瞅他一眼,笑柔了眉眼。「服丧酒不能喝。」
「谁说的?」
应昭华微扬起秀眉,想了想,举杯敬他,道:「所以当初公孙失踪时,你才会喝得酩酊大醉?」
「说哪去了?」
应昭华耸了耸肩,迳自挟着菜吃,状似随口提起,「说来也怪,当初公孙与尚未登基的皇上分明水火不容,後来怎会助皇上宫变坐上皇位,又搞得自个儿掉进浴佛河失踪了三年?如今人回来了,竟与皇上传出了各种流言……表哥,这是怎麽回事?」
宇文恭呷着酒没吭声。昭华说得没错,当时的公孙与现今的皇上、当时的雒王爷是水火不容的,公孙可说是先皇的打手,几次欲置雒王於死地,这点当初他也很疑惑,不懂她的恨意是从何而来。
直到五年前她在纵花楼遭同僚毒死,被锺世珍取而代之,才意外揭晓两人之间的仇恨是被人刻意挑拨而起的,有人恶意在他俩的酒里下药,让公孙的清白毁於雒王爷之手,也因此教公孙处心积虑置他於死地。
这些往事,每每想起总教他痛彻心扉。他明明是离公孙最近的人,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却什麽都没告诉他,独自吞下苦楚,甚至香消玉殒离世。
应昭华压根没察觉他眉眼间阴暗了下来,边用膳边问着,一副闲话家常的口吻,「公孙就这样被皇上给抢走了,你心里压根不恼?」
宇文恭顿了下,朝她望去,就见她噙笑的眉眼像是带了几分寻衅,彷佛她知晓公孙是女儿身。「你……」
话未问出口,应容已经走进内堂,「怎地,说什麽私话了?」
宇文恭没再继续,转了话题便道:「哪有什麽私话?倒是衙门外头有人要申冤还是怎地?要是有事忙,尽管去,别误了正经事。」
「哪来的正经事,不过是卞下的富户不知从哪得知你来了,想过来攀附罢了,我已经差人打发走了。」
「肯定是你在衙门口摆那阵仗把人给吸引来的。」宇文恭凉凉的说。
「哪可能你前脚才进衙门,那家伙後脚就跟进了?一定是你自己。」
「是说,富商找我攀关系实在愚蠢,我又不经手军需和户部,攀上我也没什麽用处。」
「那可不,那位傅老板手底买卖的全都是造船零件,你这个镇国大将军又是水师总督,每年总要经手船只修缮和汰换,他找上你刚好而已。」应容好心地提醒他,「依我看,今儿个就在衙门里睡吧,省得你一踏出衙门就被人堵住,毕竟是休沐,你也不想被烦事缠上吧?」
「就这麽着。」话落,宇文恭不由地瞅了应昭华一眼,心想,下回要是有机会再找她问清楚,确定她是不是真知道公孙的女儿身,又是如何得知的。
尽管一点意义皆无,但要是能有个人陪他思念,倒也不错。
卞下城城东傅宅。
傅祥回家後,将大帐房和唯一的独子傅晓给找来,他们关起门来密谈了好一会,房门才终於又打开,只见一名女子莲步轻移地走出,状似弱柳扶风,秀容艳冠群伦,尤其是那双狐媚的勾魂眼,带了股慵懒气质,可惜此刻眸底只有不耐。
「迎春。」女子轻唤着。
一抹纤瘦的身影慢而徐地从园子踏上走廊,身姿端正高雅,面貌姣好秀丽,可惜是个面瘫,让人读不出半点思绪。「卓娘子。」她态度恭敬却不卑微地喊着。
「一会回院里,让人给我备热水。」卓韵雅说着,朝自个儿的院落款款而去。
跟着人回到碧罗院,迎春差了小丫鬟准备热水,又低声问:「卓娘子,是否要备上些许糕点当夜宵?」
迎春的主子是傅家的大帐房,姓卓,人都喊她卓娘子,以往她与傅祥议事後,总是会差人备点夜宵,挑灯查帐。
「不了,这事我不想管。」
卓韵雅懒懒地倚在贵妃椅上,漂亮的水眸像是最上等的琉璃,直瞅着迎春,好似等着她追问,可惜迎春不但面瘫还相当寡言,对旁人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忍不住叹气,当年自己怎会救了这麽个死气沉沉的小姑娘?许是经历生死关头才变了个样也说不定。
等了半晌,迎春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旁,卓韵雅终究还是主动开口了。「今儿个听说京城来了个贵人,老爷上衙门使了银子也没能见到人,反倒教应知府赶了回来,如今正忖着明儿个怎麽去堵人。」
说完,见迎春那双应该秀美惹人怜爱的眸子,依然透着锐利老成的神色,卓韵雅更是连叹三声——?一点反应都不给人,要她怎麽往下说?
