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8年3月14日 内容简介: 这莱菔饼的做法和滋味,分明就是他的来福特有的, 但为何她一副不识得他的样子,甚至还成了亲、有了孩子?! 想当初他一时多事救了受伤又失忆的她,本是想着等她伤好便让她离开, 毕竟他这庄子种的莱菔是供应大内所需,至关重要之地哪能收留来路不明的她, 然而她那害怕被丢下的模样让他想起自个儿的处境, 再加上她真有两把刷子,农作知识丰富,帮他避过供应不及的危机, 让他难得破例,更替她取名叫来福,而她不只替他招来福气, 也招来了爱情,他会吃味她跟其他男人太热络的交谈, 搁下公事只为带她逛逛街、逗她开心,甚至一次喝醉酒让她成了他的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她竟就此消失无踪…… 他不知晓多年来她过的是什麽日子,但看她积极想要查出夫君的死因, 小叔子把他们母子赶出来,妄想谋夺家产,内情肯定不单纯, 他早已接下皇商之位,人脉势力都有,要替她讨公道轻而易举, 纵使她这辈子无法成为他的妻,他仍旧希望她过得好, 可渐渐的,他发现了新的疑点,她为何仍旧戴着他当初送她的银镯? 又为何在知道他有可能中毒时如此慌张?难道…… 楔子 头痛欲裂 来福惴惴不安地在窗边来回团走,水润杏眼不时往底下张望。 她不喜欢在不熟悉的地方独处,可偏偏二爷要她在酒楼雅房等着他,而她已经等了好久,依旧不见他到来。 终於,眼力极佳的她,瞧见了正从对街走来的男子,笑意在她唇角妆点着,但下一瞬间便凝结了。 因为她瞧见了跟在男子身後的男人。 她满心疑惑,秀眉紧蹙。 她不识得他,可是…… 无预警的痛楚霍然刺进她的脑门,来势汹汹,像是要将她吞噬,教她招架不住,身子往一旁偏斜,跌坐在锦榻上,发出了些许声响。 「来福?」门外一名俊秀少年推开了门。 「尔刚哥……」她痛苦地抱头轻唤。 尔刚随即快步来到她身旁。「又犯头疼了?」 来福轻轻地点了点头,双眼紧闭,忍受着锥子凿脑般的痛楚,身子不住地颤抖,就连呼吸也变得益发浓重。 「二爷让你随身带着的药呢?」 她费力地从袖口取出一只小瓷瓶,尔刚接过手,却发现桌上没有茶水,连忙道:「你等等,我到楼下取水。」 来福蜷缩在锦榻上,就在她忍到无法再忍时,痛楚竟瞬间消失了,连带的,像是什麽也跟着消失了。 她疲惫地张开眼,环顾四周,随即翻身坐起。「这是哪里?」她喃喃自问,赶紧跳下了锦榻,打开房门左右观望,却压根想不起来自个儿怎麽会在这儿。 冬衣?她抚着身上的裘袄,惶恐不安地下了楼。 怎会如此?不是才入秋吗? 她在哪里……这是哪里?! 第一章 迟来的一封信 马车缓缓停在冯家粮行前,男子一下马车,便有夥计上前招呼,领着人直朝後院而去。 後院亭子里早有一名男子候着,一听到脚步声,抬眼喊道:「冯珏。」 冯珏望去,让身後的随侍在亭外候着。「冯玉,把我找来有什麽要紧事?」 冯珏一入座,直教负责引路的夥计啧啧称奇,这两人要是分开来看,只觉得有五分神似,可如今坐在一块儿,要说两人是双生子,谁都信的。 话说京城百年冯家约莫六十年前,因一对双生子闹了分宗,冯珏的老太爷袭了皇商之位,冯玉的老太爷则安分地当个粮商,直到半个月前,分宗的两家又终於合为一家子。 「没事就不能把你找来?」 「我瞧你似乎挺忙的。」冯珏看向一桌面的帐本。 入秋了,正是各种农作收成之际,冯玉这粮商肯定忙昏头了。 「是挺忙的,可有事要跟你说,不得不腾出点时间。」冯玉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敲着桌面,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说呀,我正等着。」冯珏很自动地倒了杯茶,呷了一口。 冯玉觑了他一眼,轻咳了声,才道:「你知道的,近来各种农作正当收成,尤其是莱菔,这时节收成的莱菔,以疏郢城睢县的最为上品。」 冯珏握着茶杯的手轻颤了下,眸色偏冷地道:「要跟我调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是呀,我知道你在睢城也有栽种莱菔的庄子,算算时间也该收成了,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调个百石?」 莱菔这农作,说珍贵嘛,也不是很珍贵,但是上等的莱菔就不同了,不但味甜多汁,还能生吃,这些年因为皇上偏爱,御膳房弄了不少莱菔做成的膳食,民间争相模仿,价格跟着扶摇直上。 而冯珏手上那庄子听说好像是他爹从哪里抢来的,不过年代有点久远,他不清楚内幕,横竖眼前最重要的是他要调莱菔。 「原本供货给你的商家呢?」 冯玉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能不能给我货。」 「卖什麽关子?想调货的是你可不是我,我不急。」 「你这小子,你跟我调货时,我可是二话不说就答应,现在要你帮我,倒是拖拖拉拉了。」冯玉啐了声。 他是粮商,冯珏是皇商,冯珏经手的农作种类不亚於他,可他经手的农作数绝对高过冯珏,所以以往两家尚未回宗时,就有生意上的往来了。 然而那时因为两家分宗,加上长辈不对盘,偏偏他们两人是同年生,总被城里的人拿来比较,除了长辈施加压力,彼此都是要强的,不想输给对方,互相竞争,也互相讨厌,但偏偏有种不可言喻的默契,彷佛真正的双生子,这让他们对对方都抱持着一种很矛盾的心态。 「话不能这麽说,我跟你调货时,你可没少赚一笔,当然会马上答应。」冯珏面无表情地道。 冯玉咂着嘴。「冯二爷,我现在也不会让你少赚一笔。」 「冯当家,我不差这一笔,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你在隐瞒什麽。」 瞪着冯珏依旧平静无波的表情,冯玉就有股冲动想狠狠掐他的脸,可偏偏犯了错的人是他……不,也不能算是错,毕竟那时两人也没什麽好交情,他只是忘了一封别人交托的信而已,没那麽严重。 「简单来说,原本供应我货源的疏郢城文家,主事的大当家日前去世了,也不知道怎地,竟说今年的莱菔收成不佳,没有货。」 冯珏依旧面无表情。「然後?」 冯玉不知道在心里第几次咒骂他,最终只能无奈地道:「文家那条线,约莫是四年前牵上的,当时的文大当家一见到我就神色愀变,可後来态度又莫名变得温和,横竖线是牵上了,与他之间也有几分交情,但这也不是最要紧的……」瞧冯珏逐渐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冯玉只能认命了,将事情简略交代,最後从帐本底下抽出了一封信。