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8年5月11日 内容简介: 蓝晶晶实在不明白罗习为在纠结什麽, 两人从高中认识到现在,明明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却因为无法接受他自己跟童年玩伴交换了灵魂的事实, 连带着不敢再向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不打紧,他还开心发展他的舞蹈事业,对她则避不见面, 让她变成苦守寒窑八年的可怜怨妇…… 很好,老虎不发威当她Hello Kitty是吧, 她决定明天就跟别人结婚,气死这个狠心的家伙! ……说是这麽说啦,但透点消息给他还是必要的…… 第一章 许愿流星 他们诞生在同一颗华丽行星,却因为一场意外出现灵魂的分歧。 从此,他住在火星,而她住在金星。 火星男孩本是不可一世的骄傲,他喜欢以行动力主导一切,却未预料过自己有朝一日竟因命运之神的捉弄而必须被动地失去他所拥有的全部。 金星女孩心肠柔软纤细,喜欢以和谐愉悦的方式让一切有所转圜,只要关於爱与美丽的事物她都毫不吝啬地付出,并且从中获得快乐,温柔包容她富裕的所有。 下课钟响,校园内掀起喧闹,谈话声、跑步声、蝉鸣声、贩卖机的转动声、球场中央的吆喝声与篮球落地时撞击出的清脆声响,应有尽有。 像是嫌弃学生们的卖力演奏不够吵嚷,主楼的穿堂涌现一波波人潮,放眼望去像是玉米粒钻挤在高温热锅中,哔哔啵啵炸出爆米花般热闹。 私立贵族高中「灼华」的学生们各个睁圆眼、踮起脚,尝试想看清楚张贴在公告栏上的情书,见着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些甚至挤眉弄眼地讪笑着,较为大胆顽皮的男同学更嚣张地吹起了口哨,神情戏谑到极为夸张的境界,瞬间逗笑周边围拢的夥伴,几个大男孩弯腰捧腹,笑声肆无忌惮,标准看戏心态。 张贴在公告栏上的那张信纸透着淡淡香味,纯白纸张上头有着主人以柔和可爱的粉彩笔手绘出的一片美丽夜空,而点缀在那夜空中的仅有两颗星子,他们各自占据在纸张的左右上方。 而在晶亮闪耀的星子下方,伫立着一对少年少女,少年身形挺拔,英俊侧颜微抬,狭长迷人的眼眸正凝望着女孩顶上的那颗星子,女孩身形圆润娇小,婴儿肥的侧颜绽出可爱笑靥,她亦抬首凝望着男孩夜空上的星子,神情精巧地绘出了渴盼与期待。 只见两人中间的空白处,娟秀字迹写着——? 让我设想,在繁星之中,有一颗正引领着我的生命,通过那未知的黑暗。——?泰戈尔 罗习为,你便是引领我的那颗星,我,喜欢你。——?蓝晶晶 「喂!你们看什麽看啊!」 一声高亢娇嗓夹带着不容小觑的火气排山倒海而来,众人目光齐齐望向发声者,接着不约而同露出了然与看好戏的神情,各个退开腾出一条路,任由气势汹汹的少女直冲公告栏。 拥有九头身美少女之称的她是全校公认的新生校花之一,既然她出现了,那麽另外两位名声响亮的女同学势必也会跟着来吧? 众人心里正猜想着,就见气质如仙的空灵美少女牵着另一名身材圆润可爱的少女尾随在後,在她们一一现身後,现场不乏出现许多倒抽了口冷气或是窃笑的声音,而这些杂音简直气坏了那带头的九头身美少女。 只见她动作迅速,刷的一声便将公告栏上那张供人闲语的信纸给撕下,她仔细又妥贴地将信纸折好并收纳在掌心,接着眼神凌厉地扫视众人,冷声问:「这是谁做的?」 在场的同学个个大眼瞪小眼,没人能回答究竟她口中责问的罪魁祸首是谁。 「韩霜……可以了,这实在太丢脸,你不要再问了,信拿回来就好,我们先回教室去吧……」圆润少女双颊涨红,一颗头低得不能再低,那模样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压根不想惹人注目。 「晶晶,我们不能姑息。」仙气逼人的冯知花举止优雅,她拍了拍此次信件中的女主角蓝晶晶,轻声细语却态度坚定。 韩霜一听,赞许地直点头,夸道:「知花,你这样说就对了,我们不能姑息!」她忽视蓝晶晶惊慌失措的神情,眯起一双媚眸,问:「如果没有人敢承认没关系,我换个方式问好了,有没有人知道是谁把蓝晶晶的信纸贴到公告栏的?请大家踊跃告发,如果查证属实的话,我们三个人请吃免费大餐一客和一场电影!」 闻言,现场顿时一阵譁然,还有不少同学交头接耳,企图尽快获得最正确的情报,好换取一份超值大餐以及免费电影。 而只想息事宁人的蓝晶晶用力揪着好友的衣袖,低嚷,「韩霜!够了。」 无奈韩霜不愿就此善罢甘休,睨了一眼蓝晶晶後,她眼神锐利地环视周遭,只见众人面面相觑,对於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全数保持沉默的态度,这让向来脾气火爆的韩霜简直难以压抑内心的熊熊怒火,正准备再度发声提高悬赏,现场却再掀起另一波骚动。 蓝晶晶望向骚动的源头,当场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颗球,连忙往韩霜身後藏起。 本就热闹的穿堂,因为信件中的男主角现身再度掀起高潮。 罗习为,灼华高中风云人物,政治世家出身的矜贵少爷,而伫立在他身旁的,则是全学年榜首的学霸屠观夜。 屠家世代与罗家为主仆关系,好几次放学时间,校门口准时抵达接送罗习为的黑轿车都能看到一位与屠观夜神韵相似的中年男子静候在旁,据说那位便是屠观夜的父亲,而屠观夜与罗习为的形影不离,也直接证明了两人未来密不可分的主仆关系。 罗习为身高一八七,长相俊美体魄健壮,浑身上下散发独树一格的气质,一双丹凤眸狭长迷人,眼神如大海般深邃,之所以能成为校园风云人物,除了他本身显贵的家世背景之外,不外乎是他抢眼的外表以及动人眼睛为之一亮的舞技。 是的,就是舞技,他是热舞社社长,浑身上下的细胞彷佛都是为了跳舞而生,充满了强劲的魅力。 三年前灼华高中的热舞社几乎是快废社的状态,是罗习为入社後重新整顿,一举拿下全国高中街舞大赛冠军,甚至远赴韩国参加国际街舞大赛,获得极为优秀的表现,引起各知名舞团重视後,热舞社转眼间成了最炙手可热与倍受瞩目的明星社团。 年仅十七岁的罗习为因此声名大噪,他的个人魅力不知掳获了多少颗少女心,此刻更因为他的出现,让在场许多女同学发出惊叹及低呼,男同学们则是神情景仰与向往。 