最终,她也只能继续自言自语了,谁让她有个不爱搭理人的丫鬟?
「横竖傅老爷的意思是打算跟贵人告状,将漕运总督那头的事给捅出来。」商人嘛,无官不富,傅祥是专做船厂生意的,当然傍上了漕运总督那条线,可眼前傅祥手上的矿山出了问题,漕运总督无意相助便罢了,竟还私吞他的矿山,断了他的生路,眼见生计都要出问题,自然铤而走险拚前程。
「会出事的。」迎春淡声道。
卓韵雅秀致的柳眉微挑,唇角多了分兴味,「你这丫头倒是和我看法一致,无奈傅老爷不听我的劝。」
「该救吗?」
卓韵雅托着腮打量她半晌,「救得成吗?」
「可以一试。」
「会伤到你吗?」
「无法确定。」
「……你多说几个字很难吗?」她们主仆俩说话非得这般言简意赅?
「不难。」
明明很难啊……这丫头寡言老成又面瘫,却有一身好武艺,要不是有一回上街遭人调戏得她救助,自己还不知道这小姑娘这般了得,文武皆难不了她,真是个耐人寻味的小姑娘。
瞧她的举措应对可知她出身高门大户,偏偏她的举止又像足男人;她的面貌令人我见犹怜,但半点表情都不给,像是身体活着只死了一张脸,教她极想探究她究竟出身何处。
可惜当初救醒她时,她已将前尘往事都忘了。
唉,其实自己要的也不多,不过是期盼她话多一点,可她连这丁点冀望都摁死了呢,太坏了。
张眼的瞬间,宇文恭狠皱起眉头,伸手揉着额际,暗骂应容的酒量一年比一年见长,灌得他难得宿醉。
难受地坐起身,门板适巧被推开,他瞧也没瞧一眼,光从足音就知道来者是谁。
「大人可要漱洗了?」奉化端着一盆水进房问着。
「先搁着吧。」
瞧他揉着额际,奉化不由道:「大人,小的上厨房让人煮点解酒汤好了。」
宇文恭侧眼望去,「应容没有宿醉?」要不,肯定也会替他备上一份,哪里还需要另外吩咐。
「应大人看似无碍,一早就有人上衙门,应大人听完後便急着出门了。」
「城里出事了?」
「小的隐约听见好似昨晚求见的商户出事了。」
「喔?」宇文恭垂敛的长睫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教人读不出思绪。
奉化在旁站了会,见他无意追问那商户之事,便道:「大人,解酒汤……」
「不了,你去打探一下那商户家住何方。」
奉化将疑问咽下,随即离去,待他回房时,宇文恭已经洗漱好,换上一袭暗紫色绣银边锦袍。
「打探得如何?」宇文恭懒声问着。
「那位商户家在城东三巷,听说那位商户昨晚被杀了。」奉化随即将刚打听到的消息道出。
宇文恭听完,眉眼不抬地问:「死了?」
「已经死了,主屋还遭人放火,幸亏灭得快,否则牵扯进去的恐怕不只一条人命。」跟在主子身边十年有余,可有时仍摸不清主子的想法,搞不懂他怎会无端对这事有兴趣,明明八竿子打不着。想了下,他还是问了较重要的事。「大人要不要先用膳?」
宇文恭掸了掸衣袍,大步朝外走去,「走了。」
「是。」奉化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尽管不清楚主子怎会对商户遇劫一事上心,但主子往哪,他便往哪。
穿过卞下城热闹的市集朝城东而去,远远便瞧见有衙役在城东巷弄里走动,宇文恭随意问了衙役,在衙役的指引之下来到了傅家,人都还没踏进看似颇富丽堂皇的宅子,便见应容正要踏出大门。
「大人怎麽来了?」应容诧异的问。
「闲着也是闲着,听你压根没宿醉,一早又忙着办差,所以就过来瞧瞧了。」从大门往里望去,穿堂後是块雨花石插屏,两头游廊通往主屋,门面看起来没什麽损伤,但站在这儿都能闻到大火烧过的焦味,瞧见後头倾圮的屋舍。
「大人正值休沐,这点烦人事下官能打理。」应容端着肃容,毕竟这儿有丧,总不好打科插诨。
宇文恭微眯着眼,唇角习惯性地微勾着。「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说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听这话意,知晓宇文恭有心插手,应容乾脆领着他回头进宅子里。「昨儿个约莫二更天时,守门的小厮瞧见黑烟,跑到主屋一瞧,见主屋的左次间已经冒火,赶忙叫醒未当值的下人打火,打火时傅祥的儿子傅晓冲进火场将他救了出来,却发现傅祥已经身亡,身上中了数刀,是被人行凶在前,放火在後。」
宅子里不少下人穿梭在主屋里里外外,像是在整理收拾着屋里的物品,个个神色颓靡。
「在事发之前,守门的小厮压根没察觉不对劲?」宇文恭淡声问着。
「问过了,直说什麽都不知道,看起来不像假的。」
宇文恭打量着烧得半毁的主屋,大火烧垮了明堂和左次间和左梢间,右次间也多少受到波及。「这倒奇了。」他突道。
「怎说?」
「杀了人为何还要纵火?」目的达到了,为何多此一举?