「因为之前莱菔调不到货,子悦帮我找其他商家资料时,意外找出了这封信,我才想起今年六月我去文家时,文当家要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子悦是他的福星娘子,是摄政王的义妹,皇上特封的常宁县主。就不知道娘子替他找到这封信,究竟是福还是祸。 冯珏看了眼,没打算接过信。「我不识得他。」 「我想也是,可他说他跟你有一面之缘。」 「是吗?」往来的商家哪怕只是应酬见过一面的,他大抵都会记得名号,但这人他确实没有印象。 瞧他似乎根本不打算看信,冯玉只好再补上一句,「子悦说了,看了信,对你肯定有帮助的。」 他那福星娘子是拥有异能的,这点冯珏也是见识过的,可是依照娘子的说法,她不是随时都能瞧见人的祸福或过去未来的,只是碰巧摸到了信,瞧见了些许画面,才叮咛他要记得同冯珏提起。 他不知道那对冯珏能有什麽帮助,但要是这麽做,可以让他忘了他把信压了几个月才交到他手上,也算是好事一桩。 「子悦说的?」冯珏这才伸手拿了信。 「我还骗你不成?」 冯珏随即撕开了信,快速看过,浓眉攒得死紧。 「如何?」 冯珏垂睫不语,好半晌才开口,「你方才说将这封信交给你的文大当家已经死了?」 「嗯。」 冯珏把信往桌面一丢,双手环胸地瞪着他。「人都死了,现在给我信做什麽?」要是人还活着,他还能找人问上一问,可人都死了,他找谁解谜去? 冯玉偷觑着摊开的信,只见上头写着——?在我死後,静予交给你了。 「谁是静予?」冯玉好奇的问道。 「我怎麽知道。」 「你不知道?那文大当家怎麽还写得这般理直气壮?」冯玉不禁发噱。 「我……」冯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话语一顿。 「怎麽,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冯玉问得小心翼翼,就盼他就此忘了这笔帐,要是能再将莱菔价格压低一成给他更好。 冯珏张了张口,神情有几分不确定,像是思索着什麽,随即又气恼地瞪向他。「你为何现在才将信交给我?!」 冯玉无奈地闭了闭眼。「不就是忘了吗,何况咱们又不是什麽好交情,怎麽要我特地交给……等等,照这样看来,文大当家是识得你的,要不又怎会知道咱们两家的事,还特地托我捎信?」 「他识得我又如何?如今他人都死了,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当年那个男人?」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气恼。 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了?不过……「什麽叫作他是不是当年那个男人?」这句话挺耐人寻味的。 冯珏压根没打算解释,思索着他到底该不该走一趟疏郢城。 静予……当年那个男人似乎就是这麽唤着来福的。 本是要离开的,他又想到了什麽,问:「冯玉,文大当家是个什麽样的人?」 「他那人文质彬彬,是个谦逊君子,只可惜身子骨不佳。」冯玉呷了口茶,续道:「不过当初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像是颇为震惊,本像是不肯搭理我的,後来听我报上名号,细细打量我之後,和我谈了快一个时辰,才终於答允跟我打契……如今回想起来,我总觉得他起初彷佛极度厌恶我,可後来却与我相谈许久,分明是一开始将我错认成你了,可要是真厌恶你,又为何要我捎信给你,还把静予托付给你,这可真是奇怪。」 冯珏仔细听着,几乎认定就是那个男人了,当年对方要是报上了名号,他肯定能找着他,可偏偏就是阴错阳差。 「那麽……他娶妻了吗?」既然他信上提及将静予交给他,那麽她必定是在他身边,而他俩真成亲了? 冯玉微扬起眉,一脸好笑地道:「你不识得人家,倒是关心起人家的家务事了?」 「说。」 「娶了,他多年前就娶妻了,有妻有儿,你还有什麽想问的吗?」问就问,装什麽凶狠,以为他是教人给吓大的吗? 「你可见过他的妻儿?」 冯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冯珏,你脑袋还成吧?和你接洽的商家与你应酬时,会让女眷特地跟你见面吗?」 「那你可知他妻子的闺……」问到一半,冯珏乾脆地闭上了嘴。 人都没见过,文大当家又岂会特地在旁人面前提起妻子的闺名。 文大当家的妻子,会是信中的静予,他的来福吗?当初文大当家说过静予是他的未婚妻……如果她真的已经出阁,面对她,他还有什麽好说的?又何必再和她见面? 「我不知道文大夫人的闺名,但我知道文大夫人在文大当家去世後就被赶出文家了。」冯玉没好气地道。 冯珏猛地抬眼。「为何?」 冯玉忍不住笑了。「还能为哪桩?文家就两兄弟,大房的当家死了,家产自然是落到二房的手中,赶个寡妇出门,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他不是有儿子了吗?」 「不正因为有儿子才要赶吗?」冯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摆明了二房要独占家产,当然不会让大房的幼苗有掌权的机会。」 这种事在大户人家里可是时兴得很,他会不知道? 瞧冯珏还愣着,冯玉好心地将所知道出,「文家二爷我见过几次,怎麽看都觉得非善类,他只是把人赶出府,算是尚有一丝良知了。」有些大户人家的做法更为卑劣,只不过大夥儿都习惯将最丑陋的一面藏在暗处罢了。 「难道文家没有其他族人长辈能出面主持公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得去问文家人,问我有什麽用?」他没兴趣理睬旁人的家务事,倒是对冯珏的态度感到新奇,这家伙向来寡言,可今日却难得话多得教他不起疑都不成。 冯珏思忖了下,随即起身。 冯玉赶忙拉住他。「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不要帮我调一批莱菔。」 他知道的全都说了,说得都口渴了,要是这当头冯珏翻脸不认人,他真的会跟冯珏拚了。 「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儿?」 「疏郢城。」 