他迈开步伐,朝伫立於人群中心的那三位少女走去。 韩霜双手抱胸,蓝晶晶缩在她身後,冯知花则牵紧蓝晶晶的手,以防她落荒而逃。 情书既然已被昭告天下,那麽就坦然面对吧。冯知花瞥了一眼瑟缩着的蓝晶晶,以眼神示意着。 「听说这里有要给我的信?」罗习为主动开口询问,那不可一世且带着戏谑的态度瞬间惹恼了韩霜。 韩霜嗤地一声笑出来,回得十足傲慢,「给你的信?请问学长是听谁说的?」 「青青。」罗习为声线略沉。 「青青?你是说黄青青学姊?」韩霜尾音上扬,兴致彻底被撩起。 那个老是喜欢和她们家晶晶比较来比较去的骄纵小姐?原来啊原来,想来这次的罪魁祸首八九不离十就是她了。 罗习为瞥了一眼从韩霜背後探出来的眸子,那是一双属於小鹿斑比的眼眸,在那其中闪烁着纯真的星芒,令他瞬间走神。 「好可爱……」 罗习为瞥了一眼身边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屠观夜。 只见屠观夜咧嘴一笑,以肘顶了顶他的手臂,偎近他耳边压低声嗓道:「喂!每次黄青青都说蓝晶晶根本是个丑胖妹,大家对她的称赞根本言过其实,但今天见到本尊,根本不像黄青青说的那样嘛。」 罗习为没回应好友的问话,只因韩霜与冯知花两人正以眼神交会,那狡黠的眸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也勾起他的好奇心,想着她们接下来究竟会有何动作。 「信在这,给你。」韩霜掌心摊开,大剌剌地递给罗习为。 「韩霜不要!」蓝晶晶在韩霜身後想要抢回,却被冯知花抢先一步扯住。 罗习为扬眉,目光投向神情懊恼、双颊瞬间羞红的蓝晶晶,顺手接过了韩霜递来的那封信。 蓝晶晶急得直跺脚,那封信是她在课堂上闲暇之余随手写下的私密话,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这样的话会被对方看见,更不曾想过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所有人公然探讨。 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恶狠狠地剥光了全身上下的衣物,毫无遮蔽、赤身裸体地供人观赏,完全没了隐私。 「你没做错事。」冯知花将以掌掩面逃避现实的蓝晶晶纳入自己怀里,低声哄着,「青青学姊这件事真的是做得太过火了,她愈想看你出丑,你就愈是要坦荡荡,这样她才伤不了你。」 蓝晶晶惊讶回问:「你怎麽知道是学姊做的?」 站在前方的韩霜掷来一记白眼,面对蓝晶晶的後知後觉,完全不想再多做解释,只是好整以暇地等着罗习为看完情书後究竟会有何反应。 「这是你画的?」 一声问话,让在场所有看戏的同学们全数屏息以待。 本来不带任何期望的蓝晶晶错愕地抬首,直瞪着开口问话的罗习为,在他热切的注视之下,她觉得全身血液都往脑门冲,胸口好烫,呼吸也变得急促,下意识点头回应了他。 「画得很好。」罗习为柔声赞美,嘴角勾起了一弯迷人弧度。「学妹,有兴趣加入热舞社吗?我可以教你跳舞。」 蓝晶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她直勾勾瞪着罗习为,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愕然地杵在原地。 时间彷佛随着她的僵化而停滞,直到一声尖锐无礼的尖叫打破了宁静。 「罗习为,你是认真的吗?!」不知何时出现的黄青青一脸不敢置信,她神情嫉妒,更充满着愤恨与不解。 自从这个学妹进入校园後,她的生活再也无法顺风顺水,她的名字时常被人叫错,她的家世背景、她的脸蛋身材,无一不被拿来与蓝晶晶做比较。 当然,黄青青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条件比蓝晶晶差,她甚至是打从心底鄙视蓝晶晶圆润的身材与脸蛋,但她的校花封号却在蓝晶晶一入学後便拱手让人,她不明白,蓝晶晶到底哪一点好,就连她单恋了三年的罗习为都对她产生了兴趣! 罗习为不置可否地看了黄青青一眼,慎重其事地将情书仔细妥贴地摺好放入胸前口袋。 「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吗?」他撇了撇嘴,再度将视线移向蓝晶晶身上,「学妹,热舞社随时欢迎你,我等你。」说罢,他给了身旁的屠观夜一记眼神,便潇洒离去。 哇——?这发展出乎大家预料,谁也没想到未曾对异性表达过任何兴趣的罗习为竟会对蓝晶晶展现高度关切。 罗习为离去前不忘朝呆滞的蓝晶晶眨了眨眼,充分展现出大男孩的顽皮气息,那浑身彷佛夹带阳光的气质闪得蓝晶晶下意识将视线撇了开来,她脸红心跳,压根儿不在乎黄青青毒辣的目光。 「罗习为——?」黄青青气急败坏地直跺脚,却也只能对着罗习为的背影乾瞪眼。 「啧、啧,学姊,还真是多谢你的好意了,今天如果没有你的鸡婆,我想我们家晶晶应该没办法这麽快和心仪的学长牵上线呢。」韩霜媚眼笑眯成一直线,言语讥诮又带了些许同情的意味。 黄青青闻言倏地转身,「什麽我鸡婆?你在说什麽我完全听不懂!」 「咦?将晶晶的情书公开在穿堂公告栏上,难道不是学姊的杰作吗?」冯知花故作讶异地捂着唇自言自语,声量却大到足以让众人听得清晰。 「你们到底是凭哪一点认为情书是我公开的?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吗?」黄青青冷哼,烦躁地瞪着罗习为离去的方向,久久收不回视线。 「原来不是学姊啊……」冯知花相当识趣地下结论。 「那就当不是吧,晶晶才说她把情书夹在书里放好——?」韩霜话才说一半,便被蓝晶晶的一声惊呼给打断,她狐疑地望向好友,以眼神提问。 蓝晶晶当机半晌的脑袋灵光一闪,讶声道:「那天、那天在走廊上,青青学姊故意跑来撞我,然後书掉了……然後……夹在里面的情书就不见了……我从那时候一直找一直找,可是都找不到……」 「喔——?」韩霜恍然大悟的拉长了尾音,不怀好意地露齿笑开。 「你不要血口喷人!什麽叫我故意跑去撞你,明明就是你走路不长眼睛……不对,这件事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和你们在这里瞎讨论什麽劲啊我!」