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8年7月20日 内容简介: 唉,没办法,谁教她就是对霍骥一见锺情、非要下嫁呢? 但她想日久见人心,只要她为他撑起败落的王府、助他从军之路顺利, 他便能明白她的心意了吧……岂料,这全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即便她为了他放弃公主身分,好让他能在朝廷上谋职, 即便她四处开源攒钱,好让他有银两傍身、在王府受人尊重, 他仍一心只顾辅佐三皇兄上位,爱屋及乌捧他的小青梅为后, 就算最终因着一句谋逆害得霍家百余人丧命也不悔…… 可她怕了,她对爱情的痴傻不仅害了自己,更让一对儿子赔上性命,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敢爱了,怎料老天却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再次睁眼,她竟重生回到新婚当天?! 不,她绝不走回头路!於是她决定诈死远走…… 楔子 如果有来生 巍巍宫殿奢华荣贵,殿宇楼台处处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触尽皆精致。 走进慈晖宫,举目是单翘双昂七踩斗拱房檐,侧望是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门窗,俯看是白玉铺就的走道…… 燕欣然眉心微蹙,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呀,她曾经在这里生活十五年,直到嫁入安南王府。 她是玉华公主,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她的母亲位分不高,却是尽得父皇一世真心。 有人妒忌,说她骄纵恣意,她父皇却道:「倘若当朕的女儿不能为所欲为、骄傲任性,那麽是朕这个当爹的太没出息。」 父皇宠她,无止无尽,只有再宠、更宠没有最宠,父皇把她宠得天真烂漫,宠到为所欲为,直到红盖头掀开,她的天真岁月结束,她的任性光阴从此被封杀。 此後,她把日子过得小心翼翼、谨慎仔细,可尽管如此依然没为自己招来完美结局。 一身素衣,身上染着点点鲜红,那是阮阮的血,在她进宫前一刻,阮阮靠在她身上死了,死前她得意洋洋说:「那个女人妄想要咱们的钱?叫她作梦去吧!」 她的阮阮哪,就算黑白无常站在跟前,也一样勇敢无惧。 她发誓,倘若能够重来一回……即使婚姻、即使爱情,也不能教她收回勇气。 轻咬着失去血色的唇,淡漠笑容在她苍白脸颊上绽放,她依旧高贵美丽,举止间仍带着无法抹灭的风华,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很快。 「玉华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燕欣然随宫人走入殿内。 梅云珊正端坐在高位上,手里的盏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叶,热气蒸腾,在她的下颔汇聚出一层淡淡薄雾。 她斜眼看着燕欣然,後者脸上没有怯懦,淡淡的微笑中看不见对命运的惶恐。 两人对视,满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怎会这样?梅云珊不解。 由高处坠入尘埃,撕去所有光鲜亮丽的表相,露出的只会是污浊丑恶,她应该满身狼狈,应该跪地求饶,怎麽可以依旧……高高在上? 梅云珊怔忡片刻後,旋即眼底划过一丝怨毒,凭什麽她的境遇已经如此,却依然骄傲得招人憎恨! 喀的一声,她重重搁下茶盏,语气寒凉,「霍夫人真是好礼数,见了本宫也不下跪,难不成你还等着本宫给你磕头不成?」 闻言,欣然忍不住漾出笑意。没错,一直都是梅云珊在给她磕头的。 这一笑,笑得皇后瞳孔陡然收缩,脸色煞白,目光化为针尖,恨不得将千针万针扎到她身上。 「燕欣然,我真恨你!」她阴冷的视线像刀刃,想在她身上扎出几百个血洞。 「是吗?我以为你只是嫉妒。」 梅云珊是梅丞相的庶女,曾被选入宫中成为欣然的伴读,她们一起念书、一起长大,她小意温柔、处处体贴,欣然把她当成闺蜜,与她分享所有心事,她以为两人是无话不说、不离不弃的闺蜜好友,殊不知……并非所有说出口的话都是真实。 「可我想不透曾对你做过什麽令你怨怼如斯,能否为我解惑?」 她狠狠倒抽口气,寒声道:「凭什麽你是京城第一美女?你的容貌哪里及得过我,只不过担个公主名头,便处处成了第一。 「我比你用功、比你能干,太傅却只夸奖你,我比你美丽、比你贤慧,所有人却只看得见你。既生瑜何生亮,我希望你死,盼着你别挡在我前面,可你始终觉得打压我很有意思,对吧?」 打压?欣然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只记得自己拿她当好友,即使事後明白自己让人拿来当枪使,也只是摸摸鼻子不计较。 她的真心相待却换来人家的狠毒盼望,这人哪,难怪借米一升感激戴德,借米一斗却要遭人怨恨。 欣然蓦地笑开,清灩灩的明眸若秋水横波,整个宫殿跟着为之一亮。「想你这般妒恨,却还要天天在我跟前作戏,着实辛苦了。」 梅云珊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口水一呛,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她咳得厉害,彷佛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半晌,她抚着喘息不定的胸口道:「你有什麽好得意的,你的丈夫眼里只有我、心里只有我。」 唉,是啊,有什麽好得意的,她卖掉一身力气、倾尽一世感情却也换不来霍骥的真心,失败者确实没有得意的本钱。 嘴里嚐到苦涩,痛苦撞击胸口,阮阮的话在耳边萦绕,「得不到男人的爱情,你便好好守住自己的,别教它飞了,还守着空荡荡的心窝,傻傻等待男人用真心来填。」 她的心窝……空荡得令人慌张…… 梅云珊与霍骥很早就定下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情感深厚,可梅云珊心大,她看上三皇子,不愿履行与霍骥的婚约,於是她引欣然与霍骥相遇,也不晓得是哪世造的孽,单单一眼,欣然便爱上霍骥,爱得无法自拔。 她为他做尽疯狂事,最後甚至同意梅云珊的计画,制造意外迫得霍骥放弃婚约,成为她的丈夫。 但欣然知道霍骥不满意、不甘心,知道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有梅云珊…… 成亲七年,她为他生子持家,为他摆平安南王府一堆糟心事,她耗尽心血只为支持他对前途的想望,可惜他对她的努力视而不见。 她怎就爱上那个固执男人?他与她始终隔着一座山,且他对梅云珊的感情从未间断。 最终,梅云珊顺心遂意嫁给三皇兄,而霍骥为梅云珊倾全力助三皇兄上位,他们成皇成后,野心获得满足。 这样的他们不是该感激霍骥吗?担着从龙之功的霍骥不是该光耀门楣、扬名立万吗?怎麽会变成是功高震主,随意指了个罪名,霍家上下百余口人成了叛国谋逆? 「你说的极是,霍骥心里只有你,他为你付出一切,可是到头来……梅云珊,你都是这般对待对你真心付出的人吗?」语音微颤,态度却是无比强硬。 欣然望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明知道梅云珊召见只为了羞辱自己,反正都要死了,她可以不理会的,但她来了,只为寻求一丝可能。 两人对视,谁也不让谁。 她们清楚,其实她们是同一种人,同样的执拗、同样的骄傲,同样的不达目标不肯轻易放手,只不过梅云珊的目标是后位,是富贵权势,而欣然终其一生追求爱情。 梅云珊赢了,她成为天地间最尊贵的女子。 燕欣然输了,她得不到爱情还要付出生命。 「你在埋怨?」终於埋怨?终於心生怨怼?终於和她一样,有了痛不欲生的怨恨。 欣然的怨恨让梅云珊感到无比痛快,她终於和自己嚐到相同的滋味。一时间,她感觉平衡,感觉欣然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与她平起平坐,公主神话被自己亲手打破,多麽得意呀! 欣然却说:「不是埋怨,是为霍骥不值,爱一辈子的女人到头来竟是取他性命,将他抄家灭族的凶手。还记得你要走的黑寡妇吗?霍骥真可怜,成了枉死的雄蜘蛛。」 黑寡妇……在交配之後,将雄蛛吞下肚的雌蛛…… 那是从番人使节手中得到的宝贝,欣然不喜母蛛的残忍,梅云珊便要了过去,珍贵的蜘蛛能让她在许多人面前大出风头。 没想到,她竟是黑寡妇?梅云珊心口微滞,一股莫名的慌张涌上。 「若天地真有轮回,不知是霍骥前世负你太多,或来生你必须倾尽所有偿他一世爱情?」欣然问。 梅云珊脸色铁青,她凭什麽质问自己? 今日令她进宫,是为折辱、是欲吐尽心中委屈,是想让她看看自己终於高高在上,再不必看她眉眼行事,她应该感到痛快的,为什麽她高兴不起来? 因为欣然不哀伤、不痛苦、不凄惨?因为她没有摇尾乞怜,求自己给她一条活路?因为即使白衣素服,她依然像个高贵的公主? 「梅云珊,你能待我无义,可是对霍骥……倘若你有一点良心……」 「你要我救他?」 欣然失笑,就凭她?她当三皇兄有那麽好摆布?几阵枕头风吹过,就会晕头转向?「霍骥不是你想救就能救下的。」 这话,欣然没说错。 身为枕边人,梅云珊清楚燕历堂的惶惶不安,他容不下有能力、有本事,比自己更优秀的人,过去他为争夺皇位不得不低声下气讨好百官群臣,可一朝上位,他只肯留下听话的。「所以……」 「救救霍展旭、霍展暄吧。」欣然回答。 那是她的儿子,一对再可爱不过的双胞胎,他们才六岁,人生刚要开始,没道理因为父亲的错误决定横遭祸害。 欣然定眼望着梅云珊,她表现得很冷静,心却高高吊起,明知道要遭受屈辱,可她还是进宫了,目的就是为儿子们求得活命机会。 语毕,她静静看着梅云珊,谁都不肯先开口,像是场无声战争在两个女人中间开打。这是她今日进宫的目的,欣然满心期盼自己能赢得这一场,为儿子留条活路。 终於,梅云珊咯咯轻笑。「燕欣然,你以为我是可以被摆布的傻子?他们是你的儿子,我为什麽要救他们?听过斩草除根吗?我可不想留下两个祸害来为难自己。」 「那是你欠霍骥的。」 「霍骥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比起他们,霍骥更在乎我的习儿。」 欣然的盼望被梅云珊浇熄,倏地心从高空坠入谷底,冷汗湿透背脊,绝望一寸寸往上爬,眼睛像被人泼了醋,酸得泪水直冒…… 她说的对,霍骥有时间教导燕习晨武功,却没时间多看暄儿、旭儿一眼。他骑马带着燕习晨逛大街,暄儿、旭儿迎面遇见,满心羡慕却不敢走向陌生的亲爹。 孩子没错,错的是她这个娘,她不得夫心便害得孩子不得父爱。 这把刀,梅云珊插得够深,紧咬着欣然不放的哀伤在这一刻释放,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笔直的背,她瘫坐在地。 终於看到想看的画面,终於看见欣然痛苦、哀愁、失落,终於她的眼睛睁得再大也凝不住成串泪水。 满足了…… 欣然的眼泪满足了梅云珊心中的黑洞,她控不住上扬的笑意,把欣然踩在脚底下,让她丢失的骄傲自尊回笼,此时此刻,她终於拥有当皇后的尊荣。 阴湿潮霉的牢狱中,欣然与霍骥对视,眉宇间一片平静,不像是将赴刑场的两个人。 看着满脸络腮胡的霍骥,欣然轻吐气,她的爱情像一座山,一座又高又冷又重又险峻的大山,将她的人、她的心,将她大半人生压成齑粉。 她生生地拚搏了七年,拚得她的喜乐化为哀愁,她的锦绣青春成为一页页白纸,而那座大山始终压在心头,令她几乎承受不住。 幸好过完今日,她再不必负担,只是……眼角发涩。 不是不甘,而是怀疑,为什麽她的对手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次会面,据说是皇后娘娘的「恩赐」。 有文官在旁记录吗?节录两人对话,好呈到梅云珊跟前? 所以她想看到什麽?看她对他怒声指责?还是看他的绝情寡义?随便,她无所谓了。 「满意了吗?爱一辈子的女人,追求一辈子的爱情,你、满、意、了?!」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没有激昂,唯有冰凉。 抬眸,视线扫过那道清灩丽影,霍骥脸色苍白,嘴角紧抿,再度垂眸不语。 他何尝不知她的怨恨,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她不起,但……一切都晚了,他不期待她的原谅,是……不敢期待。 他的沉默让她太委屈,在这场爱情里她始终在唱独角戏,直到现在,他们都要死了,他还是坚持不参与。 他冷眼看着她为爱情忙得团团转,冷眼看着她发傻发呆,而更令她委屈的是……受尽委屈的自己,怎麽能够直到现在,仍然舍不得放下…… 她的脑袋被驴踢了吗?为什麽看不出来这个男人不值得她的爱?她果真是彻头彻尾的白痴! 她没哭,却比哀号哭泣更令他深感罪恶。 