他必须亲自走一趟疏郢城,确定文大当家的妻子到底是不是他的来福,如果是,他想问她为何离开他,想知道她到底过得好不好,想……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 「等等,去一趟疏郢城来回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你……」 「对了,几家商行就烦请大哥代劳了,冯璿那家伙要是敢对你无礼,尽管教训无妨。」他近来让三弟进商行学管事,让冯玉代为管教倒是个好法子。 「我去你个大哥,对你有好处时就叫大哥!你的弟弟自个儿教,还有,先把莱菔调给我!」怎麽有脸不给他货,还敢要他代管商事! 脚步声又快又急,文又闲一进大厅,脸上随即扬起诚惶诚恐的笑意,对着来人的背影迎了上去。「贵客光临寒舍,小的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待人一转过头,他不由得愣了下。「冯爷?」接着他回头询问府里的管事,「不是说是京内皇商吗?」 管事回道:「这位贵人说是皇商。」 文又闲回过头,还来不及开口,冯珏便淡声道:「在下冯珏。」 「啊……听闻皇商冯珏和粮商冯玉宛如双生子,如今一见,果真是如此。」文又闲赶忙朝他作揖。「将冯爷错认,还请见谅。」 外头传闻竟都是真的,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信天底下有这般相似的人。 「不碍事,听冯玉提起,他与你有几面之缘,你会错认并不意外。」冯珏神色淡漠地打量着他。 文又闲闻言,内心大喜。「感谢冯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只是不知道今儿个前来是……」文家莱菔的品质闻名遐迩,只和冯家粮行打契实是糟蹋,要是能牵上皇商的话,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前些日子,文大当家托冯玉找我寻样物件,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却听说他已离世。」这番说词冯珏信手拈来,教人看不出破绽。 「是啊,家兄从小身子骨就比常人差,都怪我不好,无法替家兄分忧解劳,才会教他如此早逝。」文又闲深叹了口气後,像是强打起精神,笑问:「不知道家兄托了冯爷寻何物?」 「文大夫人在哪儿?」 冯珏冷不防丢出这几个字,教文又闲的神色变了变。「这事与家嫂有关吗?」 「文大当家要寻的物件便是一件由南海东珠打造的头面,当初我已经收了银两,如今自然是要将头面亲手交给文大夫人。」 文又闲微微瞠大眼,下意识地看向摆在桌上的木匣。 「要家嫂到前厅来总是不妥,不如交由我转交吧。」大哥出手竟如此阔绰,买了这般上等珍品送给那农家出身的贱婢!这随手转卖,至少都能卖个几百两,他是绝不可能给那个贱婢的。 「那可不成,我这儿有封文大当家的亲笔信,是文大当家叮嘱要我亲手交给他或文大夫人的。」冯珏从怀里取出信,但只让他瞧着信封上的笔迹。 文又闲当然识得自己兄长的笔迹,但仍努力说服道:「可是家嫂是已出阁妇人,怎好与男子单独碰面?」 「有你在,怎算是单独碰面?」冯珏的嗓音始终不咸不淡,面对他的神情也波澜不兴。 文又闲乾笑着,最後找了个理由回道:「冯爷说的是,不过家嫂因为家兄离世心痛不已,今儿个去佛寺参佛了,恐怕晚一些才会回府。」 「既是如此,那麽我明日再来。」冯珏毫不犹豫地起身,身後的尔刚抱起了桌上的木匣。 见冯珏如此坚决,文又闲只能一再陪笑。「那就烦请冯爷明儿个再走一趟。」将冯珏送上马车後,他随即招来管事,阴冷着神色道:「马上派人去将那贱婢押回来,伤了也无妨。」 管事应了声,领命办事去。 「尔刚。」坐在马车里的冯珏低声唤道。 「是。」驾车的尔刚应道。 「让吴勇带两个人去文家那儿候着,瞧瞧文家有哪些人离开,离开之後又上哪儿去了。」 「是。」尔刚随即吩咐纵马在旁的其他随侍。 冯珏闭目养神,思绪却转个不停,冯玉不会骗他,而他也从文又闲的反应确知文大夫人根本不在府里,如今他点名非见到文大夫人不可,文又闲必定会差人去将人给押回府,他等着吴勇通报,就能确认文大夫人到底是不是来福。 如果不是她,他会立刻回京;如果是……如果是……他该怎麽办? 没多久,马车缓缓地停在疏郢城最富盛名的万隆酒楼前。 「爷,要在这儿歇会儿吗?」尔刚问。 冯珏掀起了轿帘,看了外头一眼,说道:「好。」 下了马车,站在酒楼前,他不免有几分情怯。这些年,他几乎踏遍了王朝的每座县城,唯独疏郢城他会刻意避开,只因这里有太多跟来福的记忆,而那座丰水庄,在来福离开之後,他也不曾再踏进去过。 睹物思人,只会让他颓靡不振。 「这位爷是要住宿还是用膳?」酒楼小二已经飞快来到面前,准备差人将马车拉到後头绑上。 「用膳。」冯珏淡淡回道。 「里边请。」 挑了个临街的桌子坐下,要小二送上几道菜後,冯珏一直盯着外头的街景,他觉得这些年来疏郢城这一带似乎没什麽改变,这让他不禁想起头一次带来福到万隆酒楼时,似乎也坐在这个位置,而她像个乡下姑娘不住地朝外张望,那鲜活灵动的眼神没有半点心眼,像道清澈的泉水缓缓地注入他荒芜的心。 「二爷,要不要我到附近打探打探?」尔刚站在他身後问。 冯珏摇了摇头。「不用,有吴勇他们就够了。」 一会儿,小二俐落地送上几样菜,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冯珏却完全没有胃口。 尔刚见状,又问:「二爷,要不要我到附近找找其他吃食?」 连着几天赶路,眼见二爷吃得一天比一天少,教他着实担忧,而他也很清楚二爷挂心的是什麽,毕竟当年在丰水庄时,他可是亲眼目睹二爷是怎麽将来路不明又没了记忆的来福给搁在心上的。 更教他自责的是,明明二爷要他守在来福身边的,可谁知道他才下楼找水,回头就不见她的身影,他急慌了,二爷更是没了主意,只能派人在疏郢城里找,甚至可以说是掘地三尺都不放过,那一年,要不是老爷病故,只怕二爷还会留在疏郢城继续找人。 回京之後,二爷接下了皇商一职,忙着上头交代的差事,一方面又派人继续找人……之後,二爷越发的沉默,就连笑容都少有。 「不用了,我吃不下。」 「二爷,方才来时,市集静僻处有家铺子专卖莱菔饼,不如我去瞧瞧吧。」尔刚不死心地道。 冯珏顿了下,回道:「由着你吧。」莱菔饼是来福最拿手的饼,她用一块饼就能收服整座丰水庄的人,也收买了他的心。 「小的马上回来。」尔刚笑意浅勾,飞快地离开了酒楼。 冯珏浅啜着茶水,闭上眼。 