黄青青没好气地怒斥,话说完了便赶紧离去,对於在场所有同学对她的指指点点,她半点也没往心里去,唯一在意的便是罗习为对蓝晶晶的态度。 韩霜望了一眼黄青青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晶晶啊,你没事和学姊喜欢上同一个人干麽呢?她就已经在不爽你名字和她差不多、人气和她差不多、家世和她差不多了……」 蓝晶晶一脸无辜,搭配上那双小鹿斑比的眸子,更让人瞧了心生不舍,不忍再多念她两句。 「啊,好了好了,随便你啦!要不要去热舞社你喜欢就好!」韩霜无可奈何地摆摆手,眼见情况解决,好友情事有谱,那麽也没什麽好再纠结讨论的,她一左一右牵好冯知花与蓝晶晶的手,准备回教室收拾书包,等等去逛街。 两个大男孩步出校门口,朝着伫立在黑色高级轿车旁的中年男子走去。 那男人身形健硕高大,一袭乾净白衬衫搭配卡其色长裤,俐落剪裁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更为雄壮,再加上气质沉稳淡定,那双眼眸只是轻扫一眼由校门口迈来的两位年轻人,便已使他们敛住眉眼间的轻佻笑容。 「屠叔。」 「爸。」 罗习为与屠观夜不约而同出声打招呼。 屠玄玉轻嗯了声,朝罗习为恭敬颔首,「少爷,今天行程较为匆忙,我已经把你待会需要更换的衣物放在车上,等等我们一起去接老爷,然後就直接上山。」他鼻音颇重地重咳一声,边撇头强忍喉咙与气管的不适,边为罗习为开了车门。 正弯身准备上车的罗习为身形顿了一下,「屠叔,你感冒还没好?」 「嗯,快上车吧,我们时间来不及了。」屠玄玉轻声催促,同时以眼神示意儿子动作快些。 「我爸还真够狠,你这次感冒这麽严重,还让你随着他赶来赶去,真是……」罗习为啧了声才坐入车内,看了一眼同时间坐上副驾驶座的屠观夜,问:「你也要一起去?」 「好像是这样,老爷今天不知道要应酬到多晚,我必须陪着我爸,反正也可以顺便在车上K书,没差。」屠观夜系上安全带,打开车内广播,仔细审视屠玄玉的神色,心里其实有些忐忑,凌晨才刚从医院吊完点滴回家的父亲,精神状况是否良好到可以开车? 「看什麽!坐正。」屠玄玉坐上驾驶座,厉目一扫,见儿子正襟危坐,这才系上安全带并发动引擎。 上路没一会,屠观夜又坐不住的往後座瞧。「Mars,你真的……喜欢蓝晶晶吗?」 罗习为正托腮凝望窗外飞逝的风景,闻言似笑非笑地回道:「怎麽可能。」 「那你刚才在大家面前说那些话是什麽意思?」屠观夜被勾起好奇心,回首探看,在听见驾驶座传来一声警告式的啧声後,又连忙端正坐姿,一双耳朵却是拉得老长,满怀期待地等着後座回应。 罗习为逸出一声轻笑,「字面上的意思罗。」 「什麽跟什麽啊!你喜欢蓝晶晶吗?一见锺情?」屠观夜被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弄迷糊了,反应急躁地再度回头,却瞧见罗习为正将头枕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夕阳余晖斜洒,让罗习为的面庞交叉着光影,反而令人瞧不清他神情上的细微变化。 罗习为沉默半晌,不答反问:「你对蓝晶晶一见锺情?」 一句话立刻让向来沉稳的屠玄玉连连重咳好几声。 屠观夜因为父亲的反应而倍觉尴尬,别扭地坐直了身体,撇嘴回道:「我怎麽可能对她一见锺情!你可不要扯到我身上来!」 被好友气急败坏的反应逗笑,罗习为嘴角笑意加深。「人家屠叔当年就是对屠姨一见锺情来着,这种事情搞不好是基因里的传承。」 「屠姨」两字宛如核弹般,砰地一声将车内氛围炸得乌烟瘴气,就连出声揶揄的罗习为也不免懊恼自己的失言,他往驾驶座瞅去,只见屠玄玉神情仍旧稀松平常,这才将提起的一颗心放下。 屠姨和屠叔鹣鲽情深是罗家内外都明白的事情,前两年屠姨健康出了状况,向来不爱倚重父亲人脉及社经地位的屠叔慌了手脚,竟然乱了分寸的向父亲求着四处讨关系,只为医治屠姨。 只是尽管父亲动用关系请出了医界各方权威医治,屠姨却还是缠绵病榻,最终不敌死神召唤而病逝,罗习为记得屠姨过世後,本以为屠叔也许得消沉个十天半个月,情绪方能沉淀,却没想到屠姨入敛隔日,屠叔便已恢复正常工作。 这让他以为夫妻恩爱也不过如此,瞧瞧他父亲和母亲就是,台面上是光鲜亮丽又情深意重,台面下则是愁云惨雾又相敬如「冰」,多年来看惯了父母假面做作的婚姻生活,罗习为对於屠叔能够及早面对事实并不怎麽讶异,反倒是那阵子屠观夜总是战战竞竞,嚷嚷着总有一天屠叔绝对会崩溃之类的浑话。 罗习为对此是不以为然的,毕竟他从来不曾亲身体会过,也不曾深入明白过,所以他也无法感同身受。 直到某夜,他陪同父母参与一场宴席结束准备回家,却四处找不到屠叔的身影,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处,只见屠叔背靠车身,颈上圈绕着屠姨为他亲手编织的围巾,整张脸埋在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罗习为不作他想朝屠叔走近,却听见身後父亲来不及阻止後带着责备地连连啧声,「小为!你——?」 接着是母亲一声长叹,而他已走至屠叔面前。 传入耳里的是屠叔的哭声,那哭声极为压抑,却充满着浓浓的思念与痛楚,教他至今难忘。 究竟是什麽样的情感,能够让屠叔哭得这般痛彻心扉? 他问过屠观夜,屠观夜只是鼻酸,微带哽咽道:「唉,我爸说,等我找到一个会让我爱之入骨的女人,就会懂啦!不过,他倒真的是每晚都抱着我妈相片睡,我妈过世後的前半年,半夜里偶尔还能听到我爸的哭声呢。」 罗习为拉回飘远的思绪,不由自主以指掏了掏耳朵,企图将回忆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给掏尽,视线与副驾驶座那紧绷的肩膀对上,他撇撇嘴,抬脚踢了踢椅背。 「我对蓝晶晶可没那意思,这阵子我爸特别交代,蓝家那边我们得要好好相处,毕竟选举快到了,得罪谁对我们都没有任何好处。」 本是伤感的氛围因罗习为的解释而稀释了些许,屠观夜忍不住回头,嘴角扬着抹笑,「你这坏蛋少爷,要是人家误会了怎麽办?」 还说不是一见锺情!罗习为笑睨屠观夜一眼,便意兴阑珊地托腮凝望窗外。「随便吧,我可没有说什麽值得让人误会的话。」 「刚才那封情书,可以再借我看一看吗?」屠观夜语气充满好奇。 罗习为二话不说,将胸前口袋中的情书递了出去。