「这也难说,许是为了灭除己身踪迹,又或者是趁乱逃出。」
「潜进来时无人察觉,逃出时还怕逃不了吗,又何必灭除什麽踪迹?」宇文恭说着,骨节分明的长指指着主屋。「昨晚无风,小厮说见到浓烟就开始打火,可火却依旧延烧四间房,那就代表起火点并非只有一处,而是至少三处。」
「喔?」应容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一个打算灭除己身踪迹又或者是趁乱逃出之人,还会慢悠悠地纵火?」
应容听完,瞧他的目光越发敬仰了。「看来大人比当年在大理寺时更胜一筹了。」当年宇文恭以束发之龄夺文武状元,先皇便将他发派到大理寺去查弊案,学的不只是如何审理、刑罚,还有怎样抽丝剥茧,就连验屍都难不倒他,他虽早已离开大理寺多年,现在掌握着京卫和二十万水师,却犀利敏锐更胜早年。
宇文恭睨他一眼,要笑不笑。「这般夸我,可我依旧记恨你昨晚灌醉我。」
「要不赶紧破了这案子,回去我再让你灌上一夜。」应容讨好地说。
「不了,我暂时不想喝酒。」他头还疼着,光听到酒就更疼。收敛笑闹的心神,正要说些什麽,却感觉身後有道视线,一如他前几日在宗祠时感受到的。他状似欲跟应容交谈而倚近他一些,却蓦地回头望去,眼神对上一位姑娘。
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正神色平淡地注视着他,哪怕与他对上眼,也依旧没转开,就站在那儿,杏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是谁?
第二章 接二连三的命案
应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瞧了那小姑娘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睨了下他,压低声音道:「大人这是怎麽着?」
「她是谁?」宇文恭淡声道。
应容微扬浓眉,好笑道:「瞧那身装束,应是傅家的丫鬟。」
「一个丫鬟出现在这儿,不觉古怪?」毕竟主屋这头全是粗活,进进出出的自然都是小厮杂役,一个丫鬟无事窜到这儿做什麽?
「傅家女眷不少,许是主子派到这儿打探消息的。」应容压根不以为忤。
宇文恭也认为应容说得极有理,可这小丫鬟平淡又锐利的眼神实在不像这年纪该有的。
对视一会後,迎春朝他微颔首,便往小径另一头走去,宇文恭见状,不禁微眯起眼。
「又怎了?该不会是瞧上小姑娘了?」应容打趣道:「要不要我帮你?」
「屋里的人可有清查过?」宇文恭突道。
「傅少爷正在清查。」
「最好查个详实,这事怎麽看都觉得不单纯。」收敛心思,他若有所思地瞅着主屋。「依我看,凶手是为了屋子里的某些东西而来,纵火便是要将其烧毁,恐怕得从傅祥往来的商贾着手调查,看是不是与人结怨,或是与屋里人相关。」
应容扬高浓眉,一脸好笑地道:「屋里人怎可能?一屋子女眷可是都仰他鼻息,对他动手岂不是毁了自己的下半生?」
「又有谁知道屋里的女眷不是他人眼线?」
「……这倒是。」官场如此,商场上亦可能如此。应容呐呐应了声,又道:「不会是方才那小丫鬟教你有所联想吧。」
「差人盯着她,她可是练家子。」
「咦?」那个小丫鬟?!
「而且她身上有血腥味。」一个小丫鬟处在杀人现场,光脸上无一丝惊惧,就足以教人起疑心,更遑论她身上隐在药味下的血腥味呢?