现在的他,不是当年的少年郎,可以不管不顾地要。先前为了整顿家门,闹上了府衙,哪怕皇上法外开恩依旧重用他,却不代表皇上可以一再纵容。 但如果来福不是自愿地被文大当家给带走,被囚被禁……如果,来福的心还在他身上,他该带她走吗? 王朝早在几年前就不设贞节牌坊,甚至乐见寡妇改嫁,他要是迎娶个寡妇,也不是不能,但要成为正室…… 「二爷。」 冯珏缓缓张眼,就见尔刚手中拿了个油纸袋。 「刚烙好的,嚐嚐吧。」尔刚赶忙将油纸袋递上。 冯珏兴致缺缺地接过手,看着油纸袋里的莱菔饼。隶属疏郢城的睢县盛产莱菔,而且品质是王朝之冠,所以疏郢城一带很时兴用莱菔做各种饼和酱菜,味道是其他地方的莱菔比不上的。 他咬了一口,饼皮松脆有层次,尤其是那内馅鲜甜多汁,他顿了下,看着莱菔饼的内馅,问:「尔刚,这饼你是在哪儿买的?」 「是最底端的十字大街转进去的一家小铺子。」瞧冯珏脸色微变,他不解地问:「二爷,怎麽了?」 冯珏话也没多加解释,倏地起身就往外跑,尔刚见状,只能赶紧付了帐,追上去。 冯珏一路狂奔,莱菔饼还教他抓在手里。 在疏郢城,莱菔饼是随处可见的吃食,但疏郢城一带的做法是用烙的,而且内馅是切丝,然而他的来福所做的莱菔饼是水煎法,而且内馅是切块的,因为她说如此做法才能显现出莱菔的清脆口感和鲜甜味。 他手中的莱菔饼是来福独有的做法,那铺子的主人……来到铺子前,他蓦地停住脚步,气息还乱着,双眼却紧盯着站在铺子前的姑娘。 不是……不是他的来福。 「二爷,怎麽了?」随後赶到的尔刚低声问。 「是这儿?」冯珏哑声问。 尔刚瞧了眼铺子。「是啊,就是这儿。」他看不出有什麽特别之处,只能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子。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怎地,冯珏突地失声笑着。 方才他心里还在盘算着该不该放手,可是一吃到相似口味的饼,他便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只为了一解相思。 如果见到她,怕是任何得失都不须计量,不管是要用抢的还是用拐的,他都要带她走。 「二爷?」尔刚蹙起了眉,困惑极了。 「两位爷要买饼吗?」看着铺子的姑娘轻声问。 冯珏摇了摇头,转身要走,却突地听见清亮的童音道——? 「这位爷儿,我娘的饼是一绝,你要是没嚐过就走,可要教你遗憾一辈子。」 冯珏不由得回过头,就见个娃儿不知何时来到了铺子前,小小的个儿,看起来约莫四、五岁,但教他愣怔的是那张小脸,也不知道是他病得重了,还是相思得狂了,他怎麽觉得这张脸和他的来福有几分相似? 娃儿见他停下脚步打量自己,毫不退却,反倒又向前一步。「爷儿,嚐嚐,包管你满意。」 冯珏不自觉露出饶富兴味的笑,接着便看到那个姑娘赶忙向前,将娃儿拉到身後,嘴上道着歉,「爷儿,这孩子还小,说起话来不知分寸,还请爷儿别见怪。」 「不碍事。」冯珏朝铺子里一探,走了进去。「除了莱菔饼还有什麽好吃的?」 那姑娘见状,赶忙道:「就一些酱菜。」 「那就再来两份饼,各式酱菜都来一碟。」 「马上来。」 尔刚跟着踏进铺子里,还没开口,便听冯珏道——? 「坐下来陪我一道吃吧。」 尔刚犹豫了下,这才在一旁的位子坐下。 冯珏抬眼打量四周,铺子不大,只有四张桌子,这时分铺子里没有其他客人,可那莱菔饼的味道却是恁地香。 一会儿,几道酱菜和莱菔饼上桌,尔刚愣了下,下意识看向主子,果真在主子眼里读到和自己一样的疑惑。 「姑娘,这酱菜是出自谁的手?」冯珏问。 那姑娘见两位是眼生的客官,想了下回道:「是我妹妹做的,都是自家腌的,就不知道合不合客官的口味。」 冯珏嚐了一口,再次确定这分明是来福的手艺,不禁脱口问:「敢问令妹闺名是?」 那姑娘闻言,秀眉微微蹙起。「爷儿过问姑娘闺名,未免太唐突。」 尔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他就知道,只要事关来福,主子肯定沉不住气。 冯珏正要解释,就见外头走进来几个男子,他原以为那些人是要来用膳的,没想到他们一进门就将一张椅子踢到外头,吓得那姑娘赶紧将那娃儿护在身後。 「你们是谁,这是在做什麽?!」那姑娘低斥着,眼见一群人步步逼近,只能护着孩子一步步地退。 「你家主子在哪儿?」带头的男人沉声问。 「我家主子不在!你们到底是谁?!」 「萸姨……」娃儿紧揪着那姑娘的裙子,害怕地低喊。 「不怕,还有萸姨在呢。」 「进去搜!」带头的男人懒得再多问,比了个手势,他身後的男人们准备长驱直入,进入後院。 「你们要做什麽?!」茱萸伸手阻止,却被推到一旁。 幸好尔刚眼明手快地托住了她,才没教她伤着。 「尔刚,太吵了,收拾一下。」品嚐着莱菔饼的冯珏淡淡地吩咐道。 「是。」 尔刚领了命,毫不客气地将欲冲进後院的男人给一个个地往外丢,要是再敢造次的,一顿拳打脚踢,硬是将几个男人给踹到街上。 「走!」带头的男人见状,赶忙带着人溜了。 尔刚呿了声,正要入内,却瞥见吴勇等人正从对街走来,赶紧迎上前去,问:「二爷不是要你们去盯着文家人吗?」 「咱们盯着了,方才来闹事的就是文家管事派来的。」吴勇赶忙解释道。 「欸?」尔刚快步进入铺子,将刚得知的消息告知冯珏。 冯珏微扬起眉,正思索着,就见那姑娘领着孩子前来道谢。 「多谢爷儿,要不是有爷儿在这儿,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茱萸万般感谢地道。 「这位姑娘,你家主子的闺名是不是唤作静予?」冯珏突地问道。 茱萸闻言,顿时神色戒备地瞪着他,怀疑他也是文家派来的人,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时,便听门口传来声响——? 「茱萸,这椅子怎麽掉到外头了?」 那细软的嗓音传来,如狂风般刮进冯珏心里,他胸口剧颤着,缓缓地回过头,就见一抹纤细身影拾了把椅子踏进铺子里。 那声嗓,那容颜……是他的来福。 第二章 莱菔有问题 吵杂声像是麻雀般吱吱喳喳个不停,教她不禁皱起眉,直想求那声响稍稍消停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那声响有越发吵闹之嫌,硬是逼得她张开了双眼——? 水亮的眸子轻移着,直瞅着陌生的房陌生的摆设,再见床前有几个小姑娘,手里拿着小绣架像在绣些什麽,一边聊着天——? 「对了,二爷这回来待这麽久,该不会是顺便来挑娘子的?」 