「给你都行,不用还了。」 「这可是人家写给你的情书……」屠观夜嘟囔,口吻酸溜溜的。 「你不想留就帮我丢了,别吵,我先睡一下,等一下还要陪我爸应酬,累死了。」罗习为不想再陪他罗嗦,直接闭目养神去。那些风花雪月他向来不感兴趣,无论是蓝晶晶还是黄青青,谁家与罗家有任何利益的牵扯,根本无须他费心,将来他父亲或是幕僚们自会主动提点他。 就前面那个傻小子,啧,什麽一见锺情啊……双眼都发亮了,那馋样简直像极了屠叔过去曾经养的那头柴犬,每当看见喜爱的吃食就摇尾巴,只差没飞扑过去而已。 他抿嘴淡笑,意识渐渐消失,再也无心去想。 而前座的屠观夜透过後视镜确认罗习为已入睡之後,这才小心翼翼将情书摊开。 「观夜。」始终沉默的屠玄玉以眼角余光察觉儿子的动作,不免忧心忡忡道:「人家小姐心思如果不在你这里,就别去招惹人家。」 屠观夜以指轻抚信纸上的每一道笔触,眸光一闪。「我没有要去招惹人家,只是人家小姐太可爱,我想亲近亲近都不行吗?」 屠玄玉忍不住瞥了屠观夜一眼。「你最好连亲近都不要。」 「为什麽?」屠观夜止不住扬高尾音,语气中夹带着罕见的不满。 「刚才听你们的谈话,是在说蓝家小姐吧?」屠玄玉听见儿子轻嗯一声当是回应了,便再解释,「前几天我听老爷有提过,罗蓝两家像是有定下婚约的,不过这件事只有双方父母初步的口头约定而已,少爷和蓝家小姐两人都还没被告知这件事。」 屠观夜呼吸一滞,沉默以对。 屠玄玉一见儿子神情黯淡,强忍住叹息,语气坚定地道:「趁着现在心思刚萌芽,你好早些灭了,省得将来痛苦,你还年轻,犯不着为了一个蓝家小姐就——?」 屠观夜赌气似的伸手将广播音量转大,随手将掌中情书捏皱并塞入胸前口袋,尔後撇头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你这孩子,少爷在睡呢!」屠玄玉伸手再将广播音量调小。 「以下为您播报即时新闻,八月最大的流星雨来了,天文馆表示这波英仙座流星雨即将从今天晚间九点开始至十一点三十分,因今年受到木星引力的影响,每小时的天顶流量会高於往年的一百二十颗,预计将可以达到一百五十颗甚至一百六十颗,建议民众可至郊外或无光害影响的地区欣赏这难得的天文奇景,如果想要向流星许愿的民众也请在这段时间把握机会……」 「啧,许什麽愿,向流星许愿就能美梦成真吗?」听着广播,屠观夜不满地咕哝,「要真能美梦成真,那看看能不能让我换个身分地位,改头换面一下——?噢!老爸,你揍我做什麽?!」 屠玄玉收回拳头,咬牙道:「做我儿子这麽委屈是吗?就告诉你少爷在休息,你一直嘀嘀咕咕的吵死人了,闭嘴!」 屠观夜扁嘴,又朝後视镜瞥了一眼,只见罗习为姿势不变,像是睡得极沉,这才放心收回视线。「少爷最近练舞练得很勤,每天都把自己弄到累得半死,我这点声音吵不醒他的啦。」他咧嘴笑了笑,却被屠玄玉劈来的一记杀气眼神给吓到连忙噤声。 车内再度恢复安静,狭窄的空间内仅存广播传来的音乐声,罗习为侧了侧身,对着车窗的单眼皮凤眸微微睁开,凝望着正逐渐由橘转成靛蓝色的夜空。 换个身分地位,改头换面吗? 眸色转暗,他的脸庞因夜色笼罩陷入一片忧郁。 若是向流星许愿便能让愿望成真,那他还真是万分期待。 第二章 第三个愿望 叽——?砰! 巨大的碰撞声响萦绕耳畔,紧接着救护车与警车的鸣笛声由远渐近,下一刻,本是吵嘈的周遭一瞬间万籁俱寂,仰躺在冷硬柏油路上的罗习为睁着双眸,怔忡地瞪着夜空。 即使思绪浑沌,但他却清楚地明白自己位处郊区,眼前夜幕少了都市里的光害,此时此刻繁星璀璨,甚至……他彷佛能看见流星划过夜空的瞬间,那像是仙女棒般疾速挥过眼前所遗留下的火光残影,不真切地令他眨了眨眼,脑海更突兀地浮现不久前在车上听见的广播新闻。 他嘴角噙着一抹讽笑,眸光触及垂挂在黑幕的银亮眉月,竟渐渐沾染艳红鲜血,像一把戾气十足的弯刀,刺得他双眼起了疼痛。 突如其来的疼痛唤醒了他短暂失灵的听觉,宁静的周围开始有了声音,他听见脚步声急促又慌乱地在身边奔走,那声嗓极为熟悉,是他的父亲。 「小为、小为!你没事吧?怎麽醒不过来呢?快、快!我是市议员罗震天,这是我儿子!快救救我儿子!」 罗习为眯眼,视野一片模糊,那气急败坏又西装笔挺的男人,跟着从车内被救出的人一同急奔救护车鸣笛而去,他想抬起手拭净眼上的脏污,却连动根手指头都觉得费力,身体像是灌了铅般沉重。 另一组人马火速近身,他听见那人喊,「年轻人,还有意识吗?听得见我在说话吗?」 罗习为困难地眨了眨眼,稍稍偏头凝望一旁扭曲的黑色车体,那里还有另一组人马动作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在驾驶座方向救出另外一个人。 怎麽回事?他蹙眉,意识浑浑噩噩,不太清楚自己现在所听所见究竟是幻象或真实?还是其实他根本深陷在梦境? 这时身体被人移动抬起时的剧烈痛楚逼得他呻吟出声。 「年轻人,别紧张,我们马上送你到医院,你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被小心放置到担架,稳稳当当地送上了救护车,当门即将关上的刹那,门外正在驾驶座进行急救的人忽喊——? 「动作快点!快快快!」 罗习为眯起双眼,想要看仔细被急救的那人是谁,但车门紧闭,他什麽都看不到,浑身像是被火烧灼似的痛,让他不由得蹙眉。 救护车鸣笛声再度响起,罗习为轻闭双眸,觉得每一瞬的呼吸都比往常要来得费力艰辛,他想起在此之前犹能自由舞动四肢的自己,那沐浴在星空月光下的酣畅淋漓,和现下难以动弹的不由自主形成极大反差。 「罗习为,你说要教我跳舞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耳畔突地扬起那声清脆带甜的问话,蓝家小姐晶灿如星的瞳眸闪烁着希望,那光芒璀璨耀眼,竟令他足足失神好半晌。 罗习为想起了夜晚宴席即将进入尾声时的状况。 私人招待所内播放着慵懒的沙发音乐,大人们或坐或站地互相寒暄交谈,看着父亲为了即将到来的年底选战四处周旋,罗习为实在觉得无聊,於是藉口去了趟洗手间後,便直往招待所外的庭园透气。 他动手扯了扯勒在颈项的领带,双手交叉伸直正欲做个伸展动作,耳边便传来了蓝晶晶的问话,就连他都尚未发觉自己讶异地挑起了眉头,并专注凝视伫立在眼前衬着满天星光的女孩。 然後,她又再度开了口。 「罗习为,你知道今晚有流星吗?