碧罗院里,卓韵雅一见迎春回来,懒声问:「状况如何?」
「主屋毁了六七成。」
「官爷呢?」
「除了知府大人还有京里的贵人。」
卓韵雅微偏着脸。「你怎会知道那是京里的贵人?」
「他与知府大人相谈甚欢。」
因为昨晚有贵人上了府衙,这会就能认定知府旁的那位便是京里的贵人?是颇有道理,但是——?
「多说点话真的不成吗?」卓韵雅的院落就迎春这麽一个大丫鬟,却成天像个哑巴,真是无趣极了。
「……伤疼。」迎春淡道。
卓韵雅赶忙将她拉到榻边坐下。「就跟你说要找大夫,你不肯,是不是更肿痛了?我瞧瞧。」说着,已经动手扯她衣襟的绳结。
岂料迎春动作飞快地起身退後几步,留下卓韵雅的手还抬在半空中,「不是伤疼?跑得挺快的嘛。」狗要是养了一年也会生有情分,被摸摸头挠挠下巴肯定很乐意,哪像她,压根不亲近她。
可回头一想,她那伤还是为自己挨的,看来也不是半分情分皆无,要不是自己不小心弄出声响教她分了神,她也不至於挨上一剑。说真的,迎春的武功底子比她想像得好,身世更是教她好奇极了,可惜迎春什麽都想不起来,就连迎春这个名字还是她替她取的。
「卓娘子不打算让大爷知晓昨晚的情况?」迎春转了话题问。
「不了,不想节外生枝。」
「如此一来,恐怕今晚……」
「要不想个法子离开这儿好了。」
「不妥,方才京里的贵人发话,要知府详查傅宅所有人,你要是这当头离开,反倒有了嫌疑,况且在外也诸多不便。」她所谓的诸多不便是指卓韵雅这张祸水艳容,走到哪都容易惹是非。
「唉,都怪傅老爷不好,没事打着告状的心思做什麽,瞧,这不就出事了?还连累我。」卓韵雅就连抱怨都是软绵绵的,也不像多认真。
「卓娘子。」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像是不打算惊动任何人。
「大爷有何事?」卓韵雅依旧动也不动地倚在榻上。
「卓娘子,知府大人说要详查府里所有人,不知卓娘子……」
「府里遇上这麽大的事,我现在吓得心神不宁,站都站不起来。」
那嗓音虚弱无力,要不是迎春亲眼见她气色红润,还真会被骗过。
「那卓娘子在房里休息吧,让迎春与我走一趟。」
卓韵雅看了迎春一眼,便见她朝房门走去,但在她开门之际,卓韵雅又道:「大爷,在老爷去世的当头,照理我不该这麽说,但为了傅家好,还请大爷尽其可能大事化小,避免灭门之祸。」
迎春不由回头看她一眼,心里忖度,她担心的到底是傅家遭灭门之祸,还是她不愿与官爷对上?待在傅宅的这一年,她与卓韵雅看似亲近,实则彼此防备,尤其卓韵雅不愿让任何人知晓昨晚发生的真实情况,教人不禁怀疑她究竟是何身分,为何宁可吃闷亏也不愿向官府求救。
但,她既是这麽打算,她便照办,再有人夜袭,她是绝不会大意轻敌。
打开门,迎春大步离去。
卓韵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叹气了。
脚步能不能迈得小一点呀,明明就是个花般的小姑娘。
迎春排在一群下人身後,依序往前,由傅宅管事一一向知府大人交代身家底细。
暮春的天候已开始热了,因为前进的速度不快,等候的人不免都汗流浃背,迎春却一滴汗也没流,始终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看着坐在亭内的应容和宇文恭。
约莫等了三刻钟後,终於轮到她了。
管事正要开口,傅晓就主动走过来交代她的身分籍贯,「这位是迎春,是傅家大帐房卓娘子身边的大丫鬟,她是大帐房带进府的,两人籍贯都在邬县,都进府一年了。」说着,顺便将卓娘子的身分背景轻描淡写带过。
宇文恭直瞅着目光平视、神色自若的丫鬟,怎麽看都觉得不寻常,垂睫思索了下,问:「大帐房身边跟个丫鬟?」