「别傻了,你没瞧见二爷和咱们的叔伯们为了那些莱菔都快要急破头了,哪里是挑娘子的,就算要挑,也不是挑咱们这些庄户姑娘。」 「说来也奇了,这些年莱菔明明都长得挺好的,几乎年年丰收,今年却莫名全都空了心,该不会是有人在咱们田里撒了什麽来着?」 「我听奇叔说,应该是因为夏末那批种子没收藏好所致。」奇叔是庄子里的管事,负责打理整座庄子。 「可是我听魁叔说,应该是因为今年栽种时下了几场大雨所致。」魁叔是庄户里的第一把手,没有什麽疑难杂症难得了他。 「还是浇肥的关系?」 「天晓得,横竖现在已经又种了一批下去,就盼来得及二爷收货的时间,否则啊……」 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块,东聊西聊後,话题转至庄子里的大事,一个个愁眉苦脸了起来,谁也不敢去想要是真没收成…… 「会怎样?」 突然冒出的细软嗓音,教坐在床前的几个小姑娘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一同转身看去,就见床上的姑娘已经醒了。 「你醒了?」 几个小姑娘同时凑到床边,教她不禁瞪大了眼。 「头还疼吗?」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饿吗?」 「渴吗?」 四个小姑娘连珠炮地问着,直教她招架不住,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时,门板被推了开来,来人随即低喝道——? 「你们这是在做什麽?不是要你们只要姑娘一醒就唤我吗?」 「多儿姊姊,不是咱们不唤你,而是她才刚醒呢。」四个小姑娘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赶忙解释。 「都跟你们说了姑娘受伤了需要静养,结果呢?」端着茶走到桌边的郝多儿,看起来不过才及笄,一双秀眼瞪得几个小姑娘都不敢吭声。「远远的才踏上庭廊,就听你们吵得很。」 「对不起嘛,多儿姊姊。」四个小姑娘期期艾艾地道。 郝多儿轻叹口气。「好了,全都到外头去。」 话落,四个小姑娘一溜烟地跑了。 「姑娘,身上可有何处不适?」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想摸头,却被郝多儿给拉下手。 「姑娘头上有伤,大夫已经替你上药包紮了,别碰。」 她轻应了声,张了张口想要说什麽,可最终还是无奈地闭上嘴。 「姑娘想说什麽,直说无妨。」郝多儿回头给她倒了杯茶。 「呃……你……知道我是谁吗?」她怯生生地问。 郝多儿闻言,一双秀眼瞠得圆圆的。 「二爷,那姑娘是伤了脑袋,要说是因此没了记忆,也不是不可能。」被急急召来的慕大夫诊治过後,如是道。他算是睢县一带小有名气的大夫。 冯珏冷沉着眉眼,没想到一时之举竟给自个儿造成这麽大的麻烦。 丰水庄种植的这一批莱菔全都不能用,前几日才刚栽下新一批,算算时日,也许赶得及大内所需。庆幸的是今年提早栽种,如今出了问题,还有余裕可以处理,就盼这新的一批千万别再出问题。 换言之,眼前正是忙乱之际,他实在不想再额外添乱,可偏偏顺手救回的姑娘竟没了记忆,难不成他还得替她想好去处? 思索片刻,冯珏问道:「是否会恢复?」 「二爷,这可就难说了,有人伤了脑袋失去记忆,但过一段时日就能想起,可也有人忘了就是一辈子。」 冯珏闭了闭眼,再问:「她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目前看来是无大碍,继续服用老夫先前开的药,再静养一段时日便成。」慕大夫赶忙道。 冯珏轻点着头。「知道了。」而後他摆了摆手,让身旁随侍尔刚送他回去。 忖了下,他迈开步子,直朝安置那姑娘的管事家院落而去。 「二爷。」正踏出门外的郝多儿一见到他,忙欠了欠身。 「那姑娘醒着吗?」冯珏淡声问。 「刚服了药,还醒着。」郝多儿据实以报,想了下,又问:「二爷打算怎麽安置那姑娘?」 「待她伤癒就让人离开。」原以为只要人一醒,便能差人送她回去,岂知她竟没了记忆,这样反倒成了麻烦。 要知道丰水庄的莱菔种植技法可是一绝,收成的莱菔汁多味美,是少有的珍品,尤其庄里的莱菔是要供应大内的,这样庄子岂容来路不明的人待下? 郝多儿本想替那姑娘美言几句,可冯珏走得太急,直接进了门。 一听见开门声,床上的姑娘便问道:「多儿,又怎麽了?」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她不由得侧眼望去,就见个面貌俊美的男子大步流星而来,教她蓦地看直了眼。 冯珏垂敛长睫,淡声道:「我是这儿的主子,也是我将你给救回来的。」 她急急回神,想要起身,可偏偏头晕得紧。 「不用多礼,我来,只是想确认你是否真没了记忆。」 他的质疑让她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我……这位爷儿,我是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了。」她怯怯地垂下眼,对於脑袋中的空白她无比恐惧,可眼前她更怕自己连个安身之处都无。 冯珏瞅着她,无从判断她这话的真伪。「大夫说你的记忆可能恢复,也可能不会恢复,可咱们这儿不好留个外人太久,所以待你伤好之後,你就离开吧。」 她瞠圆了水眸,心中恐惧落了实,教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似就算她没了记忆,也忘不了镂刻在骨子里,被一再舍弃的滋味。 「你这段时日就好生休养吧。」话落,冯珏就想要离开,没打算久留。 她急忙撑起身子,忍着头昏眼花的不适,微喘着气道:「爷儿,我很能干的,我什麽差活都会,你只管差使我。」 「庄子里不缺人手。」 「可……」看着他波澜不兴的无情俊面,她惊惧紧张得差点要落泪,可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等死,她必须想法子让他留下她,否则她什麽都不记得,她能上哪儿去……忖着,一道灵光乍现,她脱口道:「爷儿,农活我很上手的,这庄子里的莱菔不管是什麽问题,我都治得了。」 不管怎样,她都是他救回来的,他既会这麽做,代表有几分善心的,待在这儿总好过流落外头。 冯珏微眯起眼。「是谁跟你说庄子里的莱菔有问题?」 莱菔原本并不是什麽值钱农作,味涩带苦,入菜不易,卖不上什麽好价钱,别说大米仓昆阳城,就连一般庄子都不会选择栽种,然而在先皇尚是邑地在疏郢城的庆王时,特别偏爱莱菔,於是让名下庄子都栽植莱菔,这项农作才慢慢地在疏郢城一带的市集上出现。 