我刚才有看见两、三颗流星闪过。」 她的嗓音隐藏着兴奋,对於流星似乎非常热衷,罗习为脑海中闪现今天那张信纸上的可爱手绘与动人文字。 察觉自己主动过了头,蓝晶晶缩了缩颈肩,神情羞涩。「我其实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来和你说话,真的,整场宴会,我都乖乖待在旁边不敢打扰你,可是……我真的好想和你说说话……」 女孩十足十的诚实令他心神放松,一抹笑掠过嘴角,这突如其来的下意识反应彻底暖了他冷凉的心绪。「我到是没有注意到你,所以现在看到你还有点惊讶。」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他会回应,蓝晶晶双肩颤了下,眸底立即浮现藏不住的惊喜,即使他的回话相当直白,但她却丝毫不在意地漾开甜笑。 「里面……很闷吧?」她努力找话题。 「是满闷的,这种场合你也需要出席吗?我以前不曾看过蓝伯父带你来应酬。」他回道,想起招待所里的氛围,不由得又扯了扯领带。 「罗叔叔没和你提起吗?」她轻问,口吻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些许暧昧的情感。 「提起什麽?」他漫不经心地回问,姿态慵懒地将双臂朝天,继续方才未完的伸展。 她顺着他的动作,将眼神中氤氲的浪漫蔓延至天边星光。「罗叔叔和我爸爸,有意想让罗蓝两家结成亲家。」 亲家?!他动作一顿,满脸讶异地睇了她一眼。「刚才说成的?」 「他们前一阵子提的……」她回避他的目光,害怕瞧见他脸上出现一丝不愉快。「今天晚上,罗叔叔本来的意思是希望能让我们两个人见面,但是,我和我爸提到我的情书不小心……嗯……曝了光,所以……我就和我爸要求,不要大人们僵硬的介绍,我自己会找机会和你说话。」 罗习为真是不知道今晚的自己还能多诧异。「你和你爸爸这麽无话不谈?」 「你不是吗?」她理所当然的回问。 罗习为被问傻了。他不是吗?他当然不是,他的父亲总是忙於政事,即使对他疼爱有加,但父子俩之间却始终存在着一道跨不过的鸿沟,久而久之,他也不习惯把自己内心的话说出来了。 所以在面对眼前这一双灿亮又过分坦承的眸子,罗习为只是别扭地清了清嗓,回道:「不是。」 他冷淡的回应令蓝晶晶有些退缩,但她还是深吸了口气,再问:「罗习为,你说要教我跳舞的话是真的吗?」 他至今还处在婚事被长辈左右的震撼中,听闻她的问话,不免心浮气躁。「就这麽不相信我说出口的话?今天在那麽多人面前说出来,我怎麽敢出尔反尔。」 「不是担心你出尔反尔,而是我想要找话和你说,希望我的美梦能成真,更希望我真的能因为这个机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她一字一句坚定吐露,完全没有今日在学校初见时的怯怯娇羞。 盯着她小鹿般的眸子,耳畔发热,少男心为了她的真摰告白而瞬间怦然,罗习为呼吸一窒,瞪着她坚定的眸光。 「我刚才已经向流星许愿了,我希望能一直待在罗习为身边,直到他喜欢上我。」 今晚连着两次听见愿望,第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第二个却也令他如履薄冰,这般沉重的心愿,他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承担得起? 「什麽是喜欢,你知道吗?」不知不觉,问话已出,他握紧双拳,胸口发烫。 她偏头,沉吟半晌才回道:「我喜欢吃巧克力,我喜欢看星星,我也喜欢画画,我更喜欢看你跳舞,看着你的一切,所有的喜欢,其实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就是心动了啊!」 罗习为抬头望向黑夜,天际骤划过一道流星,他却羡慕起有着明确愿望的屠观夜和蓝晶晶。 愿望?他从小衣食无缺,任何东西或人事物一旦他开了口,父亲或祖父绝对立即为他实现,比流星或是童话故事里的神仙教母还要有求必应,所以他还缺什麽呢? 缺……心动。 他揪着左胸口,不是很明白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里藏着什麽思想。 罗习为面无表情地看着蓝晶晶承诺近日绝对会主动到热舞社向他报到,之後她便向他挥手道别,而他犹然杵在星空之下,陷入长长的沉思…… 下一瞬,他的世界掀起极大的震荡及摇晃,他的思绪被残忍地由那片垂挂灿烂星子的夜幕中强迫拉回,伴随着浑身的疼痛及不适,他挣扎掀眸,落入视线内的是满室奔忙的医护人员与拥挤混乱的急诊室。 罗习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呼吸困难让他察觉到自己危急的生命迹象,倘若此刻还能向流星许愿,他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继续活下去…… 他还要想有心动的感觉。 拜托,请让他继续活下去。 他还想要看见那双点缀着璀璨星光的小鹿瞳眸…… 「紫府武相,位居人上,小少爷命格富贵,天生领导,甚至在未来还能助罗家政治运势扶摇直上、攀达颠峰!」 罗家当年重金礼聘知名命理师为方诞生的罗习为卜算命盘,当命理师宣告他命中非富即贵更绝对旺及罗家,上至罗家早已从政坛退下的祖父罗宗,再至政治生命如日中天的父亲罗震天,下至罗家旁支亲戚及服侍罗家多年的屠家,全对这位小少爷无限呵护疼宠,甚至百般讨好。 罗习为自从懂事以来,总听祖父或父亲不厌其烦地提及当年命理师断定自己一生坐拥富贵无烦无恼,因此即使没有被宠坏,却终究是被养骄了。 被疼痛唤醒的滋味令他忍不住咒骂起当初那位据说是国师级的命理师,千算万算怎没算到他有此一劫?! 「……这事就这样吧,记者那边你都处理好了?嗯,後事都办好了?那孩子还是不吃不喝?唉……你倒是帮我想想还有什麽办法能够让他开口说话啊!」 极轻的说话声透着压抑不住的着急,罗习为眨了眨眸,看向站立在他床旁的熟悉背影,他没出声,反倒先观察四周以及裹在右脚上的石膏。 他的脚怎麽了?他撑起双肘想坐起身,却浑身颤抖,仅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竟令他一口气险些喘不上,病床像是在嘲笑他的举动似的吱吱呀呀发着声,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男人回首,见他已转醒,匆匆交代了几声後便挂上电话,刚毅脸庞略显疲惫,声嗓充满着操劳过度的沉重,哑声问:「你醒啦?