「回大人的话,大帐房是个寡妇,原本是邬县商妇,後来夫死离开邬县,因擅长帐务,所以家父便将她留下。」傅晓像是早有准备,将他爹曾告诉他的说词道出。
其实他不信卓娘子只是个普通商妇,一个商妇不可能如此清楚商道,不但能作帐更能够告诉父亲去何处寻人脉,甚至拉拢商贾。
不过他并不在意卓娘子到底是什麽身分,横竖只要能替傅家带来商机,尤其能在父亲猝逝後扶持他振兴家业便够。
「既是大帐房,所以帐册都在她那儿?」宇文恭之所以这麽问,一般商户遇劫约莫是商场上分利不均导致杀意袭击,帐册向来是极关键之物。
「回大人的话,帐册搁在家父的书房,也就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次间。」
应容看了宇文恭一眼,像是在告诉他,这确实应证了他一开始的臆测——?凶手之所以纵火是为了烧毁重要之物,烧毁帐册之举几乎可以直指是商场龃龉,恐怕得要朝往来商贾下手。
宇文恭不置可否地扬起眉,「今年多大了?」他问的同时,已经起身走向亭外。
傅晓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然一下子他就明白宇文恭并非要他回答。
「本官在问话还不回话?」宇文恭俊拔身形就立在迎春面前。
还坐在亭内的应容托着腮,有些兴味地瞅着他的背影,怀疑他根本瞧上这特别的丫鬟了。
迎春闻言,有些费劲地扬起脸,「十五。」
「本官让你抬头了?」他垂敛长睫,满面冰霜,居高临下的气势更是让他给人一股压迫感。
迎春神色不变,缓缓地垂下脸。
一旁的傅晓不解这位京里来的贵人怎会针对起迎春,本不想插手,可她是卓娘子的人,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大人,迎春不懂规矩,小的会立刻让管事将她带下好生教训。」说着,摆手要管事将她押下。
宇文恭淡淡瞅着,不着痕迹往她移动的脚下一拐,想要藉此引她挪身闪避,以她有武功底子为嫌将她押下,岂料她竟着了他的道,压根没闪没避,眼看着要往青石地面扑去,他长臂一捞,将她搂进怀里,随即又将她推开两步远。
「连好生走路都不会?」他道。
迎春瞪着青石地,胸口微微起伏着。分明是他拐了她的脚,如今倒成她的错了?
「连话都不会说了?」他又道,蓄意激怒她,哪怕心里已存疑。
方才扯进怀里的小丫鬟骨架纤细,就像寻常的小姑娘,要说是长年习武的练家子实在是太过,可她行动的方式和沉稳的应对,怎可能是个才及笄的姑娘会有的?
迎春咬着牙道:「谢大人教训。」
宇文恭蓦地眯起眼,这说话的口吻熟悉得紧,尤其那咬着牙吐出的气音,像是按捺着怒气挤出,就像……
「大人,下官瞧後头的人排得挺长的,要不咱们先将这些人都看过再说?」应容起身打圆场。
虽然宇文恭认定小丫鬟不单纯,可他不作此想,甚至暗暗怀疑他是上心了才如此,不过这事好办,一个小丫鬟而已,傅家又不是给不起。
宇文恭摆了摆手,傅晓松了口气,轻扯着迎春的袖子要她赶紧离开。
迎春吸了口气,往右手边的小径而去,走了几步,缓缓回头,方巧对上宇文恭依旧紧盯着她的目光,她撇撇唇无声说话,尽管面无表情,但宇文恭却看出了她的寻衅和嘲讽。
这是怎麽着?谁家的丫鬟如此胆大包天了?她方才的嘴型到底说了什麽?
涛风阁,卞下城城南卞江畔的销金窝,掌灯时分,外头车水马龙,挤得水泄不通,而一楼大厅里人声嘈杂,花娘迎来送往,到处欢腾不休。
宇文恭倚在窗台上,瞅着被灯火映亮的卞江,波光随着灯火照映,潋灩摇曳,却拂不去镂刻在他脑海里的那张脸。
那张刚长开的小姑娘脸蛋,秀眉杏眼,是个小美人胚子,然而毫无表情的面容犹如木偶般,让人揣测不出她的性子,但他隐约感受得到那张面瘫脸底下藏的讥刺,还有那一身傲慢气势——?一个长在邬县的小丫鬟,怎可能养出如此气势?
尤其那日她的嘴型吐出了三个字,末字像是鬼……是骂他什麽鬼吗?