後来才知晓,庆王之所以偏爱莱菔,乃是因为栽种在疏郢城一带的莱菔分外甜美多汁,其他地方栽植的与之相较,简直是天差地别。 可是并非每个庄子都能栽种出甜美多汁的莱菔,那是门功夫。 早先最擅长栽种莱菔的是住在睢县苦水镇的方姓人家,那可是庆王皇庄里的庄头,五年前他父亲是有打算重金礼聘的,可还未上门亲聘,那方姓人家就莫名失踪,一家子至今仍无从寻得。 这事直到现在,依旧是悬案一桩。 而他丰水庄里的第一把手李魁就是那方姓人家底下的庄户,曾经得到方家人的指点,擅长各种农作栽种,当初是他重金礼聘,只因为庆王要登基为皇,他想趁机将莱菔推广到京城。 怎料庆王登基当日便驾崩,庆幸的是後来登基的少帝也嗜吃莱菔,也因而莱菔的价格水涨船高,睢县出产的卖价更是天下之冠。 所以在这一带,栽种莱菔成了秘而不传的绝活,每个栽种莱菔的庄子,无不排斥来路不明的人接近。 而她,怎麽瞧也不像是其他庄子派来的细作,可又有谁会在脸上写上细作两字?对人防备是天性,该扼杀的,他绝不错放。 「爷儿……」瞧他的脸色变得森冷,她咽了咽口水,总觉得他非但厌恶自己,还异常防备自己,教她不禁心酸了起来。「我是听聚在我房里的小姑娘们闲聊的,她们说莱菔空心,这问题好解得很,依我看,是栽种的时节错了。」 哪怕她才刚清醒,但依凭着这房里的温度和外头的天色判断,她便知晓明明才刚入秋,可她们却说莱菔空心,分明是栽种的时间太早。 冯珏的目光冷淡而无情。「你不是什麽都忘了,怎麽你会知道是栽种的时节错了?」栽种时节?他倒没听李魁这般推测过,她一个小姑娘能懂什麽?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这麽认为。」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彷佛她做了一辈子的农活,要不这些事怎麽对她而言就像吃饭一样理所当然? 「我可不这麽认为,横竖这事就这麽定了,待你伤癒,你就离开吧。」话落,他不容置喙地转身离去。 她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地垂下长睫,泪水噙在眼眶,硬是强忍着不肯掉下。 人家肯救她,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她怎能再要求更多?可是……她什麽都不记得,她还能上哪儿? 「姑娘,你头上的伤已经收得不错了呢,大夫上的药和配的方子效果奇佳呢。」郝多儿解开她头上的布巾,瞧那伤口已经收得差不多,替她开心着,却瞧她吭也不吭一声,又安抚道:「姑娘,你别想太多,近来是因为庄子事多,二爷才会……烦躁了些,待这些事都忙过了,二爷会让你待下的。」 她知道这几天姑娘闷闷不乐的,不是因为身上的伤,而是因为二爷没打算让她待在庄子里。她也曾试着想向二爷劝说几句,可二爷俊美归俊美,那一身冷凝气息,教她话到嘴边,怎麽也说不出口。 「莱菔从栽种到收成要花费两至三个月不等,恐怕那事没忙完,我的伤就已经好了。」换言之,她根本等不到那当头,天晓得她多盼望她的伤暂时都别好,眼见入秋了,这时分走,不等於逼她去死吗? 「姑娘别想太多,我瞧今儿个天候还不错,要不咱们到外头走走吧。」郝多儿快手帮她紮上布巾,替她稍做整束。 「我能到外头走动吗?」那个二爷不是个好相与的,巴不得她就在这房里待到伤癒,伤癒之後立刻离开。 「你已经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了,骨头也硬了吧,到外头走动走动对伤势也有帮助啊。」郝多儿说着,已经从衣橱里取出一件夹袄让她套上。 她瞧着自个儿一身行头,全都是郝多儿借给她的,郝多儿还一心一意地照料自己,一日三膳和汤药……郝多儿怎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的好? 「走呀,走嘛。」郝多儿柔声劝道。 「不会害你挨骂吗?」如果她注定得离开,她就不该到外头走动免得生事,要是连累到郝多儿,那就更不好了。 「不碍事,不过就是屋前屋後走一走,能出什麽乱子?」郝多儿热络地拉着她起身。 一踏出门,她随即瑟缩了下,外头比她想像的冷,虽然有几许暖阳,可冷风袭来还是教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吗?」郝多儿连忙问道,想回房再拿件帔子。 「不冷。」她摇了摇头,看着远处的田,不知怎地,总觉得像是在哪见过,唉,她的记忆到底要不要恢复,要是恢复了,她至少也不用这般担心受怕吧。 可是好端端的,她怎会浑身是伤地倒在顶平山下? 她教家人给遗弃了吗? 忖着,感觉眉头被一股轻柔力道轻挠了两下,她一抬眼就见郝多儿冲着她笑着。 「姑娘,很多事是由天不由人的,你就别想那麽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笑得腼覥。「谢谢你,多儿。」 「这有什麽好谢的来着?」郝多儿笑眯了眼道,「不过不知道你的姓名,不知道该怎麽唤你才好,总不能老是你呀你的叫。」 「不用取什麽名字了,横竖我也不会久留。」 「姑娘……」 「不说那些了,多儿,咱们能到前头那儿走走吗?总觉得我好像也在哪儿瞧过这麽一大片的田地呢。」 「是吗?走呗,说不准走着走着,你就会想起什麽。」郝多儿兴匆匆地拉着她走到田边。 田里头一垄垄的绿苗,她蹲在田埂边上,伸手轻触着土,水分颇适中,可为何新长的苗叶却枯萎了? 「怎麽了?」郝多儿跟着在她身旁蹲下。 「呃……这莱菔已经分了四、五叶,应该要开始破肚了,照道理说施过肥的莱菔叶片会跟着肥大翠绿,可这儿却黄了。」她拉着其中的一片叶子,让郝多儿瞧清楚一点。 「你怎会知道这些莱菔开始破肚了?」郝多儿诧异极了。 种植莱菔这些农活,向来是庄子里的男人差活,而她会知道现在是破肚期,是听她那管事爹爹说的,至於这莱箙要怎麽栽植,又有何问题,她是一窍不通。 「虽然我失去了记忆,可也许先前我很懂农活,所以我跟你家二爷说了些莱菔的问题,可是他不听。」她想要尽棉薄之力,换取留下的契机,可惜人家不接受。 「可你又怎麽知道这庄子栽了莱菔?」 她只好将那日的事再说了一遍,话到最後不免有些委屈地道:「假如不是品种有问题,肯定就是栽种的时节不对,水不足会空心,可那些丫头说之前下过大雨,雨水过多不会空心,只会烂根,所以真正的原因应该是种植的时节过热,造成破肚时,时热时雨才会空心,可眼前这新栽的苗叶微微泛黄,我担心是之前那些拔除的莱菔没处理好,造成了病源,再这样下去,这批莱菔恐怕要血本无归了。」 