从踏进天牢那天起,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一再回想,反省这些年来自己做过的点点滴滴,他明知道她不好过却选择漠视,因为他深信梅云珊所讲的话,深信欣然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演戏。 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忽略她的努力,他刻意忽视她的希冀,一句自作自受就否决她所有真心。 如今方才明白,她是他亏负最深的人。 幽幽叹息,欣然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如果你肯多了解我几分,你会明白我燕欣然行事磊落,不屑手段心机,喜欢霍骥不是丢脸的事,确立目标我便会竭尽全力去争取,赢了便赢、输便输。是,设计落水强嫁,这个念头确实是我的错,但你可知道事情始末?」 言下之意,始末不是他知道的那样? 「告诉我真相。」他抬眉扬声。 他终於愿意听听她的真相?应该高兴吗?是啊,过去他只听得进去梅云珊嘴里的真相,只是,太迟了……她已经没有讲的慾望。 「不重要了。」 「告诉我。」他再度重申。 她怒,他有什麽资格要真相?深吸气,她爆炸了。 「你要真相?好啊,真相是多年来,你忙着恨我,忙着忽略儿子,忙着爱屋及乌全力辅佐燕历堂。 「真相是,你不过是安南王的外室之子,满府上下无人看得起你,谁都想踩你一脚、对你落井下石,我们成亲时,你什麽都不是,只能卑微的寄居在王府角落。 「真相是我这个失去丈夫宠爱的後院女子,为你撑起一片天。你当真以为王妃让我主持中馈,是看重而不是为难?你以为我变卖嫁妆,开上百家商铺是因为心野、王府後院关不住我,而不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让自己受困? 「你知不知道王府早就是个空壳子?知不知道你在前方打仗,朝廷拿不出粮草时,送去俞州的三万石粮米是从哪里来的?知不知道为支持燕历堂上位,你自王爷手上拿到的大把银票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她用银子砸得安南王府上下闭嘴,是她用银子逼出他们的尊重,是她用银子让霍骥在王府地位节节攀升。 她那样努力,他知道吗? 他不会知道的,他所有心思都在梅云珊身上,他的爱情比妻子、比儿子、比亲人,比天底下任何人事都重要。 欣然句句指控把霍骥的心掏空,额间青筋毕露,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不晓得错得这般离谱。 还以为她在安南王府呼风唤雨,还以为即使没有自己,她依然能够过得逍遥惬意,她是那麽强势的女人,她无所不能,她不需要他的照顾,他只需要专心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原来,错了……她的逍遥惬意只是他的错觉,她和他一样辛苦、一样如履薄冰。 「我们就要死了,说这些不是要向你讨恩,只是在提醒自己有多蠢,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後悔了,後悔爱上你、後悔嫁给你,後悔用一辈子等待你的垂青。哼,爱情?」冷冷一哼,她对爱情也对自己鄙夷,怎会为这种事赔上一辈子? 猛地,他握住她的手,宣誓似的说:「如果有来生,我会倾尽全力还你一世感情。」 「不必,若有来生,我但愿自己永远不要遇见你。」 她想抽回手,但他不允。 「放手。」她用力瞪他。 「不放。」他坚持不让。 难受、愤恨、憋屈,她低下头,狠狠咬上他的手臂,他依旧不松手,静静地承受她的恨…… 她的嘴里嚐到腥咸。松口、抬头,她嘴角绽放一抹艳红。 他说:「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的期待直到此刻才发生,但……她後悔了,他们就要死了,她再也不稀罕了…… 狱卒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们静静看着对方的脸,一个想牢记、一个企图彻底遗忘。 第一章 再嫁入王府 疼痛在蔓延,像是被什麽不断反覆碾过似的,强烈撞击,不断折腾她的身子。 怎会这样痛?刽子手大刀一下,身首分离,没道理这麽疼呀? 她盼望死亡,渴盼大刀落下,渴盼一缕幽魂走进黄泉路,因为她的旭儿、暄儿早她一步而去,她担心他们等太久会心生恐惧,才六岁的孩子呀…… 疼痛不止,她缓缓张开紧闭双眼。 但……入目的红?红烛、红帘、红幔、红……囍字?怎麽会这样?怎不是阴风阵阵,而是暖意缱绻? 男子在她身上不停驰骋,彷佛要发泄全身精力似的,她企图推开他,但他像石杵、像一堵厚墙推移不动,凝目细望,他迷醉的表情映入欣然眼底…… 是他……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这一刻,心脏猛地紧缩,欣然有抱头痛哭的慾望。 她茫然地看着屋梁,怎麽会没死?怎麽会回到成亲这一夜? 这算什麽?上天恩赐?如果恩赐,为什麽不让她回到成亲前,不让她回到未识霍骥之前? 短暂的清醒让她蓄起满腹怨恨,她与他之间到底有多少恩怨,才会教两人一世、两世纠缠难解? 他压住她的身子刚硬灼热,她的心却一寸寸发凉。 这算什麽呢?一再将她推入地狱,很好玩吗? 霍骥一阵微颤,暖流进入她的身体,她不确定这是第几次。 前世,她吸入迷香,他喝下春药,洞房花烛夜反覆折腾,她昏昏睡睡、无力挣扎,而他在她身上尽情发泄。 这是两人之间仅有的一夜,也是在这个晚上,她有了一双儿子。 他们已经在她身体里了吗?倘若大错尚未铸下,倘若还有机会改变,倘若要彻底斩断两人的牵连…… 她必须逃跑,必须远离这个男人。 对,逃吧!跑得远远的,跑出这个男人的世界,跑到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天地,她才能自在生活、自在呼吸。 念头起,欣然用尽所有力气试图将他推开。但情况一如前生,她全身绵软无力,推着他的掌心反倒像在抚摸他的纹路肌理,想唤人相救,但发出的声音却像呻吟。 怎麽办?警钟不断在脑海里敲响,她无能为力。 她试图让脑筋清醒,试图解除状况,但是片刻後……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头脑越来越昏,胸口的气息变得缓慢,思绪渐渐中断…… 昏睡前的最後意识,是他再度进入她的身体。 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地再度睁开眼,欣然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像被人大卸几百块,再也组合不起来。 她死了吗?如果死了……天,她得快点找到旭儿和暄儿,不能教他们等太久,与儿子约定的事,她从未失约过。 猛然张开双眼,她没看到黄泉路、没找到儿子,只见到一屋子铺天盖地的红,以及霍骥愤怒、充满红丝的双眼。 他也到了?一家团聚? 不对!眼前的霍骥太年轻也太愤怒,他身上没有自战争中磨链出的沉稳与威严,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极……那一夜…… 等等!在怀疑犹豫间,欣然舔舔乾涸的双唇,缓缓转头,当目光对上窗棂上的囍字时,心头一震,她想起来了…… 昨夜,她回到七年前,与他再次经历洞房花烛夜。 一样的春药、一样的迷香、一样的过程,她在醒醒睡睡间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 她记得自己怨恨过,怨上天既然愿意让她重新来过,为什麽偏偏让她回到昨夜?她记得自己企图逃跑,然而虚弱无力的身子让她脱离不了泥淖,所以……无数片段在脑海中浮上。 前世的这天,他认定是她下的春药,於是两人争执大吵,於是他扭头转身、密会情人,於是他再没进过这个房间……独守空闺,是从这天起的头。 望着他忿忿不平的视线,心瞬间疲惫,她不想重复相同的过去。 缓缓吸气、深深吐气,她试着平静,试着不让自己恐惧,视线却不经意滑过他的脸,原本不想看的,但他的眉眼、他的鼻唇,他深邃中带着桀骜的眸光,在短短数息间又烙进她的心。 欣然怦然心动,胸口止不住的撞击声响起。怎麽办?无可救药了吗?为什麽单单一眼又教他入侵? 望着一语不发的欣然,霍骥的愤怒累积到喉咙,火气窜上脑袋。 她凭什麽以为他是可以轻易被摆布的男人?是谁给她的自信,让她有恃无恐? 狠狠咬上後槽牙,他发誓,会教她後悔一辈子! 又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愤怒,前世的欣然不解,但是今生……有了经验,她知道他是多麽固执的男人。 下一刻,他冷冽的声音吐出熟悉的话语。「是你下的春药。」 是肯定句,不带疑问成分,未审先判,这是他一惯对她做的事。他认定她狡猾奸诈,认定她无所不用其极,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那时他是怎麽说的?哦,她记起来了,他说:「你们宫里的女人……」 字面上没有谬误,她确实是宫里的女人,只不过口气里的鄙夷憎恶让人难受。 宫里的女人是什麽模样?权谋纵横、心机算计?步步花开妖娆,句句暗藏玄机? 他错了,她不狡猾奸诈,她习惯明枪明箭,习惯把目的明摆在脸庞,被父皇宠大的孩子不需要权谋算计就能达到目的,她何必费这种心? 也许就是输在这里,比起善於在暗地操作的梅云珊,她的手段太低阶。 迎视他的愤怒,欣然考虑该怎麽做,像过去那样解释、辩驳,找出十种说法来证明自己不需要那麽做? 但那麽努力的解释有用吗?没用,她说破嘴,换来的是他的不屑鄙视,他仍坚信是她下的手,只是增强了争执,只是让他在认定她狡猾奸诈之後,又相信她牙尖嘴利,所言所语不可尽信。 经验教过她,别做多余的事,她不是不知道霍骥这个人多麽固执,认定的事何曾改变? 他认定梅云珊便一心一意以诚相待,即便她嫁给燕历堂亦是爱屋及乌,倾力相助,他用尽才能心力将她捧上后位,最终…… 认真想来,霍骥和她一样,是个愚蠢又可怜的家伙。 只是,尘世间攘攘不息,为生存、为名誉、为权势、为爱情……一个个耗尽心力,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细细究竟,谁没有可怜委屈? 一世碌碌,让她看透世间兜兜转转、起起落落,到头来,是你的想甩也甩不掉,不是你的再兜也揽不了。 霍骥不是她燕欣然的,不管前世或者今生。所以她不要重复过往,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更不要与之争辩。 浅浅笑开,欣然放弃解释,认下他的指控。 「对,是我。」她回答。 「为什麽?」 「很难理解吗?为面子、骄傲、自尊,为了顺利在霍家後院立足生存。」她的口气很淡,却隐含对自己的嘲讽。 他听出来也看出来了,她望着自己的双眸没有过去的狂热,她的脸庞失去兴奋激情,她对他……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什麽理由让她在处心积虑嫁进霍府後,态度大转变?因为欲擒故纵?她正在酝酿下一波阴谋? 想证实什麽似的,霍骥又问:「这麽做,对你有什麽好处?」 「人要脸、树要皮,我要的不过是一块遮羞布,你不至於连这个都舍不得吧?」 遮羞布?她怎能如此云淡风轻?霍骥不轻易发怒的,但他被惹火了,什麽事在她眼里都是理所当然? 知不知道她的任性改变他的命运,知不知道云珊因为她的恣意而受伤,她只看得见自己、只想着自己,从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真是个再自私不过的女子,偏偏他得和这种人牵扯一世! 他不是刻薄的男人,但想起云珊的眼泪哀伤,他抑不住刻薄。 霍骥咬牙,放任自己对她残忍。「如果你只想要一条遮羞布,相信不少男人愿意毛遂自荐,请问,为什麽非我不可?」 为什麽非他不可?这话,她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是中蛊?是命运注定?不知道,她问过一辈子、盼过一辈子,直到冰冷的刀锋落下也解不出答案。 她冷笑讽刺。「所以你该感到荣幸。」 荣幸?对,他真是荣幸啊,荣幸被她二度算计,荣幸因为她而身不由己,荣幸因她计画改变……哈哈,他真真是太荣幸了! 霍骥咬牙切齿,欣然两句话在他心底烧出一团旺火,紧握拳头,他道:「往後有这种『荣幸』,还望公主万万不要眷顾我,若有别的男人愿意承受,在下乐观其成。」 意思是他不介意戴绿帽?他乐观其成?在他眼里,她就是青楼妓女、淫娃荡妇?天,他就这麽看轻她? 不对,不仅仅是看轻,他是恨她吧,恨她毁了他与梅云珊的爱情婚姻,恨她破坏他对未来的想望,便是这般深沉的憎恨,令她付出再大努力也得不到回报。 因为憎恨,无法回心转意;因为憎恨,无法多看她一眼;因为憎恨,无法喜欢旭儿、暄儿,他对她的漠视、折辱……通通是因为太恨…… 燕欣然,你怎麽活了一辈子,卑微了一辈子,才晓得自己面对的是他永远放不开的厌恨? 