真是个大胆的小姑娘……
「在想什麽?」
身後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宇文恭头还未回,来者已经搭上他的肩,一张玉白的俊脸就凑了过来。
「……嵇韬,你就非得靠这麽近?」宇文恭没好气地将他的脸推开。
「咱们多久不见,你就非得这般冷淡?」嵇韬佯装一脸痛心,颇有几分下堂妇责骂薄凉夫的味道。
宇文恭嘴角抽了两下。「这麽爱演,怎麽不弄个戏班子玩玩?」
「唉,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活得那般正经,日子该怎麽过?」嵇韬笑了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又往他肩上一搭。「都回来卞下几天了,直到今儿个才能见上你一面,咱们今晚定要喝个不醉不归。」说着就要敬酒,却发觉矮几上搁的竟是茶水,再往宇文恭杯中物一瞥,「今晚这般有雅兴,喝起茶了?」
「我决定今年不要再听见不醉不归这四个字。」那天被应容灌醉,教他足足头疼了三天,让他决定短期间内不再呷酒。
嵇韬也不以为意,提着茶壶拎着茶杯就坐在窗台边上。「被应容灌酒灌得教你决定禁酒了?」
「你也知晓他酒量好?」
「听人说过。」他淡道。
宇文恭睨他一眼,「怎麽,这些日子你们没聚一聚?」
嵇韬是他在大理寺时的同僚,後来被调到卞下,如今官拜卞下按察使兼兵备道副史,经他介绍,与应容也颇为熟识,以往他回卞下时,大多会与他和应容相聚。仔细想想,这两三年,三人聚在一块的次数似乎寥寥无几。
「不提他,倒是你方才在想什麽,想得那般出神,连我踏进房里都没发觉。」
「一个小丫鬟。」
噗的一声,嵇韬喷出的茶水险些溅到他身上。
宇文恭凉凉的瞅了自己的靴子一眼。「瞧我不顺眼也犯不着使贱招。」
「你何时开窍了?莫不是因为公孙移情别恋,所以你自暴自弃了?」嵇韬连连追问,捶胸顿足。
宇文恭闭了闭眼,觉得他这老友实在是一年比一年还跳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绪。「一个小丫鬟罢了,你说到哪去了?」
「小丫鬟多小,及笄了吗?你年纪不小了,要是挑个小的,恐怕得要过两年才好生产,等到你孩子……」话未完,嵇韬的嘴就被一块绿豆糕塞住,只能咿呜出声,最终含怨瞪他。
要知道,他是关心他啊,他俩同龄,自己儿子今年都十岁了,他至今却还是孤家寡人,上头没长辈替他张罗,皇上也没打算替他指婚,自己这不是为他心急来着?犯得着用这法子塞他的嘴吗?他不吃甜!
嵇韬悻悻然地拿出绿豆糕,指着他道:「你也别嫌我话痨,当初有长眼的都看得出你对公孙情有独锺,现在好了,公孙都已经跟了皇上,你就该死了这条心。你若心里真不畅快,一会哥哥我带你到小倌馆开开眼界,省得闷坏自己。」
宇文恭连话都懒得搭了,起身就要走。
嵇韬连忙将他拉住。「好,既然你现在看上了个小丫鬟,意味着你已经没了龙阳癖好,你倒是说说是谁家的小丫鬟,哥帮你处理,还是你要在这找人处理也成。」
宇文恭眼皮子抽着,叹了长长一口气,「三天前城东傅家发生了命案,我怀疑命案不单纯,而那小丫鬟给人的感觉不似普通丫鬟,我怀疑她或许跟案件有关系……你的脑袋就不能装点其他事吗?」
嵇韬不怎麽采信他的说法,拉着他回位子坐下。「你说的命案我不知情,可一个小丫鬟能跟命案牵扯上什麽关系?又能不普通到哪里去?还是你已经掌握了证据?可话说回来,这关你什麽事,你一个镇国大将军蹚什麽浑水,何况你还在休沐。」
「是不关我的事,可不知怎地就是觉得不单纯。」因为在事发前,死者企图进府衙见他。天底下巧合何其多,这种巧合就是教人介怀,恰巧正值休沐有时间,否则他何苦将这事揽在身上,更何况这里不是他的地头,他确实管得宽了些。
「哪儿不单纯?」嵇韬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等他解说。
宇文恭沉吟了下,话还未出口,便听见敲门声,同时还响起了鸨娘的声音,他不由睨了嵇韬一眼,怀疑他要了花娘作陪,谁让这地方是嵇韬约的。
嵇韬立刻就看穿他的怀疑,用力地摇着头,又听外头的鸨娘道——?
「不知道两位大人见不见李三才大人?」
李三才?宇文恭丢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嵇韬啐了声,不耐地道:「李三才,你尽管尽兴去。」
「下官知道了。」外头的声音有些遗憾却又像是意料之中。
不一会,脚步声离开了,嵇韬才低声骂道:「怪了,我没跟人说你在这儿,怎麽他就知道了?」鸨娘方才的问话必定是李三才要她问的,毕竟鸨娘也不晓得与他约在此地的人到底是谁,哪怕年年约在这儿,可他从没对外张扬过,还是说,早有人盯着他们了?