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罗习为摇了摇头,想开口,嗓子却是紧得很,他咳了几声仍说不上一句话。 男人赶紧取来床边备好的棉花棒,忙着沾水点点他乾裂苍白的唇瓣。「先别急着说话,从出事到现在你也昏迷五、六天了,前天还发了一场高烧,真是吓坏人了,你先缓缓,有什麽事等一下再说,我先请医生过来帮你看看。」 他点头,看着男人动手按了床边的呼叫铃後再继续以棉花沾水轻拭他唇瓣,见他来来回回三、四次後,他右掌稍稍提起,晃了一下修长指尖示意他已不需要,男人这才停下动作,将棉花棒丢弃。 空气因两人的对视而凝结僵滞,罗习为试图读懂男人闪烁的眸光究竟为何,那是他从未在男人身上见过的低气压,莫名教他心慌意乱。 尽管明白体力孱弱不如以往,但罗习为还是咬紧牙根尝试着坐起身,男人见他已累得脸色发白,随即起身走至床尾,为他调整病床高度。 「你想坐起来是吗?这样的高度可以吗?」男人低声问,态度极度的卑微,令罗习为非常难以适应。 由小到大,父亲对他的态度虽是百般宠溺,但却也不曾这般……摆出像是因为亏欠他而尽力讨好的低姿态。 「爸,发生什麽事了?」罗习为用力发声,嗓音像被烙铁烫过似的粗糙难听,但他却没空顾及,因为更让他在意的是蹲在床尾的罗震天一脸瞠目结舌的模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叫我什麽?」罗震天浑身发寒,唇瓣抖颤,以气音质问。 「爸?」罗习为错愕。 医生在这时正巧由门外走入,罗震天在看见医生时,紧绷神情随之松懈,他连忙走至医生身边低问:「医生,他醒来了,可是神志似乎不是很清楚,他刚才还叫我爸……」 医生淡应一声,轻拍罗震天的肩以示安抚,上前仔细察看罗习为右边额角、手臂还有右脚上的伤势,并轻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很……痛,全身都是。」他瞥了一眼杵在一旁的罗震天。 「那是当然,不过你们两个年轻人都算是幸运的了,那麽大的撞击竟然只受了这麽点伤,再加上你们年轻力壮,恢复情况会更好……现在比较重要的是,你的头会很痛吗?」医生再问。 「嗯,和身体的痛差不多。」他扯了扯嘴角。 「记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吗?」医生见他还能笑,便也莞尔再问。 「我叫罗习为。」他淡淡回应。 他的话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向罗震天,他用力抓着头发,紧张地喃喃自语,「完了、完了,疯了,都疯了……你说你是罗习为,他说他是屠观夜,这到底是怎麽了?!」 医生见状叹了口气,「罗议员,请先稍安勿躁,这有可能是车祸的後遗症,请您先冷静一下。」 前几日隔壁病房那位伤势较轻的少年转醒之际也经历同样状况,当时这位受到不小惊吓的罗议员可是闹腾了一阵,弄得医护人员人仰马翻,把本该保持安静的病房搞得不得安宁。 罗震天用力搓掌,再使劲揉着脸庞,他力持镇定,但垮下的双肩以及憔悴灰败的神色令他看起来不堪一击。 看着父亲焦躁地来回踱步,眼神透露不安,甚至还刻意回避他的视线,罗习为眉心紧蹙,看向病床旁的医生,只见医生向护理师交代了几句话才又问:「你说你叫罗习为?」 他肯定地嗯了一声,就见罗震天整个人一震,步伐踉跄地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玄玉啊,你是带了什麽牛鬼蛇神来纠缠?你们父子俩就不能放过小为吗……」 那一字一句清晰传入罗习为耳内,他直觉问道:「屠叔怎麽了?」 罗震天一听这话,再也受不了压力,直接坐起身破口大骂,「不要再学小为的口气了!你是屠观夜,应该要叫他爸,不是屠叔!」 生平头一遭被父亲如此严厉又无礼的斥责,罗习为应该生气,可此时的他却犹如坠入五里雾内,完全摸不着头绪。 谁是屠观夜?这是什麽惊喜还是整人节目吗?何以父亲说的话他完全听不懂?他忍不住呵笑出声。 罗震天因他轻率的反应而暴跳如雷,更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鼻头咆哮,「你说你到底有什麽目的?是不是在这之前你早就醒过来了?有谁已经偷偷告诉你玄玉死了的消息了吗?你现在是想要报复我吗?!」 「屠叔死了?」罗习为震惊。 「别再用小为的口气对着我说话!」罗震天愤怒冲上前,内心不断膨胀的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抬掌便朝病床少年苍白的颊上挥去。 啪!一声响亮的掌掴将罗习为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罗议员!请你冷静一点,他还是伤患!」医生连同刚从病房外走入的护理师连忙一左一右将罗震天架住。「请你先到病房外稍候,等你冷静下来後再说。」示意护理师先将人往外带後,医生顺势由护理师手中拿来一面镜子。 右脸颊火辣辣的痛楚令罗习为彻底傻住,他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等委屈,更何况给他委屈受的对象还是他父亲,那个自他有记忆以来即便严肃刚毅,待他却总是和颜悦色的父亲。 病房内气氛凝重,医生轻咳了几声,微弯身,低问满脸错愕的罗习为,「请你仔细地看着镜子,告诉我,你还是罗习为吗?」 罗习为略微不耐地看了一眼,瞬间怔住了,「……屠观夜?」 镜子内,那神情、那五官,举凡他手指游移过的每一寸,都是属於屠观夜的。 他下意识拍掉医生手中的镜子,重喘了好几口气,颊上的热辣痛觉传递至胸口,疼得他几乎窒息。 脑海里浮现那天放学时屠观夜在车上的呢喃,罗习为根本无法接受,这究竟是什麽荒谬诡异的展开?为什麽镜子里的他会变成屠观夜的脸?! 「是了,你是屠观夜,别担心,也许是脑伤的关系,让你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混乱,我会开一些药给你服用,过一阵子情况就会好转了。」 