她居然傻到相信尽心会有希望,努力能够获得改变,居然蠢到认定他会心疼她的牺牲,当光阴推动、环境改变,他会愿意转身看看背後那个深爱自己的女人。 真是笨到无可救药…… 欣然瞠大眼睛,她要把他的怨恨看得仔仔细细,要用力提醒自己,不属於自己的男人,千万别贪心。 吞下哽咽,她逼迫自己,将残余的爱恋断得乾净。 「不说话?」他不喜欢她的沉默。 「你在意我说什麽吗?」於他而言,她说的话不是狡辩,就是为了促成某个阴谋而生,她在他心中已经定型,她是他的对手敌人。 「不在意。」 「那就没什麽好说的,不过我愿意向你承认,坚持嫁给你是我错了,既然你已经『慷慨』的给过我遮羞布,往後你可以不见我、不进这扇门,我保证绝对不找你麻烦。」 她认错?她不找他麻烦?不对,她想尽办法嫁进来,怎可能就此放弃?这不是他认知中的燕欣然。 她任性骄纵,有个皇帝父亲让她有足够本钱使所有人听令於她,她喜欢折服他人、逼迫他人,凡想要的就必须得到手,她是个让人厌烦的女子,只是…… 她不吵不闹,清澈的眸光淡淡地定在他脸上,她没说话,嘴角甚至带着笑意,他却看见她的……绝望? 绝望?在她三番两次追求被拒时,她不曾绝望;在她想尽办法接近,他却千方百计泼冷水时,她不曾绝望。她那样骄傲跋扈的女子,却在嫁给他的第二天清晨绝望? 他不懂她,一点都不懂。 欣然不想面对霍骥的审视,随便他怎麽想像,她必须学着不在乎,必须试着把他从心中摘除。 「来人。」她扬声喊。 席姑姑推门进来,看一眼对峙中的新婚夫妻,垂眉站在桌旁。 「备水,该到前头认亲了。」欣然道。 「是。」席姑姑出去吩咐下人。 恍然大悟,霍骥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原来是为这出?她以为认错服软,他就会低头陪她去认亲?是啊……她不是说过吗,什麽都不要,就要遮羞布。 差一点点啊,差一点又被她算计,面对这样的女子,他必须更小心。 冷冷丢下一声轻哼,随意套上衣服,霍骥不看她一眼,匆匆离开喜房。 欣然并不期待他会陪自己认亲,只是再度看见他决然的背影,还是抑不住地黯然…… 闭上眼、用力吸气,她告诉自己再不能受他影响,重生後的燕欣然怎能重复抑郁哀伤?面对铜镜,她逼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洗漱、上妆,换过新裁的衣裳,她不允许自己懦弱。 如果重生的时间点是错的,那麽她便倾全力扳正错误,此生她再不让刽子手手上那把刀悬於颈上。 没人带领,欣然却熟门熟路地走往前厅。前世,这条路走过千百次,哪里种什麽花、哪里靠近什麽院,她一清二楚。 玉屏、玉双跟在身後,她们是从小就在欣然身边服侍的宫女。 由此可知,皇帝多麽心疼她,即便这桩婚姻的起因是一桩丑闻,皇帝还是高高兴兴的把女儿嫁出去,因为女儿喜欢,其他的都不要紧。 於是两百多抬嫁妆,上百人陪嫁,皇帝只恨不能给得再多。 对此,皇后笑道:「欣然出嫁,把皇上的小金库全给掏空啦!」 听见皇后说笑,皇帝道:「这倒是,要不,从你的小金库也倒腾一些出来?」 皇后没有半点犹豫,大大方方给了。 想到这里,欣然苦笑摇头,自己真是识人不明,谬误太甚,错把蛇蠍作闺蜜,错将虚伪当真心,不仅错认霍骥,也错认燕历堂、错认大皇兄、错认皇后娘娘。 她偏信李公公的话,认定母亲早产身亡与皇后脱不了关系,她怨恨皇后多年,处处与她作对,直到燕历堂坐上龙椅,李公公摇身变成总管太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公公是燕历堂的人。 李公公在她耳边道尽谗言,令她疏远皇后娘娘及娘娘所出的大皇兄与四皇兄,处处袒护「身分卑微、生母早夭、与自己同病相怜」的燕历堂。 父皇对三皇兄另眼相待,何尝没有她的因素。 三皇兄欲成大事便缺不了金钱,确定霍骥加入三皇子阵营之後,她毫不犹豫地将大把大把银票透过李公公送到霍骥手上,她悉心尽力助三皇兄成事,以为能换得霍骥受重用,一旦三皇兄登基,霍骥便是从龙之功,谁知结局与她想像的迥然不同。 一声妒忌,妒忌霍骥与梅云珊之间的感情,一句功高震主,害怕霍骥的才能本事,然後换来整个家族、数百人身首分离的命运…… 不会了,她再不会给燕历堂任何机会,她对天发誓! 一路走来,现在的安南王府不济,宅邸虽大却败落得严重,园子里的杂草快没过人的脚去,除那一排桂花和掉了漆的斑驳水阁,竟无其他的景色可以看,池塘里残荷仍在,满树枯枝无人修剪。 那年她走过同样的路,满心欷歔,暗自下决定要想尽办法恢复安南王府的旧日光景,为了霍骥的面子和里子。 而今触目所及依旧是一片灰败,但欣然冷冷一笑,眉目飞扬。 安南王府与她何干? 脚步依旧轻快,笑容依然灿烂。原来,换一种心情,所见所受便截然不同。 玉双在她耳畔道:「公主,外头都说安南王府是个空壳子,看来果真没说错,冷宫大约都要比这里好些。」 她不平哪,公主怎会看上这户人家,虽说姑爷模样长得好,可男人光靠一张脸能吃得饱吗?何况姑爷连个官位都没有,日後不晓得要借公主多少助力才能活出个人样儿。 欣然点点头,这是大实话,安南王府早已没落,爵位世袭五代,到霍骥这一代就没了。 霍家子弟无人以科考出仕,只能砸钱买几个七、八品小官做做,既是砸钱买来的官位,哪里会想到为百姓谋福,在地方做出政绩?自然是有钱贪钱、有利图利。 年轻子弟行事无成、不思长进,两颗眼珠子除了钱,只能盯着那个已经到头的爵位,深怕比旁人少啃两口好处,这样的安南王府,到最後燕历堂居然能在他们头上安一个通敌叛国的大罪,未免太抬举他们。 走进厅里,黑压压的一片到处都是人,欣然目光转一圈,没见到霍骥的亲生母亲琴夫人,一样呀,与前世一个模样…… 只是,她还期待什麽不同? 琴夫人并不是普通姨娘,她是平妻,有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甚至能在安南王身边占个座位,之所以缺席是刻意摆明态度——?不接受她这个媳妇。 欣然能够理解,梅云珊是琴夫人相中的媳妇,却莫名其妙被她这个公主取代,换了谁都要心生不满。 新婚之际,满府上下就数琴夫人最无法接受自己,谁知几年过後,整个王府中唯一予以真心的就是她。 垂下眼睑,见不着琴夫人,欣然有些遗憾。 看见欣然独自进门,身旁没有新郎官,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欣然不以为意,爵位之争尚未尘埃落定,这屋子里恐怕没有人乐意霍骥迎娶自己。 款款走到王爷、王妃身前,盈盈屈膝。「媳妇拜见公公、婆婆。」 前世最後一次见到安南王妃柳氏时,是在天牢里。 她整张脸皱得像风乾的橘子皮,佝偻着背,整个人缩小一圈,露出的手腕、脖颈乾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可是见到欣然时,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力气,竟冲过来狠狠地搧了她几巴掌。 她恨死霍骥,若不是他支持燕历堂,霍家岂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她恨死欣然,若不是她选择帮助燕历堂,她还是坐拥富贵的安南王妃。 柳氏满腹怨怼,热辣辣的巴掌打在欣然脸上,她没有还手,只是悲怜地望着将死的老妪。 欣然不喜欢她,却无法否认她是因为自己的错误遭殃。 现在的安南王妃尚无老态,身子丰腴富态,便是有皱纹也不过在眼角眉梢处。 她对着欣然微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过去欣然没看懂的讨厌,如今看懂了。柳氏不自然的笑意里隐含着恨意,恨屋及乌,她恨琴夫人、恨霍骥,便跟着恨上她。 真是无辜呢,得不到丈夫疼爱、婆婆怜惜,还要成为众人的眼中钉,她在无数人的打压中沉沉浮浮几度窒息,却还非要抬高脖子活出骄傲得意,她这是在虐待自己哪! 膝下的垫子很厚,茶水七分满,今天没有人挑剔她,他们都在猜测,放弃公主名分是认真,或是随口说说? 这是大燕规矩,驸马只能领闲差不能担任朝中要职,前世欣然不忍心有抱负理想的霍骥因为娶自己断了前途,於是自弃名分,央求父皇将她从皇家玉牒中除名。 前世的她坚持到底,出嫁之後再不肯进宫,不与皇室攀上关系,这件事让父皇黯然心伤不已。 後来安南王府上下发现她说到做到,在确定不当公主、只做霍家妇的欣然无法为旁人带来利益之後,态度大翻转,活脱脱一群捧高踩低的家伙。 「……夫妻相处贵在尊重,骥儿性子拗却是嘴硬心软,身为妻子多让让他,他早晚会知道你的好。」王爷叨叨说着。 应了声是,欣然接下红封。 不多,她记得是一百两吧,以王府目前的状况,他恐怕也拿不出更多了。 柳氏也接过茶水,嘴巴张张阖阖,欣然半句话都没听进去,柳氏满口巴结讨好,目的不过是盼着新媳妇能够帮她两个不长进的儿子弄个官位。 看着柳氏给的玉簪,欣然差点儿笑出声,那成色……她记得後来玉屏把它拿去逗檐下的鹦鹉。 还是同样的东西哪,所以接下来,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叔叔婶婶也不必有太大期待,她以为就算在小小的地方能出现一点点差异也好,看来是不会了。 既然旁人无法改变,那麽她来试着翻转吧。 一眼望去,其他房的人因心态不同,表现便也不同。 二房、四房认为就算公主媳妇能带来好处也落不到他们头上,谁让他们是庶出。 五房叔婶嘴甜心苦,再圆融不过,初初接掌王府中馈时,欣然以为口口声声夸奖自己、处处站在自己立场说事的他们会是大助力,後来方知他们是在背後踩她最狠的那个。 三房是柳氏手中的刀子,欣然刚进门时,大房扮白脸、三房扮黑脸,轮流在她身上使力。直到确定她是真的不想当公主,丑恶的嘴脸全露出来,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躲在棉被里哭得无比凄惨。 他们毫不掩饰对霍骥的轻鄙,从他们口中,她方才晓得霍骥是外室之子,他们明里暗地使绊子并想尽办法从她身上掠夺好处,但就算好处尽得,也从没放过他们夫妻,数不清的闲言闲语从三房嘴里传出去,传得满京城上下都晓得她这个霍夫人做得多失败。 一次次挨闷棍、一次次受伤,让骄纵公主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成长,在棉被里哭过无数次之後,她看清楚现实状况。 於是硬起背脊创立事业,她用金钱攻破几房人的表面和谐,让他们互相攻击、变成一盘散沙,最後再许以好处一一拉拢,让他们只能对自己言听计从。 她试图给霍骥建立一个安静的後院,让他在冲锋陷阵时不必担心後院起火。 可惜他对她不在意,对她的努力无感。 这是她没想明白的地方,这做人哪,既然没有观众,何必演得那麽卖力? 玉屏端着托盘,里面全是长辈给的见面礼,她低头掩饰心底的鄙夷,这种破烂货色也只有安南王府拿得出手。 原本公主给的回礼不是方才送出去的那些,在宫中时为回礼一事,公主与席姑姑、佟姑姑商议许久,几番精挑细选才择定礼物,希望能在霍家长辈面前挣得体面。 可今晨公主竟临时决定把礼物全数换成次货,席姑姑以为公主和姑爷闹得不愉快,一怒之下才做出这个决定,想下姑爷脸面。 佟姑姑劝上半天,说:「身外之物不足惜,重要的是日後相处,万一与姑爷心生嫌隙,得不偿失。」 公主只道要姑姑放心,她没有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麽意思?没人知道,但既然公主坚持,她们也不好再说什麽。 可现在看看盘子里的东西,公主这礼,换得再正确不过。 认过亲,老爷少爷们相继离开,有几个怀抱希望的姑娘们也扁着嘴巴,把不满意在脸上给摆得明明白白,刻意让公主看见她们的满肚子不喜。 可不是吗?实打实的两百多抬嫁妆,怎挑得出这麽寒酸的回礼? 本来还想酸上几句的,但长辈几记眼刀横过来,谁也不敢多话,只能怏怏地加重脚步回了院子。 厅里剩下几房婶娘和媳妇,柳氏与三房互望一眼,亲切地把欣然拉到身边,对几房妯娌说:「我们骥儿媳妇生得一副好模样,你们的媳妇可都被比下去啦!」 「婆婆说的是什麽话,弟妹出身和我们天差地远,我们就是想比也得掂掂自个儿的分量。」长媳徐氏嘴巴特甜,她是柳氏的表侄女。 「瞧瞧这当大嫂的多会说话,骥儿媳妇,往後你可有靠山啦。」三婶娘道。 「是啊,往後有不懂的,弟妹尽管来找大嫂,大嫂这靠山当定了,谁都甭想跟我抢。」徐氏亲亲热热地勾住欣然肩膀,她打定主意和公主套好交情,日後丈夫的前途说不准还得系在她身上。 「那可不行,大嫂不能独占咱们家的小媳妇,这麽漂亮的侄媳妇,日後我可要经常带出门。」三房婶娘对柳氏道。 「想炫耀啊?可每个婶娘都想,侄媳妇岂不是要忙坏……」 众人一句接一句吹捧,欣然听在耳里,微微笑着并不接话。 她曾被这些话迷得晕头转向,还以为字字出自真心,後来方才明白人心哪有这麽容易,她让父皇给宠傻了。 「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你们还有规矩没有?」柳氏笑觑众人一眼,对欣然说:「骥儿媳妇,不怕你笑,我这王妃就是个没本事的,看人家後院治理得井井有条,偏我理不出个规矩,你与咱们不同,後宫那样的地方要是没规矩可要乱了套,要不,这府里的中馈交给你试试,如何?」 也提了呀……和前世一样。 