宇文恭微扬浓眉,总觉得今年的卞下有种他说不出的氛围,明明大夥还是如过去一样,但就是有那麽丁点不对劲,「李三才是谁?」
「李三才是龙太卫指挥使,虽不隶属五军都督府管,但他若知道你在这儿,必定也会想要打声招呼,给你这位镇国大将军留点印象。」
「龙太卫属漕卫,那是漕运总督府管的,许是他从我七叔那儿知道我回卞下了,我回来总会跟你见面,又年年相约,稍一打听推敲就猜出来了。」这麽一想似乎就合理了。
宇文恭口中的七叔,便是卞上、卞下两省总督兼漕运总督宇文散。
「天晓得?」嵇韬明显对这事没兴趣,追着先前的话题问:「你还没说那小丫鬟到底哪里不单纯。」
宇文恭垂敛了长睫,思索了下,乾脆当个话题与他闲聊,横竖长夜漫漫,他孤枕难眠,打发时间也好。
大略将经过说完,宇文恭迳自品茗,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嵇韬沉吟了会,才道:「子规,可我听你这麽说,倒也不觉得有何处古怪,毕竟商户家中大抵会养些护院,要是养些懂武的小丫鬟就近保护女眷也挺寻常的。」
宇文恭懒懒地睨他一眼,黑眸噙着股冷意。
「唉,这般小气,一个表字都不肯让人喊。」嵇韬清楚宇文恭的表字是只给公孙令唤的,谁让这表字是公孙令取的?「横竖就你方才说的,我觉得一个懂武的丫头并不特别,在商户里算是寻常的。」
「要只是懂武确实没什麽大不了,可问题是她的眼神和气度,那股沉着冷静会是个才及笄的丫头能有的?」这话含在嘴里倒像是在喃喃自问了。
一个武艺再高超之人,要是没有魄力和胆量,也不过是花拳绣腿,可她不一样,她浑身散发的气势就是从刀口舔血中的日子过来的,那股冷沉近乎残虐的气息怎会是个寻常商户丫鬟?
「这般了得?要是下回有机会,你带我瞧瞧。」嵇韬听他这麽一说,简直迫不及待想会会那名丫鬟了。
宇文恭没吭声,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的卞江畔,直到余光有抹身影掠过,他往车水马龙的街上望去,定在一抹於人潮里窜动的人身上——?是她!
他早先让奉化跟着她,然而她後头却未见到奉化的身影。
宇文恭微眯眼,忖度一个丫鬟怎会出现在青楼外头?瞧方才行进的方向,像是从青楼走到街上,她一个丫鬟进青楼做什麽?
正想着,蓦地听见走廊传来姑娘家的尖喊声,随即有人喊道——?
「杀人了,有人被杀了!」
宇文恭眉头微拢,疑惑卞下这一带的治安究竟何时变得这般差,他不过在城里待上几天,竟然就遇上两桩命案。
而嵇韬已经开门出去探个究竟,不一会回来时就见他脸上有几分复杂。
「怎了?」
「李三才死了。」
「啊?」
嵇韬收起嬉闹神色,拍拍他的肩膀。「宇文,我就不跟你多聊了,虽说已经差人上府衙通报,但李三才隶属漕卫,这事该由我查办,我先走一步。」
宇文恭目送嵇韬离去,倚在窗台托腮沉思,直觉邪门得紧。
那晚傅祥求见未果,当晚便遇死劫,而李三才也不过两刻钟前在门外求见,如今也死了。
会是谁下的手?方才李三才让鸨娘询问是否能拜见他俩,意味着鸨娘或是涛风阁里的花娘知道他的身分,在这种情况之下,推测李三才之死并非意外而是预谋很合理,毕竟和傅祥的案子如出一辙,许是凶手想要灭口……
凶手……脑袋突地闪过方才在人群里钻动的身影,几乎不假思索,宇文恭朝窗外望去的同时就翻出窗台,足尖轻点借力往隔壁而去。蹿过了几栋楼房,他才在接近她的地段跃下。
他的目光紧锁着前方,然而却不见她的踪影。他环顾四周,梭巡了一番未果,随即跳上码头墩座,往下俯视,真的找不着她的身影。
怎麽可能?他方才看得可仔细了,她一身浅桃红色的短袄搭了牙白色裙,颜色不算太艳,在这满是浓妆艳抹的销金窝一带反而显眼,可如今——?