郝多儿听得一愣一愣的,直觉得她真的懂得很多,多到她压根听不懂,只听得出这批幼苗恐怕也会出问题,她紧张的问:「你说的是真的还假的?」 二爷可是等着这批莱菔要供给大内的,出不得问题的。 「应该吧。」她说得不怎麽肯定,可实际上心底很笃定。 「那……这得要怎麽挽救?」 「没得挽救,得要全数除掉,重新再种,而且不能原地再种,得换田土才成。」她放开了叶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往远处看去,有好几垄的苗叶都枯萎了,不知道范围到底有多广。 郝多儿傻愣愣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莱菔田,姑且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事她总得先跟爹爹说一声,要是真成了她说的那样,二爷该怎麽办? 两人蹲了好一会儿,郝多儿一直没再吭声,她侧眼望去,瞧郝多儿脸色惨白,眉头深锁着,不禁问:「怎麽了?」 「这披莱菔要是出事,二爷就糟了……」 「没那麽严重吧,重种就好啦。」只要还有籽,要种多少有多少,再瞧这庄子的田几乎没有尽头,可见是座大庄园,菜籽备量肯定不少。 「没那麽简单,这可是要赶在年前送进宫的,二爷要是砸了这事儿,老爷会怪罪,说不准又要二爷闭门思过了。」郝多儿边说边想着等会儿到底该怎麽跟爹说,爹才愿意相信她。 她偏着螓首,轻声问:「送进宫?皇宫吗?」 「嗯,老爷是皇商,举凡是宫中采买和军需什麽的,都是老爷调派的,而皇上嗜吃莱菔,盛产时节总是要送个几十石进宫的。」 「那容易啊,一亩田收起来都不只几十石了,赶紧先处理一亩田,抓紧时间肯定还够的。」 「可问题是这些莱菔又不是全都要送进宫的,莱菔这些年价格水涨船高,各路商贾都等着抢购咱们睢县出产的,要是来不及备货送出,这可是损失惨重的。」 她喔了声,想大约掂算,却不知道莱菔的价格,於是作罢。「但如若这样,只是罚你家二爷闭门思过,算是小惩而已吧。」又不是会被吊起来鞭打还是怎地,瞧她担忧的。 郝多儿摇了摇头。「你不懂。」 「嗯,我是真的不懂。」闭门思过而已,有何为惧?又不是少他个一天三顿的。 「这说来话长,简单来说,我家二爷姓冯,先祖已担了百年皇商的招牌,可是几十年前冯家闹了分家,成了城东冯家和城西冯家,咱们二爷是城西冯家,袭了皇商的职,可偏偏城东冯家也有个爷,外貌与我家二爷相似极了,见过的人都说两人是双生子,於是两个老爷不但台面上台面下争,就连儿子的能耐都要比,要是二爷真搞砸这事,恐怕往後二爷就会像以往被关在府里,成了老爷不要的弃棋,毕竟老爷可不只有二爷这个儿子。」 她原本是不以为然,可是一听到弃棋两个字,眉头马上紧锁,这些当父亲的怎能将自个儿的儿子视为棋子,无用之时便丢弃? 她厌恶被舍弃,尽管她无从得知自个儿为何厌恶,而他,肯定也是如此,毕竟这莱菔栽种又不关他的事,又不是他害莱菔空心交不了货的。 忖着,她瞅着眼前的莱菔叶子,动手拉扯着,轻而易举地将其连根拔起。 郝多儿吓得险些尖叫出声。「你怎麽可以……」她话说到一半,突地顿住。 「喏,你瞧,这根都快要烂了。」 郝多儿直瞪着她手中褐色皮的莱菔根,心都快要停止跳动。 「拿着这个跟你家二爷说吧。」也许他很讨厌她,但好歹他救了她,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 「烂根?」正在看帐本的冯珏蓦地抬眼,就见郝奇拿着一畚箕的莱菔进帐房,他难以置信地瞅着刚抽根的株苗,心都快凉了。「这是怎麽回事?」那嗓音彷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这是今儿个多儿带着那位失忆的姑娘到外头走动时发现的,那姑娘跟多儿说这莱菔染了病,多儿半信半疑,眼见她随手拔起的株苗成了这德性,才吓得拿株苗跟我说,我不信,到田里一连拔了几根都是这个样子……」郝奇心急如焚地说道,完全不敢想像後果。 「她为何会知道?」冯珏眯起了眼。「难道是她所为?」 「二爷,不可能的,那位姑娘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踏出房门,再说了,这批苗是在她被带进庄子那天栽下的。」郝奇叹了一口气,打一开始他也曾怀疑,可偏偏又没有任何疑点。 「可找了李魁细问这状况?」 「找了,李魁现在在东三间那头看株苗。」 冯珏阖上了帐本起身往外走。 郝奇紧跟在後,就盼状况没有那麽糟,不会全区都染病。 丰水庄的田画为九宫形,九亩为一间,东南西北各划分为四间,才刚来到东三间,就见大半庄户都聚集在这儿。 「二爷。」众人一瞧见冯珏,一个个赶忙退开。 冯珏沉着脸,摆了摆手,快步踏上田埂,看着被拔出来的根苗,一根根都跟郝奇方才拿给他瞧的一样,教他的心凉了一半。 「二爷。」李魁拿着根苗走到他面前。 「这是怎麽回事?」冯珏冷声问。 「没有头绪。」李魁皱着眉头,怎麽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该不会是有人撒了什麽?」 李魁摇了摇头。「我巡过了,东南西北各三间的根苗都出现这状况,就算是有心人刻意撒毒什麽的,也不可能全部都遭殃。」 「要不这是怎麽着?」冯珏快要沉不住气了。 好不容易抓紧了时间再栽种一批,要是这一批再出状况……这简直是要逼死他。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一点头绪都没有……你怎能一点头绪都没有!」冯珏气恼的咆哮,「现在几月了?你要我如何赶在冬至之前送进宫?!」 大内一旦怪罪下来,冯家不只是罚钱了事,恐怕皇商之位也会易主,尤其城东冯家的粮行在冯玉接手之後,生意蒸蒸日上,要是得大内青睐,这皇商之位要落在冯玉手上也不是不可能,届时,爹不会像当年他抢输了冯玉一笔买卖,让他闭门思过那般简单,爹肯定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二爷,我是真的没瞧过这种状况,天候、水分,还有浇肥都没有问题,明明破肚了,该是根苗锐长之时,却反而烂了根……」李魁懊恼地低声道。 冯珏直瞪着他。「不管了,全都重新栽种,动作快!」 「可是咱们只剩最後一批种了,要是再出问题……」李魁不敢把话说完。