那时,以为婆婆的提议是看重自己,哪晓得只是试探,她还真的把中馈给接下来,拍胸脯保证会把差事给办好,结果事情层出不穷,人人都想制造点事端逼她把权力交回去。 可她这人旁的缺点没有,就是忒傲骄,明明扛不起却非要逼着自己负担,她用嫁妆补贴府里用度,直到出现坐吃山空的危机感後才开始想办法开源。 想起那时处境,欣然忍不住轻叹。 她怀着孩子却把陪嫁送回宫里,手边没可用人手却还是硬着头皮接招,而霍骥不顾父皇反对,连声招呼都不打的直接上战场。 那五年对她和霍骥都是很辛苦的一段,但日子走过,事实证明辛苦不会白白浪费,他们付出、他们成功。 她变成富商,有钱声音大,她用银钱逼得王府上下俯首听话,而他在战场屡建战功,回京时受封二品将军,父皇特地带领群臣到京郊相迎。 那天,她也到京郊迎接。 她满怀希望,因为他们解决所有困境,他们有本事能力,有名望权力,再没有外务影响,他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处理两人关系,她盼望重新开始,他与她之间会有所不同。 谁晓得皇位争夺战开打,梅云珊把他拉进三皇子阵营。 而她却固执相信霍骥只是企图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企图立下从龙之功、荣耀母亲,相信他对梅云珊的感情已是过往云烟。 她甚至说服自己,霍骥之所以选择燕历堂是因为自己,他知道她与三皇兄最亲近…… 自欺欺人,真是件可怕的事。 「婆婆饶了我吧,媳妇初来乍到,连人都认不清,真让我执掌中馈定会搞得乌烟瘴气,到时婶婶们见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不带我出门玩了。」 望着柳氏精明的目光,欣然求饶地阖起双掌,可爱表情惹出哄堂大笑。 「原来是个促狭的,我还担心来一个事事讲理的规矩人呢,这可好,我就喜欢这种招人疼的媳妇儿,往後咱们说话没大没小、没规矩都别介意,这才是一家人。」三婶乐得掐掐欣然的脸。 欣然假装害羞低头,心里却暗笑,几个女人合演一出戏,家家户户都有热闹可看。 柳氏松口气,她还真担心公主是个愣头青,分不清好坏、认不出好歹,没有半分眼色。 「别理你三婶,一个知礼守礼的好媳妇,硬要把人给带坏。」 「坏一点又怎样,大嫂没听过物以类聚吗?她太乖可融不进咱们。」三婶一说,所有人都捧场笑开。 柳氏瞄瞄站在一旁伺候的玉屏,道:「还有件事儿得跟骥儿媳妇商量商量。」 「婆婆请说。」 「我也是当娘的,自然明白皇后娘娘一片心思,总是担心女儿出嫁後没人疼、没人伺候,最好把满府得用的全给女儿当陪嫁才能安心。可骥儿媳妇,你也知道咱们王府到现在还没分家,五房人住在一起,平日里都觉得有些逼仄,若是再加上你那一百多名陪嫁,实在是……」柳氏满脸为难。 欣然明白,这是在担心自己人多势众,不受控制,也担心自己的人变成眼线,让她想做些坏事得担心受限。 过去她还真被说动,点头同意将那一百多人送回宫里,以至於後来自己缺少人手,处处捉襟见肘。这回她再不会犯傻,这批人可是皇后娘娘精心挑选出来的,前世她不懂得感激,这辈子她要承这分情。 不过她回答,「媳妇明白,这两天便将他们送出王府,不让婆婆为难。」 这麽好说话?柳氏笑出几分真心实意。「果真是贴心的好孩子,骥儿应该好好惜福的,没想到……」 柳氏叹长气,欣然顺势低下头,满脸委屈,但心里却是不屑,都得了个顺心遂意还想挑拨离间?这个乌烟瘴气的王府,也难为霍骥待得下去。 柳氏的长媳徐氏瞄欣然一眼,勾上她肩膀安慰地轻拍两下,宽慰道:「弟妹别担心,小叔只是一时转不过来,日後相处明白性子,再瞧弟妹这副俏模样,别说男人,便是嫂嫂也爱得不得了,恨不得变成男儿身呢。」几句笑话,便把气氛变得放松。 欣然抬头道:「这桩婚事终究是媳妇鲁莽,才害得相公不得不弃了梅府婚事,心中难免不平,说到底终究是媳妇的错。婆婆、婶婶们请放心,三朝回门时我会让父皇与相公好生说道,相公会明白的。」 闻言,柳氏喜出望外,她打算三朝回门?所以…… 就说嘛,孩子惹出再大的事儿,血缘也砍不断呀,何况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不当公主?嘴巴说说罢了,哪能当真! 看见柳氏的表情,欣然刻意皱起眉心。「可是……今儿个相公指责媳妇,说我给他下了春药,唉……哪有这回事,媳妇百口莫辩,相公一怒之下甩门而去,也不知道明儿个相公肯不肯陪媳妇进宫。」 柳氏表情微顿,片刻才回过神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忙道:「别担心,我让王爷同骥儿说说,这麽重要的日子,哪能由得他任性?」 果然是她!欣然轻咬下唇。 柳氏为什麽要做这种事?想要破坏两人关系让她满腹委屈,不帮霍骥抢夺爵位?还是怕新婚夜里,新郎不入洞房,父皇会怪上安南王府? 她猜不出来也不想猜,反正真相没有意义,而安府王府的一切很快将跟她没关系。「多谢婆婆。」 又说一会儿闲话後,欣然领玉屏回屋,一路上都有人探头偷偷看她。 有三朝回门这件事,接下来的日子不至於太难过吧。 这时,霍佳瑜带着微笑从小径那端朝她走近,她是柳氏所出的嫡女。 走到欣然跟前,她含笑屈膝,盯着欣然的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嫂嫂好。」 「小姑好。」 「我听说一件事情,想说与嫂嫂知道,却又怕……」 欣然微哂,是那件事吗?「小姑但说无妨。」 回到屋里,她请席姑姑、佟姑姑进门,这一路上,她厘清了想法。 看着两人,欣然犹豫片刻後,道:「佟姑姑,我想让你和秦公公带着陪房到冀州安顿。」 「为什麽?」 「婆婆说,安南王府太小住不下这麽多人,希望我把人送走。但他们是父皇、母后的爱护之情,我怎舍得送走他们,只心里也明白那麽多人住进王府,便是我也要多心。」 「这倒是,不过为什麽要到冀州安顿?」 因为那里富庶繁华不下於京城,因为前世她有两成的铺子开在那里,却得到近四成的利润,因为那里往返京城只需要五天,京里有任何动静她可以提早知悉。 更因为她……不打算让燕历堂顺利上位。 「佟姑姑,你先帮我办成这件事吧,过一阵子我会给你合理解释。」她轻声回答,实则想着再多解释,她们恐怕很难同意接下来她想做的事。 是不是该让她们亲眼看见些什麽,好让她们支持自己? 思索片刻後,她说:「佟姑姑、席姑姑,陪我去一趟相国寺好不?」 「才成亲就出门,王妃她……」 「她会同意的。」欣然笃定。 「去相国寺做什麽?」 轻浅一笑,欣然刻意掩去笑容里的酸涩。「还能做什麽,自然是求神佛庇佑,诸事顺利。」 席姑姑松开眉心,公主这是担心与姑爷争执会坏了感情,想借三炷清香反省自己?公主能够放下身段才好,姑爷那人看起来是个心软嘴硬的,公主得学学以柔克刚。 第二章 我不要他了 烧完香、添过香油钱,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欣然领着两位姑姑,一路走往後山林子。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地完成此事,不料越走越心沉。 人生悲哀的事很多,而她最悲哀的是,即使重来一回,仍旧放不下那分情愫。 明知冤孽,明知该趁早脱离,可是想起霍骥,依然无法避免心悸。 深吸气,脚步却笃定,怎麽能够犹豫?既然方向已定,她只能坚持前行。 桃林里,一名女子眼眶蓄满泪水,在转身那刻,眼泪滑落,梅云珊跨步朝霍骥飞奔。 梅云珊投入霍骥的怀抱中,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并非不爱他,只是更爱权势与名利,如果他身分够高,能够让她在更多的人前骄傲就好,可是…… 她喜欢被骥哥哥宠爱呵护,但吃着碗里,她忍不住望着碗外,身为女人难免贪心,更何况他娶的女人叫做燕欣然,能够给她添堵、教她过得不顺心,何乐不为? 「骥哥哥,我心好难受,我不能求你别娶公主,那会害了你一辈子,可是不甘心啊,我们原本可以……」她哭得楚楚动人,动人心扉。 哭泣不止的云珊让霍骥胸口越闷,想起燕欣然的强势,在宫中伴读那段时日,云珊就是日日受这样的委屈吗? 他看着云珊出生,拉着她的手学走路,教她说话读书,他待她比谁都亲厚,许是童年寂寞,迫切想要一个妹妹吧。 当梅老太爷见他和云珊相处融洽,问他愿不愿意照顾云珊一生,他连考虑都没有便点头答应。 之後他们订亲,他认定她是妻子,处处爱护关照,若非燕欣然横插一脚……想起早上的对话,浓眉越紧。 「骥哥哥。」她的声音拉回他的神志。 「对不住。」 「不是骥哥哥的错,我只是不甘心,因为她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拆散我们?这算什麽,在宫里伴读,为了梅府再大委屈我都能忍,可这件事……骥哥哥是我的呀,她凭什麽……」梅云珊啜泣不已。 霍骥轻拍她的背,倘若有一点可能,他不会教她吞下这分委屈,可是圣旨已下,再大的委屈他只能认了。 大大的掌心压在她的肩膀上,霍骥承诺,「不管怎样,我永远是你的骥哥哥,我会护你一世、疼你一世、照顾你一世。」 梅云珊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口,她贪恋这个怀抱,但更想达到另一层目的……梅云珊笑开,燕欣然应该来了吧?希望霍佳瑜有点用处…… 听见同样的话,欣然的心再度抽痛,一阵一阵疼得厉害。 冷眼看着相拥的两人,胸口沉郁一如往年,明知道都一样的,明知道不会改变,明知道他会向梅云珊承诺并且一路实现……明知道的情景,为什麽再次经历时还是痛得教人咬牙? 这样非常不好,她不想爱他了、不想要他了,为什麽胸口还会被腐蚀?为什麽那个大洞还是越扩越大? 姑姑们清冽的双眼射出凌厉眸光,这就是公主放弃一切、心心念念想嫁的男人?昨儿个才洞房花烛夜,今日便与人桃林幽会?他们把公主当成什麽?! 玉双更急,脚一跺就要冲出去喊人。 匆促间,欣然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往前,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戏码。 玉双冲出去,不敢对霍骥叫嚣,只会对梅云珊吼叫,她骂得凶狠,梅云珊哭得凄惨,在霍骥眼里就是她燕欣然自恃身分欺负人。 於是霍骥打狗给主子看,抓起玉双摔出去,她的背重重撞上树干、吐了血,她不满地挺身为玉双撑腰,然後……争执、怒骂、她对霍骥动手…… 那团混乱,她不完全记得,但确定的是从那之後两人成了陌路。 清冷一笑,欣然目光示意,转身离去。 她想,这幕足够令席姑姑、佟姑姑明白,有些男人值得等待,有些男人适合擦肩而过,霍骥是後者。 「公主!」梅云珊的声音响起。 压抑不住的冷笑自欣然唇间漾开,正常人碰到这种情景,躲都来不及,怎会自己撞上来? 摇摇头,可不是吗?伴读多年,梅云珊把她的脾气摸得透澈,知道看见到这幕她肯定会大吵大闹,令霍骥越不待见。 欣然这一刻恍然大悟,还以为只是凑巧呢,以为霍佳瑜替自己打抱不平,原来……梅云珊等着她大闹一场吧? 换言之,这幕不是偶然,而是特意为她安排的大餐?鸿门宴哪,宴无好宴,她就这麽撞上来了,谁说後宫女子城府深,在城府这事上头,她哪里是梅云珊的对手。 这次,欣然不打算如她的意,假装没听见梅云珊的轻唤,她往前再走几步。 事情就这样过去?不行,梅云珊怎能甘心,苦心安排的场景怎麽能够轻易落幕,她再唤一声。「公主。」 这麽急着破坏她的形象?欣然缓慢转身,望着眼前一双璧人。 梅云珊抓住霍骥衣袖缩在他背後,发抖的模样真教人心疼,而霍骥护犊的神情……怎麽,她是出柙猛虎? 没有狂怒、没有激昂,唯有沉静目光望着靠在一起的两人。 压抑心酸,淡然一笑,欣然道:「回府後,若是相公有空,谈谈吧。」 她没打算闹事?霍骥再度意外,她的行事作风与他预料中不同,他皱起浓眉,难不成这又是欲擒故纵? 霍骥僵硬点头,不管怎样,云珊的名节不能因自己败坏。 「行。」霍骥回答。 恬然一笑,欣然扶着玉双再度转身。 梅云珊急了,花费心思布置这场戏,怎能不收回几分效果,突地,她从霍骥身後跑出来奔到欣然身边,一把拉住她的裙袂就地跪下。 「公主,你饶了骥哥哥吧,都是我的错,是我要骥哥哥过来的,是我哭着求着要求见他一面,骥哥哥只是於心不忍……我发誓,以後再不私下与骥哥哥会面,求你别在皇上跟前告状,别断了骥哥哥的大好前程。」 说得情真意切,哭得楚楚可怜,男人喜欢的都是这款女人吗?难怪,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得霍骥青睐,她再会演,也演不来娇羞可怜的女人呀。 不过梅云珊确实很厉害,一番话全无私心,声声句句全是为她的骥哥哥着想,她若是男人也要心动的吧。 欣然弯下腰,轻轻扶起梅云珊,口气无比委婉。 「梅姑娘,你怎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再傻也明白以夫为尊的道理,既已嫁入安南王府,相公与我便是两人一体,他过得不好,我岂能安好?何况父皇的手再长,还能伸入女儿闺房? 「别担心,我都明白的。过去我不识得相公,是梅姑娘不断在我耳边提及相公的聪明睿智与高强武艺,要不,我怎会对一个陌生男子上心?