「大人找我吗?」
一把平淡无波的嗓音响起,宇文恭蓦地往左侧望去,不知何时她竟来到他的身侧,若她是个刺客,他现在还有命吗?
迎春扬起娇俏的面瘫脸,毫无起伏的嗓音听不出她是嘲讽还是什麽来着,宇文恭死死地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疏於防备。
速速收拾妥心情,他淡然问道:「这时分你为何出现在涛风阁?」
「主子让我办差。」
「你的主子是寡妇,让你进青楼办什麽差?」
「无可奉告。」
宇文恭吸口气,不知为何与她这般交谈,他心头竟冒出一股熟悉的恼怒,可他一时捉摸不透,只能沉声道:「方才涛风阁出了命案。」说话时,他紧盯她的眉眼,然而不知她的面瘫脸是天生如此,还是擅於隐藏情绪,竟是一丝波动皆无,彷佛那命案真与她毫无干系。
但此事对宇文恭来说太过巧合,她的说词并不足以说服他。
「你杀的?」他直言问道。
那双水灵眸子自始至终未露端倪,粉樱色的小嘴微启,「不是。」
「如何证明?」
「大人又该如何证明是我所为?」
「你懂武,而且事发当时你人就在涛风阁。」宇文恭说完,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可不知怎地,她那微微勾动的唇角就像是带着怒气的寻衅。
「一无牌票,二无实证,大人办案真是随心所欲。」那娇嫩软嗓彷佛噙着丝丝笑意,却是教人冻进骨子里的冷。
宇文恭微眯起眼,「尚未论断,无须牌票,至於实证……本官不过是问问罢了,还是你作贼心虚了?」面对她,他有股说不出的压力,来自他无法理解的熟悉感作祟。
或许还真是作祟来着!他从未见过她,而她却像是顶着一张稚龄小姑娘的面貌,藏着老成又饱经风霜的魂,怎麽看都觉得不对劲。
迎春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冷意,「大人还是加把劲吧,告辞。」
告辞?谁家的小姑娘会用这说法?「本官没准你走,你先跟本官回涛风阁。」
「如果我不呢?」
「用押的也将你押进去。」毕竟是案发之处,她这个疑犯说不定会露出破绽。
「怎麽押?」迎春顶着面瘫脸问着,又缓缓伸出手。「将我抓进去不成?」
「若姑娘不配合。」
「就不配合,大人又能奈我何?」话落,迎春转身就走。
宇文恭欲拿下她,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她的身形纤瘦,是个娇俏小姑娘,一旦碰触她就是轻薄,教他迟疑万分,然见她要跳下墩座,他试图扣住她的手腕,岂料她像是早有防备,身形一侧闪过的同时,他瞥见她笑了。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竟笑得如此风情万种,傲若霜梅,暖若桃杏,然,下一刻,他的足踝被大力一勾,瞬间教他往後倒去,他长臂探出朝她的手臂抓去,听见她发出嘶的一声,手不由一松,几乎同时,她一脚将他踢进卞江里。
掉进江里的声响虽不小,可这儿是卞下的销金窝,再大的声响都被鼎沸人声给掩了过去。
宇文恭会泅水,落水後立刻浮出江面,映着码头灯火,瞧见那张依旧没表情的俏脸,教他不禁怀疑方才并未看到她的笑容,而是他撞邪了。
「大人行事太莽撞,许是暑气过盛,泡泡江水冷静冷静吧。」说完,毫不恋栈的转身就走。
泡在江水里的宇文恭用力地闭了闭眼。该恼的,可不知为何,他竟笑了。
堂堂镇国大将军竟然被个小丫头摆了一道,如此狼狈地泡在江水里,要是公孙知道了,必定好生嘲笑他。不过,她嘶的那一声倒不像作假,回想抓住她的瞬间,单薄的衣衫底下似乎裹着布巾……伤在那个位置,有些耐人寻味,也难以猜测是如何受伤。
「……大人?」
正忖着,上头传来奉化有些难以置信的唤声,他懒懒抬眼,对上奉化又是踌躇又是不知所措的神情,嗤了声,自行上了岸。
「人被你跟丢了?」
奉化瞬间臊得抬不起头,只因这事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一个堂堂从五品京卫镇抚,竟连跟个人都能跟丢,真的是无脸回京了!
「走吧。」连他都颜面无光了,哪有脸斥责下属?
倒是那丫头引起他的兴趣了,就盼她并非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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