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是要我等死?!」冯珏几乎失去理智地怒咆。 李魁张了张口,好半晌才道:「郝管事说,是那位失忆姑娘点出根苗有异,也是她说这根苗染病的,二爷何不找她问问?」 冯珏蓦地回神,回头问道:「郝奇,那位姑娘呢?」 「她……」郝奇回头想在人群里找爱女。 「爹,我在这儿。」藏身在最後方的郝多儿忙拉着身边的姑娘走上前。 庄户们不禁多看她两眼,就连李魁也好奇极了,却在瞥见她时,脸色愀变。 冯珏垂着长睫,神色森冷地道:「你为何会知道根苗有异?」 她偷觑他一眼,朝田里头一指。「正是破肚时的莱菔叶,只要水肥充足,通常叶子会肥厚又大,可是那叶子却快萎了。」 「就凭这一点?」 「不只这一点,眼下的气候和土里的湿度是最适合栽种莱菔的,随便种都能种出甜美多汁的,这叶子萎了就是不正常。」 「好,既然你这麽懂,你说这是病了,你倒是说说是怎麽病的,又该要怎麽治。」不管怎样,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他没有退路了。 她皱着眉,讨厌他的咄咄逼人,可在这当头,也由不得她不吭声。「二爷,这莱菔是着了病,我推算恐怕是因为之前在错的时节栽种莱菔,导致收成时空心又或者是黑心,再加上没有好生善後,让原本就潜在田里的病体有了机会冒出头。」 「丫头,这田栽种莱菔已经四年了,一直都是一年两收,要是真有病体在田里,又为何之前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冯珏冷声质问。 她瞠圆了眼。「连四年栽种,又是一年两收?!就是因为都不给这片土地休养的时间,也莫怪着病了,土壤再肥沃,也要适时休耕,让随着农作而起的病体无作乱的机会,可一直连作,先前空心的莱菔要是在土里没好生处置,就会诱发土里的病体,如今发作了,一点也不意外。」要马儿肥、要马儿跑得快,又不让马儿吃草,他是在作梦吗?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我从没听过农活要休耕,要真休耕了,这些庄户要以何为生?」 「二爷,这些田地不只能种莱菔,也能种米种青稞,不同的作物需要的养分不同,而且一种病体也不能侵害所有的农作。」 「这睢县的田自然是拿来种最珍贵的莱菔,岂会栽植其他农作?」 「既是拿来栽种最珍贵的莱菔,先前为何会在错的时节栽植?」 「又到底是错在哪里?市场上有春种、夏种的莱菔,我在夏末栽种有什麽不对?」他不过是贪心地想要多种一期收罢了。 「在其他地方,夏末也许能栽种,可是在睢县一带,要栽植莱菔就是要讲究时节。」她一双水眸直睇着他,气势压根不输他。「睢县之所以利於栽植莱菔,是因为睢县依山傍水,春天雪融,比其他地方的春季要冷上几分,所以适合入春时栽种,其获鲜美,秋天因为水气够日照足,所以入秋之後更是合宜,其获味甘,可是你在夏末栽种,白日高温,入夜大雨,养分供应不均,会空心会苦涩,根本无法卖。」 冯珏死死地瞪着她,明知她身上有诸多疑点,尤其一个失忆的人根本不该懂得这些,可是……「好,那你说,现在有什麽法子可以补救?」 只要她能帮他度过这一关,他可以暂时放下成见。 「换个地方栽种。」这个法子该是很简单吧,大户人家有几座庄子也不教人意外,况且这个时节不管在什麽地方都能种出肥硕又甜美的莱菔的。 她是如此想,却见他撇唇笑得阴鸷。 「就这麽点能耐?」冯珏哼笑道。 她微皱起眉。「这是最好的法子,让这庄子改种其他农作,待一年後再种回莱菔就不成问题了,况且不是非要在睢县才能种出品质最好的莱菔。」 「不是睢县的莱菔是送不进宫里的,况且城里其他商贾指定的也是睢县的莱菔。」他冷沉着脸说完,回头看着李魁。「有无其他方法?」 闻言,李魁猛然回过神,沉吟了下才道:「我认为只有姑娘方才说的法子可行。」 冯珏不耐地闭上眼,面对无计可施的现况,教他懊恼不甘。 「如果真的非要在这儿种的话,那就……找些贝类来吧。」 他蓦地张眼看向她。「什麽意思?」 「将贝类磨成粉是品质最佳的石灰,适量撒在田里翻耕一次,多少是可以去病的,但这时节贝类恐怕不好找,尤其要的量很多……」她沉吟着,觉得这法子虽然可行,但是有难度。 「李魁,你认为呢?」冯珏沉声问。 李魁直瞅着她,细思了下。「二爷,这法子听来不错啊,石灰能防虫害,对去病害该有帮助才是。」 冯珏望向她,问:「你确定可行?」 「可行。」她笃定道。 冯珏吸了口气,立刻下令,「郝奇,你马上派人到都江、庆将一带找贝类,多聘些渔人,有多少要多少,不计代价!」 「是。」郝奇立刻领命离开。 「二爷,这附近溪流不少,要不咱们也到溪里去找找,有多少算多少。」在场庄户有人自告奋勇道。 冯珏面露感激,「多谢各位。」 「说什麽谢,咱们能够温饱,托的都是二爷的福,咱们就分头进行,一半的人留在庄子里善後,其他的跟我走。」 庄户们一群人吆喝着要到溪里找贝类。 她看着众人先後离去,再看向冯珏,心想他待人应该不差,要不大家又何必这般为他? 冯珏察觉她的视线,看向了她。「希望这法子有用。」 「二爷,这法子肯定管用,可我空口无凭,待派上用场了,二爷再赏我吧。」 他撇唇哼笑了下。「这麽急着讨赏?八字都还没一撇。」 「可是二爷这回肯信我了。」他是被逼急了,而她只是刚好抓到机会,不为得到他的信任,只求能换得栖身之处。 他没吭声,只有他清楚,他实在是束手无策了,才会孤注一掷。 「如果真能如期种好莱菔,二爷能否容我暂时待在庄子里?」她轻声请求道,然而他一直闷不吭声,她有些急切地再道:「二爷,我真的成的,哪怕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可我真的记得如何栽种莱菔。」 冯珏垂着眼,不禁觉得好笑。要是真有法子去了田的病害,他怎可能不留下她?不过这样的想法没有必要告诉她,省得她拿乔,最後他这麽说道:「就瞧瞧这法子管不管用吧。」 「肯定管用的,只要有了贝类,我会负责下田和土。」 他瞧她那单薄的身形,不认为她做得了什麽粗活,可是再对上那殷殷期盼的眼神,不知怎地,他的心软化了几分,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後,说道:「届时再说吧。」 现在他只祈求这法子是确切可行的,否则後果……他是真不敢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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