既知相公本事,不能相帮一把已觉可惜,又怎能阻挡他的前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梅云珊满脸讶异,这是燕欣然吗?不对啊,她怎麽会是这样的反应? 燕欣然应该暴跳如雷才对,亲眼看见丈夫与她亲热,不撕了自己已经够奇怪,至少应该…… 她又不笨,事情发展至此,应该明白自己被背叛。 是她告诉欣然她不喜欢霍骥,只心怡三皇子,是她惶恐即将到来的婚姻,也是她哭着求欣然襄助一把,破坏她与霍骥的婚约,现在她又在霍骥面前哭诉,欣然怎麽能够不发火? 欣然冷眼看着怔愣的梅云珊,再轻瞄霍骥一眼,明白了吗?她与他的「缘分」,梅云珊可是使了大把力气呢。 这时梅云珊回神,猛然磕头,一下重过一下。「求公主饶命,求公主饶命。」 欣然好笑,不痛吗?这麽下死命硬磕? 叹气蹲下身,她勾起梅云珊下巴,眼神无比认真。「梅姑娘,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一句话,梅云珊再度怔住。怎麽还没激出她的怒气?那麽该怎麽做才好? 梅云珊不语,只用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望着她。 欣然问:「我认真回想,梅姑娘进宫伴读多年,我几时打骂过姑娘,几时对梅姑娘说过重话?梅姑娘怎麽会如此惧怕我?扪心自问,我双手不曾沾过鲜血,那我到底做过什麽让梅姑娘认定我会伤你性命?倘若梅姑娘愿意据实以告,我会对姑娘万分感激。」 她问得梅云珊答不出话。 席姑姑适时插话,「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公主心善,不知道这世间有人喜欢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好显得自己高洁。」 玉双听明白了,冷笑道:「咱们公主最是仁善不过,黑枣胡同里一批批的全是咱们公主养大的孤儿。连孤儿的性命,公主都如此看重,又怎会随意伤害梅姑娘性命?梅姑娘就放一百个心吧。」 「别再说了,还请相公送梅姑娘回府,单身女子出门,身边没带几个人服侍,终究危险,还是早点返家才好。」 欣然朝霍骥屈膝为礼,领着席姑姑等人原路返回,平静得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 自始至终,霍骥不发一语,他安静听着两人对话,陷入深思。 欣然没有对他说任何话,却是句句都在提醒他。 错了吗?是他一味偏信云珊,相信燕欣然骄恣任性、为所欲为,相信她是个修练成精、心机深沉的後宫女子…… 「骥哥哥。」梅云珊微弱的声音拉回霍骥的注意力。 他俯身将她扶起。 「骥哥哥,我做错了,我好像害到你。」 「别担心,她没有你想像的那麽生气。」 「不对不对,骥哥哥不懂,公主就是那样的人,她喜怒不形於色,越是平静便越是愤怒,她肯定会想尽办法把这口气给出了才罢手。方才我应该让她打一顿的,打过便也解气了,可是现在……我不知道她会用什麽手段,不知道会不会祸害到安南王府或是相府?全是我的错。」梅云珊不停自责,满脸的忧心忡忡。 霍骥凝睇着梅云珊,真的是这样吗? 昨晚霍骥送梅云珊回府後,并没有进喜房。 说不失望是假的,欣然那麽努力改变,希望事情发展与前世不同,但很显然并未出现改变。 「公主,姑爷没来,还要进宫吗?」玉屏问。 「当然。佟姑姑走了吗?」昨晚她们定下计画,一早就让佟姑姑和秦公公将百余人带往冀州,她也打算离开,但必须在接到两个人之後。 「是,一早就离府了。」 欣然微笑,柳氏肯定很高兴吧,一个位高、深受皇宠又听话的媳妇,虽然不是嫁给她的亲生儿子,但多少能够带来利益吧。 「王妃已经备好回门礼。」玉双说完,噘嘴回答。「寒酸得很,公主要不要再添一些?」 要是在过去,玉双肯定要吃排头,那时欣然不允许下人喊自己公主,她提起十成精神努力当霍家媳妇,不过此生……倘若狐假虎威能为自己谋利,有何不可? 「不必,安南王府是什麽光景,父皇还能不明白?」 打理好自己,用过早膳,欣然领着席姑姑和玉双进宫,昨晚她忙一整晚挑灯夜战,睡不到两个时辰,把该写的东西全都整理好带上。 走出大门口,在马车旁看见霍骥时,她有些意外。 是柳氏的本事,能逼得他走这一趟?还是昨天的交手让他想要研判自己有什麽後招? 微微点头,欣然上马车,方坐定,发现霍骥也跟着坐上马车,玉双想上车服侍却被欣然阻止。「你去後头,与席姑姑坐吧。」 玉双咬唇,偷眼瞧霍骥,他会欺负公主吗? 看见她的表情,欣然了然,道:「快去吧,我没事的。」 车帘放下,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前行。 欣然倒一杯茶水递到霍骥跟前,他狐疑地望她一眼,将茶接下。 怀疑堂堂公主怎会纡尊降贵为他倒茶?可不是吗,若非经历过事必躬亲的前世,她确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傲公主。 「能够谈谈了吗?」欣然问。 「可以。」 「首先,我很抱歉,是我得到错误消息,误以为梅姑娘心系三皇兄不愿嫁你为妻,才会做出错误判断导致这样的结果。」 至於是谁给的错误消息,她但愿他的脑袋够清楚,能够猜出几分究竟。 「局面已经造成,抱歉有何用?」他嘴巴说着,心里却在想,他应该因为她的话怀疑云珊吗? 她不介意霍骥的冷讽,回答,「考虑再三,我已想通,与其造成三个人的不幸不如成就两人的幸福。一个月後,我会搬到乡下庄子养病,放心,我不会让父皇迁怒安南王府,只要你能说服梅姑娘做你的平妻,我就能说服母后下旨赐婚。」 有皇后赐婚,梅云珊这个平妻也与正妻没什麽不同,只不过他能说服得了吗?她很期待呢。 「堂堂相府千金,岂能嫁人做平妻?」他冷笑。 「为什麽不能?首先,梅老太爷看重相公,自小栽培又让孙女与你定下亲事,难道不是希望日後能够相互扶持?再则梅云珊不过是个寄在嫡母名下的庶女,王府嫡子娶相府庶女为平妻也不算辱没。」 梅夫人心善,不偏不颇,她拿梅云珊当作嫡女教养长大,琴棋书画样样不亏她,当然,她也上进,比起相府其他女儿更加努力,要不是如此,怎能得到伴读这等美差。 何况,若梅云珊不是庶女,即便梅老太爷再看重,在安南王府尚未认回霍骥之前,他也就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梅家岂肯为一个私生子舍出一个嫡女? 如今,霍骥的母亲是安南王平妻,他是嫡子,梅云珊嫁给他算是高攀,就是平妻也说得过去。 「你看不起庶女?」 这是云珊的痛,她之所以敏感、易受伤,之所以委屈、哀愁,全是因为这个身分带给她的心病。 「相公何来此言?认真说来,我也是个庶女,亲生母亲品级不高,若非父皇爱重,我岂能平安长大?」 「所以你想把云珊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相公想差了,梅姑娘虽以平妻身分入王府,我又不在府里,哪有看管一说?日後,相公的後院自然以她为大,再说哪天正室殁了,依相公对她的爱护,能不扶为正室? 「昨日桃林相会,妾身已然看清,梅姑娘对相公情深义重,恨不能终身相守,既然暂时的委屈能换得一世相伴,我相信梅姑娘自然是甘之如饴。依我看,此事并不难办。 「妾身说到做到,若相公能够说服梅姑娘点头,我定让母后为你们作主。」欣然口气决然。 没错,她心肠够坏,非要让他去撞墙,非要逼他去看清楚梅云珊的「情深义重」长什麽模样。 霍骥心中琢磨,她果真如此心宽,能够容得下云珊?还是另有打算? 欣然见状抿唇笑开,他不相信她呢,她是做过什麽值得他处处防备? 缓缓吐气,她说:「倘若相公不相信,我愿立下字据以表真心,相公会看见妾身诚意的。」她会让他看见的,在不久的将来。 欣然转头望向车外,隔着纱帘,外头的景物模模糊糊的,像她眼前处境,挨不着光明。 「妾身还有一件事,想与相公相商。」嘴巴说着,她的视线依然定在窗外。 「说。」 「梅相爷认定你有大才,望你走科考仕途,留在京城朝堂为百姓勤政,但相公自小尚武练得一身好武艺,於兵法有深入研究,如今南方倭寇猖獗,北辽蠢蠢欲动,相公是否考虑过征战沙场?」 欣然的话令霍骥震惊,这恰恰是他心中所想,只是无法对梅老太爷宣於口……不过提到这个,他想起那本《袁氏韬略》。 「你怎麽知道我於兵法有深入研究?」 「你当我掐指能算吗?自然是听说的。」 听说?又是云珊?梅府上下只有她晓得自己偷偷学习兵法。 云珊聪慧,若真心崇慕自己,怎会将他的事透露给燕欣然,难道不怕对方起了争夺之心? 是闺蜜间心事分享?更不对,云珊口口声声畏惧燕欣然,怎会对她吐露心事? 看见他的表情,欣然垂眉浅笑。开始对梅云珊心生怀疑了吗? 前世她不懂为什麽成亲不久他便急着上战场,起初以为他只是想逃避自己,後来打胜仗的消息不断从前方传来,她才晓得他有目标、有大抱负,他心有成算想在战场上立威立名。 几番联想,欣然恍然大悟,她终於明白霍骥为何匆忙向梅府提亲,打得梅云珊措手不及只能求助她,设下粗糙的逼婚圈套。 原来是他急着上战场却不想让梅云珊枯等,糟蹋青春岁月。 「倘若相公不反对,今日妾身便了了相公心愿,如何?」 下意识地,霍骥勾起欣然的下巴,细细审视她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雪白清秀的瓜子脸上,眉黛微颦,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妩媚中带着三分英气,清丽脱俗,气度不凡,她是个相当美丽的女子。 但他想看的不是她美丽的五官,而是她的心思。 他一直想不透怎麽会单单一眼她便认定自己、想嫁自己为妻?即使知道他早已定下婚约? 一个高贵美丽的公主,想要什麽男人没有,为什麽非要汲取自己这瓢对她无心无意的弱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是如云珊所形容的心思狡狯、狠戾恶毒?还是如贴身宫女所言的宽厚慈爱、宅心仁厚? 霍骥缓言问:「你想要什麽?」 欣然失笑,前世今生,他怎老是问她相同的话——?她想要什麽? 很难懂吗?她要他的心、他的感情、他的一生,他的偕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不知道他是不明白,还是刻意不给,抑或者……给不起? 「你说呢?」 「你是个怎样的女人?」 终於对她感到好奇?曾经她想尽办法想让他了解自己,而今……算了,他已失去机会。 轻叹,她笑道:「那不重要。」 皇帝匆匆走进慈宁宫,他没料到固执的欣儿还肯进宫。 成亲前她信誓旦旦说待出嫁後,她是霍家妇,再不是玉华公主。 她坚定的目光让皇帝想起自己。 天下皆知,帝王心中无家有国,後宫佳丽要雨露均沾,要勤政於前朝,也得培养下一代明君,那是身为帝王的责任。 因此,专情不该、迷恋不允,女子於他不过是开枝散叶的工具,可偏偏他爱上苹儿,他无法不专情,为她,甚至可以放弃帝位。 他犯规,犯了帝王该遵守的规矩,母后不能明着与他对干,便在暗地下手。 最後,苹儿死去,若非皇后力保,若非欣儿是女儿,恐怕他也留不住欣儿,为此他感激也敬重皇后。 对母后,他心中有打不开的死结,直到欣然为一个男人竟要放弃身分地位权势时,他方明白母后心里的痛。 可是,欣儿回来了。 代表她还认他这个父皇,代表她没真要和皇家彻底切断关系?这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慈宁宫里,看见父皇大步走了进来,欣然红了眼眶,她想他啊,好想…… 放下茶盏,她快步迎上去。 「爹。」软软的声音,软软的撒娇,她已经好久没做这样的事。 皇帝笑得一脸满足,天底下只有欣儿会喊他爹,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冷冷的目光却射向皇后座下的霍骥。 「怎麽哭了,谁欺负你?爹给你撑腰。」 皇帝的话让人无语,慈宁宫里不只有皇后和霍骥夫妇,大皇子、大皇妃和四皇子都在呢。 此话一出,霍骥的脸要往哪里摆? 霍骥并不觉得窘迫,只是意外。 他晓得欣然深得帝心,却没想过皇帝如此宠她,难怪她敢信誓旦旦保证懿旨赐婚,所以……旁人觉得难上加难的事,真的能让她三言两语搞定? 「哪能呢?打狗还得看主人,谁敢欺负我?也得先瞧清楚,我身後站的是谁。」 欣然娇俏地朝霍骥挤挤鼻子,可爱的模样惹出一屋子哄堂大笑。 皇帝笑着捏捏她的脸,说:「都嫁人了,还是一样调皮。」 「女儿能调皮任性,还不是因为有爹宠着。」 「这话说得好,甭担心,爹会宠你一辈子。不管你是不是嫁人,都是朕的女儿。」 「欣儿知道呀,得烧过几万炷高香、修过几千世善缘才能当一世公主,我又不傻,要不是确定无论如何父皇都会把我给宠上天,欣儿哪肯轻易放弃公主头衔。」 「还敢提这个?朕真想打你一顿屁股,好端端的脑子进水,居然……」当初就该坚持,不允她从皇家玉牒除名。 「才不是脑子进水呢,是欣儿精明聪慧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精明?你好意思说。」皇后觑她一眼,为这件事,皇帝心情闷了多久啊。 欣然笑着松开皇帝,走到皇后身边坐下,说:「欣儿可不是精明吗?母后,我便是知道爹为南方倭寇和北辽的事,一个脑袋肿成两个大,这才想方设法要助爹爹一臂之力的呀。」 