彷佛嫌弃他所受的刺激不够,医生这一句不像安慰的安慰令罗习为浑身发冷,他像是身处在冰窖中,惊骇万分。 他与屠观夜交换了?! 罗习为又疑又惧,就连医生之後和他说了些什麽话他也听不进去,满脑子只在乎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观夜,这一切才能得到解释。 七天过去了,罗习为却找不到任何恰当的时机接近屠观夜的病房,即使他向医护人员旁敲侧击获知屠观夜所在的病房只与他的距离三间之遥。 父亲自从上回与他见过面後,防他像是防贼似的,甚至特别聘请一名看护随侍在他身侧,某日他凑巧听见看护在门外向罗震天报告关於他的起居,那当下他才明了看护存在的意义,表面上是照顾,实际上却是被派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尽管他多次藉口要自己拄着拐杖出外散步透透气,但看护必定紧紧跟随,而屠观夜的病房门口也总是伫立着两名私人随扈。 那两张面孔他极为熟悉,一直以来,那都是父亲出外跑行程时随侍在侧的贴身保镳,因为身手矫健,表现特别卓越,长年深受父亲信赖,所以当他确认屠观夜的病房位置,却在门口见着那两名保镳时,他心一凉,只觉事有蹊跷。 屠叔死了,屠观夜被监禁,而他被隔离,父亲究竟想要隐瞒些什麽? 他缓下心底纷乱的躁动,拄着拐杖上前攀谈,却被两名保镳以少爷正在休息,谢绝所有关心为由而打了回票。 今日他与屠观夜都要出院了,父亲前几日甚至特别交代看护通知他屠叔已火化,所有後事父亲已全权处理,之前他曾多次提及要去为屠叔上香,都被父亲以「需要静心休养」为由拒绝,现下他出院在即,看护这才松口提及父亲已为他安排好至灵骨塔上香。 此刻看护为他穿上了一袭简约合身的黑色西装,并交付给他车祸当日遗留在现场的随身物品——? 屠观夜的後背包、屠观夜的钱包、屠观夜的书、屠观夜的笔记……接过手中一样样全是属於屠观夜的,没有一样是他罗习为的。 他抿紧嘴,表情冷静,在看护为他整顿物品时,他漫不经心地随手翻看笔记、书,又动手掏钱包,结果竟找到了一张令他意外的纸张。 蓝晶晶写的情书被折得工工整整,妥善地放置在屠观夜的钱包内层里。 罗习为一愣,他想起出车祸之前的所有事情,想起了屠观夜谈起蓝晶晶时的神情。 「你在看什麽?」看护见他情况有异,不免出声询问。 「没什麽。」他淡回,避开了看护刻意的视线,迅速将情书塞入裤子口袋。 他拄起拐杖,一跛一跛走出病房,视线挪向屠观夜所在的病房,门口那两名高壮保镖依然不动如山地杵着。 「你先走吧,罗少爷必须再做些检查才可以出院。」看护在一旁低声说道。 罗习为有片刻的恼怒,他满心郁闷却只能拚命压抑,埋头一步一步艰难地往未知的人生走去,在徒步经过屠观夜病房门口之时,他甚至有股冲动想要直接硬闯,但理智却阻止了他,因为保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挡住他的妄想。 他咬牙再往前走,身後却突然传来几声交谈,有几人从屠观夜病房走出,其中一声娇嗓更是令他诧异地停下了步伐,他蓦然回首,就见一身粉色装扮的蓝晶晶正在病房门口与其他两名男子交谈。 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蓝晶晶将视线瞥了过来,四目交接之际,他可以轻易看出她眸中片刻闪过的迟疑,像是对他这人印象不深,却又有见过似的踌躇,独独没有以往面对他时的惊喜羞怯,陌生得令罗习为气息一窒。 身旁的男人唤了蓝晶晶,她随即移走了视线,对於他的存在像是再也不关心般,继续热烈的与身旁男人对谈。 罗习为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撇头便往前继续走,想要在她面前走得潇洒一些,但拄着拐杖只是让他更觉得自身的处境狼狈,他的骄傲迫使他加快脚步离开,纵使额角已因疼痛而沁出冷汗,他却仍不以为意地忿然往前。 「屠先生,你走慢一些,小心跌倒。」一旁的看护胆战心惊地叮咛。 他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地快步走着,甚至愈走愈急。 「喂!前面那位,喂!」身後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唤声。 罗习为听出了那是蓝晶晶的声嗓,怀着一股莫名的愤怒,他不愿理会,奋力拄着拐杖往前走,但却因一时地滑又未站稳,「砰」一声整个人在走廊上摔了个跟斗,身後的呼唤声立即成了一声惊呼。 罗习为跌坐在地,错愕地怒瞪着连同他一块倒在地上的无能拐杖。 「哎呀,刚才就交代你别走那麽快了。」看护蹲下身叨念几句,双臂伸过便要搀扶他起身。 蓝晶晶快步走了过来,关切询问:「你还好吗?没有跌伤吧?」她目光定格在他打着石膏的右脚。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沉默地让看护将他扶站靠墙,直到看护将拐杖递来,他接过後便再也不睬她,态度冷淡地直接走人。 「喂!你……我见你很眼熟,你叫什麽名字?我们见过面吗?」蓝晶晶不死心地继续尾随,一边注意着他的伤势小心不挡到他的路,一边直盯他的侧脸,搜寻自己可能认识这个人的记忆。 罗习为撇撇嘴,不予理会。 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只好赶紧说出自己前来搭话的来意。「欸,那个……我不是故意要骚扰你的……只是我刚才看到这张纸从你的裤子口袋里掉出来……」她尴尬地将自己的情书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还我。」他下意识伸手要回,但却被她闪过。 「呃……」见他神情中一闪而逝的恼怒,她缩了下,还是坚持护住了手中的情书。「这是你的吗?还是你捡到的?其实……这封信是我写的,它的主人也应该是我才对。」 罗习为瞪着自己停顿在半空的手。 他要回那张纸干什麽?那张情书对於现在的他而言根本什麽都不是,他难道还想要为屠观夜保管吗? 「喂,这封情书是你捡到的吗?」蓝晶晶问得小心翼翼,语气中带着些许受伤。 