对於她的亲昵,皇后微诧,欣然是个直来直往的直肠子,有什麽心思全表现在脸上,多年来她对自己一向疏离,怎麽才出嫁几日就…… 瞥见皇后的目光,欣然微哂,靠得她更近。 她再不傻到让人当枪使,错把好人当坏人,心生怨恨。 欣然对皇后的态度让皇上很满意。「说说,你想出什麽方、设出什麽法来助朕一臂之力。」 「欣儿要给爹爹推荐一个好人选,有他在,倭寇、北辽算什麽?」 「哪来的好人选?」 她起身拉起霍骥,将他推到皇帝跟前。「就是他呀。要是让他变成驸马爷,自绝於朝堂,燕国可要硬生生损失一名大将。损失便损失了,反正朝堂事与我一个弱女子无关,可我心疼爹爹早生华发,这才决定放弃公主头衔的呀。」 欣然说的好像真有此事似的,前世,她是直到他悄悄投身军旅打下无数胜仗、凯旋班师才能确定他有大本事,而不是只有小兴趣的。 霍骥微讶。他耗尽力气在科考之路一步步往上爬,不知道要爬多久才能站到皇帝跟前,没想到她轻轻一推,他就直达梦想边缘。 「霍骥?他有什麽本事?国家大事可不能闹着玩。」皇帝轻斥。 「什麽闹着玩,我这叫内举不避亲。父皇千万别看轻女儿,没有三两三,我岂敢把他推上梁山?他一死,我得当寡妇呢,我会笨到拿自己一辈子开玩笑?」 皇帝定眼看看霍骥再看看女儿,片刻後对霍骥道:「说说,你对倭寇有什麽看法。」 欣然丢给他一个眼色,她只能帮到这里,接下来看他的了。 过去,他离开安南王府之後没人知道他去哪里,是她在他的书房中找到许多对北辽、倭寇的文案册集,这才猜测他是不是随着出征队伍前往南方。 那时他从一个小兵起的头,而今,她把他推上数级,希望他能尽情发挥。 确实,对於倭寇,霍骥研究透澈,皇帝的问题难不倒他。 他侃侃而谈。「倭寇的形成就一个字——?穷,倭寇散居南方海域的岛屿,范围从……」 本是漫不精心的态度,四皇子燕历钧听见霍骥的说法,越听越上心,他本就好武,几度恳求父亲让他随军历练,只是未果,如今听着霍骥有条有理地分析起倭寇,心底那盆烈火烧了起来。 皇帝也听出意思,阻止霍骥,道:「御书房里有屿图,能说得清楚些。」 「是。」 皇帝起身,燕历钧颠颠儿跟上,这麽有意思的事,他岂能不掺一脚。 眼看大皇子也要跟过去,欣然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 两人目光对上,大皇子点点头,送皇帝离去後,转身回来。 「皇妹有话想对我说?」燕历铭问。 「是。」 皇后很高兴欣然愿意同儿子亲近,拉起大皇子妃童氏,道:「咱们娘俩儿出去外头逛逛。」 欣然及时唤住她们。「母后、皇嫂,你们也留下吧,此事需要母后、皇嫂帮着参详。」 她凝重的目光让两人上心,皇后着人在外头守着,关上殿门,问:「发生什麽事吗?」 微笑,欣然道:「直到昨天,我才发现,这门亲事没我想像的那麽简单。」 「怎麽回事?」皇后拧了眉心。 欣然从头说起,从对梅云珊的闺蜜情感,她与霍骥的亲事起因,牵线梅云珊与三皇子、设计霍骥……件件说得详细清楚,中间透出些许想法,听得皇后娘娘与燕历铭面色凝重。 皇帝龙体康健,正值盛年,任谁都不会想到皇位之争,而低调谨慎看似平庸的燕历堂竟然已起结党夺位之心,难怪……燕历堂果然聪明,知道皇上疼爱欣然,从她身上下手。 「……成亲前几日,我在无意间听到三皇兄与李公公的对话,这才明白多年来自己被人当枪使,误以为娘亲的死是母后的手笔,於是处处同母后作对,是欣儿不懂事,还望母后原谅。」她屈膝致歉。 皇后拉起欣然让她坐回自己身边,看着她的容颜、顺顺她的头发,轻声道:「未出嫁时,本宫也曾有过少女情怀,也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景,只是得知自己被选入宫那刻,便也明白那番美景与自己无缘,坚持那种事不仅仅是为难丈夫,更是为难自己。 「可你娘亲出现了,皇上一见锺情,那是真心真意、无怨无悔的喜欢,为她,皇上甘愿放弃大好江山,知道吗?便是甘愿两字害了你娘亲性命,因为他们的爱情违反後宫规则。 「本宫同情你的母亲,却更同情皇上。因为死亡容易,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你明白吗?」 这是皇后与欣然第一次开诚布公,欣然轻轻的反手握住皇后的手,低声道:「母后更不容易。」 童氏笑着拍拍欣然的背说:「知道母后不容易,往後可得多疼疼母后,疼疼你大皇兄、四皇兄。」 「嗯。」欣然点头,这本就是她的打算。 燕历铭沉吟片刻後,说道:「以老三目前的处境,想求娶梅家嫡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梅相爷清楚得很,眼前效忠父皇是唯一的选择,他无意与人结党派。」 童氏接话,「所以三皇子够聪明,透过公主结识梅云珊,引得她春心萌动非君不嫁。一来梅云珊不过是挂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再加上公主这层关系,梅相爷不至於反对到底。二来若是连庶女都能嫁进皇子府,难道嫡女不会有更好的选择?若此事成功,三皇子再使出水磨功夫……梅府可不是只有梅相爷,还有好几房人呢。」 欣然垂眉微笑。春心萌动非君不嫁?不是,应该是有共同利益一拍即合。只是既然梅相爷不与人结党成派,为何梅家到最後会为燕历堂助力?因为霍骥?因为自己? 「目前梅府态度如何?」皇后问。 「应该是模棱两可,但梅云珊不愿嫁给霍骥,却又以童年情谊勾住他的罪恶感,我想,三皇兄有意拉拢霍骥。」 「霍骥能有什麽助力?他连个官身……」童氏话说一半,停嘴。 以刚刚表现,霍骥确实有大才,莫非三皇子早已看出他非池中物? 「不敢欺瞒母后,霍骥确实是个栋梁之才,欣儿旁的不行,这阅人本事是淬进骨子里的。」 欣然心苦,此生唯一看错的是梅云珊,没想到一个错眼竟害得自己、害得丈夫儿子、害安南王府上上下下百余人丧命。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名单递给燕历铭。「过去我与梅云珊交好,经常进出梅府,梅老太爷经常与我说道朝中大小事,这里面是他点名过的可用之人。」 也是上辈子燕历堂极力交好、与以助力,推他上位之人。 看着名单,燕历铭面露深思,这些人背後的联结、代表的势力……他望向欣然,真是梅老太爷点名,抑或是……她知道老三暗中的运筹帷幄却不想点明? 如果老三已经做到这步田地…… 「不能让老三娶梅氏。」燕历铭凝重道。 不想搞到兄弟阋墙,最好的方式是把所有可能掐死在未萌芽之期,如今梅云珊未嫁,梅家尚未归入老三手下,还有机会扭转。 欣然微笑,说到这里够啦,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她提了个头,後续自会有人去做。 「欣儿有件事,想求母后帮忙。」 「什麽事?」 「母后给霍骥提两句吧,只要梅云珊肯嫁,母后就下旨赐婚。」她倒要看看,到时梅云珊有什麽藉口推拖。 童氏掩嘴笑开。「这丫头真坏,竟想出这等主意,梅云珊想嫁的可不是霍骥。」 皇后道:「行,男人总是在女人身上犯傻,本宫会让霍骥看清楚梅云珊本性,再不让咱们欣儿受委屈。」 欣然摇头。「不是的,这非我本意,霍骥给不了欣儿委屈。」 皇后没听懂她的意思,欣然解释。「我已经错过一回,怎能一路错下去,既然他心中无我,无妨,我不要他了。」 「什麽?」童氏惊讶失声。 「母后帮帮我吧,求母后了……」第一次,欣然对皇后娘娘撒娇。 第三章 找回旧时人 三朝回门後,霍骥几乎每天入宫面圣,所谈所言皆是剿灭倭寇一事。 欣然已经把梯子搬给他,但愿霍骥不负期望能为大燕朝堂贡献心力,顺利成就他曾经成就过的事。 安南王知道此事,高兴得连走路都在哼歌,有这麽一个儿子在,霍家门楣肯定要恢复昔日荣景。 与安南王不同,霍骥的得意令柳氏眼红,不时把媳妇召过去「谈心」,虽然颇觉厌烦,欣然却耐心应付,反正不会太久了。 佟姑姑和秦公公已将人带往冀州安顿,留在欣然身边的只有席姑姑、玉双、玉屏三人。 那天的桃林密会带给席姑姑极大震撼,欣然之所以留下她,而不是佟姑姑,便是因为席姑姑比谁都见不得欣然受委屈,所以她定会助欣然顺利脱离安南王府。 短短十数日,席姑姑在京城买下一间二进宅子,也一趟趟将欣然的嫁妆运出王府变卖,换成银票。 离开的准备工作顺风顺水地进行着,再过十七日……欣然看一眼还贴着大红囍字的房间,淡淡一笑。 她可以的,可以了断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 「姑娘,已经准备好了。」玉屏上前请示。 席姑姑带着最後两匣子珠宝出门,嫁妆只剩下木箱里的字画,以及桌椅床柜等大宗物什,到时候再挑选一些昂贵的摆饰带走也就差不多了。 「走吧。」 这趟出门,今晚恐怕无法回来,柳氏那里得找个好说词。 欣然领着玉屏出屋,令玉双留守,才刚走到院子竟意外遇见琴夫人,她是霍骥的亲生母亲。 在王府中,有关於琴夫人的说词是——?胆小、怯懦、没出息,小门小户不敢相争。 可她的行径看在欣然眼里,觉得她才是个真正聪明的,偏安一隅不与人相交、不参与争斗,安安静静过日子,等儿子出息长进後自有她出头日。 琴夫人年近四十,许是性情平和婉顺,行为举止都带着温柔气质,看起来比柳氏年轻许多。她的容貌极好,霍骥是肖了她才生就一副好样貌。 上前,欣然屈膝为礼。「琴夫人安好。」 琴夫人细细打量燕欣然,一开始她并不喜欢她,一个用手段谋得婚姻的女子不值得高看,但这些日子……骥儿说,她与传言大不相同。 她不知道哪里不同,可是身为母亲,眼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知道这是燕欣然的手笔,怎能不心生感激?且她不邀功、不骄傲,性格与云珊所言并不相同,她守礼遵礼,恪守媳妇之道,自嫁进安南王府後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或许……该换个角度看她。 「要出门?」琴夫人看一眼玉屏手上的包袱。 「是。」欣然微微一笑,简单回答。 「你送来的糕点极好,一直没同你道谢。」 「琴夫人客气了,这是媳妇该做的。」 琴夫人喜欢甜食,独居在小院里无事可做,成日琢磨各种点心作法,前世她开小食堂时琴夫人还曾经送她几张自己琢磨出来的食单,她极其疼爱旭儿、暄儿,认真说来他们背的第一首诗、认的第一个字都是琴夫人教的。 「听说那些糕点是你身边丫头做的,本想跟你要食单,既然你要出门……」 「无妨,回头我让无双去见夫人。」 「那就多谢了,有空到我院子里坐坐吧。」 邀请?前世琴夫人花了年余时间考察自己,再加上旭儿、暄儿的出生,她才渐渐放下心结尝试接纳自己,现在才多久? 不过这是好事,她一直都喜欢琴夫人的坚毅与睿智,同她说说话,心里有再大的事儿都能搁下。 笑容浮上嘴角,欣然点头应下。 「时间不早,既然要出门,快点去请示王妃吧。」 「是。」 离开琴夫人,欣然心情有说不出的畅快,还以为此生要失之交臂的,没想到……趁着离开之前,多去看琴夫人几回吧。 一走进主院,柳氏看见欣然,连忙掩饰脸上不快。 欣然一眼发现,低头敛起笑意,上前问安。「媳妇给婆婆请安。」 「快起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这些规矩。」柳氏拉着她坐下,着人泡茶。 「婆婆,大伯的事成了,古尚书说虽是八品小官,却是个肥差,不少人争着要。这两天大伯有空,去吏部办妥文书後就能上任,倘若大伯好好做事得上锋喜爱,再升个两级也是能的。」 乍听得欣然的话,柳氏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前一刻还对欣然满肚子不喜呢,她只晓得替霍骥张罗却没想想大伯、小叔,就说吧,娶个公主媳妇有啥用。 没想,她竟是错怪人家,原来真正的好事在後头呢。 过去王爷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替儿子谋个一官半职,可那些当官的全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而现在……不错不错,有个公主媳妇帮忙张罗,谁还敢看不起安南王府。 「好媳妇,多亏你上心。」 「这是媳妇该做的。」 安南王的长子霍评念书不行,参加科考无数次从未上榜过,不过人还算聪明,前世她曾让他帮着做生意,成绩不差。 「婆婆,听说今儿个李侍郎的妻子赵氏要到白云寺上香,媳妇与赵氏有几分交情,若是能托上李侍郎,小叔的事儿或许能有些眉目。」 欣然口气诚恳,却只是说说罢了。霍瑞不学无术、狡猾贪懒,吃喝嫖赌样样来,要是让这种人握住一点权力,肯定要鱼肉乡民。 连小儿子都有分?柳氏心情雀跃,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还等什麽?快去。」 「白云寺有些远,怕是到那里都要天黑了,就算有什麽话想说也不好急巴巴赶上,幸好听说赵氏要在那里待上几日,媳妇能不能住个几晚,再寻机会说话?」 「自然该这麽办,快去吧。」柳氏急着把她往外赶,欣然顺势行礼告退。 走出王府大门,欣然随意撇头一看。 现在的王府寒酸,百余口人却只有两部马车、一顶轿,欣然要出门,哪有车马可坐? 深知这点,为出入方便,席姑姑买下房子後便添了辆马车,白日在王府附近守候。 坐上车,马鞭响起,车子缓缓前行。 今天,她要做两件事,两件相当重要的事。 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吧,巫镇东应该已经被关进牢狱,等待开堂用刑。 巫镇东是个书生,但考运不佳,连考两回都没考上举子,家道益发落魄,为此未婚妻不守婚约,嫁予县太爷独子。 嫁便嫁了,占住聘金不还也罢,巫镇东懂得忖度时势,哪会傻到与县太爷对峙。 偏偏未婚妻成亲後,入了洞房这才发现丈夫竟是兔唇、瘸腿的残缺人,出仕无望,直道被媒人欺骗,她气不过,三天两头在家里闹事。 夫妻吵架不甘他人事,可她竟攀扯上前未婚夫,说巫镇东相貌堂堂又有秀才身分,要是早知如此不如嫁给巫镇东……诸如此类的话。 她把巫镇东夸成一朵花,却哪里是心慕人家,只是因为气不过想要打压丈夫罢了。 可这些话太伤人自尊,而县太爷又是个护短的,不怪儿子、不怪媳妇,竟怪起「相貌堂堂」的巫镇东,於是罗织罪名抓人下狱,最後打断他的腿、毁掉他的容貌,真是无妄之灾。 前世,欣然在五个月後才遇见他,那时的巫镇东求生无门想跳河了此残生,是欣然救他、收容他,而他投桃报李,为她打下一片商业王国。 「公主,我们为什麽要去瞿县?」玉屏不解。 巫镇东说过,他在谷雨那天失去右腿,於是她来了,在谷雨之前。 「那里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谁?奴婢认识吗?」 「去了便知。」 欣然不再回答,低头想着大皇兄昨日送来的信,他派人暗中跟踪燕历堂,确定他与梅云珊约好今日在富缘酒楼见面,所以……见面了吗? 燕历铭不想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但妹妹那口气,他势必要为她出。 近日,父皇经常召霍骥进宫,商量讨伐倭寇之事,他跟着听过几回,确知父皇有意封他为五品小将,让他跟在吕将军身边学习一起出战南方。 他刻意寻机与霍骥交谈,几次下来证明欣儿所言不差,霍骥确实是个可造之才,日後很有机会称霸一方,谁能料得先机笼络上他,定能为自己添得助力。 这等好事,自然不能落到老三手上。 欣然不想与霍骥过日子,口气斩钉截铁,没有退让空间,母后再三劝慰,都劝不动她的坚定意念。 他懂,自小她就是这样的人,认定的事非要做到底,十匹马也拉不回,因此她认定母后是害死她亲娘之人便一路认到底,若不是听见老三与李公公的对话,母后这顶黑锅永远别想卸下。 假如欣然一路帮忙老三……光想像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深吸气,燕历铭等在慈宁宫外头,打算与霍骥来个不期而遇。 另一头,霍骥一离开御书房,皇后便召他觐见。 霍骥以为是欣然进宫,要他陪着回王府,没想到她根本不在宫里,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说服皇后为他与梅云珊赐婚。 皇后说:「听说两个月後,皇上想让你与吕将军一起到南方?」 「是,日期已经定下。」 「既然如此,你与梅姑娘的婚事尽快办了吧,至少你不在的时候,有人可以陪着欣然。梅姑娘是欣然的伴读,过去她们像亲姊妹似的,走到哪儿都要一块儿,往後两人在王府里生活,无事可以说说话,有事也能互相照应。」 云珊分明畏惧燕欣然,皇后怎会错觉两人像亲姊妹、感情深厚? 「是。」带着怀疑,他应下话。 告退後,霍骥便在慈宁宫外遇到燕历铭。 在御书房里议事时,他曾与燕历铭辩论过几回,两人观点不完全相同,但他们往往能够从对方的话中修正自己的观点。 几次下来他对燕历铭有些佩服,不管是他的行事、性格,还是他的知识见解,远远超过其他皇子。 「大皇子。」走到燕历铭跟前,霍骥拱手为礼。 「恰好在这里遇见你,免得我到处找,快走吧!」 「去哪里?」 「富缘酒楼。」 「去那里做什麽?」 「有人想见你。」 见他?不会是……「是四皇子吗?」他皱眉问。 「哈,一猜就中,没错,他说今天非要把你给拉过去,得把话给讲清楚才让你走。」 霍骥苦脸,不晓得要怎麽回答。 四皇子暗地请托让他说服皇上让他随军历练,可……他是哪号人物啊,这种事是他能提的吗? 可四皇子却说他是欣然的夫婿,欣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孩子,爱屋及乌听过没?所以只要他开口,肯定没问题。 霍骥闻言登时额头三条线,他什麽时候成了乌鸦? 「大皇子,这件事……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放心,有我呢。」 两人一路说一路往宫外走,连马车都备下了,可见得他们根本不让他有机会反对。 「大皇子能说服四皇子打消念头?」霍骥问。 「不,欣儿说的好,人生短短数十年,不恣意一回,难道非要活得憋屈?人活着就该做喜欢做、想做的事,别让外人的眼光束缚我们的慾望。 「她老说野心没有不好,想飞没有不对,只要争取机会尽力往前跑,把梦想化为理想倾全力完成,便对得起自己的人生。」说完,他朝霍骥露出一张大笑脸。 「这是……欣然说的话?」 「没错,不过你放心,她心里有一条线,她不伤人、不害人,她不会让自己的快乐建构在别人的痛苦上。」 不伤人害人?那云珊受的委屈呢? 想起欣然、皇后以及梅云珊的话,霍骥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这些日子太忙,他忘记去黑枣胡同查查,倘若玉双的话是不是空穴来风……或许,他该换个角度审视燕欣然。 这几天回府,时辰已经晚了,他常常在转往书房的小径上看见她屋里的灯还亮着,他想敲开她的门,只是不知道在敲开之後该说些什麽,道歉?感激?或是其他? 就这样矛盾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燕欣然,始终没办法推开两人之间的隔阂,而她似乎也没考虑再见他一面。 听说她从早到晚都很忙,成天伏在案前不知道在写什麽,往往累得手臂举不起来了才放下笔。 自己的眼线告诉他,她正把嫁妆一点一点往外运,所以她说到做到,是真的打算搬到庄子上,把位置让给云珊? 见他不言不语,燕历铭又道:「所以今天咱们得来好好谋划,看看能用什麽方法说服父皇放老四出去。」 心思纷乱,他胡乱点头,算是应下大皇子的话。 今天回去……找她谈谈吧,若她愿意,没有必要非搬出王府。 两刻钟後,霍骥和两个皇子在富缘酒楼的厢房里,点满满一桌酒菜。 那是燕历钧用来讨好霍骥的,依他看来,这件事只有霍骥开口才能解决。 三个人一面喝酒一面商量,正说得起劲时,燕历铭咦一声。 「怎麽啦?」燕历钧问。 「那是不是老三?」燕历铭指着酒楼外面。 燕历钧侧身望去。「对耶,那个女的好面熟,谁啊?」 「是相府姑娘梅云珊,以前当过欣儿的伴读。」 「是她啊?我记得,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的那个,成天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好像全天下人都对不起她似的,我记得欣儿还为她同别人吵过架,说是他们欺负梅云珊。」 「欣儿就是个冤大头,一条肠子通到底,看不出人家是拿她当枪使呢,掏心掏肺的把自己的名声都给赔进去,否则她的性情什麽时候骄纵了?不过,老三怎麽会和她搞在一块儿?」 「嘘……」燕历钧调皮地朝他们眨眨眼,说:「待我观来。」 他走出去不久後又走进来,用大拇指比比左边的墙壁,说:「我让小二领他们到隔壁厢房,恰恰好是在这间,如果是在那间……」他指指右边墙壁。「我就没辙了。」 说完,燕历钧拉开墙上那幅画,那里竟然有两个洞,燕历钧得意地拉着霍骥往洞前站去。 突地,燕欣然的声音在霍骥耳边响起。 我很抱歉,是我得到错误消息,误以为梅姑娘心系三皇兄不愿嫁你为妻,才会做出错误判断导致这样的结果。 莫非……霍骥不想偷窥,但架不住好奇举目往洞口望去。 厢房里,一男一女抱成团,嘴里说着甜言蜜语,燕历堂耐不住冲动在女子脸上亲一口,梅云珊羞答答地垂下头,脸颊红透。 燕历堂道:「云儿,委屈你了,再等等,我一定会求父皇赐婚。」 「我只是个庶女,怎配得上三皇子?」 「在我眼里便是用十个嫡女来换你,我也不肯,我心里除云儿外再也装不下别人。」 「多谢三皇子垂怜。」 「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牵着你的手走上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我要许你一世荣华。」 梅云珊靠在燕历堂胸口,柔声道:「云儿的心不大,只要有你,我便足够。」 两人情话绵绵,听得燕历钧想吐,他摇头退开,燕历铭立刻接上。 中间也不知道漏掉多少话,但当他一靠近,便听见燕历堂对梅云珊说:「你要好生拢住霍骥,父皇最近频频见他,那人日後定有大造化,若能为我所用便能为我们扫除障碍。」 「放心,骥哥哥从小便待我不同一般,我要求什麽他都会应下,骥哥哥再疼我不过,到时定能为三皇子所用。」 「你也别太过得罪欣然,那丫头在父皇跟前能说得上话。」他还要用欣然呢。 「无妨,燕欣然性子直,我掉几滴眼泪,她就能把事情抹去。」 燕历堂又问:「梅相爷那边……」 「父亲到现在还没打算站位,许是因为皇帝风华正盛、龙体康健……」话有未竟之意。 燕历堂冷笑接话,「风华正盛、龙体康健吗?哼,但愿是。」 闻言,墙壁这端的燕历铭和霍骥皆变了脸色。 燕历铭忖度,燕历堂的口气是什麽意思?难道他敢向父皇下手? 霍骥一颗心却像掉进冰窖似的,他的偏宠与信任,到头来……竟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不会的,云珊那样天真可爱的女子,她只是、只是……一时被燕历堂所惑,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但…… 这天,霍骥快马进了梅府,不找梅云珊,直接找上梅老太爷传达皇后娘愿意赐婚一事。 梅老太爷并未太多考量便允下霍骥,霍骥冷着眼,等待……燕历堂会出什麽招。 老农坐在树下,看着树干上一颗颗硕大的果实,心里哀叹不已,子孙不孝哪。 妇人也跟着叹气,这两座山一卖,村里人肯定要嘲笑他们了。 可,无奈啊……没有钱,儿子捅下的楼子怎麽办,难不成要眼睁睁看他被官府抓去? 这一家人姓孙,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在前、儿子在後,女儿全外嫁了,剩下儿子在家里。 祖上辛苦一辈子挣下偌大家产,上千亩良田和两座山头,成就够惊人的了,曾经孙家是村子里的富户,没想到……果真是富不过三代,如今家里只剩七亩薄田和两座山。 这两座山有些奇怪,通常山林里会比平地凉爽,可他们的山偏偏比平地热上几分,过去山里多少还有些东西可以采收,偶尔村人会往山上跑,可十年前孙老爹被番人给欺骗买几百棵小树苗回来种。 说那些树结出来的果子比金子还矜贵,讲得像神仙果似的,因此孙老爹花大把银子雇人把两座山给整过、种上树苗。 结果呢?两年过後那些树确实开始开花结果,结出来的果子,外皮硬邦邦的,硬是敲开来,里头的果实酸得吓人,花了大把功夫挑到外头卖,但谁肯买哪。 只能丢着不理会,一年一年过去,果子掉落又长新苗,整座山都快被这些树占满,再没有村人肯上山。 孙老爹花钱大手大脚,和家里老三性格一个模样,这些年折腾不少生意,结果做一桩赔一桩,家里的地一块卖过一块,如今那几亩田再卖出去,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风啦,算来算去只能把脑子动到这两座山头上。 只是山地不好卖,就算人家买下还得雇人处理掉这些麻烦的树……想到这里,农夫和妇人异口同声又叹一口气。 「你说爹怎不消停些?」妇人埋怨。 「别总说爹,你生的好儿子不也这副脾气。」农夫瞪老妻一眼。 「要不是爹宠着,能把老三宠成这副样子?」她呐呐地说着,一面从树干拔下一颗红色果实往旁边石头上用力敲上几下,把壳给剥了取出白色的果肉放进嘴里。「咦,这熟透的味道也还不差,要不今年咱们把果实摘下再卖看看?」 农夫无奈道:「爹不死心,都卖过好几年啦,赶一趟市集,忙一整天来回不过挣个二、三十文钱,去年还伤了脚,请一趟大夫花的钱都比赚的多。」 「这倒是。」两夫妇又望着满山果实,满脸的苦。 巡着记忆中的路径,欣然带着玉屏来到大林村。 大林村三面环山,东边那两座山温度特别高,阮阮说那是因为地热的关系,要不是有地热、水又多,此处偏凉,树哪能长得这麽好。 跟在欣然身後,玉屏越走越慌,野草及腰,小径都快看不到踪迹啦,公主没事到这里要做什麽?她忍不住抬手想问问公主要不要先回去,让车夫一起上来。 只是,手抬在半空中,片刻又垂下去。 再走上一段,她们终於来到林子前,抬眼看着满树的干生果,欣然笑开怀,终於找到了! 可可,让她富可敌国的好东西。 轻轻抚着树干上的可可果,欣然微眯眼,笑意溢满眼底,和阮阮日夜奋斗的那段时光如今想起来仍旧甜蜜。虽然很忙很累,每天头沾枕便睡得不省人事,但有个目标可以追让她忘记了抱怨。 阮阮……她们很快就能够再见面…… 「公主,这是什麽东西?」玉屏问。她没见过这麽奇怪的果子。 「这叫可可树,从番邦进来的树种。」 「好奇怪,它的果子长在树干上。」 