那像是担心自己被人抛弃似的小鹿眼神,令罗习为无法狠心告诉她情书根本就是自己当时不想要丢给屠观夜的。 他可以感受到她在等待答案的忐忑艰熬,思忖过後才淡淡回道:「这是我好朋友的,那天我们不小心拿错彼此的信,我还没找到机会和他换回来。」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她悄悄松了口气,然後慢半拍得惊叫出声,「咦?好朋友?这麽说你的好朋友是罗习为吗?」她仔细睁圆双眼再度对他左瞧右瞧。 「嗯。」医院门口已近在眼前,他眯起了双眼,像是无法接受户外刺目的灿阳,顺势停下了脚步。 他听见看护正打电话请司机开车过来,也不在乎蓝晶晶肆无忌惮的打量,玻璃门外是一片光明,但他的灵魂却处於晦暗之界,阴冷得彻底,尽管眼前的好天气亮丽又诱人,他的心情却是难以愉悦。 「……啊!我记起来了,你是屠观夜,每次成绩都拿全校第一名的屠观夜!」终於想起来他是谁的蓝晶晶惊喜叫出声。 瞥了一眼她喜悦的笑脸,对照自己此刻的窘境,不禁淡淡苦笑。「想起我是谁就可以让你这麽开心吗?」他一语双关,但见她完全无法明白,罗习为深深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前途茫茫。 她皱了皱鼻,不答反问:「你要出院了?不等罗习为一起出院吗?」 「他已经可以出院了吗?不是还需要做几项检查?」他回问。 「刚才去看他的时候,我见他已经整装完毕了啊。」 罗习为一顿,又是一阵冷笑。是了,就连出院都要避开他…… 见他一脸阴郁,蓝晶晶也不好继续闲聊,便将话题再次转回重点,「欸,既然你知道这封情书是我的,那我帮你把情书还给罗习为——?」话还没说完,她手中的信纸竟在转瞬间被直接抢走。 她错愕地瞪他。 罗习为亦回瞪。 「请、还、我!」她双手叉腰,怒气腾腾地说。 「这是我和我好朋友之间的事,更何况东西给出去了就不能要回,所以这封信并不是属於你的。」他说的理所当然,仔细将信纸收妥在胸前口袋後便往门口迈去。 蓝晶晶愣愣盯着他的动作,那似曾相识的画面令她陷入短暂呆滞,直到察觉他的背影正逐渐远离,她赶紧回神。 「喂!那封信是我的心意啊,心意不是东西好吗?那是一种情感,属於我对罗习为的情感,所以不应该一直放在你那边。」蓝晶晶边跺脚边追上。 耳畔传来少女一字一句情真意切的话,听得罗习为既刺耳又怒火中烧,连日累积下的悲愤窜上胸口,他停下,讥讽回嘴,「什麽心意?什麽情感?根本只是一张纸而已,一张风吹了就走、火烧了就灭、水浇了就烂的东西!」 闻言,蓝晶晶用力将握紧的双拳压在大腿两侧,抬眸回视他的瞳眸瞬间弥漫雾气。 他撇开视线不去瞧她被怒气憋红的俏脸,啧了声便要离开。 「屠观夜,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人?你到底懂不懂心意这种事?」她语带哽咽地质问。 他冷哼,「什麽是喜欢,你知道吗?」 她抽泣一声,回:「我当然知道!喜欢就是心动啊!」 「喜欢就是心动。」他异口同声地回。 蓝晶晶震愕,似曾相识的对话刹那间浮现脑海,与罗习为谈话的那一夜情景历历在目。 「心动有可能也只是一秒,也可能是不存在过的假象,喜欢,说到底就是当物换星移时可以任性遗忘的事。」看见看护走至玻璃门外和开车来的司机挥手招呼,他缓缓移动沉重步伐,将她抛於身後。 「喂!」见他要离开,她再次追上,俏鼻通红,以指拭去眼角残泪。「至少我还没有任性遗忘,所以……可以请你还给我吗?」 这卑微的请求令他的心紧了一下,突然之间,罗习为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卑鄙的大野狼,正在欺负涉世未深的小红帽。 「要我还你也可以……」他看着她。「除非你有办法让我和罗习为见到面。」 她蹙眉。「你见不到罗习为吗?」 「嗯,因为某些原因,我很需要马上见到他,但却见不到。」 「为什麽?」她下意识问。 「这我也想知道。」他讽笑,门口传来看护的呼喊声,他朝看护颔首後,再度看向蓝晶晶。「只要罗习为肯和我见面,自然能找得到我,如果你办得到,我就把你的心意还你。」 「好,但是请你一定要好好保管我的心意。」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交代。 罗习为抿紧唇瓣,也为自己居然要威胁别人而感到羞愧。 「我不能够保证很快就能想到办法让你和罗习为见面,因为他的情绪似乎很激动,甚至也很低落,医生说这是车祸的後遗症,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她低问:「车祸当时发生了什麽事吗?」 「我不知道。」他下颚绷紧。 「所以这是你想见罗习为的原因?」 「嗯。」看护又催促了几声,他不耐烦地向门口挥了挥手。「我该走了。」 「屠观夜。」她咬唇,想起他方才将情书放入胸前口袋的温柔动作,语气也跟着放软,「不要再虐待自己,走路慢一点。」 她小脸严肃,声音却是温暖至极,这是自他车祸苏醒後,头一遭感受到的真摰情感,罗习为不禁有些心软,始终冷硬的神情渐趋和缓。「我绑架了你的心意,还开条件要你帮忙,你不生气还关心我?」 蓝晶晶思忖半晌後,才回道:「人的情感不是可以任性遗忘的,这是最基本该有的,同理,也是一种情感。」 同理心作祟就是了……他暖了眸底的冰冷,不置可否地低哼了声。「我该走了,你还有话要说吗?该不会因为你的心意放在我这里就喜欢上我了吧?」 他没正经的戏谑瞬间烧红蓝晶晶的双耳,恼得她双腮气鼓鼓。「才不是呢!我才不随便喜欢人!」 「是吗……」他低声呢喃。 「等我的好消息吧,你快出院。」她朝他挥挥手。 罗习为颔首,旋身一跛一跛迈向医院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交换灵魂的那天,他听见的第一个愿望,是关於屠观夜的心意;第二个愿望,则是关於蓝晶晶的想望;第三个愿望,则是他刹那间的起心动念。 那些被任性遗忘的,都在转瞬间被抛诸脑後,唯有少女笃定的眼神被他牢记在内心深处,觉得那不该被遗忘,更是最基本存在的情感。 而被人遗忘的他呢?是否真实存在於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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