「这叫干生果,它的花直接开在树干上,授粉的不是蜜蜂而是蚂蚁、蚊子,正常来讲,每年的四到六月是结果期,但此地气温高,因此一年到头会不断开花、结果……」 她说着阮阮讲过的话,阮阮是她最好的老师,她教她做生意,做艺术蛋糕、巧克力、甜点,教她雕刻蔬果,做出与众不同的摆盘,让她的酒楼座无虚席,让她的小食堂一家家开张,也让喜欢甜食的琴夫人认同她这个媳妇。 她所有的好运,都在认识阮阮之後展开。 可惜阮阮一世不顺,在爱情中受到重创,性命又受她牵连。此生……再也不会了,她不允许自己在霍骥身上重蹈覆辙,也不允许阮阮在爱情里受伤,她会为她排除障碍,让她得偿所愿。 「果子能吃吗?」玉屏摸摸硬邦邦的果子,眉毛皱出一座山。 「可以,但酸酸的,味道不太好。」 「既然如此,没事种这麽大一片,不是浪费地吗?」 「果肉不好吃,但种子有大用途呢,可以做巧克力、糖果、蛋糕,许多好东西。」 这些天欣然没闲着,她画出不少工具图纸送进铺子里,等着铁匠、木工做出来。 「巧克力是……」话说一半,玉屏住嘴,因为她家公主的魂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她傻傻地往前轻轻抚摸每个果实,看公主那副模样,玉屏喃喃自语,「真有这麽好哦?」 嗯,是再好不过的东西,欣然还记得阮阮看到这些树时,眼底的狂热。 时间已经不早,应该快点下山的,明天一早得到瞿州救下巫镇东。 但她舍不得,再绕一圈吧,再绕一圈、再多看几眼,看看前世的梦想、前世的喜悦。 缓步往前,农夫与妇人的对话落入耳际,欣然讶异,他们这麽早就想卖掉这两座山?既然如此,怎会拖上大半年还没卖出? 那时候这件事是巫镇东处理的,她不清楚过程,然而…… 是呀,谁知道可可是好东西呢,何况山坡地本就不利耕种又要处理掉这些树,确实会让人缺乏购买意愿。 欣然本打算救下巫镇东之後才带他过来买地,现在似乎……她能够自己处理。 扬起笑眉,她迎上前。 看着挡在路中间的女子,眉清目秀,漂亮得紧,她身穿绫罗绸缎,肯定不是平头百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女,这样的姑娘怎麽会跑到这里,难道是迷路了? 农夫笑道:「姑娘,找不到下山的路吗?别担心,跟着大叔、大婶走,我们领你下山。」 果真如巫镇东所说的是善良之户,良善天真,易受人骗。 那时巫镇东告诉她,孙家想卖这座山是为了还债,儿子与人合夥做生意,本钱还是向村人募集的,没想到合夥人跑掉留下他面对债务,孙家人不愿欠债,可是卖掉农地的话一家七口就得断粮了,只好动起这两座山的念头。 後来巫镇东不但请他们一家继续照看这两座可可林,还把孙三郎、孙五郎带在身边。 孙三郎脑筋动得快,只是缺乏阅历,教过几年後也颇有几分本事,她的生意从京城做到全国各地,徐县的生意就是孙三郎照管的,而孙五郎性格踏实勤奋,一直在巫镇东身边打下手。 「大叔、大婶,方才听说你们打算卖掉这两座山?」欣然直接问。 「唉,是啊,子孙不孝,若非不得已,谁会卖祖产。」农夫一叹再叹。 山後还埋着孙家祖先呢,孙老爹请大师看过说这两座山风水极好,什麽都能卖,祖先长眠地万万不能卖掉,可眼前……也是千万个不得已。 欣然微微一笑,没接下他的感叹,单刀直入问:「不知大叔打算卖多少银子?」 这位姑娘想买?两夫妻互望对方一眼,这麽顺利?是老天送来的贵人吗?他们不敢相信,农妇呐呐地比出手指头。「五百两。」 前世是以三百两成交,整整多出近一倍,或许是五百两没人买,慢慢把价钱降下来的吧,她可以杀价,也可以再等上半年,但她不想要事情出现变数。 尚未开口,农妇急忙从树上摘下一颗熟透的果实用力在石头上砸几下,掰开果子把果肉递到欣然跟前,强力推销。 「姑娘,你试试,这可是番邦的果子,咱们这里很少人种,听说在番邦一颗果实要价一两银子呢。」 盛情难却,明知不好吃,欣然还是剥了一块白色果肉塞进嘴里。 玉屏见状也跟着试试。果实熟透,酸中带着微甜,比记忆中好吃得多。 看着孙大娘讨好的目光,欣然回答,「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农夫皱眉,就晓得没这麽好卖。「请姑娘说说。」 细细回想帐目,她记得这两座山每年可出产数千斤的果实,当时阮阮是怎麽做的?哦,是了…… 「我不是务农的,不会种植果树,倘若我买下山地,往後还想烦请大叔大娘帮忙管理,自然我不会让大叔大婶白忙,只要你们将成熟的果子送到我家里,每送一斤就给大叔十五文工钱,行不?」 孙大叔瞠大双眼,十五文?父亲送到市集卖还没这个价呢,这不等於、不等於……人家买了山,还把果树送给自己? 贪得无厌哪,这种事他做不来,孙大叔清两下喉咙,按捺下满肚子兴奋,道:「就十文钱吧,不过我有个请求,不知道姑娘允不允?」 一喊价便差上五文钱,以五千斤来记就少赚二十五两,明明不是富裕人,行事却如此大方,难怪巫镇东对孙家人另眼相看。 「大叔说说看。」 「後山有几座坟,是我们孙家祖先埋骨的地方,姑娘买下地後,能不能宽限一点时间让我们再找块风水好的地方移坟。」只是现在他们手中的银子,还债也就刚好,想找风水宝地恐怕得再等等。 欣然笑眯眼,道:「无妨,不移也没关系。」 「这可不行,自家祖先住在别人家地里像赁房子似的,祖先住得不安稳,我们的心也不舒坦。」 「也好,不过我不差这点银子,还是十三文一斤吧,如果大叔觉得划算,山上还有不少空地,闲暇之际可以多垦些地,再多种一些可可树。」 孙大叔猛点头,原来这树的名字叫可可啊,难怪姑娘肯买,人家见多识广,方才晓得这是好东西呢。 「没问题,如果姑娘已经决定,要不我们先到里正家中立契书,等地过户到姑娘名下之後,姑娘再给我们银子。」 「也行,立契书时我先付两百两,等过完户再把余款付给大叔,您说好不?」 「好,姑娘这麽大方乾脆,哪有不好的。」 孙大叔点头如捣蒜,今儿个这趟上山肯定是孙家祖先庇佑,让他们能够顺利度过难关。 下山後,他们在里正跟前立下契约,眼看时间不早,孙家本想留欣然吃饭过夜,但欣然生怕耽误时辰便早早告辞上路。 「巫镇东,你还不招认?」 惊堂木一拍,站在衙门外围观的百姓心中一呛,气势真吓人哪。 「钱不是我偷的,我要招认什麽?」 「好,我倒要看你的嘴有多硬,来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看着县太爷粗糙的办案手法,欣然一把火气窜上,推开人群想出面主持正义,这时一个醇厚沉稳的声音出现——? 「且慢!」 人群自动分开,男子从人群後头走上前,衙役看着他,高举木杖问:「你是谁?可知这是县太爷办案。」 自从霍骥出现那刻,欣然目光就定在他身上,他怎麽来了?他不是该待在御书房里与父皇讨论靖南肃北大事? 欣然以为霍骥没发现自己,悄悄退後一步隐没在人群中。 「办案?怎麽听起来更像屈打成招、草菅人命?」霍骥冷嘲热讽。 「你到底是谁?」 他没回答,大步走向衙门口,朝欣然走去,他的身高惊人、气势惊人,连似笑非笑的表情都会让不由自主想要退开三大步。 转眼,欣然身边的百姓全都退开,只留下她,显目的站在人群之外。 「玉华公主在此。」冷不防地,霍骥扬声一喊。 衙役们面面相觑,县太爷更是闻风下堂奔到门前,他眼底带着怀疑。 但欣然气度十足,举手投足确实不像普通女子,县太爷正想开口求证,欣然已示意玉屏将自己的宝印呈上。 县太爷看一眼,吓得双膝落地,磕头不止。 霍骥向欣然伸出手臂,她犹豫片刻,将手搭上。 两人双双进入公堂,霍骥本想让她坐到县太爷位置,但她摇摇头,霍骥便当仁不让坐上那个位置。 「师爷,把此案复述一回。」霍骥下令。 怎麽好端端地来了个公主?师爷与县太爷对视一眼,谁也不晓得发生什麽事,不过师爷还是把诉状递给公主,再讲解一次案情。 「被告巫镇东是本地秀才,然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生活无以为继。数日前邻居吴易发现丢失一只荷包,里头有五十两,遍寻不着,有人道亲眼见巫镇东曾悄悄潜入吴家。 「吴易报官,县太爷亲自带人查案,在巫家找到吴易的荷包,罪证确凿,无奈巫镇东不认罪,青天大老爷只好命人打他板子。」 欣然想翻白眼,这样子判案都能叫做青天大老爷?是青天大老爷太好当,还是师爷谄媚过度? 师爷见霍骥不说话,连忙把荷包送上。「此为呈堂证物。」 他看一眼跪在堂下的吴易,再看看荷包,问:「吴易家中以什麽为生?」 「回大爷,小的以磨刀为业。」 「一月收入多少?」 「约七、八百文,好的时候能够收到近一两银子。」他昂首挺胸,脸带傲气。 现在的长工,一日工资约十五到二十文,看天吃饭的农人就更差了,还有不少人一辈子没见过银锭长什麽模样,比起他们,吴易确实有骄傲本钱。 「这荷包是谁给你做的?」 「是我妻子,妻子手艺好,绣出来的物什,许多布庄都抢着要。」 「想来,你家收入不差,怎麽穿着麻布衣?就算不穿绸缎,好歹也穿穿棉衣。」 「衣服不过用来蔽体,我们又不是高门大户,干麽讲究那个派头?我与妻子俭省习惯,把赚的钱一点一点攒起来,这不,辛辛苦苦攒下五十两本打算到乡下买十亩田租给农人耕作,每年赚点粮米稻谷贴补家用,哪想碰上这个黑心肝的,竟不声不响偷走我们的银子。 「巫镇东,那可是我们的血汗钱,亏你还读过书,难怪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吴易洋洋洒洒说上一大篇,说得县太爷接连点头,抚着一把山羊胡子,笑弯了眼睛。 霍骥抿唇,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寻不着破绽,可便是如此才更教人疑心,一个磨刀匠进了公堂非但不紧张畏缩,还振振有词?连仗义每多屠狗辈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不简单哪。 他本想指控吴易磨刀为业,身边怎麽会有五十两,可他说了收入、说妻子手艺,又说自己抠门,好不容易积攒五十两,这话寻不出差错。 他本想说,吴易身穿麻衣却用绸缎做荷包不合理,可他的妻子与布庄有交易,得些碎布做荷包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 霍骥与欣然对视,微哂,两人没有对话却都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她也想到了? 霍骥打开荷包,将盘子立起,遮挡吴易视线。他趁机拿出自己的荷包,将里面的银票和银锭倒出来,银锭倒在桌面上,发出撞击声,他又假意点数片刻,放下盘子,将桌上的东西盖住。 他问:「吴易,你的荷包里有多少银锭子?」 这一问,吴易傻了,荷包是县太爷偷偷放进巫镇东床铺底下的,他怎会晓得里头有多少银锭子? 吴易匆匆与县太爷对望,县太爷连忙抢话,怒指师爷说:「张师爷,莫非你拿错证物,荷包里怎麽会有银锭子?」 欲盖弥彰啊,就算霍骥不知道此事有首尾,县太爷这一出声也摆明此事与他有关。 霍骥也不制止他,只是轻轻拿起桌案上的墨锭往县太爷身上丢去,这一丢准头十足,封住他的穴道,顿时县太爷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霍骥又问:「既然没有银锭子,那麽你来说说里头有几张银票?面额多少?」 吴易下意识又往县太爷望去,这会儿他发不出声音,只好右手比出一根食指,左手比了个五。 吴易意会,答,「回大爷,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你确定,要不要想清楚再说?」 又想诈他?他又不傻,吴易沾沾自喜地道:「这麽重要的事怎麽会记错,我确定,就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霍骥勾起眉毛,当着他的面打开证物荷包,抽出五张十两的银票。 顿时,吴易和县太爷脸色青白交加。 霍骥缓声道:「做伪证意图陷人入罪,按大燕律例要打二十大板,来人啊,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衙役不想上前,但是看到公主高坐,那可是皇帝的女儿啊,谁敢不听令?只好一个个硬着头皮上前。 霍骥看一眼衙役,冷冷说道:「往死里打,人没死,就轮到你们挨板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被往外拖的吴易大声喊,「冤枉啊、冤枉啊!大爷,是县太爷让我这麽做的!一切都是县太爷的主意,小公子与巫镇东有夺妻之恨……」 霍骥还是等板子打过十下之後,才开口,「把人拉进来。」 这次吴易招了,从头到尾招得清清楚楚,县太爷被摘掉乌纱帽,入狱等待判决。 百姓听说平日里鱼肉乡民,要钱要得凶的县太爷入狱,一个个交口称赞把玉华公主捧成日月星辰。 巫镇东无罪,当庭释放,欣然找了个空档私下问:「你可愿意为我做事?」 经过此事,巫镇东明白无钱无身分,连保护自己都没有立场,於是他点头。 欣然露出灿烂笑靥,第一个战将出线,接下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她深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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